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能量小姐
2015-04-19辉姑娘
□辉姑娘
正能量小姐是我的一位朋友。
我很喜欢与她聊天。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如果很重要的客户与她同时约我吃饭,我必然辞客户而选她,哪怕少做一单生意,只为多一次与她交流的机会。
并非仅仅是我,她身边有许多像我一样的朋友。
我们喜欢她,是因为她当真是一个会倾听也会聊天的“正能量小姐”。
每每我们对她倾诉苦恼,她都会微微倾斜上半身,眼睛专注地直视倾诉者,不时轻轻颔首表示赞同(演讲书中说,这是最标准的“耐心倾听”的获得好感姿态)。待讲到激动时,她也会适时点缀几句,或评论或应和,无一不妥帖。
你抱怨工作烦扰,她轻言细语:“做好自己的事,相信老板和同事是有眼睛的。”
你痛骂小人当道,她微笑开解:“不必强求,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哭诉男友的背叛,她认真思索后给出答案:“人无完人,多看他人长处,好好过日子最重要。”
似乎永远不会动怒,也永远不会给出偏离轨道的答案。每个人在她面前,都是满腹心事地来,心服口服地去。
她不喜饮酒,即使偶尔喝酒也会控制酒量,极少有人见过她醉眼迷蒙的样子。
她极少动怒,哪怕谈判时对面坐着个脑满肠肥满口污言的金链胖子,也只是听完对方口沫横飞的演说,保持着脸颊一侧的浅浅酒窝。说,好的,期待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她对所有的朋友都一视同仁,无论对方希望努力成为她的知己,还是转变成为陌生人,对于她来说,似乎关系都不大。
她从不与合作伙伴起冲突,即使无法合作,也没有人能有理由说她任何一句不是。
哪怕是工作上最为敌对的人,见了面也是盈盈一笑,绝不恶言相向。
一位朋友评价她:这个女人,别人永远没办法对她生气。
因此,我们在背后叫她“正能量小姐”。
她是完美的。
可是往往在许多时间,我却觉得她像端坐在庙宇里的菩萨。
冷静,睿智,悲悯,温和,头顶圣光,毫无瑕疵。
直到终于有一次,她在我的面前倾诉一些内心的苦涩,直至落下泪来。
我惊住。仿佛在听她讲述那些心理波动的那一刻,某个光洁白皙的鸡蛋壳破了一丝丝裂纹。然而当你希冀从那裂纹中走进她的世界时,她又停下了倾诉。
任再三询问,也只顾左右而言他。
那鸡蛋随着一餐饭的结束,又无声无息地合上了——完美得似乎从未破开过。
后来,我对她说,何必活得如此辛苦。
她惊讶地摇头:不辛苦!这就是我活着的方式啊!为什么会辛苦?
于是我懂了,这样完美无瑕的人生,已经成为了她的惯性与常态,她只有活在这样的人生里,才会觉得幸福与安全。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如果非要加以描述的话,就仿佛……一场瑞士旅行。
瑞士以“精准”闻名于世,瑞士钟表与瑞士银行成为这个词的忠实贯彻者。起初我还不曾在意,直到乘坐过几次瑞士的火车,才体验了那种精准的程度。
瑞士人的交通完全依托于古老的火车,却极其可靠。说是8点的火车,绝对不会在8点01分抵达,只要你算好时间再出门,溜达到离你住处几百米外的火车站,那么你等车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为零。
如果路途中需要转车也容易,中间给你预留出五分钟的转乘时间(这在国内简直无可想象)。下一班火车往往就停在你对面的站台,拖着箱子几步走过去,用时不过两分钟,上了车,坐稳,火车正好开动。完美!
去的次数多了,我也会产生瑞士火车依赖症。做好旅行计划,每到一处,分秒不差,一定可以合理地完成当天的行程。
瑞士很美。无论是图恩湖、布里恩兹湖这种清澈见底的“上帝的左右眼”,还是“最美小镇”米伦的雪山、草地、鲜花、牛羊……处处湖光山色,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温润,连每间木屋门口的木桩,都被主人修葺成可爱小巧的花盆。
这种无死角的美丽,与毫无后顾之忧的行程,无时无刻不带给人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然而奇怪的是,每当朋友问起我最喜欢的旅行,我第一个想起的,从来都不是瑞士。
令我念念不忘,印象深刻的,反倒是一个叫“龚滩”的地方。
那是一个建在乌江峭壁上的古镇。当年是水运重镇,好多运往云贵的货物都在这里上下。如今已经因为修建乌江水库的原因,整个古镇的房子被移往上游,早已面目全非。
当年我们却是听驴友们说起它的别样风情,一起撺掇着去了。先是坐火车到凤凰,然后转车到茶峒,再从茶峒到龙泉再转车到龚滩,一路颠簸,路上还曾被大巴车司机抛下,不得不步行半天才找到车站,累得半死。
然而当攀上古镇,站至峭壁处,俯瞰滚滚江水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哇”的惊叹。
那种粗粝的、浩瀚的、扑面而来的震撼,远远无法用“美”来形容。
因为去时没有任何计划,随走随停,出了无数差错,可也见到许多不一样的风景。
我们曾因为在茶峒误车,而赶上了“墟日”——类似于“赶集”的日子。
在集市上有许多当地的拜祭活动,一些妇女在你的头上念念有词,烧纸烧香,生意很是红火;街边叫卖水果的奶奶热情地喊我们:“姑娘,坐下尝尝!”甚至还有因为争执市集位置而拌起嘴来,用俚语叫骂的乡民。
我们游走其中,津津有味。
那的确是一次难忘的旅行,它让人气喘吁吁,却也备感乐趣。
你很难说世人更喜欢哪一种旅行。
必然会有很多人喜欢瑞士的完美。然而谁又能说,“龚滩”这种未经打磨的直爽的风情,不会更让人心动呢?
我喜欢龚滩,是因为它的“味道”与“人气”。像一个活生生站于我面前的粗衣女子,俏皮泼辣,敢说敢笑,不藏心机。她待我率真坦诚,有任何心里话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倾囊以授。她从不担心我会为此不愉,因为她要求我也对她一样,交根交底,倾吐心事,我们体会着彼此思想交汇的火花,有泪有笑,都弥足珍贵。
而瑞士,我需仰视她,拜服她,她如衣饰华美的大家闺秀,端庄无瑕,规行矩步。她担忧自己出一丝偏差会为人所不喜,她对自己严谨到苛刻的要求连路人都会心疼——这样的心疼,自然也潜移默化成了相处的压力。
当然,她并不觉得这是压力。因为已经习惯于这样的严谨生活,并引以为豪。这已是人人称道的金字招牌,如同古时某朝代,京都中人人竟相传诵的“第一美女”,既是名号,又是枷锁。
愚钝如我,只能挑起大拇指赞她一声完美。
然而这称赞,也终究成了无形的距离。
风景如是,人亦如是。
我们终究做不到“正能量小姐”那般活法,只好继续且嗔且喜的生活。
在半夜里打电话讲心事哭到稀里哗啦;在闺蜜失恋时用力把她抱进怀里安慰,痛骂男人“都是渣”;与几个好友八卦兮兮地吐槽“某某真是个奇葩”;因为吃醋纠结与爱人大吵一番再和好;路见不平事就仗义执言,哪怕引火烧身……敢爱敢恨,肆意妄为,嬉笑怒骂,淋漓尽致,却也品出一些别样的人生滋味。
成不了瑞士,成了龚滩,也未必就不是精彩的一辈子。
只是,亲爱的正能量小姐,一直想问问你。若有来世,你究竟是想做阳春白雪却精准无聊的瑞士,还是下里巴人却风采迷人的龚滩?
众相皆美。你最想成就的,其实是哪一种美丽人生?
能否悄悄地在耳畔告诉我,你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