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抱石:诗入画中味无尽
2015-04-29
无论“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还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历代名诗佳句总是会让人生出要将这般美景移至画中的欲念,可惜的是,用画笔再现诗作中的情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如果只是按照诗文中的描绘堆砌物象,结果只能是有名无实,意境全无。所以,尽管历代画家前赴后继致力于此,能够取得成绩的却寥若晨星,傅抱石就是其中屈指可数的大家之一,欣赏他的诗意画创作,每每令人感叹“就是这个味儿”。
高妙构图生意境
诗文不同,情感也不同,或欢快,或悲伤,或古意盎然,或清新俊逸,对读者而言,每一首诗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作为诗意画高手,傅抱石高明之处就在于他通过构图、设色、笔法等多种艺术手段,让这样的味道跃然纸上,萦绕不尽。
阅读古代诗歌,一定会因为其中风物人情的历史感和格律韵脚的存在,体悟到一份厚重的古意。傅抱石在诗意画创作中,对此格外注意。例如,他1944年依照杜甫诗文创作的重要作品《丽人行》,就通过构图与设色的巧妙,营造出了一幅充满历史感的画面。按照杜甫原诗中“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描绘,丽人们出行的时间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但傅抱石却只用刚刚抽芽泛绿的树林,表现这一特定时间,而没有刻意描绘出天高云淡下灿烂春光的存在。更为巧妙的是,画面中水气淋漓的色调,在表现和煦春风的同时,还营造了一种朦胧美,配合不见首尾的丽人队列,仿佛这样一群容貌娇美、衣着华丽的女子正从遥远的历史深处飘忽而来,潇洒而去。
古意的存在拉开了画作与现实间的距离,在此基础上,傅抱石还非常注意对气氛的营造,而这在《琵琶行诗意》这幅画作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琵琶行》描写了诗人被贬江州时,夜送客于江上,忽听到琵琶曲声,移船靠近,得见“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原长安名歌妓。歌妓的不幸身世,让白居易非常同情,想到自己的官场浮沉和坎坷遭遇,愤懑郁闷的愁绪黯然生发,进而吟诵出这一千古名篇。毫无疑问,这首诗交织了诗人难以名状的凄切情感,总体基调是悲凉的。为了准确再现诗中意境,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情绪直指人心,傅抱石在整个画面的上半部分以浓墨绘就了大片的枫树,既点名了“秋瑟瑟”的季节,又压低了画面的空间,让观画者顿生悲凉之感。同时,委身坐于枫树下的歌妓虽然风韵犹存,指弹曼妙之音,但面目悲苦。身在一旁的江东司马与客,更是无心佳曲,不约而同地陷入对自己身世的感叹。 与《琵琶行诗意》有异曲同工之妙,取自李商隐诗意创作的《巴山夜雨》也经由极富创意的构图,让诗文中孤寂的情绪得以淋漓尽致的抒发,契合“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两句,占画面四分之三面积的整面山峦,表达天地苍茫雄浑的同时,也释放出一股压迫人心的张力,让“归期”的遥远愈发飘渺。然而与“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中情趣一致,这山峦虽然因为夜雨的到来,山石、树木、溪流都杂糅在了一起,但却有脉络,有层次,更有下方小屋中隐隐透出的亮光,让这个世界变得无比地丰富与和谐。正所谓,混沌中蕴含光明,绝望中孕育希望。
气韵淋漓多浪漫
在古代诗词中不乏充满深思妙想的浪漫主义诗篇,将这样的诗文移入画中,难度不言而喻,但凭借自己深厚的文学修养和艺术功底,傅抱石举重若轻,每每让诗情与画意碰撞出最灿烂的火花。在1962年创作的《疑是银河落九天》中,傅抱石向浪漫主义的顶峰李白发起了挑战。此作借镜泊湖飞泉实景反映太白名句。图中悬崖高耸,飞流直下,气势逼人。崖上两人,临泉指点,神采飞扬,其中一人当是李太白。此作笔力苍劲,墨色鲜活,烘染得当,气脉贯畅。面崖而立,仿佛可以听到飞瀑的震天之声,感到水汽扑面的淋漓畅快。“扫地焚香闭阁瞑,簟纹如水帐如烟。客来睡起浑无事,卷起西窗浪接天”,宋代大诗人苏轼在《南堂》一诗中通过比喻和夸张的手法,也描绘了一幅震撼人心的自然景观,进而表现出自身旷达洒脱的情怀,而傅抱石1943年依此诗意所作的《东坡诗意图》中,以开合自如的构图将诗中的宏大景观予以全景展现。画中背倚山坡上的“南堂”位于一角,面临大江。剩余的三分之二画面中,傅抱石以独到的皴擦之法描绘了大面积的水面,是为“卷起西窗浪接天”的壮丽景色,配合画中临江而坐神情疏散的东坡居士,一种清幽绝俗之感油然而生。
点睛之笔塑高士
举凡诗意画创作,大多离不开对诗人形象的塑造,傅抱石于此也着力良多,出现在他笔下的历代文人,如屈原、苏轼、周敦颐都是别有怀抱,具有崇高人格的人物。他们的悲愤苦绝、萧疏放逸,以及内心深处不可名状的哀伤与沉重,在傅抱石笔下跃然画面,让诗文中的深刻内涵直指人心。欣赏他1944年创作的《爱莲图》中,独立凉亭的周敦颐形象可见,虽然其身形消瘦,貌似懈怠地趴在围栏之上,但却目光如炬,别有一股傲岸、超脱、恳挚的神韵,犹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有论者认为,傅抱石人物画最引人注目的是画中人物的眉眼,而这除了点睛之笔的高妙外,还在于他描绘人物体态时能够运用破锋飞白的线条,化工整严饬为写意飞动,看似潦草荒率,实际上是为了传达人物的动态与神韵,所必须的手段。而衣纹手足与衣饰只勾勒其动势,不做确切的描绘,才能让欣赏者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头面,尤其是眉眼上。
情驻毛泽东诗词
作为一位极具创新意识的画家,新中国成立后,傅抱石将诗意画创作的目光投向了毛泽东。1950年他根据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一词创作了他的第一幅毛泽东诗意画,其后便一直乐此不疲,直到生命的最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悬挂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他与关山月先生合作绘制的巨幅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此外还有《虎踞龙盘今胜昔》、《蝶恋花》、《芙蓉国里尽朝晖》、《过雪山》等。傅二石先生曾撰文介绍,傅抱石之所以热衷于将毛泽东的诗词形诸笔墨丹青,在于毛泽东诗词中表现出了一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度和胸襟。诗词中一些气势磅礴而又非常形象的语言,能够激发画家的灵感和想象力,如“江山如此多娇”,“一山飞峙大江边”,“泪飞顿作倾盆雨”等等。同时,这种浪漫主义的气质,又和傅抱石的性格以及他在绘画上的追求不谋而合。1965年作《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诗取《忆秦娥·娄山关》,在原诗中,毛泽东以气势磅礴的语言描绘了红军长征中征战娄山关的激烈场景,表现了他面对困难从容不迫的气度和坚持到底的信念。而深悟诗中情怀的傅抱石,在创作灵活地运用各种中国画的元素,画中山峦苍翠而富有质感,只是在山峰之巅隐现出红军的旗帜,与远处天际的朝霞交相辉,尽情地赞美了红军将士不畏艰险勇破强敌无畏气概。
从傅抱石留给后人的诗意画中可见,无论是描绘自然美景,还是抒发高蹈情怀,举凡名诗妙句皆可在他的笔下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这里面既有傅抱石本人对诗文内涵的深入感知,亦有他自身对人生、对世界的体悟。徜徉在傅抱石通过诗意画重新塑造的自由天地,世俗的烦恼或将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抚慰心灵的默默温情。
(文/图由中国嘉德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