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清词话史的建构及其意义
2015-04-18刘岳磊
刘岳磊
当前人们对词话的研究已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但就目前的成果来看,词话研究论著多以词话整理、词话的个案研究或断代词话考述为对象。词话的历时性研究方面,除朱崇才先生《词话史》一书外,再无相关著作问世,断代词话史的专门研究更是无人问津。这无疑与当前词话研究的繁荣面貌是不相称的。因此,本文就明清词话史的建构问题进行探讨,以期有利于明清词话研究的深入,推动各种断代词话史建构与研究的展开。
明清词话史相关概念的新界说
本论题中的明清词话史,属断代词话史的一种,主要为明清词话著史。为了准确地考察、把握、揭示明清词话史的种种问题,有必要在前贤观点与观念的基础上先对明清词话史相关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予以界说。
其一,词话的界定问题。当前有关“词话”的界说还存在着一定的分歧。从目前词话整理、研究的情况来看,大致有“宽泛”型、“狭窄”型、“适中”型三种类型,笔者主张在“适中”型的基础上,重新界定“词话”的概念。
第一类情形为“宽泛”型,即凡是从历代著述中辑录出的“涉及词的话语”,均视作词话。如朱崇才《词话史》定义为“及词之话”①,意为凡论及词者均为词话。朱氏所著词话研究系列(《词话史》、《词话学》、《词话理论研究》)及《词话丛编续编》等基本遵照此定义。其他如张璋《历代词话》、《历代词话续编》所涉及之词话即采用如是标准;谭新红《清词话考述》除涉及词话专书外,还旁及诗话、笔记中的论词之语②;孙克强《历代词人词话》丛书系列是历代人“话”历代词人的评论资料汇编,所采资料除涉及子部、集部文献外,还有的取自于史部文献。此种做法虽然用意在“研究资料汇编”,但易混淆词话史实。而邓子勉《宋金元词话全编》及《明词话全编》更是搜罗了“宋金元”、“明代”时期除专书外各个文人的各种论词的文献。但凡只言片语,均视为“某某人词话”,而全编中冠以“某某”词话者本非明代成书或成卷之词话,而是由后人汇集、辑录且冠以“词话”之名。这无疑扩大了词话的外延,使人以为史上本有以“某某人论词”为内容的词话存在。与邓氏之做法稍有不同的是曹辛华的《民国词话全编》。虽囿于出版社体例要求,但并不依此前邓氏体例。为了避免生造勉强命名“词话”,将所收词话分为上下两编。上编专编仿《词话丛编》之成例,即明确以“词话”命名的篇目(除指话本、小说者外),还包括一些名称中无“词话”但有如《词话丛编》等所收篇目含“词谈”、“词论”、“论词”、“词评”、“评词”、“谈词”、“读词”等有词话之实者;下编则汇辑民国时期各种论词、研词的文献,名为“话词资料汇辑”。然而,无论从名称上还是所收录内容上均有过于泛化之嫌。尽管“全编”或“资料汇编”式词话有利于词学文献的整体研究与考述,但此种词话界定则过于宽泛,收罗芜杂,且易误导今人,易犯“生造”问题,不利于词话史的脉络梳理。
第二类情形为“狭窄”型。即仅将史上成卷、成书的且以“词话”命名或已有的专门谈词的著作视为词话。近人谢之勃《论词话》指出:“词话者,纪词林之故实,辨词体之流变,道词家之短长也。”③将“词话”限定在“纪实”、“辨体”、“评词”三方面。而事实上,词话的内容并不仅限于此三者,但凡与词相关的种种问题,词话都有可能“话”及。当代还有比谢氏的定义更狭窄者。如高峰《以词话为中心的宋元词论研究》中就界定为“专指论词专著”④。此种界定因其文献的包容性较少,在形式和内容上均不能囊括词话概念应有的范围,只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词话历时演变轨迹的一个方面,不利于整体词话史全貌的研究,故一般研究著述、整理均很少采取此标准。
第三种情形为“适中”型,为笔者结合诸家词话定义之优点与不足重新界定的。笔者以为,凡满足或符合以下所列五项标准者,均当视为词话。标准一,明确以“词话”命名的著述(除指话本、小说者外)者。如明陈霆《渚山堂词话》等;标准二,有词话之名,但目前已佚,且为学界广泛征引之词话,亦在研究之列。如明代绿窗居主人《古今词话》⑤等;标准三,名称不以词话称谓,但有词话之实,且被后人征引、强调作为词话者。如卓长龄《羡门臆说》等;标准四,前人所作诗词话、词曲话等包孕有一定数量且单独成卷论词内容者。如单宇《菊坡丛话·乐府卷》等;标准五,对以韵文形式存在的“论词诗词”亦应归于词话,并给予一定的考述⑥。如谭莹《论词绝句一百首》等。明清时期论词诗词是以韵文形式存在的词话,论词诗词作为一种词话的“韵文化”表现,是词话的一种书写方式,应该加以重视,故本文将其纳入研究之列。相比较而言,“适中”型的界定标准较为严谨,既无过于泛化之嫌,也较能体现词话的历时发展面貌。
其二,“明清词话”的概念问题。所谓“明清词话”指明清时期存在的成形或成卷的“话”词论著。也就是说,“明清词话”主要指明清时期当世出现的“话”词的论著,而不是后世生造或汇辑者。据此,凡满足“明代或清代当世存在”、“成形或成卷”、“话词”这三条标准者,均当视为明词话或清词话。
标准之一,“明代或清代当世存在”,是指词话必须是存在于明代或清代这一历史时期。其中有些是在明清时期撰述并且已经刊刻于世的。如陈霆《渚山堂词话》、沈雄《古今词话》、王国维《人间词话》等均被视为“明清词话”;有些是明清时期曾出现过,且被后世广泛采用,但在流传中已佚者,如绿窗居主人《古今词话》、沈雄《柳塘词话》、无名氏《梅墩词话》等亦应被视为“明清词话”。而后人从相关著述中辑录并命名为词话者,视具体情况来断定。明人辑录宋元时期的论词之语可视为明代词话,清人辑录前代或当时论词之语的应视为清代词话。如姚燮《玉遂楼词学标准》、徐珂《复堂词话》等应纳入明清词话的范畴。对后人于明清时期各种著述文献中收罗出的前人对词的“片言只语”式的评论而冠以“词话”之名者,则不可归为明清词话的范畴。如龙榆生辑《大鹤山人词话》、唐圭璋辑录之《张惠言词话》以及邓子勉《明词话全编》中强以“某某词话”命名者,虽现在业已为“成卷”之词话,但并非明清时期就存在的词话专卷或专书,故不应视为明清词话。
标准之二,“成形或成卷”。即指明清时期写成但却并未出版,至今仍是稿本或抄本者,如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抄本明代王扶之《词曲合考》、北京图书馆藏稿本清人杨希闵之《词轨》、复旦大学图馆藏抄本刘溎年之《寄渔词话》等当视为明清词话;明清时期为成卷之稿本,后被整理出版者也当视为明清词话,如秦巘《词旨丛说》⑦亦应被视为明清词话;明清时期撰述而附于各类文集中之成卷的且有词话之实者,如汪懋麟《锦瑟词》前有《锦瑟词话》一卷,郑景会《柳烟词》前有《柳烟词评》一卷,这些也应当被视为明清词话;明清时期虽无词话之名,但实为论词专卷或专书者,如宋翔凤《乐府余论》、叶申芗《本事词》等均属词话。而散见于词选、词籍等书中的评点式论词资料,由清代以后学者汇辑而成卷的则不视为明清词话,如署名李攀龙之《新刻题评名贤词话草堂诗余》,实为词选,虽有眉批、评注等论词之语,但不是以专卷形式存在,故不应归为明清词话。其他如唐圭璋《词话丛编》中所收《张惠言词话》等即因唐老后来汇辑,我们只视之为明清时期的论词资料,而不做“词话”来研究。
标准之三,话“词”是指必须以“词”为评述对象的,而非词选、小说、戏剧或其他文学形式。如《槐庐词学》实为龙继栋之词集⑧,并不是论词专书;《第十一段锦词话》《大唐秦王词话》等虽以“词话”命名,但实为话本小说,故这些均不应被视为明清词话。总之凡符合、满足以上三个标准者我们方视为词话。
其三,“明清词话史”的概念问题。所谓明清词话史就是以明清词话的历时性演变过程为研究对象的“断代型”词话史。明清词话史不仅是在为明清时期的词话著史,同时,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一部以明清词话为中心的词学批评史、词学学术史、词学研究史、词话文献整理史。
一方面,明清词话史是一部词学批评史。明清词话是明清词学理论批评最主要的载体。以词话为中心,对明清词学批评理论进行考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词学批评演进、递嬗的轨迹。通过对明清各个时期词话所蕴含的理论命题、批评观念、概念范畴等进行系统研究,对明清时期词话所蕴含的词学理论批评发展的概况、词学理论批评的特点等内容进行论述,在一定程度上可透视明清词学理论批评的底蕴和内核。另一方面,明清词话史又是一部断代词学学术史或研究史。我们对明清词话史的研究,实际上也是对明清词学学术的梳理和总结。以明清词话为基础,剖析明清两代学者对词的起源、词的体制、词与音乐、词调、词律以及词人行实、词籍版本、词学理论、词派、词史等诸多方面的观点和看法。以明清词话为中心,对明清时期有关词学的主要研究成果进行一次系统的梳理和检讨,总结明清两代学者对前代以及当世词学研究的经验,可以为后世词学研究提供一定的借鉴和启示。
另外,明清词话史又是一部明清词话文献的整理史。明清词话史的建构必须以明清词话文献文本为基础,对明清词话的整理研究可以不断地丰富明清时期的词话文献,尽可能地还原明清词话史的整体风貌。对词话整理史的研究主要包括三个层面:一个层面是当时人对当世词话文献的整理。另一个层面是后人对前代已有词话的整理与考述——词话的汇编式以及单行本词话的整理与考述,这些属于明清词话研究史的内容,同时也是明清词史当有之意。第三个层面是对前代未刊刻于世的稿、抄本词话的整理与考述。对明清词话整理与考述进行历时性研究,可以为明清词话的文献整理提供一定意义上的理论指导。由此来看,明清词话史就不单单是描述当时词话的历史,也是包含在明清学术史、明清各体文学研究史的范畴之内的。
基于以上的界说,笔者在建构明清词话史时将采用以上关于“词话”、“明清词话”、“明清词话史”的概念与内涵。将以此进行辨别、判定词话,考察史实,努力做到务实(即以内容实际情况来断定是否为明清词话)、求质(是否应纳入明清词话史研究的范围等)。
明清词话史建构的方式与体系
就当前学界研究成果来看,尽管学界在总体上缺乏对明清词话全面、深入细致的考察和论述,但各种“话”体批评研究尤其是诗话研究的繁荣为明清词话史研究提供了借鉴,种种迹象表明,建构明清词话史的时机已经来临。由于明清词话史为一种新型的断代词话史,我们有必要对建构的方式与体系进行具体阐述,做到有的放矢,以期有利于明清词话史的研究与撰著。明清词话史作为一种新型的断代词话史,其研究方式是我们亟需讨论的问题之一。笔者认为明清词话史的建构方式需从历时纵观研究、共时横剖研究、综合性研究三方面入手,具体来讲,当从以下五个方面来建构明清词话史的体系。
其一,对明清时期词话的编撰研究和版本研究,是我们在建构明清词话史时应着重考虑的问题。编撰研究和版本研究即从编纂学、版本学角度对明清词话进行考论。所谓编撰研究,即在对明清时期词话的编撰源流、内容、编著者、体例、过程、方法等以专题形式进行横向研究的基础上对其编撰过程进行历时性扫描,总结明清词话编撰的基本原理与方法、特点和历史经验等。从明清词话的编撰来看,明清时人在词话的编撰方式、编撰内容倾向、编撰目的上均有不同的倾向。如从编撰方式来看,就有原创型、增订型、辑录型等;从编撰内容来看,有杂糅型、专题型等;从编撰目的来看,有以存词或保存词学文献为目的的,有以阐述自己词学观点或弘扬词学流派观点为目的的。诸如此类的编撰问题均属明清词话史研究的范围。
所谓的版本研究即对这一时期各种词话存在的不同版本进行梳理与考辨,具体指某一词话作品在编辑、传抄、刻板、印刷、装订乃至流通过程中所产生的各种形态的本子,以此为基础考订出不同版本之间的相互关系、流传过程、篇卷分合以及内容增损等。最后综合分析出明清词话的传刻过程、版本源流关系。从明清时期词话版本的存在形态来看,这一时期的词话作品有些是刊刻于世的;有些是依然以稿、钞本形态存在的;有些则是在明清时期以稿、钞本形态存在,但为后世辑录并出版的;有些是明清时期存在,而在后世流传中已佚的,这些版本的形态、演变过程均是我们在进行明清词话史研究时需要关注的问题。总之,对明清词话的编撰、版本进行历时性全面考察有助于我们全面认识明清词话的发展过程及其编撰、刊刻特点,从而更加深入、清晰地把握明清时期词话的演进过程,对我们追溯明清词话的源流、考辨明清词话的真伪也有一定的帮助。
其二,明清时期词话的传播、接受、影响研究也是研究的重心之一。其中对明清词话传播的研究,包含了对明清词话传播主体、传播动机、传播心理、传播行为、传播环境、传播方式、传播对象以及传播效果等方面的研究。明清时期,词话传播的主体不尽相同,既有个体,又有群体;有政府组织,也有民间机构。这些传播主体的传播动机又不尽相同。或以传世为目的,或以彰显词派学说为目的,或以盈利为目的。不同的传播主体,由于各自的角色身份不同、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不同,他们的传播词话的动机、作用、效果肯定也不一样。有些是随机自发性的,有些是目的明确性的。如清代人喜欢在词选之前附上词话,目的是为宣传词作起到造势作用。此外,有营利性的,也有非营利性的。不同时期的传播环境也不相同。如明词话衰萎、清词话繁荣在一定程度也可以反映出两代政治文化环境的独特性差异。
明清词话史研究,是以词话文本在明清时期绵延持续的接受活动的存在为依据的。接受即后人对词话的“品评”、“改造”、“因袭”。词话文本作品在不同阶段经读者解释后所呈现的具体面貌,也就是读者阅读经验的历史,它通常体现为不同时期的接受者(包括普通读者、词家及词学批评家)对词话文本不断作出的批评、阐释及在创作中的吸收借用等。词话作品一方面存在着“消亡”、“消耗”、“磨损”的现象,如明末绿窗居主人之《古今词话》被时人及后世治词者广泛征引,然其原本却未能流传于世;另一方面,还存在着不断被“复制”(重新翻刻)和“改造”(包括改订、增补、点评)的现象,如冯金伯编《词苑萃编》即以徐釚《词苑丛谈》为底本加以增删改编而成。这对词话传播“溯源”研究有一定的助益。深入考察不同时代读者对明清词话的接受效果,并以此为基础对明清词话创作根源、内容、风格特征、审美意义等进行分析,不仅可以明晰明清词话接受的历时性嬗变、明清词话在不同时期的接受情况,也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这一时期词学观点的嬗变轨迹。
明清词话的影响研究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明清词话对词创作、词选方面的影响。包括明清词话对时人及后人词创作、词选的影响以及再讨论,明清词话对当时及后代词家、词派所产生的创作之影响,明清词话与词派、词社之间的关系。如谭献《复堂词话》的编撰倾向体现了常州词派的词学主张。另一方面是明清词话对明清词学理论的影响。如杨慎《词品》中论及词与诗、音乐关系的观点为后人研究词的起源提供了参考。时人或后人对明清词话均有一定的接受因袭与批评等,这在一定程度上既丰富了词话批评的内涵,又为探求明清词话意旨提供了线索和路径。同时也可考察明清词话与明清及后世词谱、词律等词学体制之间的关系及相互影响情况。
其三,明清时期词话批评问题、理论问题的探讨也是明清词话史研究的重点。批评问题蕴含了两个层次的问题。一是从明清词话的内容方面探讨其批评内容、范围、标准、方法等。从词话批评对象的时间范围角度来看,以前代词为主要批评内容的,如徐珂《近词丛话》及清代词选之前所附专人词话作品等;以历朝历代词为批评对象的,如王奕清《历代词话》等。从批评内容角度来看,有记述词作本事及故实的词话,有品评词人词作之词话,有引用历代词人词作的词话,有对词人词作等进行考证之词话,有对历代词人词作进行论述之词话。从批评方法角度来看,以中国传统的批评方法——印象式批评⑨为主要评述方法的词话;有借鉴西方批评方法进入中国传统批评理论的结合式批评方法。二是把词话文本作为独立自足的批评对象,从词话的语言、结构、表达技巧等方面解析、评介词话的批评方法,总结其批评特点,并在此基础上探讨明清词话批评方法对当时、后世词学的影响。理论问题即以明清词话为观照对象,明晰明清时期词学观念演变轨迹,考察明清时期词学范畴的多样化以及其内涵不断丰富的历史演变,梳理明清时人的词史观念,探析明清时期词家词法等问题。从词话理论的研究角度来看,明代词话总体上处于发展阶段,为词话理论的开拓提供了一定的启示意义。如上文提到的杨慎《词品》即为后世词话理论提供了有益借鉴等。到了清代,清词的中兴在一定程度上也繁荣了词话创作,清代词话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均达到了高峰。对明清词话批评与词话理论的研究有助于厘清明清词话史发展的脉络。
其四,对明清词话的文献进行考述与整理是明清词话史研究的基础工作。现阶段学界对词话的整理、考述多集中在常见词话,而一些稀见稿钞本词话、方志中的词话尚未引起关注。一方面,明清时期以稿本、钞本状态存在的词话尤多。这些词话或收藏于各图书馆,或存于私人收藏家手中,或以遗稿方式保存在词话作者后人手中。由于其传播范围有限,这些词话基本上以“孤本”状态存在,搜求难度相当大。由于是稿、钞本,不少词话作者的生平、甚至词话的著者已经很难考察。然而有许多是词学研究者未能寓目者,其文献价值也相对较大。如上海图书馆藏彭凤高词学丛书《词削》凡九册,体系庞大,涉及词学诸多方面,又专设《卷楼词话》三卷,内容多述及词人本事、词律、词评等。另一方面,就目前明清时期词话整理与研究的著述来看,所涉及词话主要限于成书的以及别集、笔记小说之中成卷之词话,至于方志中的词话资料则很少提及。笔者遍检明清时期的方志,发现其中有许多词话资料是被词话研究者所忽视的,这其中又有如下几种情况,一种是方志中存有的成卷之词话。如《(道光)章邱县志》卷之一六李清照《漱玉词》后所附词话。另一种为方志中存目之词话资料。如《道光建德县志》⑩卷二十记载夏基有《泊庵词话》等。这些词话虽多只存目录,难见其书,但对还原明清词话的整体风貌有着重要的意义。再有一种为方志之中散见的词话,如《成化杭州府志》、《乾隆清江县志》所称引之“古今词话”,这些词话资料则有利于已有词话的补佚、斠正工作。总之,对明清时期稿钞本词话、方志中词话资料的整理与研究对还原明清时期词话的“原生态”有一定的助益。
其五,对明清词话文体以及文学意味、文化内涵的研究是从文学层面入手研究明清词话的必要路径。一方面我们需要对明清词话的文体进行全方位研究。如加强明清词话文体的体裁演变、风貌特征等方面的考察,将词话当作一种文学文体来探讨。包括对明清词话文体语言体式、结构模式、论述方式的考察与评析等。与宋元时期的词话相比,明清词话在体裁上有重大的转变。宋元时期的词话多采用“语录式”的散体形式撰述而成,而至明清时期,则出现了大量的用诗词等韵文形式撰述的词话作品。从论述方式上看,明清词话也出现了新变,由自由语录向系统论述方式转变,由传统个人主观感受、印象式评点向现代的、系统的文学理论推进。从文体形态上来讲,词话是由诗话演变而来的,是针对词这种文学形式所进行的审美批评。从创作动机上看,词话作者并非有意识地将其“话词之语”理论化,而是以“以资闲谈”、消遣娱乐为目的的,随意、即兴地就词的相关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观点。因此宋元时期的词话在体制上整体缺乏一定的逻辑性和系统性。而到了明清时期,词话作者不再满足于这种随意性状态,词话文体样式也发生了新变,开始出现大型辑录类词话著述,这类词话体制庞大,分门别类,具有一定的逻辑性和系统性,谋篇布局也较为严谨,体现出一定的理论性。另一方面,需要加强对明清时期词话的文学性考察。长期以来,学界一直对词话所蕴含的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关注有加,但对其文学性却鲜有研讨。词话作为我国古代文学批评中一种特有的文体形式,其形式特点、艺术特色具有独特审美意义及文学价值。从内容上看,明清词话或以记叙为主,或以议论为主,或夹叙夹议,阐述词人、词派观点;从艺术风格上看,词话兼有小品文的理趣;从表述上看,明清词话语言自然清新,且多有耐人寻味之语。总之明清词话的价值并不仅仅局限于其学术和文献价值,对其文学价值亦应给予关注。同时,对明清词话所蕴含的文化信息进行发掘,也有利于明清时期文人心态、心灵以及明清时期人文精神的考察。
建构明清词话史的意义
由以上对明清词学史的界说与建构方式的阐述可知,明清词话史的建构是一项相当艰巨的工程。提倡建构明清词话史,无论从词史、词学批评、词学文献学来讲,还是从更大范围的中国词学乃至中国文学文化研究等方面来讲,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学术意义。
首先,明清词话史的建构对词话学研究有补白意义。迄今为止,还未有断代词话史研究相关论著问世,明清词话史作为断代词话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值得我们关注并进行深入研究。一方面,词话史的研究对历代词话学、词学乃至于整个文学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词话史的建构,有助于我们“从历时性即纵向的角度,对历代词话的历史发展作一比较系统的叙述、评论和探讨”,从而更加全面、深入地研究历代词话的发展脉络,还原历代词话发展的传承关系。另一方面,明清词话史作为断代词话史对明清词话乃至于整个词话史的研究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朱崇才先生的《词话史》对词话史研究有开启之功,然与之相辅的断代词话史的研究却一直未能引起学界的关注。故选取明清词话史作为研究对象,不仅希望能够在纵深方面对明清词话作较为全面、系统、深入的研究,更希望能够引起更多的学者关注并投身于断代词话史研究工作。
其次,明清词话史的建构对明清词学研究有深化意义,有利于明清词学史、明清词学批评史、明清词学理论史的研究。一方面,当前对明清词话文献虽有整理、考述,但对词话的整体的、系统的研究相对缺乏,更缺乏深入而细致的专门研究,明清词话史建构起来后此种状况当有所改观,对词话研究宽泛化等问题亦将有纠偏的作用。另一方面,明清词话史研究作为明清词学研究的一部分,可以为明清词学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为明清词学批评史乃至于整个断代词学批评史的进一步深入研究起到很好的带动作用。另外,明清词话史的研究将对明清词学研究有理论指导意义。当前对此期的词学理论研究主要集中在对词学理论的初步探讨,对古典词学批评理论的承传接受与历史生成的系统考察,以及对词家词派词学理论的梳理方面。明清词话史的建构将引导学界重视断代词话史研究的同时,也重视明清词学理论史及断代词学理论史的探讨。再一方面,明清词话史的研究将促进明清词话文献的全面整理与研究,将进一步推动明清词学文献的整理与考辨。当前词话整理工作方兴未艾,但从已有的词学文献整理成果来看,词话尤其是明清词话的整理存在着诸多问题。如明清还存在不少稿本词话未经整理。《词学》、《中国诗学》、《中国韵文学刊》等刊物虽然陆续披露了一些,但多数稿本词话由于篇幅过大,还未能统一整理。笔者与曹辛华师近年来一直致力于稿本词话的搜辑,目前已达百种左右。这些词话著作大多还有版本源流不甚明了、著者失考的问题,词话属性及归属问题等。这就需要学界通过对其整理、考辨,理清这些词话在明清词学发展中的流传、演变等问题,还原其真实面貌,从而真正地为明清词话著“史”,明其源,探其流。
第三,明清词话史的建构,将有利于词话断代史的建构,对其他话体批评的深入研究也具有启迪作用。一方面,明清词话史作为明清词史中的一部分,与明清词史研究本应相辅相成,但明清词话史的研究现状明显落后于词史的研究,故亟需对明清词话进行一次较为完备的“史”的梳理与考察。以明清为限对词话史进行断代研究,能够弥补词话史断代研究的空白,同时,也能够对其他断代词话史的研究与考察起到启示作用。另一方面,明清词话史研究的开展,将为其他话体文学文献的整理研究提供方法与方式等方面的借鉴,也将促进各种话体文学批评史研究的早日展开。如王水照先生在编撰《历代文话》的同时,还指导博士生从事文话史的专门研究。钟振振等先生已展开的“民国话体文学批评文献整理与研究”课题中就包含有民国文话史、民国诗话史、民国词话史、民国联话史、民国曲话史、民国剧话史等内容。可以想见,明清词话史的研究,当对这些课题有一定的促进意义。
综而言之,明清词话史是与宋金元词话史、民国词话史等相并列的断代词话史,是中国词学史、中国词话史的有机组成部分。当前各种研究态势与研究成果也已表明,建构明清词话史条件已经成熟,并且大有必要。笔者提倡建构明清词话史,不仅仅是要填补断代词话史的领域空白,更期望能对当前批评史研究有刺激与催化作用。事实上,当前的批评史研究也要求有更多分类批评史出现。只有将文学上的各类文体断代史与批评上的各类断代史结合起来,将断代的各体批评文献整理与相应的断代史结合起来,文学批评研究才能达到真正的繁荣。
②谭新红:《清词话考述》,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页。
③谢之勃:《论词话》,《国学专刊》1933年第1期。
④高峰:《以词话为中心的宋元词论研究》,南京师范大学2002年博士论文。
⑤笔者已专文考述,此处不再详论。
⑥吴熊和《〈词话丛编〉读后》就认为《词话丛编》应将《论词绝句》纳入续刊,而“不应该遗漏”。可见吴熊和先生已将《论词绝句》视为词话的一种(参见吴熊和《吴熊和词学论集》,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32页);曹辛华《论全民国词话的考索、编撰及其意义》(《泰山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中亦认为其是“词话”的韵文形式的表现。
⑦原书附于秦巘《词系》,稿本藏于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1996年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⑧龙榆生:《词籍题跋·跋槐庐词学》,《词学》第5辑,第124~125页。
⑨黄维梁:《中国诗学纵横论》,(台湾)洪范书店有限公司1982年版,第2页。
⑩冯峸修、严可均等纂:《建德县志》,清道光八年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