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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方舟: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妖孽

2015-04-29

记者观察 2015年3期
关键词:奥斯汀

没有比女性更难做的了。打扮得太好,叫做“冶容诲淫”;完全不打扮也不行,因为女要“为悦己者容”。完全没有才华,会被轻视和玩弄,如果过于有才华,就简直不会被当作女性看待。

女性不能过得失败,可是最好也不要太过成功。长久以来都有一种观念:成功女人的婚姻与生活大都不幸福,所以应该回归平凡,学会用一手好菜拴住老公的胃才是明智的做法。我在很长时间内都深以为然,后来才意识到:成功女性只是少数,所以她们的不幸福的案例就会被夸大,而大多数女性的无奈与妥协在数量上其实更多。另外,成功女性幸福的阈值更高,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竞赛。

即使男女平等已经成为了一种共识,大众媒体正在敲锣打鼓地宣告“女性世纪”的来临,然而不可争辩的事实是:女人仍然是社会标准的执行者,而非制定者。

在古代,这种针对女性的标准被白纸黑字地写成了《女德》《女诫》;在现代,则换成了一种隐性的表达,无时无刻不出现在生活的视野里。最为恶劣粗鄙的形式是电视购物里一个女人愁眉苦脸地说:“越来越松弛,老公再也不正眼看我,怎么办?”以及网页旁边的小广告:“那里黑黑的,男友总是怀疑我不是处女。怎么办?”

更具迷惑性的表现方式是诸如《甄嬛传》之类的作品,虽然被誉为“励志逆袭”的宝典,实际上讲的只是一个争风吃醋、争夺男性关注与宠爱的故事。

为什么女人总要服从种种标准,如同笼子里的小白鼠?一个最显而易见的原因一一女性的魅力依靠男性的赞美和承认而存在。

Vera wang(王薇薇)是毋庸置疑的成功婚纱设计师,当她63岁,刚刚结束23年的婚姻就与27岁的花样溜冰冠军雷萨切克(EvanLv sacek)恋爱,人们才真正惊觉她身为女性的成功——因为她成功引起了其他女性的嫉妒:她凭什么?

杜拉斯的《情人》有个无人不知的开头,一个男子从大厅另一头走来,对“我”说:比起您年轻时候的面容,我更喜欢您现在备受摧残的脸。

一个垂垂老妇与一个青壮年的男人,这画面何等荡气回肠,以至于被全世界女文青奉为圭臬。试着想一下,如果这个开头换成一个老妇在大厅长椅上自言自语:“我年轻的时候还不错,但现在老了更美。”读者大概只会感慨:嗯,这个老太太心态倒还蛮好的。

所有的女性都是同行,这是因为所有的女性,无论身份、地位、年龄、种族,都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放在两性市场中估价与叫卖。

女人看男人,看到的是不同职业、爱好、特长,他所拥有以及环绕他的不同世界;而男人夸女人,无论她是好医生好护士好作家好老师,最后都剥掉她身上的制服,落脚到——她是一个好女人。

女作家严歌苓有一段流传于网络的话:“我每天下午三点前写作完,都要换上漂亮衣服,化好妆,静候丈夫归来。你要是爱丈夫,就不能吃得走形,不能肌肉松懈,不能脸容憔悴。”当我当面向她求证的时候,她说自己根本没有说过这段话,她最欣赏的女性是希拉里。

这段以讹传讹的话竟然被广泛传播,被女性广泛认同,是因为人们潜移默化接受了一种观点:女人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两性市场的资本与筹码。

有句古话叫作:“女子无才便是德。”很多人仅仅依据此话,就推断出古代女性大多数缺乏教育,没有文化。实际上,在明清时期,中上层的家庭已经开始普及对女性的教育,社会风气也鼓励妇女识字作文。然而,女性所受的教育并不能成为自己的财富,而是嫁妆的一部分,目的在于抬高在婚姻市场中的价码。

延续到如今,我们好像已经熟悉了这样的句式与因果关系:“把自己修炼得更好,才能遇到更好的伴侣。”“让自己更加自信、独立,才能得到更好的丈夫。”这暗含的意思是,_男性变得更好,有利于征服女性;而女性变得更好,是为了能够自己选择被征服的方式。

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大胆到能够接受另外一种句式:“让自己更加完整,才能不需要男性。”孤独寂寞冷的滋味,无论男女都难以忍受,但只有女人偏向于把男人作为自己的结局。

有没有女人能够挣脱出两性市场的摊位?当然有。

柳如是一生至少六次为自己更改姓名。对于女性来说,姓名的变化象征着身份的转移:从一个家庭的女儿,到另外一个家庭的妻子、母亲。这种转移是被动的,而柳如是试图主动控制自己身份的游移:情人、妾、名妓、女公知,等等。

身为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是永远受限于自己的时代。所有企图以肉身超越时代的人,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柳如是46岁自尽,并未寿终正寝。

前些天,我看了BBC根据简·奥斯汀晚年的信件和回忆拍摄的电影《简·奥斯汀的遗憾》。奥斯汀在她的小说中,如同一个最精明能干的管家,处理每个人相互矛盾的需求,为她的每个女主角寻觅得富裕、有趣、深情的丈夫,但是她自己一生未嫁。

奥斯汀年轻时,曾经被一个有钱的庄园主求婚,第二天悔婚。据说,悔婚的前一天晚上,是她的姐姐劝说她正视自己面临的人生选择。

在《简·奥斯汀的遗憾》这部影片里,奥斯汀晚年备受病痛和贫困的折磨,她的姐姐非常内疚自己的唠叨让奥斯汀拒绝了求婚,她说:“因为我,你选择了孤独和贫穷。”

奥斯汀说:“因为你,我选择了自由……我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这是上帝给我的安排,我比我自己想象中快乐很多,多过我应有的快乐。”

奥斯汀悔婚那晚的纠结和痛苦,大概很多女性都经历过,有少数做出了和她一样的选择,因此世界上少了一个又一个平庸而快乐的妇人,多了一个又一个传世的女性。

每个人在故事的最后都过上了自己选择的生活,但只有少数人能够保证自己的选择是完全自由的。而自由的成本,对于女性似乎要更高一些。

在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妖孽”之前,似乎更应该问的是:“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妖孽?”至少现在看来,女人把自己修炼得水木清华艳冠群芳,最大的受益者依然是男性。

摘自花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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