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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恺 未曾走远 已是乡愁

2015-04-29余幼幼

青年作家 2015年3期
关键词:乐山乡土故乡

余幼幼

去年2月19日,创立3年零10个月的的纯文学杂志《天南》宣布停刊。新浪读书做了一期“话说《天南》”的专题,邀约了十多位《天南》的作者和知名作家、编辑谈论心目中的《天南》。其中有一篇名为《致<天南>》的文章,让许多人读后为之感慨唏嘘。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90后小说家:周恺。

《天南》杂志前英文编辑温侯廷在一次访谈中说:“我认为周恺和何袜皮是两个最让中文编辑感到激动的发现。”获得这样的评价,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生代作家来说是何其不易,然而周恺一直在用他的写作证明自己。其作品《异乡煞》荣获香港第五届新纪元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短篇小说组”二等奖,小说《阴阳人甲乙卷》和《盲无正》已被译为英文……迄今为止,周恺还只是一个写作仅仅三年多的人。

第一次见到周恺是2012年9月,在成都的双流机场。我们一同去参加《天南》杂志在北京举行的“文学新血”年轻作者见面会。那时,我还没有读过他的小说,仅仅在微博上交流过几句,交流的内容也仅限北京活动的相关事宜。见到周恺,发现他是一个腼腆、羞涩的男生,话不多,但讲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告诉我他大学是学播音主持专业的,目前在乐山一家广播电台工作。抵达北京,《天南》的主编欧宁带我俩与另一位活动邀请的嘉宾孙一圣碰面。当晚我们在三里屯宵夜,啃羊腿,喝意大利小麦啤酒,聊文学。席间,周恺的话逐渐多了起来,表情也越发生动,光顾着讲话,手上的羊腿也没有啃完。他说起自己喜欢的山西的两位乡土作家曹乃谦和吕新,聊到曹乃谦的《到黑夜想你没办法》,还有吕新的《阮郎归》,周恺很是激动。他时常从书本中进入别人的故乡,这种进入过程好比还魂,听从一种最贴近地面的召唤,浸入大地,再破土而出。

他享受与土地最亲密的接触,用粗放的形式把人性剖开,所用工具不是锄头,也并非铁锹,而是他洞察世事的目力和对故土的切片式解读。农耕文明孕育下的国家,人群应该是从土地里剥离出来的,这是初始状态和本真的国民精神所在。他反复进入他人或自己的故乡,既是一个当局者,也是一个旁观者。他对故土文化的追寻和解构,也成为其作品中的出彩之处。比如他的处女作《阴阳人甲乙卷》和近作《云安》,故乡和文字的彼此介入,虚实交织,似画似梦,读后又让人如梦方醒,恍然间沉沦,又恍然间欲言又止。

周恺的故乡——乐山,是坐落在岷江边上的一座小城市,依山傍水,世界闻名的乐山大佛就在于此。乐山人的口音相对于四川其他地区尤为奇异,嘉州古音传承下来,让这里的情事说道有了别样的风韵。每次到乐山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找周恺讲故事,听他讲一些新鲜见闻和旧事远景。尤其春日,出了太阳,我们坐在岷江边上嗑瓜子、喝茶,周围全是打牌、搓麻将的人群,在这样嘈杂且充满浓郁市井气息的地方,他便开始了一次传奇故事的讲诉。

周恺很迷恋一种分享的状态,在他眼中,生活就像一部大戏一件一件地展开。有时候他会听长辈讲诉自己的经历,时常感觉他们的经历就是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周恺小时候在农村长大,除了听长辈们讲故事,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在他的肚子里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这些都成为他后来写小说的素材。他试图去探索,当时人的生存状态和历史,然后写下来。他说有很多事情,以前听说过,只是后来写作了,再一次听那些人讲起的时候,就会换一个不同的角度。为此,他还到处走访,查阅乐山的地方志,足迹踏遍了乐山周边的小城小县。有时,他骑车到苏稽镇,走路到半边街,饿了就在河边上吃一份跷脚牛肉,再喝一碗滚烫的牛肉汤;或者坐车到罗城住一晚上,他喜欢四处游走,游走的过程也是一种收集人生的过程,这些人生也许不是自己的,却和自己的生命一样拥有着同等重要的地位,别人帮他体验了他不曾历经的境遇和生活,他怀着感恩与敬畏将故事写下来。他斟字酌句、精益求精,很多时候,一天最多只写五百字。

2013年的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要出书了,且是全国一家知名的图书出版公司,我很替他高兴。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作品能结集成书,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也是对自我的一种肯定。但过了几个月,他又告诉我书不出了。我很惊讶,问怎么回事,他说终审的时候要被删掉一些篇目,他不同意,协调过后也没有达成一致,所以就决定不出这本书了。他对自己作品执着而珍视的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为了保全作品的完整性,他放弃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好机会。他思想中的干净、纯粹、执拗与他对于写作的追求捆绑在一起,致使他的作品从来都是深厚稳重、华而不浮。他说这一切也和他在农村生活的经历有关,同时也是他大学毕业,就从成都回到了乐山的原因。他习惯于一种小而慢的节奏,也习惯于落地和生长的承载之所。这里更靠近他生活过的农村,他喜欢直接、不复杂的东西,农村给他一种原始且朴拙的感受,城市太跳跃躁动,各种高速运转的事物交错,让他感觉迷乱、不清晰,甚至厌恶。他不喜欢大城市,也不喜欢城市中的人,他说城市人相互隔离,缺少起码的人情味。当他进入到接近儿时生活状态的空间时,才会完全地放松和舒展。

冉云飞在《尖锐的秋天:里尔克》一书中写过:“现代城市里的人几乎是没有故乡的,一座大得连街道名字都难以知晓的城市,一座能容纳无数但大多数没有干系的人、能吞吐成千上万吨垃圾却无处倾诉与寄托情感的大都市,到底是谁的故乡,只有天知道。”周恺将自己的生活,有意避开城市化进程中衍生出的畸形产物,他回归故乡,同时又客居故乡。他是故乡的一份,也是带着渴求和欲望的陌生人,每一次进入都是新鲜而动人的,他内心的故乡从地理走向了文字,也从身边走向了思念。

迷恋乡土不如说对乡土更熟悉

《青年作家》:看了你一些作品,作为一个90后,又置身于充斥着各种新鲜事物的世界中,为什么会如此迷恋乡土文化?

周恺:没有,好多90后是农村长大的。

《青年作家》:这么说,你也是农村长大的?

周恺:是啊,与其说迷恋不如说对乡土更熟悉。它是一个选择上的问题,比如我现在在写城市背景的小说,感到不如写乡土那么顺利。当然要说在写作上为什么选择乡土,是因为最初读到的作品是这个体裁的,这决定了你今后的路子。

《青年作家》:你熟悉的乡土是什么样的呢?最早读的是哪些作品?

周恺:纯文学方面,最早读的作品是陈忠实的《白鹿原》。农村里包含了很多矛盾,这些矛盾恰巧能构成文学作品中的戏剧冲突,比如顺从与反叛,我们思维里愚昧的是农民,守旧是农民,然而很多朝代的更迭又起于农民暴动,这是一对矛盾,另外对情爱的看法也很矛盾。

《青年作家》:有具体的事例吗?

周恺:譬如一个农村妇女,如果有偷情的行为,是很可怕的,传统是装笼沉湖。可是你在农村生活过就会晓得,他们在性方面又是很开放的,可以摆在台面上讲,这些矛盾就构成了小说必备的戏剧冲突,这是浅层的,更深层的是造成这些矛盾的根由在哪儿?对它们的思考,恰巧就是对人性的剖析。

《青年作家》:也就是说你写乡土题材的小说就具备一种天然的优势,那么你童年的乡村生活是怎样的呢?

周恺:我妈是郭落坝的人,就是《阴阳人甲乙卷》里写的那个村庄,我小时候有一年大渡河决堤了,临河的几乎人遭了灾,农田被冲了,整个坝子上的人都扛着锄头去堵河堤,不是说他们团结,这是他们的固有思维。

《青年作家》:也就是你的小说大部分都取材于真实的生活,人物都有原型吗?

周恺:嗯,这个肯定是。

《青年作家》:我看你的第一篇小说是《阴阳人甲乙卷》,你刚刚提到背景真实存在,你们家族是一个怎样的家族?造船吗?

周恺:我外婆是小说里外婆的原型,乡村巫师,他们叫仙嬢。我外公最早是摆渡的。如果说大家族的话,他们家族是郭姓家族,临江临河,都是袍哥出身。大家族太复杂了,三言两语难说清。我就说我家里的事情吧。我外婆四十年前患了一场重病,当时是把棺材都打好了,她听人劝,信了佛,把命续了下来,我外公去世,把她的棺材用了,她是四年前才去世的,她已经茹素三十多年了,我回去用黄纸给她擦眼睛,因为她的眼睛闭不上嘛,身体像蜡一样。这也是《阴阳人甲乙卷》里面有的情节。很神奇的事情是,我后来听说,我四嬢当天早上去抱她上厕所,她说,不去了,她说,要带两头猪走,路有点远。凌晨她死的时候,我四嬢的两头猪居然也病死了。我最早的写作素材,实际上就是我外婆给我讲的一些故事。她走庙子,晓得的故事多,我就把那些故事搬进了小说。

《青年作家》:我听说过一个笑话,就是诗人坐在一起往往特别热闹,摆不完的龙门阵。但是小说家坐在一起,气氛就很闷,谁也不想讲故事,怕被别人写了。哈哈,想问下你是不是这样?

周恺:哈哈,不会。你跟我一起聊天会闷么?

《青年作家》:我其实挺喜欢听你讲故事的,很多农村的经历我都没有。你是什么时候想把这些故事写下来的?

周恺:实际上我写第一个故事是我干爹的侄儿,他还在他娘肚子里,他爹就因为矿难死了,当时断了两三万,他和他奶奶生活,他奶奶是个基督徒,把他供大,我每年过年都去那里玩,我大二还是大三突然听到他被判刑了。他拐骗了几个女人,强迫她们卖淫,有一个女人要跑,被他逮了回去,毒打一顿,他把她送到了派出所,喊她去报案,那女人怕了,不敢去,他又打,相当于强求那女人去告发他。就这么一个故事,我很震惊,就写他,当然那个小说没有发表过,我觉得技术不够娴熟。后来是读西北作家的书,最开始是听了一张专辑叫《十大乡土歌王歌后》,全是西北民谣,我就凑了过年钱,买了一张去郑州的火车票,从郑州一路往西,回家就找西北作家的作品读,读完觉得他们写的,和我听到的故事很像,就动笔写了。

把事情想明白了就不是小说

《青年作家》:这是什么样的畸变心理啊,蛮恐怖的。你小说里很多人性扭曲的情节,读到让人毛骨悚然。现在看来生活远比小说还要残酷。你写小说是为什么呢?

周恺:最初是为了好找工作,后来就不晓得为了啥子了,实际上对找工作没有半毛钱帮助。哈哈哈……有时候给一个高尚的理由,是为了搞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太虚伪。

《青年作家》:做一些不为什么的坚持,好像远比带着目的去做某件事更能获得意外之喜,其实我比较欣赏你现在的态度。你说为了搞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么你现在搞明白了吗?

周恺:没有,真是搞不懂为了什么?我要是能搞懂就好了,就不会写着写着就往禁区里钻,这就是艾柯说的,创意作家和哲学家科学家的区别。

《青年作家》:什么区别?

周恺:偏理论文章的作者通常想要阐述某一特定的观点,或就某一特殊问题提出解答,而诗人或小说家总想在作品中再现生活,包括生活中的种种矛盾和无常。所以小说家提问题,解答就交给哲学家。冒充哲学家的小说家,不都很糟糕吗?

《青年作家》:那么在你的视野里,有这样的小说家吗?不要怕得罪人,大胆说吧,哈哈!

周恺:刚出了几本书的马原,现在的马原。

《青年作家》:你说从《牛鬼蛇神》开始?

周恺:是啊。

《青年作家》:理由是?

周恺:他把事情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不是小说。小说从来都是糊涂的,越糊涂越好,比如卡夫卡。我再说个大师吧——昆德拉。不过他最近的书就很好《庆祝无意义》,回归糊涂了。我说的糊涂是指把那些人性的问题展露出来,你可以有你的思考,但这些思考是潜藏在如何排布情节上,不是直白地讲出来,叙事上是不能糊涂的。

《青年作家》:写作一般都要经历从:我——作品——我,你是怎么经历这个过程的?说到糊涂,对于你来讲,“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最好?

周恺:多数作品通篇都是我,因为你不可能代替他人嘛,你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设想可能性。只有少数一些作家,比如波拉尼奥、博尔赫斯,我还读到过一个叫丹尼洛·契斯的,南斯拉夫作家,我有限的阅读对象中只有他们三个能抽开自我去写,这又聊到技巧上去了,就是运用材料充实作品中的他者。状态的话,就是你本以为把这个小说写出来,就解脱了,实际上,它让你更加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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