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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蜀锦、蜀江的含义及其源流考析

2015-04-18王君平

纺织科技进展 2015年5期
关键词:蜀锦织锦成都

王君平

(1.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 蜀锦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1731;2.四川省纺织科学研究院,四川 成都 610072)

汉唐时期,成都是我国最大的织锦与商贸中心,这里生产的蜀锦是古代丝绸制品最高工艺水平的代表,通过丝绸之路大量远销中西亚、南亚、东南亚以及地中海沿岸各国。川蜀丝绸成为丝绸之路上外销的始发商品和主导商品,带动了丝绸之路的繁荣和发展。在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一些民间的或国立的博物馆、美术馆、图书馆等文博单位收藏了为数不少的“蜀江锦”,特别是存世的唐代“蜀江锦”,其收藏量堪称世界第一,在当作宝物保存、修复、研究、展示等方面工作一流,令人钦佩。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在当代日本对“蜀江锦”的含义及其来源问题上存在着两种相互矛盾甚至是对立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成都的“蜀江锦”即是“蜀锦”,来自中国的四川成都(参见日本美术史);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蜀江锦”不是“蜀锦”,是日本本土制造或仿制的。2014年12月3日,日本著名学者泽田睦代博士应邀到四川大学作题为《正仓院与法隆寺的染织物》的学术演讲,在交流中她讲到“蜀江锦”不是“蜀锦”,认为在日本国内把飞鸟时代具有“唐草唐花、红色调、经锦”三大特征的锦称为“蜀江锦”,到江户时代就不这样称呼了。当有人问到“蜀江锦”的“蜀”指什么?“蜀江”指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叫别的名字,如“湘江锦”、“珠江锦”?又为什么不用日本的江河名称来命名,或称“利根川锦”、“浓信川锦”?一时无言以对。针对以上问题,本文拟作一些探讨和考析,以利在学术上进一步加强交流,还历史真实。

1 蜀

蜀,亦作“蠋”,从虫,是野蚕的一种象形字。殷商甲骨文中“蜀”字的头部,似蚕头的象形,突眼,虫身,呈屈曲状。据东汉许慎《说文》解释:“蜀,葵中蚕也。从虫,上目像蚕头形,中像其身蜎蜎”。《诗经》曰:“蜎蜎者蜀”。“葵”,《尔雅》说它是桑。《释文》和《玉篇》则说“蜀,桑中虫也”。桑中虫即桑虫,吃桑叶的昆虫。上述的史料和文献说明“蜀”和“蚕”有着密不可分的特殊关系。清代著名汉学家段玉裁先生在他编著的《荣县志》中指出,“蚕以蜀为盛,故蜀曰蚕丛,蜀亦蚕也”。袁珂先生考证“蚕丛的丛,其木即是桑”。古代的桑林即神社种的树木,神桑也。

四川盆地西部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广大地区,古代称为“蜀”或“蜀国”,即以养蚕兴盛著称。五千年前,轩辕黄帝的正妃、我国蚕桑丝绸的始祖—嫘祖,诞生在古蜀西陵氏部落(今四川盐亭县),嫘祖开创的蚕丝文明和丝绸产业,首先在川蜀地区得以推广和发展,古蜀开国的第一代蜀王“蚕丛”,是嫘祖轩辕的直系子孙。《华阳国志﹒蜀志》记载:“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他继承嫘祖开创的祖业,常着青衣四出巡行郊野,教民养蚕,对推动川蜀桑蚕丝绸的蓬勃发展作出了承前启后的重大贡献。“蚕”成为古蜀氏族和古蜀国的图腾和保护神。

古蜀国又称为“蚕丛之国”。“成都古蚕从之国,其民重蚕事”。蚕桑业在川蜀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社会人文条件。经过嫘祖及其子孙颛頊、蚕丛以及历代执政者和民众的高度重视和发展,奠定了川蜀丝绸延续几千年繁荣发展、长盛不衰的社会基础和技术基础。古蜀的农桑丝绸业从种桑、育种、养蚕、缫丝、织帛、制衣以及精练、染色、织锦、刺绣等工艺生产技术,不断地由初级向高级发展,规模不断扩大,人才不断聚集,技术不断创新,机具不断改良,专业分工不断细化,成为我国蚕桑丝绸产业发展最早、技术最先进、配套最完备、规模最庞大、产业最发达的地区。

2 蜀锦

戴侗于《六书故》中说:“织彩为文曰锦”。锦是文彩并茂的染织提花丝织物,蜀锦是古蜀生产的一切锦类的总称,因产于蜀地而得名。蜀锦兴于先秦战国而盛于汉唐,延续至今有2 000多年悠久历史,在中国四大名锦中,较之始于宋、元、明时期的苏州宋锦、南京云锦和广西壮锦要早一千多年。沈从文大师称赞蜀锦为“中国锦类的先驱”,对我国织锦业的发展具有承先启后的巨大影响,被尊为中国四大名锦之首。蜀锦又名“蜀江锦”或“蜀红锦”,前者因其制作于蜀江之滨,濯洗于蜀江(锦江)之水而功成;后者因蜀地的红色染色工艺独具特色,誉满天下而享此盛名。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观念中,色彩是文化和情感的一种载体,红色历来被视为喜庆、热烈、欢乐、明快、吉祥的高贵吉利之色,国人有一种“见红有喜”的习俗和情结。因此,蜀锦多采用红色作主色调。秦代巴蜀盛产朱砂(丹砂),是一种名贵的矿物染料,2013年在成都老官山汉墓中出土了四台织锦机模型(年代约公元前一世纪左右)其中的一个经轴上还留有鲜亮的红色经丝,经测定是应用丹砂矿物染料染成的。到汉唐时期,蜀中已普遍种植“茜草”、“红花”等红色植物染料,唐代四川的蜀州(唐安郡,今崇州城)、汉州(德阳郡,今广汉县城)红花产量最大,每年还要向朝廷进贡。段氏《游蜀记》上说,“左绵绯红,三川所尚”。丰富多样的红色染料为“蜀红锦”的大量生产提供了充足的原料,唐诗中有“蜀船红锦重”、“蜀中绯色天下重”等名句,蜀红锦以彩色鲜明,经久不褪闻名于世。有一首叫《公子行》的唐诗写道“锦衣红夺朝霞明,侵晓春游向野庭”。描述一位公子早晨踏着春光去野外郊游,身上穿的红色锦衣比朝霞还要明丽。费著在《蜀锦谱》中介绍了蜀地染织工艺的特点,特别列举了一批冠以“真红”的蜀锦名目,如“真红天马锦”、“真红聚八仙锦”、“真红宜男百花锦”、“真红雪花毬路锦”、“真红穿花凤锦”等,所谓“真红”是指提取纯正的红花素染出的“蜀红锦”。蜀锦艺人在唐宋时期早已掌握了分离红花中的黄色素、提纯红色素的基本工艺。现代存世的红色调的唐代经锦“蜀红锦”最为珍贵。

在唐及唐代以前,蜀锦织物都是经二重结构的复式平纹或复式斜纹组织,应用彩色经线条子的颜色显现花纹,称为“平纹经锦”或“斜纹经锦”,以汉唐为最盛,我们把它定名为“汉唐经锦”或“彩条经锦”,“彩条起彩,经线显花”这些特点是古代早期蜀锦织物的基本特征。两千多年前,蜀锦艺人已创造出了许多章彩奇丽的经锦染织物,尤以唐代最盛,体现了艺人们高超的智慧和艰苦卓绝的创新精神。由于“汉唐经锦”存在一些局限,如经线方向的花纹图案单位较小(一般在10 cm以内),色彩配置不够丰富,色彩变换不自由等问题,不适应日渐繁荣的社会经济发展的要求,随着科技和生产工艺技术的进步,蜀锦艺人在多综多蹑综片提花的基础上,改进创新了一种应用线综或束综提花的花楼蜀锦织机,大约在公元八世纪,完成了蜀锦生产方式从经锦向纬锦的转变,从丝绸之路沿线出土的锦类文物,再也看不到“经锦”的踪影。受此影响,此后发展起来的中国织锦都是纬锦,中国四大名锦中,唯有蜀锦经历了“经锦”和“纬经”两大发展阶段。

3 蜀江

蜀江即成都的锦江,泛指川江,川江亦岷江。岷江是川蜀的母亲河,蜀文化的发源地。锦江是岷江分流出来的支流,绕成都而过。历来蜀锦织成以后,要在成都南河的江流中去濯洗。三国时期蜀汉的著名经史学家谯周在《益州志》记述:“织锦即成,濯于江水,其文分明,胜于初成”。东晋的左思在《蜀都赋》中盛赞成都经济的繁华与织锦业的发达:“闤闠之里,技巧之家,百室離房,机柕相和。贝锦斐成,濯色江波”。经江水濯洗以后的织成锦,更加花明色亮,鲜艳动人。蜀锦艺人用来濯锦的蜀江,被人们称为“濯锦江”、“锦江”。唐诗中提到“锦城”、“锦官城”、“锦江”、“蜀江”或“濯锦江”的名句名篇很多,如李白的“濯江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杜甫的“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元稹的“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刘禹锡的“濯锦江边两岸花,春风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江水濯来云雁活”,“波中濯锦散鸥群”。

唐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骈在成都修筑罗城,改道江流,疏通河道,继秦蜀守李冰修都江堰、开江引水入成都之后,又做了不少工作。他在《锦江春望》的诗中云:“蜀江波影碧悠悠,四望烟花匝郡楼,不会人家多少锦,春来尽挂树梢头”。诗中的蜀江即锦江,“不会”是“不解”的意思,这首诗反映了当时民间的织锦户把织成的蜀锦在江水清澈、波影碧悠悠的蜀江中濯洗之后,挂在树梢上晾晒的情景。唐代诗人张何有一首《蜀江春日文君濯锦赋》,描述西汉蜀中才女卓文君制作的文君锦(汉代的一种蜀锦),放在春日的蜀江中濯锦时,发生的种种奇妙变幻,是诗人对锦与濯锦的一首赞歌,丽人与美锦相辉映,表现了诗人超人的想象力与浪漫情怀,诗中提到的蜀江,也就是濯锦江。白居易在著名的长篇叙事诗《长恨歌》中有一些经典的诗句,特别提到“蜀江”,“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情景交融,思念无限。

唐代蜀锦的匹头上,有时也标注有“蜀江”字样,织锦的工场命名为“蜀江锦院”,蜀锦也称为“蜀江锦”。直至现代,位于锦江之滨的“成都蜀江锦院”是我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蜀锦织造工艺的传承保护单位。在蜀中,甚至有人把制作烧酒的名称或作坊也冠以“蜀江”之名,如“蜀江春”,可见“蜀江”的应用多么广泛。蜀锦织成于蜀江之畔,濯洗于蜀江之水,蜀江锦的名称由来已久。日本收藏的所谓“蜀江锦”,其中“蜀”指什么,“蜀江”指什么,蜀江锦来自何方,当不言而喻。

4 后记

综上所述,蜀、蜀锦与蜀江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蜀锦即蜀江锦,亦称蜀红锦,在敦煌文书中还有“西川织成锦”、“川红锦”等记载,指的都是同一种名品,即川蜀生产的蜀锦。蜀红锦是专指红色调的蜀锦,而蜀锦并非都是红色调的。

《日本美术史—飞鸟时代》中,“飞鸟时代的纹样和服制”一章中有如下记述:(1)成都的“蜀江锦”即“蜀锦”,是在蜀(公元221~262年)始创织的。尤其在兴旺发达时期,正是由于成都锦院制织的蜀锦压倒了当时的魏锦和建康锦而畅销全国。诸葛亮之有名的论断“今民贫国虚,决敌之资唯仰锦耳”云云,恰当地说明了当时繁荣的蜀锦对解决蜀国军政费用所起的作用。众所周知,蜀锦是由中国传到日本的,看了飞鸟时代染织华美的蜀锦,愈发加深了这种感觉。(2)“蜀江锦”即蜀锦,由蜀地的成都锦院制织,以红色为主调,有华美的几何图案。2011年,日本作家宫尾登美子出版了一本小说体的专著《锦》,封面上是一幅大红地色的“联珠对虎纹锦”,书中描述了一位织锦世家四代传人的经历及其与蜀锦的深厚情谊。1894年,书中的主人公麦村吉藏(原型即龙村平藏)曾应邀观看京都奈良法隆寺刚开藏的染织物,他当即表示这是产自中国四川成都的“蜀红锦”,大约在隋或唐代传入日本(相当于日本的飞鸟时代),认为四川的桑叶质量最好,是软桑叶,用它养蚕取茧抽出的“蚕丝”质量比日本优越,要仿制蜀锦必须从中国引进桑树和蚕种,加以改良以适应日本的环境。书中公开了日本两个私人美术馆收藏的来自中国的蜀江锦,“根津美术馆”收藏的唐代的格子红锦和“德川美术馆”收藏的明代蜀江锦,如“八答晕锦”。日本收藏“蜀江锦”的数量最多,时代从汉到南北朝再到唐,直到宋元明清各个时代仍有“蜀江锦”不断流入日本,受到高度赞赏,争相收藏。所以有日本专家把京都奈良当作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终点,武敏先生认为这是一个明智之举。

在日本,蜀锦一般称为“蜀江锦”,“蜀锦”被看作是中国织锦的代表,“汉唐经锦”被视为古代的“锦中之王”。蜀锦传入日本的来源有如下几个方面:(1)传世的蜀江锦,包括圣武天皇或皇室使用过的用品,被当作宝物传世。唐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鼎盛时期,唐代高度发达的经济和文化对日本影响甚为深远,先后派了十三批遣唐使来学习取经,西渡来华的学问僧也很多,而僧人多选择到成都来游历,当时的成都不仅是经济最繁荣的商业城市,是中国织锦的中心,也是佛学研究传播的一个中心,这时期带回日本的唐代蜀锦也最多。(2)丝绸之路发掘出土的文物。继斯坦因之后,日本大谷探险队吉瑞超到北方丝绸之路带走了大批文物,如吐鲁番阿斯塔拉一个古墓群出土的墓主人复面“联珠鹿纹锦”;在V区二号墓出土的“赤狮凤纹蜀江锦”,时代约为唐乾丰三年(公元667年)。(3)重金收购的蜀锦。1924年俄国科兹洛夫探险队在蒙古草原丝绸之路诺音乌拉的一处匈奴古墓群中,发掘出土一批汉代的织锦,其中有一件被称为“山岳、双禽、树木纹锦”的经锦,对该锦蕴含的文化背景各国专家有多种解读,我们认为这是产自川蜀的蜀锦,图案表现的主题取材于上古流传蜀中“都广之野”的十个太阳神鸟的故事,与“山海经”记载的“日出汤谷扶桑,日落禺谷若木”太阳凤鸟的神话传说有关,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上的太阳鸟的故事来源相似,只是用了蜀锦的工艺来表现,这幅锦被日本重金收购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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