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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娘曲

2015-04-20秦来来毕志光

上海戏剧 2014年9期

关键词：员外知音小姐

秦来来+毕志光

人物表

葛宦娘十八岁，葛员外独生女

温如春二十五岁，民间音乐家，原世家子

萧女十六岁，宦娘之婢

葛员外五十开外，宦娘之父，某地乡绅

老渔翁六十五岁

樵夫四十左右

村妇三十开外

渔童十五岁

渔姑十三岁

李公子二十岁，知州之子

王公子二十二岁，巨贾之子

方年兄六十二岁，老秀才，通琴艺

龙钟老者七十岁，知州之友

管家四十五岁，葛家管家

盲老人七十开外，萧女祖父

第一场琴遇

时间：古代，暮春的一个傍晚

地点：山明水秀的江南某地，江边

幕后：（合唱）葛宦娘，温如春，志相同，心相印。宦娘是，生前学琴未遂心，立志尽善化琴魂；如春他，敢为人间鸣不平，生死瑶琴伴知音。儿女心，至诚种，《宦娘》一曲天地惊。[幕启、灯亮。[碧波粼粼一江春水，自西向东汩汩地流去；隔岸群峰竞秀，苍松森森，飞瀑悬空，峰巅一抹残阳如金；幽谷间传来声声猿啼……[江畔水声潺潺，卵石轻滚；清风徐来，送点点归帆……[台左悬崖傍江，崖间紫藤缠古松横空而出，不屈不挠；一巨石突入江中；台中以块石为几作凳；右侧茅舍前一架渔网。[篝火闪跃，樵夫负柴而过，渔姑迎火补网，村妇准备晚餐……

幕后：（合唱）松涛惨惨猿啼怨，怎比人间血泪涟？江边漫天乌云卷，难得见青天！[老渔翁腰挂渔篓、渔童持桨上，静听……

老渔翁：（接过村妇递来的酒一饮而尽，紧接歌声慷慨引吭）（唱）破江涛，驾孤帆，飘摇一叶破渔船。不畏虎啸不畏官，天外有青天！

渔姑：爷爷，好久没听温如春大哥操琴了，像这样的良辰，能听温大哥抚琴高歌一曲，该有多好啊！[樵夫上。

樵夫：年来到处在张贴皇榜，招聘高明的琴师，温先生会不会应招进宫噢！

老渔翁：只要温先生真爱琴艺，就不会去孝敬皇帝佬倌，他一定会回来的！[老渔翁与樵夫对饮。[温如春一身农人打扮，背负瑶琴，腋下纸伞。他仪态稳重，气度豁达豪放，眉宇间透出一丝英气。

温如春：（唱）背琴囊，走天涯，学艺四方，我本是，世家子，磊落昂藏。笑看那，宦海丑，腐败官场，我却是，南山竹，独自刚强。游名山，临大川，壮我心胸，民间乐，村野歌，良师难忘。回首看，阵阵渔歌声声悲，我空怀，济世良方何用场。故而我，七弦琴音不停响，不停响，要为人间诉衷肠。

渔姑：（偶一抬头，发现温）啊，温大哥！温大哥回来了！（接过温手中纸伞）

众人：温先生！温大哥！[老渔翁递上一杯酒。

樵夫：温先生，你一年未归，我还当你去侍奉皇帝佬倌了呢！

温如春：多谢老伯，多谢各位乡亲！我如春本是看破官场，才舍家弃业来到民间，怎会去侍奉皇上呢？况且你们都是我学琴的老师，我是离不开你们的。（把酒一饮而尽）

老渔翁：我料到你是会回来的！温先生，这一年来想必琴艺又有很大进展吧！

温如春：这一年来，我又遍踏名山大川，饱览人间疾苦，胸中又充实许多，琴艺也觉比以往有所长进了。

渔姑：啊！温大哥，请赶快弹一曲，让我们饱饱耳福吧！

温如春：好啊！（欣然解下焦尾古琴，盘膝坐在那块巨石上，舒开十指弹奏起来……）

幕后：（合唱）歌不停，水长清，单钓鲈鱼不钓名。觅得知音万愁销，一弦天地通。[操琴间，一只装饰考究的客船缓缓而来。船头葛员外伫立静听，始而双眼微眯，继之侧耳捻须，听之入迷……不禁喃喃而语。

葛员外：奇哉，在这荒山野村竟有如此妙音。[正在此时，从客船后舱传来哀婉、深沉的洞箫声……[葛员外细一品味。不禁怒从中生。

葛员外：嗯——放肆！（急奔后舱）[暗转。[客船后舱。里侧一排舷窗，窗前一架案几，几上一支素烛，一炷清香，烛火融融，香烟缭绕；墙上字画，挂一张瑶琴。[近前一卧榻，榻上坐着一位小姐，年方十八，一袭素衣，风雅绝俗。她手中正捏着绣针，膝上放着将绣好的琴囊，侧耳凝神倾听，烛光照得她光艳动人。她就是葛员外的独生女儿——宦娘。卧榻边的绣凳上，丫环萧女正全神贯注地吹着洞箫……葛员外闯入。

葛员外：嗯——[“当”的一声，洞箫坠地，萧女急忙上前“砰”的关上窗户，琴音消隐。

葛员外：（怒视萧女）过来！今天是老夫人的忌日，刚上坟归来，你竟听琴吹箫，乐而忘形——取家法！

宦娘：（上前一步）爹爹，这是女儿的不是。

葛员外：你呀，何时才能懂得些礼法！[员外说罢返身出舱；宦娘颓然坐下，贴窗细听，琴声竟不复闻。

梢公画外音：老爷，天色已晚，船就停在这儿吧？

葛员外：再走几里，这儿太荒落了！

宦娘：嗳，能在这儿停一夜该有多好！说不定那位高明的琴手还会再弹呢！[宦娘与萧女耳语，萧女脸有难色，宦娘固执地指指前舱，萧女奔下，边喊；宦娘躺卧榻上。

萧女：老爷！老爷！小姐晕船！[员外，萧女急上。

葛员外：女儿，怎么样？

宦娘：头晕想吐。[员外无措。

萧女：是不是暂时停船？

葛员外：停船！停船！[员外随去果盘中挑了一只大柑橘剥着；宦娘尴尬地偷觑萧女，萧女胆怯地递上一杯茶来，二人忐忑不安地交换着眼色。员外剥完橘子，顺手欲往窗外扔皮，窗关着，欲丢不能；萧女偷偷朝宦娘笑着。

葛员外：还不快打开窗子透透风！（递橘子给宦娘）快吃了，压一压！[萧女连忙跑去打开窗子，船已泊在岸边。宦娘一见开窗，不禁坐起来翘首侧耳，但窗外哑然，唯松涛猿啼……[宦娘又颓然躺下，员外有些奇异。endprint

葛员外：女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女摘下瑶琴，试着把那将绣好的琴囊去装琴，一面却担心地望着他们父女，一不小心划得琴弦叮咚地发出了一阵清亮的音调。[宦娘忍耐不住，鼓起勇气坐了起来。

宦娘：爹爹，你饶恕女儿，女儿有一句话要说。

葛员外：（看了看宦娘，又看了看萧女，站起来，不悦地）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宦娘：爹爹—— （唱）宦娘此生无他愿，只望学琴尽善美。爹为儿，遍请良师授技艺，今日里，方遇名师如仙来。

葛员外：你说的是谁呀？

宦娘：（翻身下地）就是刚才弹琴的先生！

葛员外：（唱）女儿果然好耳力，我也首次聆妙音。无奈他身为村野贫贱人，怎教我名门闺秀学弹琴。

宦娘：爹爹呀—— （唱）你看那门第贵贱如山重，却把那人品才学看烟轻。我此生，铁鞋踏破为求师，怎能够，为嫌门第轻先生。

葛员外：怎么？你想拜一个村夫为师吗？

宦娘：望父亲成全女儿的心愿。

葛员外：你就为了这个装病诓骗为父，要求停船？

宦娘：女儿……

葛员外：好啦，我的痴女儿！（唱）宦娘本是女儿身，琴艺已堪称上乘。弹琴原为聊自娱，适可而止莫强逞。

宦娘：爹爹——（唱）先生如神下凡来，深通三昧入仙境。拜师良机万莫错，儿要学妙音绝世尘。

葛员外：（转身向萧女）把窗子关上……固执！（说毕拂袖而去）

宦娘：爹爹——[宦娘扑向窗口，窗外篝火将熄，江岸昏暗；窗被萧女悄悄地关上了。[烛火摇曳，萧女端着烛台和宦娘贴近窗口，宦娘轻轻地打开半扇窗，侧耳静听，万籁寂静……[蓝天如缎，明月如钩；萧女昏然入睡……

宦娘：（唱）一弯明月半空挂，夜阑人静星斗亮。月儿啊，你朝江边望一望，先生是否入梦乡？

幕后：（合唱）若非先生入梦乡，缘何不闻琴音响？

宦娘：（唱）星儿啊，你朝渔村望一望，先生莫非身患恙？

幕后：（合唱）若非先生身患恙，缘何不闻琴音响？[东方晨曦，金鸡报晓……[宦娘仍坐窗边，窗口射进薄薄的曙光；萧女醒了，她睁开眼，思量了一下走到宦娘身边。

萧女：小姐，你等到了没有？

宦娘：（摇摇头）难道我宦娘就只能享得这一次耳福吗？（回手摘琴，褪下琴套）萧女，打开窗子！[萧女惊愣地指了指前舱，又摆摆手。

宦娘：两边都打开！[萧女无奈，打开窗子，晨风吹入。宦娘掠了掠头发，凝思片刻，挽袖曲指铮铮地弹奏起来……[员外奔进后舱。

葛员外：宦娘！[宦娘竟不理会，琴音直泻]你还遵不遵圣人礼法？！[宦娘略一迟疑，又弹奏起来……[忽然，传来了清新、宏亮的应和之声……

宦娘：苍天可怜宦娘，我又听到了！[宦娘细细地轻轻地应和着……[员外见状一时气懵。

葛员外：狂夫！痴女！（说罢返身出舱）开船！立即开船！[暗转，乐声不断……[晨光中，温如春携琴站于江边巨石上，翘首望那远去的客船，老渔翁手搭凉棚在后。

老渔翁：温先生，我驾舟帮你去追！

幕后：（合唱）华舫逝去烟波淼，可有彩虹架天桥？知音乘舟天涯远，何日琴伴两相交。[幕落。

第二场琴思

时间：数日后的下午

地点：宦娘绣阁[绣阁临江，轩帘半掩，江上青峰，岸边绿柳，凌波白帆，点点银鸥，美景尽收眼底。[窗角青竹扶疏，屋内盆兰悬梁，鹦鹉婉鸣檐下银架；琴案沿窗，屏前寝榻；师旷画像居壁之中，两边书绘，又有玉管洞箫等乐器；桌上一炷清香，袅袅淡烟盘起……[宦娘独坐琴案前，专注地边凝思默想边续续而弹，似为江上偶得之音……

幕后：（合唱）归故犹忆江上音，抚琴迷惘曲难成。心切切，思悠悠，何日名师导迷津。

宦娘：（唱）自从江上闻佳音，缕缕琴声扯不断。似闻那，日落边塞寒笳响，似见那，遍野哀鸣声声怨。动地惊天壮河山，顿挫抑扬声婉转。登高方知天地宽，我雕虫小技何足谈。宦娘矢志要从新，虚俗琴音不再弹。[宦娘停指轻叹，若有所思。

宦娘：萧女！[宦娘从墙上摘下一支洞箫；萧女走进屋来，手执芭扇，以袖拭汗。

萧女：什么事？小姐。[宦娘拉住她的手，塞给她洞箫，按她坐下。

宦娘：来！再想想江上的曲子。

萧女：（举了举芭扇）我在煮茶哪！[宦娘夺过芭扇扔下，萧女无奈地接过箫。

萧女：真热——[宦娘忙又捡起芭扇，给她一阵猛扇。

萧女：（笑了，微微指了指宦娘）真是一个琴痴！[宦娘慢慢地扇着，萧女专注地呜呜吹弄，居然有几句颇有意味。宦娘高兴地听着，扇子渐渐地停下来，她悄悄地走向琴几，跟着箫声弹拨起来……[突然，箫声停了，萧女闭目握箫十指木然不动。

宦娘：吹呀！快接着吹呀！

萧女：我——热！[宦娘忙又拿起芭扇给她扇着，萧女得意地挺颈而受，突然，她憋不住噗地笑了，一把抢过扇子。

萧女：我的傻小姐，我，也记不起来了！

宦娘：你比我聪明，可也不过是个稍稍聪明的蠢才罢了。

萧女：若真如此，我倒宁愿跟你这蠢小姐当一辈子蠢丫头！

宦娘：真的，萧女！让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吹箫弄琴吧，我宁可终身不嫁！

萧女：别做梦啦，我的琴痴小姐！这两天媒人像赶集赴会似地，直往门里涌哩，怕不出今年……（门外茶滚溢出）啊呀！我的茶……（奔下）[宦娘默默返身，坐于榻上，看一眼琴案，拿起琴囊绣起花来；萧女闪身进入。

萧女：小姐，请你下楼去学琴哪！[宦娘往榻上一仰，用琴囊遮住双眼，一语不发]怕先生等久了呢！

宦娘：（突然坐起）萧女！你说真话，自从江边听琴之后，难道你还愿弹这虚俗、空泛，没有一点忧生患死，迎风击浪的气概，没有一点蓬勃生气的琴曲吗？我……endprint

箫女：可是小姐，老爷要生气的。

宦娘：（低头沉吟片刻）告诉他们，就说我不舒服！

萧女：是。（退下）[宦娘走到师旷像前，恭恭敬敬地燃起一炷香，俯首行礼，祷念起来……

宦娘：师旷先师啊—— （唱）你是琴中先圣人，请示宦娘真谛明。如何重聆江上琴，如何学得绝妙音。[画上盲师旷微笑不语……渐渐地，在幽微的乐声中，出现了琴音，始则极轻，继而渐强，细听乃江边所闻之曲也……琴音越来越洪亮……[宦娘凝神听着……萧女兴奋地探进身来。

萧女：小姐，你听！[宦娘奔向窗边，拉起竹帘……是的，就是江上传来的，柳隙间闪着半点白帆……

萧女：（奔到窗边）先生来了！

宦娘：（拉住萧女）快！到花园中去看！[葛员外手持一红帖喜冲冲上，与宦娘几乎相撞。

葛员外：宦娘！

宦娘：（慌乱停步，施礼）爹爹！

葛员外：你不是不舒服吗？这么急急匆匆地要到哪里去？

宦娘：女儿……想去花园散散步。

葛员外：嗳！身体不适，切不可去花园闲游，免得中了邪气！[宦娘只得停住]啊，女儿，你坐下，为父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算得是我平生最得意的事情。[宦娘无奈只得坐下，葛员外托着红帖走近宦娘。

葛员外：（唱）儿是我掌上一颗珍，朝夕苦心选鸾凤。今有那知州公子才貌全，正能够雀屏中选东床称。（白）看，知州李大人来向咱们求亲啦！[宦娘不觉一惊。[葛员外言毕放下红帖，去琴案前弹奏几声，得意地审听着；宦娘竟无一语，唯低首蹙眉而已；员外见状略为沉吟了一下。

葛员外：是啊，李公子为人是稍显浪荡了些，但好在年轻易改……[宦娘紧咬朱唇不语]不然，王家公子也可。他为人老成，尤其家业豪富，一生享用不尽。这李、王两家由你选择！如此，也了却为父一桩心事，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宦娘低头不语……葛员外走去抚摸着她的头。

葛员外：女大当嫁，女儿也不必暗自伤神了！

宦娘：爹爹，不是！孩儿恨自己学琴多年，尚未遇见一位良师，而今却要半途而废……

葛员外：可婚姻乃是伦理纲常的终身大事啊！

宦娘：女儿愿以学琴为终身之志。

葛员外：上下古今几千年，哪有女儿家抱琴终身的？你太痴了！

宦娘：母亲，母亲啊！你早早地抛下女儿去了，如今女儿又要失去父亲的关爱。母亲，我好命苦啊！[宦娘呜呜啜泣不止，员外慌忙上前安抚。

葛员外：我儿放心，李、王二位公子也都是通晓琴艺，才学过人的！[宦娘怀疑地抬起了头……

萧女：老爷，是不是先举行一个琴会，让小姐亲自听一听再作主张呢？

葛员外：你少插嘴！不过这倒也使得。但婚姻大事是要父母作主的，你只能在李、王两家中选择！（说毕而去）[宦娘倚窗呆立……

幕后：（合唱）只道学琴至善美，岂料好事难成全。[幕落。

第三场琴会

时间：三天后下午

地点：葛家客厅[客厅幽雅别致：正中墙上一幅高山流水图；一壁是筝箫等乐器，一壁是书画；厅中间几上燃一炉清香，左边临窗一架琴案，右边一道镂花洞门垂一帘轻纱；窗台、墙角遍种幽兰、茉莉、红梅、天竺等花卉，几件古玩古朴典雅。[厅中上首乃是葛员外、琴家方年兄，右首是王公子与知州之友龙钟老者，管家侍立一旁。知州之子李公子衣着豪华，态度傲慢地坐于琴案前操琴，琴声起，乃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李公子：（唱）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室中哄然而起。

龙钟老者：歌声婉转，琴艺娴熟，真不愧国手也！方年兄，你是老琴家了，你看如何？

方年兄：技艺虽巧，似不免轻浮了些。

龙钟老者：（拍拍方年兄的手）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可免也！少年风流，焉能比得你我！（说毕站起身来高声地）又是四字足评：少年高才！（回首对葛员外）能得佳婿如此亦人生之大快事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李公子：（得意地向众人拱手一圈）献丑！（步至绣帘前，向帘长揖）请小姐赐教！[众人一时静下，注视帘内。帘内悄然无声。

葛员外：萧女！[萧女掀帘而出。

萧女：老爷！

葛员外：怎么没有声息？

萧女：小姐去洗耳朵了。

葛员外：什么？

萧女：小姐说听了李公子这支曲，怕三月不识琴音呢！要赶快回房洗耳朵。

葛员外：癫狂！马上叫她来演奏一曲，以尽宾主之礼！

萧女：是！（退下）

葛员外：小女平日娇惯任性，还望各位海涵！

萧女：（复上）老爷，小姐说：二位公子妙技俱已领教，愿回敬一曲，哪位但能识得曲名，愿偕白头之好！

李公子：请赐教！

王公子：请赐教！

众人：愿聆佳奏！[清烟缭绕，琴音雅纯，气势雄浑，乃江边之曲。[众人倾听，唯茫然不知曲名。

李公子：（向龙钟老者）老伯，这……

龙钟老者：（向方年兄）方年兄，这……

方年兄：此非人间俗曲，乃仙音也！[突然，琴音中断，众人惊异……[正在此时，从厅外传来了清新洪大的琴声，细辨，乃续曲也。

宦娘：（隔帘大声地）爹爹！[萧女奔出，众人惊讶不已。

葛员外：怎么回事？

方年兄：这是哪位仙人下凡？员外当恭请入室，登堂演奏！

龙钟老者：快请进来！

葛员外：有请！

管家：（开门，招呼）员外有请门外弹琴者！[温如春携琴偕老渔翁上。endprint

温如春：小生温如春为求知音，冒昧相扰，请恕罪！[员外偕方年兄、龙钟老者抱拳相迎；如春招呼老渔翁同入。

管家：（拦住）他是什么人？

温如春：是我的琴友！

葛员外：是个渔夫？

温如春：这是——是我的老师！

李公子：嘿！何等人也！也来登大雅之堂！葛老伯，小侄告辞！

葛员外：贤侄，为何匆忙要走？

李公子：小侄虽不才，尚不致与村夫渔人同堂娱乐。告辞！

王公子：小侄也告辞了！

葛员外：请等一下！管家！[管家上前，员外与其耳语，管家用盘从内屋托出一锭大银，员外取过银锭走向如春。

葛员外：先生，请见谅……[温如春与老渔翁相对一看。

老渔翁：怕是走错门了！[如春看得明白，一手接过银锭掂了掂，又看了看大厅中人，突然大笑。

温如春：哈哈——（唱）果然是黄金白银尚易得，欲求知音难上难。我如春，奔波到此觅梧桐，却谁知，凤凰不见乌鸦现。原来又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老伯，咱们走！[如春说完把银锭往盘中一搁，拉起老渔翁的手回身就走……

宦娘：（隔帘急呼）先生留步！[众人皆惊，如春也停步回首……[猛然绣帘揭开了，宦娘急奔而出，几步扑跪门前，低首下拜。

宦娘：我宦娘愿终身拜先生为师！[如春转身抢上一步；葛员外一时怔住，稍刻，厉声而喊。

葛员外：关门！关门！[管家上前“砰”地关上门。

温如春：小姐，你可是江上知音人？

宦娘：（唱）先生琴艺我钦羡，但得万一足遂心，怎敢妄自称知音……

温如春：（唱）愿结琴友慰平生！（躬身一揖）

葛员外：搀回去！搀回去！[萧女站在宦娘身边，扶着宦娘不动；李公子大为不悦，回身坐在椅子上；员外见萧女不动，急忙亲自上前拉宦娘。

葛员外：萧女！马上送小姐回房！

宦娘：（反手抓住员外的手臂）爹爹！葛员外：快！

宦娘：爹爹，如今我已拜过师了，请爹爹把先生留住！

葛员外：你应当自重一些，马上回房！[葛员外说着推宦娘向里走去。

宦娘：（猛一挣脱，回身盯住员外）宦娘心志已定，爹爹若不应允，那——女儿只有一死！[宦娘说罢，直视员外，伫立不动。

葛员外：扶回去！[宦娘一展袖，反背双手，扭身朝琴案撞去；众人慌乱，萧女抢上去拉住宦娘……

葛员外：太痴！太痴！（见已拉住宦娘，颓然跌坐椅上，想了想，无奈地一甩袖）请温先生偏厅看茶！[萧女忙开门引温如春和老渔翁下。

李公子：小侄告辞！（拂袖而去）。

王公子：小侄也告辞了！

方、龙：葛老，改日相见罢！（随下，管家送客）[员外惘然起立，不知所措，伫立良久，忽而回首，见宦娘双膝跪地，手托荆杖。

葛员外：宦娘，好一个不孝的女儿！（唱）你出身名门受古训，自幼读过女儿经。今日堂上伤体面，千金闺秀露丑行。你有辱我，好门庭，你对不起，我父亲，好气，好气……

宦娘：孩儿愿领爹爹家法。[员外猛抓过荆杖，紧捏着，几次欲打，终于不忍下手，投杖于地。

葛员外：（唱）看你亡母在天灵，权且饶你回闺门。

宦娘：女儿不起！

葛员外：什么？！

宦娘：望爹爹依允女儿随先生学琴！[员外一把抓住宦娘的发髻，把她的脸朝后一扳，举掌欲打。宦娘静静地昂首闭目……

葛员外：（终于打不下手）你——痴——呆！[员外猛一松手，返身坐在椅上，长叹一声，以拳频击额头。

宦娘：（膝行而前，啜泣地）女儿此生只此一愿，除此以外全凭爹爹作主。还望爹爹成全女儿！

葛员外：此话可当真？

宦娘：当真！

葛员外：那么，其他事就都依从为父的了？

宦娘：是！

葛员外：李家的婚事呢？

宦娘：……也……答应！

葛员外：（扶起宦娘）好，父亲答应你！学琴三个月，从明天开始！

幕后：（合唱）神交已久心早通，且喜今日得相逢。志向坚，金石开，只愿琴交弦相同。[幕落。

第四场琴交

时间：第二天上午

地点：葛家琴室[室内窗明几净，香花异卉遍陈，廊鸣唧唧鹦鹉，窗含郁郁青峰；一架镂花洞门把琴室一隔为二，门上绣帘半垂，挨帘左右各摆一张琴案，隔帘各能见对方的琴与手；洞门里侧有一隔扇相通；左边窗下贴墙一张几桌上放着一炉清香、几碟茶品水果，右边窗角一架书橱。

幕后：（合唱）女儿心，志诚种，琴心一曲今日逢。今日逢，得知音，高山流水水长清，一弦天地通。[萧女陪宦娘从右边走到隔扇旁，各捧一烛台，烛火融融。

萧女：（唱）喜鹊欢叫闹红窗，春风相伴入琴房。

宦娘：（唱）香兰熏我心欢畅，

今日理弦情更长。

萧女：小姐，有志者事竟成，这下可称你的心啦！

宦娘：（亲了萧女一下）去把老爷的铁观音偷点来，泡一壶好茶！

萧女：（走过隔扇，将烛台放在几上；一回身，见宦娘也跨了过来，慌忙扫了左边院子一眼）哎呀，你怎么也过来啦！[萧女急去接宦娘手中的烛台，宦娘不给，端庄地走向几桌前，恭恭敬敬地把烛台朝桌上放去。

萧女：小姐！快……老爷来了！[宦娘不及细看，匆忙放下烛台，急步回到右边。[葛员外陪温如春缓缓而上，员外已瞥见闪过隔扇的宦娘身影。

葛员外：（唱）小女任性太执拗，权让其学琴三月长。

温如春：（唱）小姐志诚世少有，愿同磋琴艺共相商。

葛员外：萧女！endprint

萧女：老爷！

葛员外：看茶！

萧女：是！

葛员外：（指了指桌上的香烛，小声地）这是做什么？

萧女：小姐说要行拜师之礼。[员外瞥了温如春一眼，如春正饮茶赏兰。

葛员外：告诉小姐，不必了！

萧女：是！

葛员外：（回身向如春）小女任性，适才老夫之言，先生勿怪！

温如春：岂敢！[右边萧女跟宦娘耳语。

宦娘：怎么？连师道、伦常都不要了吗？

葛员外：萧女，吩咐小姐隔帘习琴！[帘左边，员外陪着温如春走至琴案前。温如春解下身上的焦尾古琴……

宦娘：先生在上，请受弟子葛宦娘大礼参拜！[员外意外之极，一时无措；如春隔帘还礼。

温如春：小姐免礼。在下身微德浅，琴艺粗疏，怎敢师生相称？互相切磋吧！

宦娘：（跪拜）先生过谦了！

葛员外：如此免礼吧！[宦娘回身一看，员外不知何时过来了。

葛员外：还不起来！[宦娘缓缓站起，回身向员外一拜，俯首侍立一边。

葛员外：我和你约定的三件事，你还记得吗？

宦娘：记得……

葛员外：那么第一……

宦娘：隔帘教学，不得逾越；

葛员外：这第二……

宦娘：言语简短，不得谈笑；

葛员外：第三呢？

宦娘：举止端庄，不失葛家礼数。

葛员外：当时你……

宦娘：件件答应了。

葛员外：可是你第一天就违犯了！[宦娘悄然不语……[帘左，温如春依案合目，不言不动。

葛员外：（步过帘左）温先生！老夫失陪，请自便吧！[员外说罢举步而去。[帘右边，宦娘以手蒙脸，缓缓地坐在案前，这时传来温如春的声音。

温如春：小姐，我们从何开始呢？[宦娘开始啜泣，猛地伏首案上……[温如春有所觉察。

温如春：（唱）小姐不必太感伤，你的心境我自明。昨日本当拂袖去，你学琴志诚我才留此门。（白）小姐，我有句话……

宦娘：愿听先生教诲。

温如春：（唱）宇宙无限茫苍苍，凡事在诚不可忘。诚则专，专则巧，巧则能得神奇功。持久不息攀高峰，天地造化巧手掌。世俗丑态勿相顾，或蔑或拒或争抗。如此造就多学问，小姐意下可相仿？

宦娘：（唱）先生不只琴艺精，德性崇高令人敬。先生参天如梧桐，我效凤凰舞翩跹。日月无限天地长，宦娘心坚永不变。今生遂愿得良师，纵死千次有何憾！（白）请先生赐教吧！[宦娘说着，端坐调弦；温如春也端坐琴前，默息片刻，舒指轻弹……

幕后：（合唱）歌不停，水长清，单约鲈鱼不钓名。觅得知音万愁销，一弦无限情。[幕落。

第五场琴颤

时间：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

地点：葛家琴室[温如春与宦娘在隔帘两边弹奏。如春琴音略带忧郁，宦娘似有所觉，停手抬头看时，却被绣帘挡住，她压下心头疑虑续续而弹；如春弹着，但神色恍惚。[乌云闷闷地扩散着，逐渐遮满天空……

幕后：（合唱）轻纱一帘重如山，琴交咫尺面不见。揭绣帘，推重山，惊雷驱云见青天。[风吹绣帘轻动，宦娘停住手，审听着，手轻轻触摸绣帘……[忽然，温如春也停住了，又低低长叹了一声……[宦娘的手悄悄捏住绣帘，但又放下了……[滚滚雷声隐隐传来……

宦娘：（唱）随师学琴一月多，日觉先生才学新。豪情万丈我倾慕，磊落昂藏我尊敬。先生如月光灿灿，我学星星伴月行。月有星伴月添辉，星借月色星光增。看先生今日心悒怏，似有心事意沉吟。我欲揭绣帘问端详，怎奈绣帘重千斤！[温如春侧目窗外，乌云压顶而来……

宦娘：先生今日似乎心绪不佳？[如春回过头来，看了看绣帘，没有回答。

宦娘：是不是家父招待不周……莫不是嫌学生顽钝愚笨……

温如春：（推琴而起）小姐不必多虑。温某自进府以来，眼不见高山大川，耳不闻渔歌樵唱，虚礼烦琐，心胸窒息。本当早就离府而去，只为小姐学琴之心一片赤诚，才不忍离去、滞留到如今……小姐，我有一句话，可以讲吗？

宦娘：先生请讲！

温如春：明天，我准备告辞了。

宦娘：先生，你要让宦娘半途而废吗？

温如春：不！如今小姐的指法已经精熟，几支繁难的乐曲，我也已经录成琴谱，小姐按谱熟习，就能得其精妙。

宦娘：（离案而起，贴身绣帘）先生！学生也有几句话。

温如春：请讲！

宦娘：先生，近日来学生琴艺确是有所长进，但品其韵味，总达不到先生那种囊括天地的境界，这岂不是徒得其形吗？先生，宦娘所想学到的乃是先生琴音中那种气势，那种力量啊！

温如春：小姐啊！（唱）我有幸遇你知音人，知音人面前不瞒真。此种心境我曾有过，也曾向老师急切问。

宦娘：啊！

温如春：（唱）老师对我一番话，终身铭记在我心。今将此言向小姐赠——

宦娘：先生，请讲！

温如春：乐者，德之华也。（唱）必须有博大雄浑宽广心，方能有囊括天地绝世音。

宦娘：（唱）先生此话奥妙深，我似懂非懂尚不明。

温如春：我问你一句话。

宦娘：先生请讲！

温如春：不知小姐在弹奏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眼前看到的又是什么？

宦娘：我心中想的是……先生的琴谱……和指法！

温如春：眼前看到的呢？

宦娘：我……好像……

温如春：小姐，这就是奥妙之所在了。（唱）想我当年初学琴，毫无气势徒有音。眼前无物胸中空，难解其中三昧深。后遇良师破迷津，茅塞顿开豁然醒。不尝人世甘与苦，哪来昂愤悲壮情。名山大川不踏遍，块磊胸怀万不能。倘不结交渔樵人，雄浑气势难发生。由此毅然弃家业，不求利禄与功名。背琴出游十年整，而今弹奏心手应。耳边如闻渔人高唱樵夫悲歌，胸中如有巨浪翻滚怒涛奔腾。眼前如见高山巨瀑松涛森森，腕臂如得神奇之功力增千钧。十指生花得妙音，每每抚琴忘自身……[宦娘多么希望看到先生讲话时风采飞扬的面貌啊，然而那块隔帘却在眼前赫然高挂。她禁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隔帘，刚想揭开，突然又顿住，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endprint

宦娘：唉！可是每天在我的眼前，只能看到这一层又厚又重的隔帘，窒息人的隔帘……（唱）先生一席真情话，顿使宦娘心眼明。先生育艺更育人，宦娘立志步后尘。先生是水我如船，船儿离水怎远行。舍家业，弃功名，先生他名缰利锁难缠身。囊中琴，长夜鸣，宦娘我壮志难遂恨难平。爹爹爱富嫌贫穷，要将女儿配豪门。我与先生神交深，但愿此生不离分。任凭地裂与天崩，要我改弦万不能。再欲揭帘仰风采，怎奈绣帘重千斤！（白）现在我明白了，先生为什么不求功名利禄，舍家弃业，不畏艰难险阻，去云游名山大川，饱经人世沧桑的道理了！

温如春：正是！古人说：惟乐不可为伪。如没有亲身痛切的感受，就不能达到至善至美！——小姐以为如何？（坐下）[宦娘沉默了。突然，她回身取来纸笔，挥毫疾书，随即把纸条推过绣帘。

温如春：（拿过一看）“愿终生随先生游！”[如春意外地看着，想了想，也提笔在纸上书写几字，仍把纸推过帘去。

宦娘：（拿起纸条一看）“小姐不可戏言！”不！学生不是戏言！（唱）你不见，笼中鹦鹉试欲飞，这家门，犹如樊笼将人闭。真性真情早已毁，只此瑶琴得幸免。欣喜先生进府来，方使宦娘眼见天。我一生所求尚未得，怎能失此好机会。[又一声闷雷。

温如春：小姐，你是我生平所见的唯一奇女子！（抬头看着黑压压的乌云）可惜，如今乌云压顶，万物失辉，小姐，你是千金闺秀啊！

宦娘：（猛然醒悟，颓然而坐，以手掩面，继而昂起头来）（唱）我虽是闺阁千金女，却要高山流水觅知音。只要先生把路引，哪怕山高与水深。为求真美志如金石坚，即令天涯海角随君行！（白）先生，乌云不是要消散的吗？

温如春：（唱）宦娘虽是闺秀身，却有湖海豪杰情。她为我，不惜千金容颜尊，她为我，备受老父多斥训。她为我，知州亲事撇一旁，她为我，情深意长敢倾心。滚滚春江无回浪，伴侣一失百年恨。人间难觅是知音，宦娘是我知音人。[突然倏地一个闪电，乌云被击开了。如春奔向窗口，又一声惊雷乌云被炸得四分五裂。

温如春：小姐，你说得对！乌云要消散的！（他转身倚着窗台，凝思着，一曲乐章在脑中涌起）小姐，请听！[如春说着奔回琴案，端坐凝神，展双腕，弄七弦，琴声铿锵奔腾，劈天裂地，犹如疾闪巨雷、狂风暴雨、猿啼虎啸、松涛海潮……[宦娘凝视着如春飞动的十指……

宦娘：（唱）先生舒腕弄七弦，神思洋溢热血沸。山明水秀美如锦，阡陌交通绿如茵。巨雷狂风声铿锵，猿啼虎啸松涛闻。先生豪气古今罕，七根琴弦我共鸣。先生能摘天上月，宦娘敢踩九霄云。虽不能并雕鞍挎长剑驰骋四方，却也要随先生学琴艺不虚此生。[至此，宦娘又不禁抬头看去，绣帘赫然遮目，她紧咬下唇，又伸出手来……

宦娘：（唱）三欲揭帘……

葛员外画外音：隔帘教学，不得逾越！[宦娘的手又渐渐地放了下去……[突然一个闪电，宦娘猛地抬头，绣帘上映出温如春激情洋溢的身影来……又一个闪电，宦娘的手突然又抓住帘角，手颤抖着，她抬起那只左手把住右腕，双眼直视绣帘……[猛地——绣帘揭开了！[恰巧——一个长长的闪电！

幕后：（合唱）惊雷裂地，金闪劈天，裂地劈天乌云散。东方一线天。一线天，高彩虹，姹紫嫣红万物生，天地郁葱葱。[如春心神专注，竟浑然未觉；宦娘手举着绣帘，一动不动地站着……[猛地一声巨雷裂地而来，温如春的手停住了，琴音骤顿，他静静地注视着焦尾琴，若有所思……片刻，他像早已知道宦娘就站在他面前，徐徐抬起头。

温如春：可惜，我还没有得到驱散乌云的能力！

宦娘：会得到的！

温如春：对！将来会得到的！而且……（上前一步抓住宦娘的衣袖）我们也会完成这一首劈天裂地、涤荡乌云的琴曲！

宦娘：先生，你走吧！离开这囚人的樊笼，到那高天大野里去吧！去完成这首劈天裂地、涤荡乌云的琴曲，这是万古千秋的美事！（她把衣袖抽了回来）我不该留你！（说着，背身俯首双手捧面，倚在镂花洞门上）

温如春：不！我不走了！以小姐之性灵，之才力，之忠诚，定能超过温某，达到至善至美！我要留下！为了知音人，我要留下！请小姐答应我！[宦娘缓缓地回过身来，一语不发，只是痴痴地看着如春……

幕后：（合唱）一线天，出彩虹，今日知音喜相逢，海空并翅任遨游，一弦天地通。[歌声中，宦娘将刚才那页纸上的“小姐不可戏言”几字抹去，推到温如春面前；如春看看纸，又看看宦娘，他伸手要笔，宦娘握笔饱蘸浓墨，递给如春，并为他按稳纸张，看着他；如春握笔看了看宦娘，猛然落笔疾书：“同达至善至美”。书毕掷笔于几上，将纸推到宦娘面前，宦娘看字迹……

宦娘：“同达至善至美！”[宦娘与如春，二人四目相瞩……

幕后：（合唱）春风拨乱扫残云，大地复苏气象新。谁知暴雨压头顶，好花难采月难晴。[葛员外陪李公子，龙钟老者徐步而上……

葛员外：啊，李公子，老夫已和宦娘约法三章，师生隔帘教学，虽对弹而不得相见，还怕什么对面而弹动情不动情呢？你进房一看自会明白了。

龙钟老者：（竖起拇指对李公子）如何！我说葛家礼法严谨，却不想员外有此人间奇绝的妙法。隔帘教学——哈哈。[员外也陪着嘻嘻而笑，李公子嘿嘿地凑了几声。

葛员外：请！[温如春俯身宦娘肩后。

宦娘：（捺住纸，轻轻地）这正是我终生以求的！

葛员外：宦娘！[宦娘、如春同时转身。[五人全都呆住，瞠目无言……[萧女悄悄上。

李公子：员外……

葛员外：宦娘！（踏步直奔二人面前）温先生！[宦娘急瞥了温如春一眼，慌忙转身避退帘后。

葛员外：（跟进，逼视着温如春）你失信了！[温如春泰然而立。

李公子：哼！（举步出门，那老者也跟了出去）

葛员外：（见状，急忙追了几步）李公子——（又停步回身指着温如春）你大胆！猖狂！背信弃义，毁礼乱规，以淫曲蛊惑大家闺女……endprint

宦娘：父亲！（截住员外的责骂，然后跨步出帘）帘幕是女儿揭开的，女儿也是自己走过来的，与先生丝毫无关！

葛员外：住口！（跨步上前将绣帘拉上）

温如春：员外，温某一生不知道什么是淫曲！我教给小姐的是天地间最真最美的音乐。音乐生于心，我心中坦荡无私，光明磊落！倒是员外再请人教琴时，还是扯掉这副帘幕为好，岂不闻惟乐不可为伪！员外对待音乐未免太伪俗了！

葛员外：狂生！——温先生，请你马上离开这里吧！

温如春：不是为了小姐，我是一天也不会住下的！[温如春说着走向琴几，装琴入囊；忽然他停住了，思索着，把琴身从头至尾抚摸了一遍，然后双手托举向帘内。

温如春：小姐！（唱）宝刀予壮士，瑶琴赠知音。乌云压顶志不能遂，琴赠小姐学奏须勤。[温如春说罢，将琴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转身就走；帘内，宦娘也命萧女取琴装入琴囊。

宦娘：（在帘内叫住如春）先生！[萧女托着宦娘的琴走出来，递到温如春面前。

宦娘：（在帘内）请把宦娘的琴也收下吧！（唱）谢先生，情义重，取瑶琴，双手奉。无限情，弦中寄，人分离，情愫通。莫看宦娘陷樊笼，生死随君涉苍穹。倘若生前难达真善美，就是化魂作鬼要成功！

温如春：那温某先走了，我们后会有期！（说毕伸手接琴，转身看了看员外，不辞而去）

葛员外：你把琴放下！把你这烂琴拿走！[员外说着回身去取焦尾琴，刚要伸手，宦娘冲过帘幕一把抢过焦尾琴紧抱在怀中。

宦娘：（朝如春去的方向）先生——[员外怒极无奈，顿足频频。

幕后：（合唱）只望凌空并双翅，谁料琴侣两拆分。今日一别成永诀，何时情天补长恨。[幕落。

第六场琴碎

时间：当天傍晚

地点：宦娘绣阁[屋内，宦娘抱琴伫立师旷像前，香烟缭绕，她眼中饱含怨愤，缓缓地坐下来……[风卷竹帘，阵阵作响……

幕后：（合唱）琴儿破，声儿碎，难抑滴滴相思泪。恨海无边难轮渡，相逢除非在梦里。

宦娘：（猛扬首，朝正扇着茶炉的萧女）萧女！咱们走吧！[萧女呆呆地看看宦娘，微微摇了摇头；宦娘绝望地回头扑在几案上……[忽然一阵风送来一段琴音，琴音中充满思恋，召唤和对于自由的渴求……

宦娘：（猛然起立，抱琴向萧女）走！（说着奔至门边，伸手推门，但门环紧锁，无法推开）

萧女：（站起身）小姐！[宦娘明白了，她狠狠地捶门一拳，继而以腮贴琴……[宦娘端正地捧起琴，走向案几，置琴案上，端坐倾听，随即跟着应和起来，琴音竟不似过去那样纤弱，有了一股刚健沉厚之气；萧女奔到她身后品听着……

萧女：小姐，你得到了！[宦娘不语，只是专注地弹琴，音乐越来越强烈……[突然，门轰隆一声被推开了，员外怒立门口。

葛员外：贱人！住手！[宦娘一惊，手略一停，但又接着弹下去……

葛员外：宦娘—— 你父亲来了！[宦娘无奈，重重地勾了一下琴弦站了起来……

葛员外：记住！从今往后不准再弹这支曲，这张琴！

宦娘；爹爹……

葛员外：怎么？

宦娘：女儿……不能……从命。（说毕失声痛哭，扑坐桌旁）

葛员外：啊——把琴给我！（宦娘抬起泪眼，痴痴地看着员外，微微摇摇头）给我！（宦娘抱起琴站起来，向后躲着）你忤逆不孝！（说着逼近宦娘，要去夺琴。宦娘抱着琴胆怯地后退）你给我！

宦娘：（死抱住琴，边后退边哀求）爹爹，女儿为了学琴，已什么都不顾忌，连李家的婚事也应允了。这张琴，就留给女儿吧！

葛员外：痴女儿，就是这张琴毁了你。为了这张琴，李公子要退亲呢！好女儿，你就把琴交给为父吧！

宦娘：不！不！爹爹要什么都可以，惟独这张琴……

葛员外：怎么样？

宦娘：是女儿的命！

葛员外：琴！琴！就是这琴败坏了葛家门风！要毁了你的终身！

宦娘：女儿要抱琴终身！

葛员外：你，你……你给我滚！

宦娘：（道一个万福）谢爹爹……（说完抬步就往外走）

葛员外：（一把拉住）回来！[员外又用力往回一拉，宦娘一个踉跄跌坐在寝榻上，琴失手落地；员外抢步去抓，宦娘返身扑琴上……

萧女：老爷——[员外一把揪起宦娘，一手抓起焦尾琴，往外一抽，宦娘手一滑，琴被抽脱……[员外高举起焦尾琴，宦娘呆住了……

宦娘：爹爹——（噗地跪在地上，频频摇手）[员外咬咬牙、狠狠心，用力将琴摔去……[巨雷震天撼地……[灯暗幕后：（合唱）啊——地裂天倾瑶琴碎，琴碎心碎志难遂。此去泉台作琴台，倩魂一缕永相随。[灯渐亮。[宦娘拥被倚卧榻上，面容憔悴，青丝蓬乱，眼神迷离……

宦娘：快……请先生来！[萧女端来一杯茶，递给宦娘。

宦娘：（不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欠起身，隐秘地和她耳语）萧女！现在，我得到先生的神味了！你给我把先生请来！[萧女不语，只用脸颊贴住她的脸颊。

宦娘：快！拿琴来！我要弹给先生听！

萧女：小姐，躺下吧！不要太伤神啊！

宦娘：拿来——[萧女无奈，回身去取琴囊，取来又忧虑，不敢走近宦娘。

宦娘：快拿来，如今我心里充溢着音乐！你听，多么刚健、有力，多美啊！[萧女捧琴囊走近，宦娘疾忙一把取过，抱住琴囊。

宦娘：先生！你请听！（说罢她打开琴囊取琴……）[一霎间，宦娘兴奋欢欣顿消，眼睛突然明亮，她惊醒了。

宦娘：啊！碎了……[萧女忙上前欲接碎琴，宦娘却抱拢琴，一侧身，俯伏榻上，轻轻啜泣……

宦娘：苍天啊！苍天！（唱）宦娘此生无奢望，只愿琴弦相通得知音。可怜我，多薄命，琴碎人去无音信。萧女快去找先生，为我宦娘诉衷情。不能随师弦相伴，endprint

有负先生一片情。爹爹摔破宦娘琴，李家捣碎宦娘心……[宦娘哽咽不能语，萧女扶宦娘躺下，宦娘推开萧女的手……

宦娘：（唱）唯有一腔灵魂尚未碎，同达善美志不动。宦娘我，化魂作鬼长随君，并翅遨游飞长空。[宦娘说毕，推萧女转身，萧女边拭泪边缓缓向门外走去……

宦娘：萧女！（唱）伤心话，太凄苦，有损先生刚健音。只把此琴奉先生，千言万语先生明。[宦娘把碎琴装入琴囊，递给萧女；萧女携琴而去，宦娘无力地倒在榻上。

幕后：（合唱）声呜咽，心如绞，泪入愁肠何其多。生死相伴坎坷路，天地一弦随君度。[李公子抱琴随葛员外进房。

葛员外：女儿啊！那狂生已弃琴而去，你不必自作多情啦！

李公子：这琴幸为小生所得，听说小姐为此忧闷，特来送琴！

葛员外：（接过琴，递到宦娘面前）看，李公子才是真正的知音人啊！嗬嗬……（唱）你是闺阁千金身，千古礼教当崇奉。诗书经文细揣摩，深居闺房莫乱行。怜女儿，允你学琴伴雅兴，谁知你与村野俗夫意相近。辱没葛家千金名，伤透为父一片心。知州公子才貌全，才是你真正知音人。

李公子：小姐啊！（唱）我为你一片赤诚，我为你夜不入眠。我为你甘掏丹心，我与你择吉完姻。到那时——春日郊游诗歌吟，夏日对窗弄瑶琴，秋日月下留双影，冬日踏雪赏梅林。花前月下常相伴，白头偕老不离分。

宦娘：（猛然拥被而起，端详此琴）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啊？

葛员外：就是你那位知音人，他……

宦娘：（急盯员外）怎么？……

李公子：弃琴而去了！

宦娘：这绝不可能！

葛员外：你太痴了，这琴不就是明证吗？[宦娘捧起琴仔细察看，是的，这确是她用了多年的瑶琴。她猛地一倾身，涌出一口鲜血，唾落在琴上，身体往后一仰，琴滑落地上。

葛员外：来人啊！[萧女此时恰好拿着一份琴谱进入，见状忙把谱塞进袖笼，急去扶起宦娘，喂了一口水。

萧女：小姐！

宦娘：（睁眼见是萧女，忙挣扎问道）先生找到了吗？[萧女点点头]他在哪里？[萧女看了看李公子，微微向宦娘示意。

宦娘：他在哪里呀！

萧女：已经被赶出城去，连琴都叫他……（向李公子一呶嘴）给抢走了！

宦娘：（顿时明白）琴就在这里！[萧女莫名其妙。

宦娘：就是这位李公子亲自给送来的！[李公子尴尬地低头不语；宦娘挣扎着要取琴，萧女忙递给她；宦娘捧过琴，从几上拿起一把剪刀……

宦娘：（唱）我笑你，无根朽木怎知春，为琴艺，我与先生同一心。你们若生歹心害先生，我让天下从此绝琴音！[宦娘说罢，用剪刀将琴弦根根剪断，掷琴于地，随即又是哇地一口鲜血，气竭力衰倒于榻上，萧女慌忙搀扶着……

萧女：小姐！小姐……

葛员外：快请郎中！快请郎中！[葛员外慌忙下楼，李公子狼狈跟下。[宦娘渐渐苏醒过来，萧女给她轻轻揉着……

宦娘：（抓住萧女）先生还有什么话吗？

萧女：（放下宦娘，取出琴谱）我在江边追上先生，这是先生赠与小姐的琴谱。他说现在小姐一定能懂得它，弹好它的！[宦娘接过一看，封面上是刚健挺秀的三个大字《宦娘曲》。

宦娘：《宦娘曲》！（把琴谱紧贴心口，举目望窗外；窗外，雨过天睛，月朗星疏）先生，我懂！[宦娘打开琴谱翻阅着，乐声徐起……

幕后：（合唱）抚琴谱，想知音，曲曲音，声声情。江上喜闻仙乐声，绣阁琴忆相思心。客厅琴会拜先生，琴室相交得知音。暴雨压顶琴相赠。……[突然，音乐戛然而止，宦娘猛地惊醒。

宦娘：不对！萧女，这琴谱不全！

萧女：是的，写到这儿，先生就被赶出城去了！

宦娘：这是我终身最大的遗憾啊！

萧女：先生让我告诉小姐，下边要写的是：有一天那些不怕虎狼不畏官府的人们，挥起利剑劈开天上的乌云，让阳光普照大地，那时至善至美的音乐就要传遍人世……

宦娘：这我明白，可是琴碎心死，我见不到了。

萧女：先生说，真正至诚的心是不死的！

宦娘：至诚的心是不死的？至诚的心是不死的！[宦娘慢慢抬起头，注视着蓝天，又看看那廊下的鹦鹉……

宦娘：萧女，你去把鹦鹉放了，让它自由地飞去吧！（萧女疑惑不解地看着宦娘）快去呀！[萧女去摘下鹦鹉架，放了鹦鹉，那鸟婉鸣数声，逐渐消失在夜空中……宦娘、萧女目送着鹦鹉飞去……

宦娘：萧女，取纸、笔来！[萧女取过纸笔，扶宦娘坐起。

宦娘：萧女妹妹，你我虽为主婢，却也情似手足。今天，你再为我吹一曲洞箫吧！[萧女取过洞箫，依窗呜呜地吹弄起来……[箫声中，宦娘落笔写出四个秀丽挺劲的字来——魂随君游。她书毕莞尔一笑，掷笔于地，捧起琴谱缓缓仰倒枕上……

幕后：（合唱）魂随君游，魂随君游！[灯暗。[蓝缎般的夜窗前，那秀丽的身影是萧女在吹箫……

幕后：（合唱）女儿心，志诚种，魂随君游高彩虹。虹桥飞渡女琴痴，天外有天出绣笼。[歌声中，宦娘白衣素服，怀抱瑶琴，长袖飘曳，悠悠然从左向右飘然而去……[幕落。

第七场琴讯

时间：一年后某一黄昏地点：村外桥头[又是一个仲夏时节，村外桥头，烟笼青峰，霭漫碧江，雀噪暮林，田传蛙鼓……[温如春负琴风尘仆仆而来。

幕后：（合唱）历尽艰辛又一年，跋山涉水如春归。琴不息，魂相随，宦娘讯儿天外来。

温如春：（唱）归故地，会亲人，熏风入怀情如海。看眼前，思往事，肝肠欲断寸寸碎。（隐隐传来呜呜的洞箫声，温如春细听如有所觉）这呜咽箫声似相识，疑是萧女一边吹。

盲老人画外音：孙女，快走，趁天色未暗，还能赶个村子讨几个钱呢！[箫声渐强，一盲翁与一吹箫少女过桥而来；如春细辨，吹箫少女果然是萧女。endprint

温如春：（惊异地急忙上前）萧女？

萧女：温先生？（稍停）我不叫萧女，我是宦娘。

温如春：宦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沉默……

萧女：先生——（唱）你一曲《宦娘》未成全，小姐抱恨直到死。周年忌日五天后，望先生牢记莫忘祭祀！（白）先生，不要忘记，五天以后是小姐的周年忌日！

温如春：啊！[灯暗，音乐骤起。

温如春：（唱）实指望，今生相樽终有期，

幕后：（合唱）谁知晓，为艺殉身贯彩虹。

温如春：（唱）我遍寻知音浑不见啊——

幕后：（合唱）幽明殊途恨无穷。[幕落。

第八场琴魂

时间：五天后的晚上

地点：琴遇时的江边[湛蓝的夜空像洗过一样明净，一轮白玉般的满月伴数颗明星。[月光下，东去的大江泛起粼粼银波，彼岸群山依稀可辨。[风瑟瑟，水潺潺，静静的人寰！

幕后：（合唱）风瑟瑟，水潺潺，皓月当空波光闪。恨悠悠，情绵绵，独祭知音在江边。[江边巨石上有一几案，案上一炉清香、两支素烛、一壶淡酒，一张焦尾碎琴和一张好琴。[温如春对空点燃纸码，默祷一回投入江心，又斟了一盅淡酒，举杯过顶。

温如春：小姐——宦娘！今天是你的周年大祭，我温如春来祭奠你了！（唱）宦娘周年来祭奠，追忆旧情在江边。宦娘啊，你若志坚魂不散，

定然四海踪迹遍。闺阁绣楼不依恋，礼乐世家难羁绊。曾记得，琴遇心交此江边，因而我，特来故地遥祭奠。一杯薄酒表素心，但望宦娘不相嫌。你为琴而生为琴死，虽死犹生心相连。焦尾琴啊知音人，此琴由你血泪沾。朝夕伴我又一年，而今还赠予你长相伴。（白）宦娘，我将此胶粘好的焦尾琴再赠还给你——我的知音人！[如春说着以琴抵额，静默片刻，举琴投入水中，琴悠悠下沉……

温如春：宦娘，你说你没有听全《宦娘曲》是终身憾事，今天，我要为你补全它！宦娘，你听得到吗？[温如春抡开十指弹奏起来，琴音由凄楚悲怆逐渐转入一种幻想境界，其音琅琅，其情灼灼……[江上清风阵阵，银光闪烁，银光渐强，显出宦娘美丽的身形来。她脸呈欢欣，凌波渐渐走近如春……[如春偶一抬头，看见宦娘，双手骤然停住，急揉双睛，先是愕然，随之惊喜……

温如春：宦娘！—— [银光中，宦娘的身影倏然退去，远至江心]宦娘！——

宦娘：我不是宦娘，是宦娘的灵魂！

温如春：（起身而呼）纵然是灵魂，不也是宦娘的灵魂吗？[江心，宦娘放情地端详看温如春，无限激动……

宦娘：（稍顷，以袖沾了沾双睛）先生——（随即碎步奔近岸边；如春刚欲伸手去接，宦娘却又突然停住）（唱）宦娘生前志未遂，死后琴魂长不散。魂随君，遨游名山访大川，尝甘苦，世间悲愤难忘怀。而今胸中似充实，眼前有物壮心胆。先生当年曲未完，我不揣冒昧续谱全。今日有缘师生会，先生面前倾心弹。

温如春：下面写的是……

宦娘：（唱）先生嘱咐永相念，专写人间真好汉。不怕虎狼不惧官，挥起利剑辟新天。驱乌云，阳光现，改地换天九州欢。[如春听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忙伸出双手，刚欲扶她上岸，宦娘已飘然落坐案前，随即抡开十指，叮叮咚咚弹了起来，如春伫立身后，凝神细听……[琴声铿锵，气势磅礴……[空中陡然阴云密布……[琴音奋昂似雷霆万钧，唤起闪电惊雷，群峰惊颤，江翻巨澜……[宦娘弹奏自若，如春惊诧不已……[曲终，突然一个金闪，一声巨雷，云散天晴，皎月临空，群星璀璨，静静峰峦，汩汩流水……

宦娘：请先生指教！

温如春：这才是真正的至善至美、出神入化，已经不是凡人所能达到的了！

宦娘：这是宦娘最后一次为先生弹琴了！

温如春：什么？最后？

宦娘：是的，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面了！[宦娘说着提裙走下江去……[温如春不顾一切地跟下，踏水奔近宦娘……

温如春：不！宦娘！不！

宦娘：如今宦娘琴艺已学成，该回去了。

温如春：宦娘，你大错了！艺无止境啊！宇宙是不死的，铸造世界的人们是不死的，人世间的悲欢幻想和追求是没有尽头的，琴艺也是永无止境的！这“回去”二字你讲得大错了！

宦娘：那，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

温如春：永远！

宦娘：永远！

温如春：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