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地下党在白区的非常生活
2015-04-29
上海被捕的地下党员最多,成仁成烈者最多,而叛徒也出得最多,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生死大戏”。
北伐以前,中共组织一直处于地下秘密状态,党员只是零星个别,绝大多数为知识分子。南昌起义后,一大代表包惠僧因病无法随部队行动,走避上海,包惠僧曾在回忆录中说:“上海的情况很混乱,我遂和这些人一起走了失败主义的道路,消极脱党。”寥寥数语,勾勒出了大革命失败后全国紧张的气氛。
经济状况
1927年6月1日,政治局修改党章,规定党费缴纳:月收入不满20元减免党费,20元以上起征;30元以内月缴党费两角;60元以下一元;80元以下3%;80元以上特别征收;失业工人或在狱者免缴。
1927年10月27日,陕西省委发出征收党费的第十号通告,要求党员都应按时缴纳党费,规定不同缴纳数额与月薪20元以上的累进“特别捐”,严令“党费于每月十号前一律收齐”,无故拖延超过三日,视情节给予警告直至留党察看;迟过五天仍抗拒不缴者,呈上级予以开除。此时全陕甘党员不过1681人(1/3为农民),要求1928年1月发展党员达到5430名。党员人数有限,所缴党费甚微,不可能支撑全党庞大活动。
1927年10月,党在上海收容南昌起义散失的归队者,一时没分配工作的,每人每天两角生活费,首次发放最多只给两元。
同月,湖南省委环境越来越恶劣,生活也越来越艰苦,省委候委兼妇女部长刘英曾说:“由于党的活动经费太少,我们几乎领不到生活费,饱一顿、饿一顿成了常事,可是大家都毫无怨言。”职业革命家众多,大大超过非职业化党员,根本无法用党员缴纳的党费维持这么一群职业革命家的生计。
当时中青年党员流行“以身许党”——领取党的生活费,全力从事党的工作,断绝一切社会关系乃至家庭关系,才是“职业革命家”。大多数党员都等着领取生活费,怎么还有钱缴纳党费?
为此,1928年后,中组部部长周恩来提出白区干部的“三化”——秘密机关社会化、党员职业化、身分合法化。
创造社的李初梨,1928年入党,1929年11月任上海闸北区委宣传部长,半年后调任江苏省委宣传部秘书。“党组织(按:基层)是不给津贴的,到了区委每月给五元钱,根本不够用,只好住亭子间、灶披间,穿得也破破烂烂的。到省委工作后,每月发18元钱,办公室一般伪装成商号。当时,中央机关一般是独门房子。我们到省委开会大多穿长衫”。
王明集团就是利用生活费控制上海党组织,六届四中全会后,他们对何孟雄等“持不同意见”的上海基层组织就采取这一招。刘晓时任江苏省委秘书长:“我曾奉命到沪西区委去谈判,要区委的同志不要反对省委,否则就不发给生活费。这些同志当时没有公开职业,没有任何收入,为生活所迫,他们不得不服从省委,从而使王明控制了上海的党组织。”
被捕、入狱与牺牲
江西苏区发展之前,中央机关只能设置于大城市。上海因其租界、地理、交通等条件,便于隐蔽,“四一二”后一直为中共中央机关所在地,各苏区重要干部均由上海派出,各地也一直向上海中央要干部。如1927年2月,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创办《革命军日报》,居然在南昌、武汉都找不到合适者,郭沫若只得建议向上海要“创造社小伙计”潘汉年。
上海被捕的地下党员最多,成仁成烈者最多,而叛徒也出得最多,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生死大戏”。1931年4月24日,顾顺章在汉口演出魔术被捕,是因为被上海过来的叛徒尤崇新认出。1933年中央军委被破坏,陈赓被捕,乃顾顺章派特务巡回小菜场,发现陈赓之妻后盯梢而至。政治局委员、全国总工会上海执行局书记罗登贤被捕,也因秘书叛变告密。
最有代表性的叛变事件,除了大叛徒顾顺章(中委),还有中央军委秘书白鑫。白鑫,湖南常德人,黄埔四期生,参加南昌起义后一路升至团长,1929年随领导人赴沪,任江苏省军委秘书。1929年8月24日,在上海新闸路经远里12号的白鑫家,政治局委员、江苏省军委书记彭湃主持省军委会议,出席者有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军事部部长兼江苏省委军事部长杨殷,江苏省军委委员颜昌颐,江苏省军委委员邢士贞(负责兵运)、上海总工会纠察队副总指挥张际春等。开会时间已到,但军委秘书白鑫还未到。不一会儿,白鑫来了,身后跟着工部局巡捕与国民党的暗探。8月30日,彭湃、杨殷、颜昌颐、邢士贞“同案”四人,被上海警备司令熊式辉“正法”于龙华。唯有张际春得以保存,因张际春为黄埔一期生,蒋介石有“不杀黄埔生”的规矩,特派国民党中组部秘书赴沪,保下张际春,于1932年初释放。
之前,白鑫表弟在海陆丰叛逃,被彭湃下令处决,此为白鑫叛变心理原因之一。抵沪后,在国民党捕杀压力下,白鑫通过南京的哥哥联系国民党上海党部情报处长范争波,表示一念之差误入歧途。范争波要白鑫戴罪立功,特别希望白鑫设法捉捕彭湃。彭湃、杨殷等四人被杀后,白鑫躲进范公馆,深居简出,以防复仇。
1929年11月11日晚,上海霞飞路范公馆门前停着一辆黑色别克轿车,范争波等人簇拥白鑫走出,送白鑫上南京领赏并远赴法国。白鑫与范争波拱手作别,正要举步上车,拐角处突然飞来一辆黑色轿车,车门一开,跳下三人,三聲清脆枪声,范争波还未明白过来,白鑫就已倒地一命呜呼。范赶紧叫人动手,为时已晚,三名“红队”(红色恐怖队)队员迅速跃上车,消失在夜幕中。
白区干部被捕虽然十分正常,但到“审干抢救运动”“肃反”及“文革”阶段,要说清楚“怎么出来的”就很麻烦了,必须得有“证人”。可这种事儿,实在不好找证明人。因此,1942至1944年的延安“抢救运动”中,凡是曾经被捕的白区干部,几乎都有“敌特”“变节”的嫌疑,甚至一个省的地下党都被划为“红旗党”。如川豫两省党组织就吃了大冤枉。川省工委书记邹风平被逼自杀。河南省委秘书长危拱之(叶剑英妻)被关押致精神失常。
卖文为生
报刊界向为左翼文士聚集之地,维新党、同盟会、国共两党高干亦多出于文化界。文士易浪漫,容易不满现实,因此文学也总是革命的起点。
邵力子弃文从政前,编了十年《民国日报》“觉悟”副刊,创造社几乎“集体加入”了中共,胡也频、蒋光慈、瞿秋白、丘东平、陆蠡、沈泽民、叶紫等文学青年,后均为著名中共党人。但文士也易穷酸。瞿秋白母亲因穷发急,吞红头火柴自尽。1925-1927年前后,瞿秋白不仅每月要汇30元赡养济南老父,还要维持两个弟弟的生活、学业。他每月领取党内生活费50元,当然不够,还要靠替塔斯社写稿才“得到相当高的报酬”。彭述之在广州时生活艰苦。张国焘在上海也过得紧紧巴巴,借贷度日,搭伙中宣部,每月七八元伙食费,欠了三个月,由郑超麟垫付。
1928年,托派留苏生陆续回国,他们中许多人在上海卖稿为生,托派活动经费亦靠此维持,尤其靠翻译稿酬。托派青年大多留过学,懂外文。他们依托上海的文化环境,趁时托势,形成一点小气候,宣扬托洛茨基主义。卖稿为生的托派文人有的也很穷,如没出过国的北大毕业生陈其昌,为报刊写国际政评,一家三口,妻子是家庭妇女,有时出门帮佣,全家穷到“三月不知肉味”。
当然,也有少数富余者。1928-1934年夏衍搞日文翻译,“译稿费大概是每千字二元,我每天译2000字,我就可以有每月120元的收入。这样,在文艺界的穷朋友中,我不自觉地成了‘富户”,夏衍还有编剧顾问的“车马费”、电影剧本编剧费,月入至少200元。夏衍1924年入国民党(孙中山介绍)、1927年5月入共产党,但他的生活靠稿费、版税,除了皖南事变后中央要他从桂林撤退到香港,组织上买了飞机票,以及1946年周恩来要他去新加坡,组织上给了一笔旅费外,他一直是自力更生、卖文为生。在红色职业革命者中,夏衍属于绝少数的自力更生者。
不少革命青年因为经济原因,无法坚持职业革命,只得离开组织。1938年秋,重庆党员周健因家庭经济拮据,任教歌乐山某儿童保育院,离开职业革命。“一二九”后加入中共的李锐、范元甄,没有经济来源,衣食住行、婚嫁病残等都要家庭或亲友资助——尽管这些青年革命者彼时尚看不起供养自己的“不革命者”。
(易茗荐自《同舟共进》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