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左翼群众运动兴起的根源探讨
2015-04-29赵岩
赵岩
[摘 要]金融危机以来,西方左翼群众运动此起彼伏,本文主要探讨西方左翼群众运动兴起的深层次根源:消极自由观指导的自由民主制度导致贫富两极分化日益严重;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功能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彻底失灵。这些正暴露出了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缺陷和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功能的失灵。
[关键词]金融危机;自由民主;消极自由;社会福利
[中图分类号]D0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 — 2234(2015)10 — 0069 — 03
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危机,从2008年开始迅速波及全球, 广大民众深受其害,而这场危机的制造者——华尔街的金融资本家们的利益却丝毫没受到影响,政府用并购、接管和注入巨额资金的方式最大限度地保护金融资本利益,引起了民众的强烈愤怒。以此为契机,西方左翼群众运动开始兴起。
金融危机初期的左翼群众运动,群众抗议的仅仅是大企业贪得无厌、政府对企业的监管缺位这些表面现象。然而,随着金融危机的逐步展开和深化,资本主义制度才是造成金融危机的根源这一命题也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因而在左翼群众运动中政治诉求已逐渐显现,出现了“资本主义是危机的源头”、“杀死资本主义”、 “终结资本主义制度”、 “我们拒绝为资本主义的危机付账”等口号,并开始团结在本国共产党的旗帜下,充分表明左翼群众运动已经从简单的抗议运动发展成了有政治诉求的政治运动。
一、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缺陷
1992年,冷战的硝烟尚未散尽,美籍日裔政治学家弗兰西斯·福山就出版了《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一书,抛出了著名的“历史终结论”。他宣称:自由民主的理念已经无可匹敌,人类历史的演进过程已走向完成。福山以西方社会“新福音”的传送者身份向世人宣告:现在不只是冷战的结束,也是意识形态进化的终点,西方的自由民主已经是人类政治发展的终极目标。“历史终结论”曾经一度风行一时,甚至在我国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共鸣,“与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所引起的强烈反响形成鲜明对照的是, 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在中国被大部分知识分子心照不宣地全盘接受了。”〔1〕而通过这次金融危机,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缺陷暴露无遗,并激起了西方左翼群众运动。
(一)作为自由民主制度思想基础的消极自由观
西方自由民主又称自由主义民主,自由是自由民主的基础。那么自由民主所追求的自由到底是什么呢?
以赛亚·柏林(Isaiah Berlin)在《两种自由的概念》中提出了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划分。柏林认为消极自由就是霍布斯等人强调的那种个人不受其他人或团体控制的自由,即“就是一个人能够不被别人阻碍地行动的领域。如果别人阻止我做我本来能够做的事,那么我就是不自由的;如果我的不被干涉地行动的领域被别人挤压到了某种最小的程度,我便可以说是被强制的,或者说,是处于奴役状态的。”〔2〕相反,积极自由则意味着个人自主,即“‘自由这个字的积极意义,是源自个人想要成为自己的主人的期望。我希望我的生活与选择,能够由我本身来决定,而不取决任何外界的力量。我希望成为我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别人意志的工具。”〔3〕
按柏林的划分,自由民主制度追求的是消极自由。因为按照积极自由的观点,自由不仅意味着个人享有某种权利,更意味着个人有能力和资源享受这种权利,如果规定了人人都工作、接受教育等方面的权利,就应该保证人人都享受到这些自由和权利,尤其是保障弱势群体的自由和权力。自由民主制度的支持者都反对这一做法,福山认为,“给这些弱势群体以‘平等的尊严所做的任何一项努力,都将意味着剥夺其他人的自由或权利。”〔4〕萨托利认为,“毁掉制度中的自由因素以换取少的可怜的一点东西,……除了削弱作为整体的自由主义民主之外将一无所获。”〔5〕
不仅如此,自由民主制度下的消极自由,还极度排斥任何国家干预,哈耶克认为,为了保证自由社会的维续,人们就应当把国家作用的范围减少至最低限度,即“把国家行为限制在要求制止私人之间采取强制性行为的场合,国家运用强制的目的也仅限于强制实施那些皆在确保个人能够自由行动的一般性规则。”〔6〕诺齐克则认为,“任何功能多于防止暴力、偷窃、欺诈和强制履行契约的国家,都将因为其可能侵犯到个人的权利而得不到道德证明。”〔7〕
但是,没有国家的干预和帮助,弱势群体该怎么办?自由民主制度的回答是,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哈耶克直言不讳的说:“人生来就极为不同,或者说,人人生而不同”〔8〕。哈耶克认为,每个人天然禀赋造成的差异导致权利平等和实际平等之间出现悖论:每个人都享有平等的机会和权利,必然造成结果的不平等;追求结果的平等,唯一的方法就是给予人们不同的机会和权利。于是,哈耶克进一步提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与物质的不平等不仅不同,而且还彼此冲突;我们只能实现其中一种平等,而决不能同时兼得两者。”〔9〕
(二)消极自由观指导的自由民主制度导致贫富两极分化日益严重
正是在这种消极自由观的指导下,尤其20世纪80年代以后,支持这一自由观的保守自由主义成为西方各国的指导思想,政府干预被逐步削弱,人们过分追求个人价值,积极自由长期处于相对缺失状态。美国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30多年所有的经济增长,还有其他的好处,几乎都流向了处于美国社会金字塔顶端的占美国总人口1%的人群。著名经济史学家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为此评价说,把计划和政府干预被视为对自由的否认,把政府提供的福利被指为通往奴役之路,最终的结果是,“那些其收入、闲暇和安全都高枕无忧的人拥有完全的自由,而人民大众仅拥有微薄的自由,尽管他们徒劳地试图利用自己的民主权利来获得某种保护,以免遭到那些人的侵害。”〔10〕
必须承认,自由民主制度追求的消极自由观对西方经济发展有过巨大的促进作用。对于这一点,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有做出了充分的肯定。恩格斯曾明确指出当时的资本主义工业国家已经使自然力为人们服务,并在此基础上无限地增加了生产,实现了“现在一个小孩所生产的东西,比以前的一百个成年人所生产的还要多。”〔11〕但是社会财富的成倍增加,却没有带来社会成员的生活水平的成倍提高。马克思和恩格斯揭示了消极自由的根本局限:由于消极自由的滥觞,实质平等和积极自由被弱化甚至被忽视,社会和经济的发展也表现为片面的、畸形的发展。
2008年开始的金融危机的根本原因即是,在消极自由观指导下的自由民主制度对私人领域的经济自由的过度保障,造成西方社会的实质不平等不断加剧。美国设计“次贷”业务的初衷本来是为了让低收入人群也能住上房子,但是金融机构完全忘记了这一初衷,将其作为获利的工具,根本不去考虑作为次贷人的低收入人群的实际状况,变本加厉的从其身上榨取利润。最后,当低收入人群无法承受时,次债危机和金融危机就如多米诺骨牌一样相继爆发。虽然消极自由观不是这次金融危机的直接诱因。但是,从“大萧条”到金融危机,爆发的时间点都是在奉行消极自由观的美国共和党长期执政后期,并非是巧合,其中的逻辑就是“消极自由思想——自由政党执政——自由化政策——自由化经济模式——美国次债危机和国际金融、世界经济危机”〔12〕。
福山认为基于消极自由观指导下的“现代自由民主制度赋予并保护所有人的权利。”〔13〕诚然,消极自由极大地保护了公民免于政府干涉的个人权利,但是过度追求消极自由,往往会造成实质平等和积极自由的缺失。今天的西方世界和恩格斯笔下十九世纪的英国如出一撤,“强者把弱者踏在脚下,一小撮强者即资本家握有一切,而大批弱者即穷人只能勉强活命。”〔14〕正是这种日益严重的贫富两极分化激起了民众的强烈不满,导致了西方左翼群众运动的兴起,这是西方自由民主制度难以克服的缺陷,也是西方资本主义经济的本质所致。
二、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功能的失灵
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能够延续到今天,与其内部的不断自我修复、自我调整是分不开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调整功体系的理论基础是现代自由主义。
(一)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功能的基础和缺陷
早在19世纪,格林等人就提出了“积极自由”的概念,格林提出“真正的自由就是使人类社会的所有成员都享有最大化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最大价值”〔15〕。格林的积极自由观带着明显的平等倾向,积极自由这一概念后来也被马克思吸收,进一步发展出了马克思主义自由观。在格林之后,西方自由主义分裂为现代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两大阵营。
现代自由主义的代表人物有约翰·杜威、约翰·凯恩斯、富兰克林·罗斯福等人。现代自由主义注重积极自由,要求国家干预,扩大公民权利,主张社会改革。20世纪20年代开始的“大萧条”沉重打击了资本主义社会,面对不断高涨的工人运动,资产阶级政府不得不接受现代自由主义者的某些要求,承认广大人民有一定的政治权利(如改革选举制度),给予广大人民一定的安抚(如确立社会福利制度)。现代自由主义者推行的改革,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矛盾,实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修复,使其成功走出了“大萧条”的阴影并再度走向繁荣,向世人展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优越性”。但是,现代自由主义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性质,也救不了资本主义。一方面,现代自由主义者在西方被视为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走社派”,饱受攻击和争议,1980年,美国里根总统入主白宫之后就扬言要在国内外“打退共产主义”,即对外遏制苏联,同时在第三世界推广自由民主,对内反对大政府和劳工力量,减少经济生活中的政府干预,最终彻底拆毁美国自罗斯福新政以来建立的现代自由主义大厦。另一方面,由于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矛盾的不可调和性,现代自由主义的各种改革措施,并没有真正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矛盾,反而使其潜伏下来,最终在金融危机中全面爆发。
(二)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功能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彻底失灵
社会福利,从政治学的视角出发,它的功能是为了维持和重构阶层。社会福利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福利制度在二战之后,对于缓解阶级矛盾,稳定社会秩序,发挥了重要作用,部分资本主义国家甚至成为了为公民提供“从摇篮到坟墓”的福利保障的“福利国家”。但是福利制度也好,“福利国家”也罢,资本主义世界创立它们的目的就是“驱散社会主义的威胁,而且今天存在于许多欧洲国家的福利国家模式是在战争中并且在战争的促使下产生的。”〔16〕
但是这里存在一个问题,福利支出从哪里出呢?资本家拒绝埋单,政府也不敢轻易向他们征税,只有依赖伴随经济增长的政府财政收入的增长。在经济增长迅速,政府财力充裕时期,这一问题还并不明显,但是福利制度的推行促进了人口的增长,人口的增加大大加大了国家的福利负担。随着时间的推移,福利制度就逐渐成为了困扰资本主义国家的“福利陷阱”,一方面,福利支出导致政府长期入不敷出,财政赤字连连攀升,债务危机日益严重;另一方面,福利负担导致劳动力价格提高,企业竞争力下降,经济增长停滞甚至倒退。所以,以社会福利为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机制从一开始就存在自我崩溃的隐患。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以希腊主权债务危机为代表的欧洲债务危机,堪称这种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社会自我调整功能在金融危机的冲击下彻底失灵的典型案例。
作为欧珠债务危机的重灾区,以希腊为代表的南欧国家,本身经济发展水平就落后于西欧和北欧国家,但是随着欧洲一体化进程的推进,西欧和北欧国家较高的社会福利水平给了南欧国家较大的比照压力,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缓和社会矛盾和人民群众日益增加的不满,南欧国家的资产阶级政府决定利用福利支票来安抚群众,福利开支迅速增加,甚至社会保险也趋于福利化,以希腊为例,希腊的养老金替代率在加入欧盟之后迅速攀升到了95.7%。 但是南欧国家的资产阶级政府不敢提高税率来维持财政收支平衡,只能用借贷的方式维持财政,不断增发债券向国际金融市场融资。这种危险做法的严重后果在金融危机中迅速爆发了出来,葡萄牙、意大利、希腊和西班牙等国家相继陷入了严重的主权债务危机之中,2009年,希腊政府不得不承认,希腊的债务以及预算赤字,已经被“美化”多年。当年希腊政府的预算赤字为 12%GDP,然而当年希腊政府实际的财政赤字是15.6%GDP,公共债务则为GDP的110%,远超欧元区60%的警戒上线。
面对欧洲债务危机,作为资本家代表的资产阶级政府撕下了为了全体人民的利益的假面具,把资产阶级的利益放在了最优先的位置,采用国家干预的手段采取了一系列反危机举措,如实行紧缩财政政策、削减社会福利,救助垄断资本等,这些举措的实质都是要保住垄断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的利益,而牺牲无产阶级的利益,由此使社会矛盾更为加剧,以希腊为例,截止到2014年,希腊的整体失业率已经达到了28%,青年失业率提高到了将近60%,即使还未失业的人,收入也大大的减少了。
这种优先拯救资产阶级,而不顾人民大众死活的做法,进一步激怒了民众,成为了欧洲左翼群众运动兴起的导火索。2012年9月,希腊发生全国性大罢工,抗议希腊政府的紧缩措施,喊出“拯救国家没错,但先要拯救民众”的口号。2014年12月,意大利全国50多个城市同时举行大罢工,抗议意大利政府进行的劳动市场改革。2015年2月,由希腊共产党发起的反政府游行在雅典举行,群众高举红旗在希腊议前游行示威,抗议希腊政府与IMF和欧洲央行的债务协议。3月18日,位于法兰克福市区东部的欧洲央行新大楼举行正式落成典礼,上万位抗议者也如期赶来,举行“反资本主义”游行,抗议欧洲央行紧缩政策。3月21日,上万西班牙民众在西班牙共产党的领导下聚集马德里,抗议政府的财政紧缩政策。现在南欧各国,执政的无论信奉保守自由主义的右翼政党,还是信奉新自由主义的左翼政党,都已经无法拿出让人民满意的改革方案,“资本主义社会的优越性”荡然无存,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调整的功能已经完全失灵。
〔参 考 文 献〕
〔1〕陈燕谷.历史终结还是全面民主〔J〕.读书,1998,(12).
〔2〕〔3〕〔英〕伯林.自由论〔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189-190-200.
〔4〕〔14〕〔美〕弗兰西斯·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335-233.
〔5〕〔16〕马德普.西方政治思想史(第5卷)〔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141-242.
〔6〕〔8〕〔9〕〔英〕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上)〔M〕.北京:三联书店,1997:178-102-209.
〔7〕樊凡.现代国家的构建:消极自由主义国家理论研究〔D〕.吉林大学,2010.
〔10〕〔美〕大卫·哈维.新自由主义简史〔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43.
〔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5.
〔12〕陈华森,袁明旭.新自由主义自由观与国际金融危机渊源〔J〕.商业研究,2010,(10).
〔1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602.
〔15〕李强.自由主义〔M〕.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07:50-108.
〔责任编辑:张 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