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活着(上)
2015-04-24刘琦
刘琦
黑色七月:一查再查,确诊为癌
“小伙子啊,你怎么早没去检查啊?”医生的话,让我不由自主地又伸手去摸了摸腮下肿如鸡蛋的淋巴,年年检查,次次都说是炎症引起的淋巴肿大,误诊啊,难道是天要灭我?
“小伙子,是癌,确诊!”医生扶了扶她的眼镜,直直地盯着我说,“我讲了这么多,有的病人被吓哭过——你不怕?”
“怕?怕。”
“那你笑什么?”
我说:“有点……突然……”
我站在医生身后,看着我的鼻咽部胶片悬挂在巨大的灯箱上。荧光灯的光线从胶片上透过来,煞白刺眼。
“叫……什么癌?”我弱弱地追问。
“鼻咽癌。”她停了一会儿,翻开一本厚厚的医学书籍,又说:“鼻咽癌是原发于鼻咽黏膜被覆上皮的恶性肿瘤。它是我国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恶性变频高,自然生存时间平均为18个月,起病隐蔽,不容易发现。”
“会……死人?”
“自然生存时间平均为18个月。香港演员成奎安,2004年被查出患上了第二期鼻咽癌,经过治疗,病情得到了控制。遗憾的是到了2009年,他的癌细胞扩散到了肺部。才五十多岁,多可惜。”
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说:“嗯,当然也有情况比较好的。比如演员李雪健就康复得很好……”
这是一个黑色的七月!在以前,我们习以为常说七月是黑色的,通常指的是高考了。只是没想到,若干年后的今天,我的“黑色七月”是因为得了癌症。
已经记不清这是我一生中面对的第几次重大打击了,但这次,我却是要直接面对死亡,说实话,我很恐惧。医院外的树荫底下,点燃一支烟,脑袋无法理顺!
癌症,没想到现在竟离我这么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并且知道得癌基本等于死亡,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在上学路上听到邻居家的老旧砖瓦房里不时传来阵阵哀怨声:“哎哟,哎哟,给我吃老鼠药,早点死了算了。”做医生的爸爸说,老人家得的是一种叫作“癌症”的病,我说爸爸快救救他。“肝癌晚期,没得治了……这病能把人生生给疼死!”没几天,听说老人家去世了。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我伸伸脖子,感觉颈椎酸疼难忍:“唉,还当颈椎病按摩治疗了半个月呢,愚昧、可笑。”疼,应该才刚刚开始,我掐灭了手头的烟蒂,还在自言自语:“烟就别再抽了,害死人的东西。”
有什么别有病,有病别有癌。怎么办?还不到四十,真的就要去死了?
其实,打小就坚强的我并不惧怕死亡,但这种死法,我真的没想到,因为我身体一直很好,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我曾经在某些时候设想过自己的死法,假如早逝,那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天灾或者人祸。天啊,报应吗?我以前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啊。
我提起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几口下肚,差点把自己噎着。可是,最后也只好无奈地走向自己的汽车,我拉开车门,似乎连抬腿上车的力量都没了。
一直在外面等我的云子脚步急促地跑过来,问:“亲爱的……找了你好久,刚还到里面找你,你怎么自己出来,也不打个电话?怎么样?检查结果怎么样?”
“医生说,还有一项检查结果要明天才能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谎,我有气无力地说:“你来开车好吗?我有点累。”
“我来开。”云子接过钥匙,上了车,说:“你呀,不要抽烟了,劝了你几年了,每次你总是嘴上说戒烟,实际上又不戒不了。你看看,炎症肯定又加重了。”
我不敢正视云子的眼睛,因为这种事情落谁身上都只有哀伤;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在绝望和沉闷的空气里,我的全身似乎就是一个炸药包,随时会被引爆;我保持沉默,是不想让云子知道这个噩耗,否则她会疯掉,至少我现在不能让她知道。
有你才是家
家里的这一切,那么熟悉,那么自然,那么美好,把我们每天跨省上下班的舟车劳顿、满面灰尘和身心疲惫都洗净、吹干了。此时,我的心情不再那么沉重,因为我看到了孩子的幸福,母亲的温柔。我想,最起码,万一我去了天国,他们娘俩是相亲相爱的。
云子利落地做好了饭菜,在厨房一个劲地喊我们吃饭。
“我不想吃,你们吃吧。”我确实吃不下,我就想陪仔仔多玩玩,他才两岁多,一想到他,我这不听话的眼泪就哗哗的。我蹲在阳台上,尽量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仔仔看出了我的异样,问爸爸你怎么了。我蹲下来,抚摸着儿子的额头,说:“宝贝,天热,爸爸的眼睛出汗了。”
“那我给你擦擦。”仔仔说,“爸爸,我们玩车车吧。”拉着我的手坐在了他的拼图边上。
仔仔有很多小车车,他一岁开始看图认车,现在能认识百十种车标。他自己的玩具,也大多是小汽车。
“仔仔,吃饭了。”云子端着仔仔的饭食走到我们跟前,看了看我,说:“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那你先躺会儿吧,我喂仔仔先吃。”她一向很勤快,会做饭还会照顾孩子,每天还得起早挤两小时公交跨省上下班。
我从阳台侧了个身进了客厅,开始吃饭,但我还是心不在焉:要不要把事实告诉云子和我的妈妈?如果她们知道我得了癌,肯定承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打击。但如果不说,我又怎么瞒得住她们?
“大家坐餐桌一起吃饭怎么样?”云子逗着仔仔说,“走吧,和爸爸一起吃饭吧。”仔仔高兴地跟着妈妈,围坐在我的身边。这是一幅唯美而又温馨的画面。
“这该不是最后的晚餐吧?”想到这些,我的脊梁骨“嘎吱”一声,热血与冷汗嗖地直蹿头皮。恐惧感瞬间袭来。
“快吃啊老公,发什么愣呢?”
“嗯——”我给自己嘴里喂了满满一口米饭,这是千里迢迢托人捎来的、爸爸亲手种的粮食。
多少年来,我们卖力地打拼不就是为了有饭吃,有家、有爱、有孩子吗?可是,就在我如此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一切和正在享受幸福的时候,却得了癌症!
“不好吃吗?”云子问,“想吃什么菜,我再给你做。”
“哦不,好吃,真的好吃。”
“想喝点酒吗?那就喝点,我给你倒。”
“不,不喝了。从今往后,我不但不喝酒,我还要戒烟。”我劝她,“你不能对我太好,我会哭的。”
我确定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流泪了,或者是因为情绪失控,或者是因为感动,可能是气氛的缘故,云子也被我带得流下了眼泪,然后是仔仔,呜呜地哭了起来。
云子说:“仔仔真棒,仔仔不哭。爸爸说不喝酒、不抽烟,我们要高兴才对。”
“抽烟、喝酒不是好孩子,以后爸爸和仔仔都不抽烟、不喝酒,好吗?”我说,“咱们拉钩吧。”
仔仔伸出小手指,勾住我的小指,然后拇指相印,看着我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在我把厨房收拾干净的同时,云子也给仔仔洗完了澡。她把仔仔抱到床上,给他抹痱子粉、擦Baby油、挠痒痒……母子俩的逗乐声、嬉戏声、欢笑声不绝于耳,这是他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要继续
等孩子安静地睡着了,我把云子叫到客厅:“我给你念首诗吧。”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将会过去;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等等。”云子打断我说,“老公,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快说!”
“老婆,你得挺住,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
“快说!”云子几乎声嘶力竭起来。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鼻咽癌……”
“什么?鼻什么?癌?”云子的身子似乎瞬间僵硬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如灯笼,注视着我。一股无法控制的愤怒直直地向我横扫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骗人,不是的!绝对不是的!”她突然咆哮起来,泪如泉涌,几近崩溃。
我一把把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我能感觉到她的失望,她的悲愤以及她的抽泣和颤抖。
“我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是想认真地再感受一次你们娘俩一天中的点滴欢乐。以前,我们都忙忙叨叨,都以为一切的美好都是唾手可得的,从不懂得珍惜。而今就要失去,我才想起要真真切切地把这些欢快带进我的视线,把它们完完整整地保存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这些温暖。”
“这可不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云子抬起泪眼说,“是你欺骗了我!谈恋爱的时候,你就说过你会陪我一辈子的。现在你却跟我说‘挥一挥衣袖就想走?我怎么办?我和儿子怎么办?你说话呀。”
她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跑进书房,哇哇地痛哭了起来。
几年前自己从南到北地闯荡,一个闷热的夏天,我恍如梦境般遇见了美丽动人的云子。她娴静里卷集着稚气,单纯里萌发着美丽。那次的见面,情景美得像首歌、像幅画,把我所有的迷茫与不安都搁浅了下来,也让我那一颗焦躁的心回归了平静。只此三年,我自己却站在了死亡的边缘,望着墙头结婚照上云子深情的眸子,我知道,我面前的巨大灾难,比“2012世界末日”的传说来得更放肆、更真实、更恐惧,也更无理取闹。
“老天爷,这个玩笑你可是开大了。”伸手擦鼻涕,发现又是一摊鲜红的鼻血,这种情况已经一周了。
《笑着活着》北京时代华文书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