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十八年的祭奠

韦海涛　刘佳玮

今年5月，是西藏墨脱县通车之前千百年来大雪开山可以通行的第一个月，尽管现在这已成为历史，但尘封进历史的还有无数墨脱军人鲜活的生命。

清明节的前一天，南京政治学院大一学员李洋打来电话说她已抵达成都，将乘坐次日一早的飞机前往林芝，然后赴墨脱祭奠她18年未见的父亲，问我能否陪同。当时由于上级安排我参加清明节维稳执勤任务，只好嘱托战友前去机场接机，并陪同她去祭奠父亲李时云烈士。

李时云是一位参加过边境作战的战地红旗车驾驶员。1996年5月，墨脱某连粮食告急。林芝军分区立即组织人马向墨脱运粮。路线是经波密翻越嘎隆拉到墨脱，通过简易公路用汽车紧急运输粮食进去。当时，身为汽车队队长的李时云正发着高烧，妻子贺芳带着1岁多的女儿李洋来队探亲没几天，但李时云主动请战，并把最危险的路段留给了自己。

车队驶过通麦大桥不远处，突然被一个陡坡挡住，李时云指挥大家拉开一定距离，一辆辆闯关。当他顺利指挥完前面6辆车闯关成功时，自己所在的收尾车却在闯陡坡时遭遇了塌方。滚落的泥石砸翻了汽车，他被甩出驾驶室后，坠下140多米的悬崖，然后被一块巨石挡住。石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帕隆藏布江。

“卡车后面的军用罐头咕噜噜滚下山坡，把摔在帕隆藏布江畔斜靠在一棵树上的李时云埋得只露出脑袋。但他没有倒下，‘双腿站立、眼睛大睁着注视前方的最后一幕彰显了一名边防军人的尊严……”我刚刚入伍时，老兵们就经常讲起李时云牺牲时的场景。

青山脚下，密林之侧，一个个土丘与墓碑整齐地排列在半山腰上的陵园中，茂密的树木挤满了陵园中的土地，仿佛都争着抢着要和长眠于此的烈士相依为伴。

“我的父亲李时云，就葬在这里。”李洋在如林的墓碑中逐个寻找父亲的名字。显然，这是她第一次进墨脱，更是18年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在墨脱道路基本能够常态化通行的第一个清明节，难以抑制对父亲思念的李洋，只身不远千里前来寻找英烈父亲。

终于，李洋看到一个残旧的墓碑上斑斑驳驳地写着“李时云”几个大字，她一下子扑到跟前，把脸颊与冰凉的墓碑紧紧贴在一起，两行泪水早已哗哗流淌。

抚摸着凉凉的墓碑，给父亲恭敬地献上一炷香。这两个动作，李洋整整等了18年。“爸，我给您除除草，让您睡得安稳些……”一杯浊酒、两行清泪，写满了她对父亲的思念，更坚定了她追寻父亲足迹的决心。

2005年，也是一个清明节。母亲曾带着10岁的李洋，从云南老家前来祭奠父亲。但那年春天来得格外晚，清明时节的墨脱仍然大雪封山，等了一个多星期后，母亲无奈地带着刚懂事的李洋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李洋告诉我，此次千里“探亲”，因为留宿在林芝军分区，她得以在父亲的一位老战友口中。听说了一个足以让她一生铭记的英雄故事。

那是父亲生前所在的部队，一个帅气的山西小伙名叫饶平，2004年7月7日，饶平随连队官兵一起冒雨巡逻，当行至一处陡峭山坡时，突然发生泥石流。饶平奋力推开不知所措的战友，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战友，自己却被无情的泥石流吞没，当时年仅24岁，被军区追认为“舍身救人的英雄战士”。这个小伙子还没有过初恋呢。就成了烈士陵园里的第29位烈士。

饶平是那么年轻，好像清晨蒙上一层露珠的绿叶一般鲜活，但他走的又是那样匆忙，还没来得及与或在天之南、或在地之北的心上人告别。但他爱墨脱，爱它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用爱燃烧自己的青春，无怨无悔，一辈子留在这片莲花圣地，成为他最终的心愿。

此次祭奠之行，年少的李洋心中仿佛植入了一粒英雄的种子。这粒种子，不再是她的父亲，而是那些永远留在第二故乡的边防军人。李洋心中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成为一名边防军人，沿着父辈们的足迹，继续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上。

去年6月。李洋来到西藏参加高考，但由于高原环境一时不能适应，临考前发烧导致成绩不理想。与军校的分数线有些差距，但李洋最大的心愿就是追随父辈的足迹啊。

得知消息后，林芝军分区党委立即向上级有关部门请示，希望能够让英雄的女儿继承英雄的遗志。这是一个呼唤英雄的时代，更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在林芝军分区党委和上级领导的帮助下，李洋正式接到了南京政治学院的入学通知书。

细雨飘飘，祭奠完父亲后，李洋走到陵园第一个墓碑旁，开始祭奠安息在这里的每一名烈士。李洋说：“父亲并非墨脱军人，他只是倒在了通往墨脱的路上，而牺牲在墨脱的军人更加令人敬仰。”

确实，墨脱的烈士大部分从入伍到牺牲都没来得及见爹娘一面，而牺牲后由于道路不通几十年更未见过亲人。也许他们当中有的爹娘也已含泪逝去。但他们仍然“驻守”在第二故乡的土地，保卫祖国的边疆。

天苍苍，雪茫茫。墨脱军人与墨脱路结下了这种灾难也毁灭不了的情缘，有的是一辈子，有的却是几代人。即使有遍地蚂蟥钻肉刺骨的疼痛、万丈深渊滔滔江水的危险丛生，他们依旧坚定地前行，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前行，带着对生命朝圣般的热爱勇往直前。

这样的地方，我想早已超越了“故乡”在他们心头的重量，他们已经成为墨脱山山水水的灵魂。但只要这座莲花宝座依然绽放在雪域高原，只要雅鲁藏布江依然奔流向前，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追随他们的脚步，将鲜艳的五星红旗永远飘扬在雪域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