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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经济长期增长的逻辑

2015-04-27孔祥永

社会科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法律制度经济增长

摘要: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关于美国经济的现状和发展前景,国际、国内意见纷呈。在促进美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变量中,技术自生能力为经济增长提供了源动力,人口规模和结构构成了经济增长的根基,经济增长的核心环节是教育科研体系,法律制度则为美国经济的增长提供了良好的制度保障。这四个变量共同构成了一个“四维一体”的经济增长模式。通过对这种增长模式的历史和现实的考量发现,促进美国经济发展强大的内生变量未发生根本变化,因此,目前唱衰美国的经济实力还为时尚早。

关键词:经济增长;技术自生能力;人口规模和结构;教育科研体系;法律制度

中图分类号:F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4)05-0027-10

作者简介:孔祥永,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博士后、天津师范大学讲师(天津300011)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关于“美国衰落”的评论和预测再次成为各国辩论的焦点。在有关美国兴衰的评论中,大部分人都带有或多或少的感情色彩和意识形态倾向,这对于客观冷静地考察美国实力的变化是非常不利的。笔者认为,探讨美国兴衰问题应该从一个更长的历史跨度着手,不能根据一两次经济危机的爆发就断定美国已经进入了衰落期。不仅如此,对美国实力的解读更应该从多层面进行,如军事实力、政治实力、经济实力等。在这诸多层面中,经济实力的变数最大,也最有可能决定美国是否真正进入了衰落期。因为美国的军事实力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处于绝对领先的地位;而美国在国际政治领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挑战,其实力已呈现出明显衰落趋势;唯有美国的经济实力最具不确定性。如果美国的经济实力真正衰落了,必然严重影响其军事实力,再加上不断衰落的政治实力,则美国的衰落期必然到来。反之,如果美国的经济依然具备强大的生命力,配之以强劲的军事力量,则固然政治实力下降,也不致使其进入衰落期。因此,美国的经济实力关乎美国整体国力的未来走向。基于此,本文拟从美国经济史的视角,分析决定美国经济实力变化的核心内生变量,旨在回答以下问题:美国凭借哪些内在因素崛起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当前,这些因素的状况又有何变化?美国的经济实力是否真正进入了衰落期?

一、概念界定和理论框架

在深入探究影响美国经济实力变化的内在因素之前,有必要对一些基本概念进行界定。首先,需要对“经济实力”和“经济霸权”加以区分。经济实力是由一系列综合指数组成,是一个国家可支配资源的总和(包括有形和无形),经济霸权是将经济实力转变成影响、干涉、塑造、破坏它国或国际体系的能力。从美国的角度讲,经济实力在国际经济体系中的动态化即为经济霸权。对本文而言,笔者更多是从经济实力的角度人手,以期发现美国经济实力增长的根本性因素。其次,考察美国经济实力的变化,需要从纵向和横向两个方面进行。所谓纵向是指将当今的美国经济实力与其它历史阶段的美国经济实力相比。例如,若以20世纪40年代中期至50年代的美国经济实力为参照物,则所有人都会承认当今美国的相对经济实力在下降,因为1945年美国GDP占世界GDP总量的比重一度超过50%。所谓横向是指将美国的经济实力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实力相比较。如20世纪60年代,与苏联相比,美国的经济实力呈现相对下降趋势;20世纪70年代,与日本和西欧相比,美国的经济实力也趋于相对衰落;进入21世纪后,新兴大国的经济发展速度超过了美国,这使美国的经济实力相对有所下降,但与西欧和日本相比,他的相对经济实力却有所上升。本文主要从纵向的角度考察美国经济增长的历史过程和经济实力的变化。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本文研究的是长期内美国经济的运行情况。众所周知,短期和中期内经济的波动处于支配和主导地位,如从中短期的角度考察则很难得出准确的判断。如从长期的角度考察美国经济实力的消长,则不难发现增长在绝大多数时间内处于主导地位,这是我们评判美国经济是否进入衰退期这一命题的关键参考标准。

实际上,对于影响经济增长的各种因素的相对重要性,经济学家看法不一,从而提出了各种经济增长理论。20世纪早期罗伯特·索洛(Robert M.Solow)建立了新古典经济增长理论(Neoclassical Economic Growth Theory)。这种理论认为:持续不变的技术进步一直在增加资本需求,提高实际利率,并引起增加资本存量的储蓄。只要有技术进步,这个过程就会重复,并创造长期的持续经济增长。这一理论的明显缺陷是:一方面,它将技术进步看作经济增长的决定因素;另一方面,它又假定技术进步是外生变量,这就使得技术的进步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如果经济的长期增长仅依赖于技术,而技术进步又具有偶然性,那么经济的长期增长也就具有很大的偶然性了。为了弥补新古典经济增长理论的缺陷,保尔·罗默(Paul Romer)提出了新增长理论(New Growth Theory)。新增长理论认为,经济制度和个人偏好属于外生变量,而技术进步是内生变量。发现新技术时,人们认为自己是幸运的,但做出新发现的速度不由机遇决定,它取决于有多少人寻求新技术以及他们如何迫切地寻求新技术。政府应当对经济进行适当干预,“看得见的手”和“看不见的手”共同作用,使经济均衡增长率变现为社会最优增长率。总之,新古典经济增长理论和新增长理论主要是突出了科学技术、知识资本和人力资本在现代经济增长中所具有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诚然,当人们谈论经济增长时,通常提到的因素是劳动力和资本投入、消费需求和出口、科学技术、知识资本等。这些因素均对经济增长产生直接的拉动作用,但它们都只能算作表面原因。笔者认为,近现代美国社会的经济变迁还取决于一些更为根本和决定性的因素,如技术自生能力、人口规模和结构、教育科研体系和法律制度与传统等。这些因素并不独立存在,在通常情况下交叉重叠,彼此互动,从不同维度构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经济增长模式。在这个模式中,技术自生能力为美国的经济增长提供了持续不断的源动力;人口规模和结构构成了美国经济增长的根基;教育科研体系为知识资本和人力资本的积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也成为美国经济增长的核心环节;美国的法律制度则为经济增长提供了可靠的制度保障。正是基于这种“四维一体”的经济增长模式,美国经济才得以长期而持续地发展。endprint

二、从历史角度看美国经济“四维一体”的增长模式

(一)技术自生能力,即技术的自我更新和自我创新能力

虽然新古典经济增长理论和新增长理论都强调了科学技术在经济增长过程中的重要性,但对一国的长期经济增长而言,他本身所具有的创新科学技术的能力则显得更为重要。纵观近代西方经济发展史,我们发现技术创新大体都遵循一个类似的模式,即一个相对粗糙、原始的技术经过长期发展,并经常伴随着从其他技术广泛借用部件和材料以完善该技术的过程,进而在经济增长中发挥关键作用。换言之,真正的基础技术创新为继之而来的一系列创新活动提供了舞台。18世纪的蒸汽机和纺织机的发展,19世纪的铁路运输和无线电通讯,20世纪的电力、合成材料、空中运输以及电子计算机的发展等,都遵循着这样的模式。实际上,自19世纪以来,美国之所以能从一个隶属于英国的殖民地发展为全球领先的工业国,很大程度上源于这种技术自生能力。以机械技术时代为例,建国之初,美国人大多居住在东海岸,动力和交通问题困扰着美国的经济发展。1805年奥利弗·埃文斯(Oliver Evans)制造了世界上第一台高压蒸汽机。蒸汽机的发明解决了工业发展的动力问题,随着动力问题的解决,蒸汽船和蒸汽机车使美国的航运业和铁路运输出现了革命性的变化。同一时期,美国的工业领域也出现了重大的技术创新。1790年,英国移民塞缪尔·施莱特(Samuel Slater)使用自己研制的新型纺纱机开始纺纱,开启了美国棉纺织业机器生产的时代。正是这些技术创新使美国进入到能够使用机器制造机器的阶段。第一次工业革命使美国的工业产值在半个多世纪里一跃成为仅次于英国、法国和德国的第四工业强国。

进入电气时代,美国人托马斯·爱迪生的发明带来了电力革命。电力革命带动了通讯手段的巨大变革,到19世纪末,美国的无线电通讯迅速从实验室走向实用。1910年美国出现了无线电广播,无线电由此发展到了电子管时代。通讯手段的突破把美国的经济更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加速了集中和垄断的趋势。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中,美国的汽车制造技术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1903年福特在底特律创建福特汽车公司并且运用部件标准化原理,大批量生产价格低廉的汽车,使美国汽车工业得到迅速发展。二战期间,计算机在美国的研制也在加速进行,电子计算机的问世使人类开始从用机器制造机器向用机器操纵机器的目标迈进。

从20世纪60年代末至今,人类逐渐进入到了数字时代。这一时期美国逐步确立了在高新技术,特别是电子信息技术领域的领先地位。进入21世纪后,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和他的苹果公司、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创建的谷歌、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创建的脸谱等企业再次向世界展示了美国作为世界第一科技强国的实力。正如任东来所说:“90年代中期以来,高技术产业在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中的贡献率为27%,而传统的住房建筑业和汽车业的贡献率为14%和4%。信息技术产业对美国经济的带动作用不仅比传统产业作用大,而且也比其他高技术产业的作用要大。1993年以来,在美国工业增长中,约45%是由电脑和半导体发展带动的。90年代末,美国与信息产业直接相关的部门在国内生产总值中所占比重已达80%。信息产业正在成为美国最大的产业以及美国经济增长的主体动力。”

从以上的分析不难看出,技术自生能力一直是美国经济增长的源动力。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技术自生能力的发展必须具备三个必要的前提条件:其一,企业应拥有做出各种各样的经济决策的权利,如购买和持有商品的权利、扩张自身业务的权利、转换行业的权利等,而决策所带来的结果也需由企业自身承担。也就是说,企业必须成为技术创新的主体。其二,市场决定谁将获得创新的收益以及收益的大小。在某种意义上,市场的反应情况是判断技术创新成败的唯一标准。其三,发挥竞争在技术创新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因技术创新者所获得收益取决于其领先后来者和仿造者的时间长短,所以在技术创新过程中充满了竞争性。正是高度的竞争性使得技术创新成为近代西方社会发展的常态。正是以上三个前提条件激励着美国技术自生能力的发展,而这种能力对于新技术的不断涌现起着根本性的作用。

(二)人口规模和结构

作为经济变化的风向标,人口一直是经济增长的基本组成部分。人口规模和结构主要反映在以下几个方面:出生率和死亡率、人口增长率、劳动力组成和增长,移民流动的水平和本质,人口空间分布等。这些因素决定着作为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社会人力资本,也制约着人力资本如何再生产和重新安置。对于美国而言,1774-1909年间,美国实际国民生产总值大约增长了175倍,相当于以年均3.9%的速度增长。一战以前,美国的经济增长比任何一个欧洲国家都快速和持久。以英国为例,1770-1913年间,英国的年均增长率仅为2.2%。1774年英国的名义GNP约是北美殖民地的3倍;1840年是美国的1.5倍;到了1913年,大不列颠整个联合王国的实际GDP只占美国的41%。当时,美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产品和服务提供国,他的GDP约为全部西欧发达国家GDP总和的2/3。同一时期,美国的人口增长更快。1774年,北美殖民地人口大约为235.4万人,到1799年就增长到约529.7万人,南北战争前,人口为1799年的6倍,到1909年,人口又增长了3倍。在1774年到1909年间,美国人口增长了近40倍。

美国19世纪的经济增长主要归功于要素供给的增多。在劳动力、自然资源和资本这三个主要生产要素中,劳动力供给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最大:它的重要性是资本积累的2倍,是自然资源存量的5倍。从1800年到1900年,美国的劳动力从约170万增加到2910万,占总人口的38%,年增长率为2.8%。劳动力在人口中的比重增加有两个原因:一是外来移民的大量涌入,绝大多数新移民都处于有劳动能力的年龄。二是参与劳动的人口群体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一时期,15岁以上的自由男性的劳动参与率近90%;16岁及以上的自由女性的劳动参与率由19世纪初的8%上升到19世纪中叶的11%。与此同时,儿童参与劳动的情况越发普遍,其中10岁以上的奴隶的劳动参与率为90%。就20世纪而言,美国人力资本存量的增加对其经济增长的贡献比重逐渐增大。从1929年到1982年,美国每个工人的国民收入以年均1.48%的速度增长。爱德华·丹尼森(Edward Denison)认为,劳动时间和资本只能解释这个增长的1.5%,还有95%的残值,这些残值的28%要用人力资本水平的提高来解释⑧。克劳迪亚·戈尔丁(Claudia Goldin)也认为人力资本存储的增加比其他任何单一的可测量要素都更有力地加速了20世纪人均收入的增加。endprint

毋容置疑,人口规模与经济规模之间存在很高的相关性。这一点可以从安格斯·麦迪森(Angus Maddison)的数据中得到验证,1500年人口规模与经济规模的相关系数为0.9873,1700年为0.964,1820年为0.9423,1870年为0.6393。该相关系数虽在20世纪开始急剧下降,但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却开始有所逆转:2003年人口规模与经济规模的相关系数上升到0.5185,预计到2030年将进一步上升到0.733。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人口规模对于一国经济增长具有双重影响。一方面,人口规模对一国经济增长的影响体现为巨大的人力资本存量。一国的人口规模越大,具有各种才能的人就越多,从而该国在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中就会具有巨大的规模效应。另一方面,一国的人口规模决定着该国需求规模的大小。自20世纪经济大萧条以来,世界经济转向消费带动生产、消费决定生产的时代,较大数量的人口规模已经成为消费的必要条件,甚至可以说,人口规模左右着经济能否长期持续的增长。

(三)注重基础科学和工业科学相结合的科研教育体系

独立战争结束时,美国的教育事业远远落后于欧洲各国。进入19世纪后,美国的教育事业出现了很大起色。从19世纪30年代开始,美国开始注意德国大学所提倡的创造性研究的气氛,其专业设置也开始按照社会需求来开设课程。除普通大学外,专业技术学院也成为培养科学技术人才的重要基地,其中包括西点军事学院、美国文科学军事学院、伦塞勒工艺学院等。20世纪初,美国的教育以进步主义教育改革为主要特色,强调“实践”的重要性。进步主义教育运动在这一时期内对美国的教育思想、教育制度、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等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教育事业获得巨大进步,不但大、中、小学及幼儿园的入学人数快速增长,战后美国的教育开支增加也很大。这一时期,美国的教育呈现了一些新特点。第一,职业培训成为美国教育体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第二,鉴于美国国民经济各部门对各类高级专业技术人员的迫切需求,美国的职业培训和教育向高教化的方向发展;第三,美国的高等教育机构出现了社区学院、开放大学、函授学院、老年大学、终身大学等各类院校。为迎接新时代的挑战,1994年3月,克林顿签署了《美国教育改革法》。该法案“试图通过全国性有系统的教育改革,使所有学生都能接受机会均等的高质量教育,以提高学生的文化知识水准,增强美国国力,从而保持美国在国际竞争上居于领先地位,迎接21世纪的挑战”。

以上分析表明,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美国形成了一套以政府、企业、高校和非营利研究机构为基本组成单位的教育科学研究体系。在这个体系中,美国政府极力培育促进科技能力增长的社会环境,并从战略高度提高政府财政支持科技的强度和规模。政府投资研发已经成为美国政府的关键职能之一。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一直高度重视基础研究。众所周知,基础研究主要是以一些新的核心技术要素为基础,建构一个原创性技术范式。这些原创性范式具有利润高、时效长、竞争力强等特点。基础研究为美国的科技创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也是美国科技能长期领先世界上其他国家的重要原因之一。同时,美国政府不断实施优惠政策,以建立对科技投入的利益补偿机制。通过实施优惠政策,美国政府引导科技资源向国家的战略性关键技术领域集中。企业在这种体系中处于核心位置,它们一方面通过建立自己的工业研究实验室把科学方法和知识投入商业领域,另一方面推动消费者购买和使用新产品和服务。高校则不仅肩负着创造知识的重担,更是成为传播知识的最重要场所,这就意味着高校对人力资本存量的积累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同时,西方的高校多秉承实用主义信条,强调满足社会发展的需要。这种以实用型为特点的人力资本积累是新知识和新技术应用的基础,它决定着科学知识能否转变为现实的生产力。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10-2011全球竞争力报告》(The Global Competitiveness Report 2010-2011),美国“大学院校与产业之间在研发上的合作”排在世界首位。

(四)以保护自由和私人产权为核心的法律制度

法律对美国市场经济体系运行的影响非常大。规范市场运行的法律在美国的发展大致可分为以下四个阶段:第一,重商主义阶段。在美国建国之前,英国的重商主义一直在北美殖民地的经济中占据统治地位。在重商主义制度下,北美人已经懂得产品和服务的价格、市场的准人和市场主体的数量及质量都要受到政府的监督和控制。独立战争后,各州都建立了促进和保护贸易的政策,这极大地刺激了各州的生产性企业,地方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同时,美国在财产法领域做出了很大的创新,他们开始根据债权人和债务人、生产者和资本家以及其他各个社会阶层之间的一系列共同主张来理解财产权。第二,从宪法通过到内战之前。这段时间内,美国的农业、制造业增长很快,资本主义的工业秩序正在逐步形成之中。美国先后对合同法、财产法、银行业法规做出了大调整,有关侵权和信贷的法律也在这一时期逐步确立起来。第三,内战结束后到20世纪初。在这段时间内,美国的私权范围逐步扩大,第十三、十四、十五修正案的通过和民权立法的实施使美国人的财产权变成常规。在这一时期,合同法和公司法的进步也非常明显。第四,进入20世纪后,进步主义运动缩小了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间的距离。司法机构和行政机构越发趋于合理,合同、侵权和财产规则的系统性和一致性得到了相应的提高。

以促进经济增长的专利制度为例,美国是世界上第一个有现代专利制度的国家。它是按照宪法中的商业条款产生的,即“通过规定在一定的时间内,保障发明家对他们各自的发明拥有排他性权利,来促进科学和实用技术的进步”。1790年美国国会通过了首部专利法。美国早期专利制度的目的主要是通过授予发明者对其发明产品拥有产权来激励创新活动以获得长期社会利益。授予这些发明家的发明成果一定期限的排他权会提高本国产品的独创性、技术革新速度,以实现经济的快速增长。通过专利保护制度,发明者不论是将这些发明直接用于商业目的还是将专利转让或卖掉,都可以达到这些发明的效益最大化。此外,对于专利侵权者的严厉制裁也对技术创新起到了一定的激励作用。从1790年到20世纪初,美国的专利申请率增长很快,几乎所有的行业和区域都见证了这种增长,尤其是市场发展较快的地区。事实上,专利申请数量和宏观经济环境的关系非常密切。例如,1812年前专利数量急剧上升,这主要是因为禁运导致外国产品供应中断,国内贸易开始蓬勃发展。内战前专利的增长速度也很快,特别是在1820-1835年和1850-1860年间,这期间美国的经济发展速度也特别快。内战后,专利申请率的大幅提高,再一次与制造业的高增长期相一致。这一时期美国专利的增加一方面是因为参与的人数在增加,另一方面是发明创新的投资回报在提高。美国现行专利法是1952年颁布的,在专利法的有效保护下,二战后美国的专利申请总体呈现上升趋势。比如,1995年至1998年美国的技术发明年均增长率达12.5%;1999年美国申请专利数共30000项,大大超过了德国的10000项和日本的7200项。这也恰恰与美国在这段时间内新经济的蓬勃发展相吻合。endprint

不得不承认的是,自由和产权是市场体制的基础。而自由的保障,就是对私人产权的尊重。这个私人产权既包括物质的产权,也包括知识的产权。美国的宪政制度限制了对私人财产的随意侵犯,确立了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与此同时,美国在维护市场正常运行方面出台了一系列法律。这些法律制度不仅降低了交易成本、保护了个人产权,还为市场交易的发生提供了有效的长期契约执行架构。有了对私人产权的可靠保护,人们会更愿意作更大的投入,以扩大市场,获得利润。这种基于私人产权的激励力量是无法比拟的,这非常符合市场运行的逻辑。因此说,法律制度在市场经济体制中起着更为基础性的作用,它们是决定长期经济增长的框架因素。

三、“四维一体”增长模式的现状考量和未来趋势

(一)技术自生能力维度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数据,《研发杂志》指出全世界研究与开发的总投资在17年内增加了约两倍,由1996年的5250亿美元增加到2013年的1.56万亿美元。“到目前为止,美国仍然是研发投人最大的国家。2013年美国的研发投入为4500亿美元,超过中国的2580亿美元和欧洲34国的3490亿美元。”美国在尖端科技产业上的投入对于其保持未来的经济发展潜力至关重要。以下数据反映了美国在这些产业上的支出和地位:(1)生命科学领域。2013年,美国用于生命科学的研发投入为906亿美元,占全球总投入的46%。据估计,2014年全球研发投入将为2013亿美元,仅美国一国的投入就达到926亿美元。(2)信息与通信技术领域。2013年,全球在信息与通信技术方面的研发投入为2448亿美元,美国的研发投入为1390亿美元。据估计,2014年美国在这一领域的研发投入将达到1465亿美元,占全球总投入的56.9%。(3)航空航天、国防、国家安全领域。2013年,全球在航空航天、国防、国家安全方面的研发投入为266亿美元,美国占48%。2014年美国在这些方面的研发投入将为126亿美元,占47.7%。在涉及航空航天、国防、国家安全的7个领域中,美国在4个领域拥有70%以上的优势,在其中的3个领域拥有80%以上的优势;而中国的平均优势为4%。(4)化工和先进材料领域。2013年,全球在化工和先进材料方面的研发投入为433亿美元,美国一国的投入就为118亿美元。据估计,2014年美国在该方面的研发投入将达到122亿美元,占全球总投入的四分之一。

一个国家研究类出版物的构成与分布,反映了这个国家的科学研究重点。2007年,在美国研究人员发表的文章中,有超过50%的文章涉及生物医学及其他生命科学,工程学方面的文章比例则由1988年的36%下降到了2008年的20%。此外,美国学术论文的相对“被引证率”居世界之首,美国在自然科学领域的博士学位获得者人数也居世界首位⑦。以产品的专利权为例,在2008年美国专利和商标局颁发的专利中,49%的专利由在美国的发明者获得。美国居民申请专利的数量也一直在增加,从2000年的16.5万项增加到2008年的23万多项。2007年,知识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对全球经济产出的贡献达到16万亿美元,约占全世界生产总值的30%,而美国的知识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的产出达到了3.3万亿美元,远远超过其他国家。2007年,全球5个高技术产业的附加值达到了1.2万亿美元,美国再次独占鳌头,占比为31%。以上的数据和事实证明,美国在技术自生能力方面仍居世界前列,这就意味美国经济增长的源动力依然强劲。

(二)人口规模维度

2006年10月17日,美国人口普查局正式宣布,美国人口达到了3亿,截止到2010年4月,美国的人口总数已达3.08亿,是仅次于中国、印度的世界第三人口大国。美国的人口总数为俄罗斯的2.1倍、日本的2.4倍、德国的3.7倍。美国人口普查局2008年12月的一份人口统计分析报告显示,在美国平均每8秒钟增添1名新生儿,每26秒钟增加1名外来移民,每12秒钟死亡1人。以此推算,至2050年,美国人口将突破4.03亿。从美国人口普查局的统计报告可以看出,美国人口增长主要源于高生育率和不断增加的移民人数。目前,美国妇女平均每个人一生中生育子女的数量为2.1个,而其他发达国家妇女的平均生育率仅为1.4个。外来移民是美国人口增长的又一重要原因。美国是世界上接受移民最多的国家,2013年外来移民总量位居世界第一的国家依然是美国,达到4580万。在1990-2013年间,美国外来移民数量的净增加值为2300万,年均约100万。外来移民的大量涌入给美国人口的年龄结构变化带来了深远的影响。根据2012年12月联合国经济和社会事务部的报道,1950年美国人口的平均年龄是30.3岁,到2000年,美国人口的平均年龄为35.3岁,远远年轻于其他很多发达国家。

大量移民的涌入是造成美国人口很“年轻”的一个重要原因。美国统计局预测,如果美国保持现在的出生率和移民速度,未来20年,美国将有3500万新出生人口和3000万新移民,这将保证美国人口增长和“年轻”。外来移民是美国劳动力大军的重要源泉。1970年代外来移民占美国新增劳动力大军的10%,1980年代这一比例为25%,到了1990年代,这一比例更是高达50%左右。外来移民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美国劳动力短缺的状况,他们为美国经济在20世纪末连续118个月保持增长提供了关键的劳动力保障。美国国际战略研究中心的理查德·杰克逊(Richard Jackson)认为,“美国人口的活力赋予了美国巨大的地缘优势和责任……在未来的10至20年几乎每个发达国家的人口都呈下降趋势。根据联合国的预测,如果保持当前的发展趋势,到2050年德国的劳动年龄人口将比现在减少24%,对于日本而言,这一比例为38%”。大多数的发达国家所面临的不仅仅是人口增长停滞甚至是下降的问题,他们还要面对越来越严重的人口老龄化问题。就美国而言,外来移民的平均年龄都比较低,当其他发达国家和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时,美国依然拥有一支强壮的劳动力大军。年轻且高素质的劳动力大军是美国经济发展美好前景的保证。因此,理查德·杰克逊断言:“在迎接21世纪的挑战中,美国的形势要比其他发达国家好。”美国人口和劳动力的增长及年龄结构的年轻化是其社会和经济健康发展的保障。endprint

(三)教育体系维度和人力资本维度

2007年4月,美国研究生院顾问委员会发布了一份报告指出,“美国科学技术的领先优势主要是以其出色的研究生教育和全世界最有才华的稳定生源为保障的”。该报告还进一步指出,“一支高素质的劳动力队伍是美国保持未来经济竞争力和国家安全的关键所在”。美国在教育和人力资本方面的竞争力依然强劲,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到目前为止,美国的大学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学。根据2012-2013年度QS世界大学排名,在排名前20位的大学中,美国的大学有11所,超过总数的一半。根据《泰晤士高等教育》推出的2013-2014年度世界顶尖大学排名,在前30位的大学中,美国的大学有22所,达到了总数的73.3%。这就是美国研究生院委员会为什么会说,“在过去的50年,美国的研究生一直是美国教育系统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在过去的十年里,全世界62%的化学、物理学、医学和经济学诺贝尔奖获得者都是在美国获得研究生学历的人。据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ational Science Found~ion)数据,1990年,美国有32.5万人获得硕士学位,到2010年,获得硕士学位的人数为69.8万人,增加了116%;1990年,美国有3.6万人获得博士学位,到2010年,这一数字为4.8万人,增加了约33%;其中科学和工程学领域的博士学位获得者从1990年的2.59万人上升至2010年的3.31万人,增幅为28%。

美国凭借其先进的教育体系吸引着全世界的优秀人才到美国留学,而这些优秀的外国学生完成学业后,很多都留在了美国从事科研工作。新公布的数据显示,2002年时持有临时签证、在美国大学获得理工科博士学位的外国人中,有62%的人2007年仍在美国。在这些外国人当中,中国人和印度人的比例分别为92%和81%。据美国能源部、橡树岭科学与教育研究所(OakRidge Institute for Science and Education)和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联合编制的数据,1997年毕业的这类人当中,2007年仍在美国的有60%。2013年9月美国研究生院委员会发布数据,2011年至2012年度,各类研究生课程的外籍学生入学人数同比上升了8%,其中54.7%的外籍学生选择工程、数学、计算机、物理、地球科学及生物等学科作为自己的专业,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美国本土学生在这些学科的注册率仅为17.3%。另据2013年最新统计结果,就学士学位的拥有者而言,在美国以外的国家和地区出生的人中有35%获得了STEM(科学、技术、工程与数学)领域的学位,而在美国本土出生的人中这一比例为19%;就硕士学位而言,分别有54%与20%;对于持有博士学位的人而言,在美国国外和本土出生的人获得STEM领域学位的占比为70%与42%。近些年,高学历和特殊技能人才获得永久居留权的人数占因工作动因而获得永久居留权的移民比重有逐渐上升的趋势。前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司司长安妮一玛丽·斯劳特(Anne-Marie Slaughter)指出,美国人口虽只有中国和印度的1/4,但先进的教育和网络体系却能把最优秀的人才吸引到美国,美国社会的开放性和人口的多样性是美国软实力的重要源泉。正是基于以上原因,斯劳特预言,21世纪又是一个“美国世纪”。

其二,美国有意识地将研究生教育的主要目的定位为:为知识密集型产业培养有技术、有专业知识和文化意识的未来知识的创造者和发明者。美国研究生院顾问委员会的报告在这个方面做了精辟的论述。该报告指出,因为交叉学科更容易产生新知识和新发明,所以未来的人才应掌握交叉学科的技术和知识。也正因为如此,交叉学科和跨学科的计划应得到重点支持和鼓励。美国现在鼓励更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选择科学和工程学专业。美国的教育机构现在也强调未来的领导者不仅仅应该拥有技术能力,而且必须要能够熟练地应对全球面临的社会和文化问题。美国研究生院顾问委员会重点强调了三点:科学和工程的重要性;文化意识;交叉学科和跨学科的合作。报告所提的这些重点既能指导美国的现实,又与未来息息相关。

结论

探讨美国的经济实力是否已经衰落,必须要分析美国经济得以发展强大的核心因素是否已经发生根本性转变。以上分析表明,美国经济增长主要来自以下因素:

首先,技术自生能力为美国经济增长提供强大动力。凭借技术自生能力,美国在当前正在兴起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占据领先地位,使其具备了保持世界经济强国地位的内在驱动力。相对于创新的偶然性因素而言,美国的创新和发明更大程度上源于其完善的科研投入机制和官产学研的合作模式。

第二,人口规模和结构是美国经济增长的根基。从人口结构的角度讲,美国人数众多的中产阶级不仅是其保持国内长期稳定的一个重要因素,同时也使收入分配更加合理。作为一种基本的生产要素,人力资本在19世纪对于美国经济增长的贡献最大。进入20世纪,人力资本的间接效应更加突显出来。实践表明,人力资本既是新技术的创造者又是其传播者,人口素质较高的美国更容易实现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变,其对外部冲击的承受能力也较强。

第三,美国的教育科研体系特别是高等教育和海外优秀人才的引进是美国经济增长的核心环节。美国先进的高等教育制度造就了一大批世界一流大学,这既有利于人力资本储量的增大,又加快了知识资本存量的增加速度。同时,美国的移民政策吸引全世界优秀人才到美国继续发展并为其服务,这是美国多年来人才战略中最成功的部分。

第四,美国的法律制度是美国经济增长的最根本的制度保障。美国的法治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从殖民地时期就开始建立的法律至上传统,另一方面是美国健全的宪政体制。从维护市场经济的运行来看,美国自建国后所颁布并不断修改完善的合同法、专利法、侵权法、劳动法、移民法等都体现了对市场运行规律的尊重。这就使得美国经济体制自我纠错能力较强,有利于应对大的经济危机。

综上所述,技术自生能力、人口结构和规模、教育科研体系和法律制度共同构成了美国经济长期增长的“四维一体”模式。这种模式为分析美国经济发展的未来趋势提供了一个可信的框架。通过对这个框架的现实考量,我们发现构成美国经济长期增长的四个核心因素并未出现根本性的变化。也就是说,推动美国经济增长的源动力、根基、核心和制度保障依然运行良好。因此,目前谈论美国经济实力因2008年金融危机而陷入衰落还为时过早。

(责任编辑:顾奕君 潇湘子)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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