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和羽毛

左思韵

我是一只鸟，有着一身轻盈的羽毛。我飞过高楼林立的城市，停在电线上，看一群寂寞的人在灯火通明的街市中央狂欢;靠在玻璃窗旁，看一个失恋的人喝着咖啡，默默垂泪;我飞过宁静祥和的村庄，烈日下农民的汗水滴落，暮色里飘来的炊烟有多少缕，我都熟悉;我飞过浩瀚无边的大海，陪着潮汐无休止地歌唱，陪着朝霞落日日复一日地更替……

我飞过的每个地方以及对那个地方的回忆，我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记得。

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追寻风的脚步，直到有一天，我发觉自己再也挥不动翅膀。作为一只鸟却再不能自由地翱翔，多么悲哀，我还能干什么呢？

幸好我还可以安然地栖身在这棵树上。这棵树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家医院的围墙外，伸长的枝叶，正好可以供我站在上面，面对着五楼的病房发呆。每天我除了看人来人往，花开花落，云舒云卷，就是呆立在树枝上，隔着玻璃看重症病房里的人。

病床靠窗这边，躺着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终日卧床的短发小女孩，她总是和我一样，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世界，眼睛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我猜她是一个孤儿，因为这么久了，我也没见过有亲人来探望她。隔壁病床的老画家的病似乎稍微比小女孩好一些，然而也是一样的孤独。他常在半夜里剧烈地咳嗽，却拼命用被单遮掩，怕打扰小女孩的美梦。我常想，如果小女孩和老画家是一对爷孙该多好，那么两个人在这世界上就不必这样孤苦伶仃。

忽然想到自己，一个鸟儿不能飞，不能亲吻天空，其实也是一样的孤苦伶仃。

这几日夜里暴雨交加，猛烈的风已让树上的叶子所剩无几，也正好符合我喜欢毫无保留地沐浴阳光的心愿。今天的阳光是真的好。凭空记起小女孩这几天里日渐暗淡的眼神，希望叶子的零落不要消磨她对生的希冀。老画家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最近夜里的风雨太大，躲在树洞里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又在夜里咳嗽。想想还是当一只鸟好，不容易生病，不管是年纪轻轻抑或是垂垂老矣。

听说老了容易怀旧，最近我梳理自己羽毛的时候，发觉它们一根根竟轻薄得载不动回忆。

又一日，清晨的空气里还氤氲着雨水的气息，树底下铺满了被打落的叶子。奇怪的是，我头顶那一片居然绿得那样葱茏。我仰头想要细瞧，扑面而来的是一股人工染料的味道。哦，原来是一大片假叶子。再一低头，发现五楼病房里只剩小女孩一个人了，而她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惊喜。老画家呢？是康复了吗？当我弄懂了那片叶子由来的时候，我奇迹般地看到了小女孩离开病房的身影。看起来当一个人也蛮好，在不生病的时候。

一群拿着卷尺和图纸的人昨天刚来过，这棵树，我的家，是不能久留了。

我突然又能飞了，带着我这一身轻薄的羽毛。

有一天，我飞过一座桥，身上的一根羽毛脱落，不偏不倚地落在桥上那个男人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他拾起我的羽毛，好奇地望了望天空，然后提笔在笔记本下写下一行字：“应该像一只鸟那样轻盈，而不是像一根羽毛。”

指导教师  熊芳芳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