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数学的袁老师

孟艳娟

袁老师是我的高中数学老师。我天生和数学有仇似的，不管我花再多的时间，上课怎么用心听讲，但一到练习，我的眼睛就花了，为什么那么熟悉的题型还是不会做呢？我这人还比较好学，一有不懂的问题就向老师请教，以至于在高一时老师一见到我就皱眉头：“这个题不是刚讲完的吗？你刚才是不是没有认真听讲啊？”可想而知我高一时的数学成绩是一塌糊涂，最辉煌就是在高一学年结束的期末考试，我竟然考出了一年中唯一的及格分数，虽然是刚过及格线，但足以让我兴奋了，就连拿成绩单时数学老师都说：“这真是一个奇迹。”鉴于我的这种状况，在高二分文理科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科，原因很简单：一是女孩子学文天经地义，二来数学不好，靠我的背书的功夫考学还是有希望的。就这样我遇到了袁老师。

初次见到他，完全是个标准的小老头。其实他不是很老，也就是五十出头，但头发几乎全白，个子有些矮，估计也就一米六五左右，可能是这个缘故吧，他走路时每一步迈得都不大，但速度又不慢，所以第一次看他走进教室好像在看京剧中人物入场，小碎步快走一眨眼就到了讲桌旁，讲义一放就说：“我今天讲的是……”全然省去了起立问好的形式，更是不管我们是否准备好了没有。后来我学习了《触龙说赵太后》一文，里面有一段描写触龙的动作的，其中一句是：“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看后就觉得好像在写袁老师一样。没办法，为了袁老师的这种快节奏，我们一定要在打上课铃的同时就翻开课本做好准备，否则就会跟不上老师，我们在抱怨的同时也慢慢发现，大家渐渐改掉了拖拉的坏习惯。

在我印象中袁老师从没有说过普通话，倒是方言俗语常常脱口而出，他自己就说他是个农民，即使现在当了老师但骨子里还是农民的本质，我们完全相信，因为他给我们讲函数排列组合等问题时，基本上不用书上的现成例子，而是列举他如何喂猪如何种树如何卖西瓜，而且农村人在称呼家畜牲口或一些植物时喜欢在后面亲切的加上“娃儿”，也许只有农民们才真正把那些牲畜作物当成自己的孩子去培育，渴望从中得到回报把。袁老师举例时常说：“比如我家喂了六头猪娃儿……”“比如我要种树娃儿”“比如我在卖瓜娃儿”……开始我们觉得很可笑，简直把教室当成他的自留地了嘛，而他就是个地主。有的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脸一板，训道：“上课不认真听讲还笑，你们这些人娃儿太不老实了。如果考试不会做你们心里隔意吧。”这时大家就会异口同声拖着腔调回答：“隔——意——”你看，我们都被老师同化了。时间长了，我们喜欢上了这种举例，它不像书上那些刻板、千篇一律的例子，袁老师好像把我们带到农村的广阔天地去学习数学，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在数学的田野里种了地、养了鸡鸭鱼、喂了猪牛羊，而且还进行了买卖交易，我们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很富有了。枯燥的函数在我们眼中变得可爱起来，大家学得津津有味，很有成就感。

别看袁老师看上去有些土气，说话满口方言，但有时也能幽默一下。他每当准备上课时都要事先戴上老花镜才能看清楚书上的字，估计那副眼镜是随便买的，没有试戴过，所以他一戴上老花镜，不一会儿，眼镜就会从鼻梁滑到鼻尖，稍不注意还会掉到讲桌上，因此，他有个习惯性动作，先是用手扶正眼镜以便低头看教案，眼镜随即滑到鼻尖，他就抬起眼皮从眼镜上方扫视全班看我们的反应，那种眼神就像在侦察我们似的。别看我们班学生上数学课全神贯注、聚精会神，脑袋高高地扬起，聚焦袁老师，其实我们有的同学关注的是老师鼻子上的眼镜，我们的眼睛盯的是眼镜在慢慢下滑，揪心的是啥时候滑到讲桌上，一旦等到眼镜滑下，我们还会轻舒一口气，好像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再来关心数学知识。曾经有同学劝他换副大小合适的眼镜，他却说这样的大小正合他意，书离得近必须要通过眼镜才能看清，而我们离得远，他的老花眼就可以发挥作用了，能够看清我们的一举一动，谁开小差都逃不过他的老花眼。唉，真是“老奸巨猾”！

早听说袁老师教育自己的孩子很有一套，两个儿子一个上了中国科技大，一个上了上海交大，我们想老师一定有窍门，纷纷向他请教如何能考上好大学，他故意卖关子问：“我一般是不告诉别人的，你们真的想知道？”我们都如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老师就清清嗓子，而我们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等着，生怕漏掉了一点速成大学生的秘诀。“那就是……别想走捷径，只有一步一个脚印地学习。”老师的话语刚落，班上就响起了抱怨声、失望声。但仔细想想，老师说的不就是真理吗？不付出努力和汗水，怎么会有收获呢？就像种地，没有辛勤地播种、耕耘，怎会有好收成？

和以前教过我的数学老师不同的是，袁老师从来不把教学进程放在第一位，在别班老师拼命地讲课，力求完成教学任务的时候，袁老师想的却是他讲的知识点我们是否真的懂了，做题的时候是不是会灵活地运用这些方法技巧。于是他往往用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来带我们专攻一个题型，他会针对一个题型给我们出各种变体，教我们怎么去判断，怎么去思考才不会被表面现象所迷惑。并且袁老师办公的效率很高，前一天晚自习考完的试卷，第二天上午就给我们评讲改完的卷子，老师说这样才能即时反馈我们的问题。但一个班有七八十份卷子，老师年纪大了眼睛又老花，真不知他熬夜到什么时候。老师的这种方法对于我们这些“头脑不灵活”的学生很有效，因为我们做题时那种似曾相识却无从下手的现象渐渐少了，而我也发现我及格的次数越来越多，还时不时有优秀的分数光顾我呢。许多同学都像我一样有了自己的惊喜收获。

在高二快结束时，不知什么原因，学校要把袁老师调离我们班，安排带理科班，同学们得知这个消息后都很担心，很不情愿，最后在班长的提议下，由班长代表全班同学向校长写了一封联名信，希望袁老师继续带我们班，全班同学都郑重其事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也许我们的诚心感动了校长，袁老师没有被调离我们班，他一直把我们带到了毕业。高考那年我们这个文科班的数学成绩已经超过了理科重点班，位列全年级第一，而我的高考数学成绩是124分。

我工作后只要回老家，都要专门登门拜访袁老师，心想他已经六十多了，该享享清福了，谁知他告诉我，退休后学校不想放他，现在又把他返聘过去继续教书。我替袁老师感到不值，都一把年纪了，两个儿子都有着高薪工作，还要那么辛苦干嘛。没想到袁老师却说：“你这个人娃儿呀别小看我，我现在身体还很好，再工作个十年都没问题。”说完就豪爽地笑起来，看着袁老师自信的样子，我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