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福地

尹小雁

我顺手摘了一捧野花，毫无顾忌地仰天躺在草地上，闻着花香，心随云走，感受和大地一起脉动，无数次遐想的浪漫一幕在此刻降临。

怀揣着一份期许，我们跟着卓玛的老师前往他林周牧区的家。

卓玛的老师次仁念扎（下面简称老师）是拉萨色拉寺德高望重的喇嘛，他把暗红色的僧袍换成了一身便装。白色太阳帽，变色近视眼镜，看着就是一温厚斯文的大哥。同行的还有老师的另一个学生仁青拉姆和她十二岁的外孙女。仁青拉姆是拉萨本地人，性情温和。她身着藏装时，特别显出藏族知性女人特有的味道，是那种与内地女性不同的温婉和大气。

林周距拉萨大约两个多小时车程，而从林周县城去老师牧区的家没有路，越野车在坑坑洼洼的草地上颠簸着行进。我问老师，他的家在哪个方位。老师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语，他笑眯眯往前面一指，说就在那些山的地方。我把头伸到窗外，目光越过在风中摇曳的野花、绿意盎然的青稞、开得肆无忌惮的油菜花儿，望见了右前方蓝天白云下的山峦和山坡上隐隐约约的房舍，心想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竟然住在白云深处。因为没有路，藏族司机拉巴只能以每小时十几公里的速度探寻着往前。虽然颠簸，但阵阵清风拂面，满目清翠，心情好得飘到了云天外。当终于把车停到老师家的大门口时，已经快中午12点了。

进人大门，右侧一排是牛棚羊圈，棚外的空地上几乎都被一层快风干了的牛羊粪便所覆盖。踮着脚跳跃过去，再沿着一条石头垒的路拾级而上，是一幢典型的藏式建筑，这里住着老师的哥嫂和侄子一家。我们刚进小院，全家人就从屋里迎了出来，虽然语言不通，但一张张淳朴灿烂的脸，瞬间让人温暖到心底，我也灿烂着，一边“扎西德勒”和他们打着招呼，一边举着DV拍摄，或拿起挂在头颈里的单反抓拍。

在一间放着水缸、藏式柜子、卡垫的屋子里坐定，老师的嫂子佝偻着身子，提着暖水瓶，热情地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奶茶和一杯酥油茶。老师的侄子坐在一边憨憨地笑着，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他一次次地站起身把奶茶端起来送到我们手里，不会说汉语，就望着我们，把脸上的高原红绽放成一朵朵花儿。他的媳妇略显腼腆，抱着两岁多的女儿，对着我们不时地灿烂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又坦然地撩起衣服给孩子喂奶。孩子含着奶头，吃几口就抬起头朝我们格格一笑，屋里的大人，连同我们几个外来的客人竟是那么的自然，被这浓浓的人性温馨所融化。我禁不住举起了相机，我相信很久很久以后，只要想起西藏，就会浮现出这幅定格在我记忆深处的画面。

老师的家是纯粹的原始牧区，手机信号也未覆盖。没了外界的任何干扰，便什么也不想，笃悠悠喝着用自家牛奶制作的奶茶，满口留香。桌子上放了几盆只有贵客临门才拿出来招待的藏族特色小吃，我盯着一盆风干了的生牦牛肉迟迟没勇气下手，卓玛和仁青拉姆都鼓动我，说这东西非常好吃，我终于下决心体验一把。从盆中挑了一根肉条，撕下一点点放到嘴里，细嚼几下慢品，嗯，真的又鲜又香。不管去哪里，我喜欢品当地食物，我觉得品尝各地美食是旅行的一个部分。老师逗着侄孙女，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出家之人似乎并非四大皆空，也许是他们人世出世把握得比较好，也许这就是佛陀所说的，活在当下。我彻底陶醉在这祥和的氛围里，多少年不曾有过如此的远离喧嚣繁杂，四周安静得仿佛能看得见时间光线的流动，内心的那份宁静和舒坦让我感到了无法言喻的轻松。此时此刻，我幡然醒悟，如果能放下许多俗世的东西，一定比忙忙碌碌地想这想那要幸福得多。

因为时差关系，藏族人家的午餐比较晚，他们对吃什么也不像我们内地人那么讲究，尤其在牧区，平时只要有奶茶酥油茶糌粑，似乎就心满意足了。我们把带去的熟食蔬菜还有新鲜的牦牛肉全部拿出来，老师的侄子把砧板摆在院子的走廊里，人往地上一坐，摆开阵势剁新鲜的牦牛肉。卓玛忙着洗蔬菜，老师的嫂子和她儿媳妇把搁在院子里的炉子弄得旺旺的；两岁多的小女孩围着大人东看西看，手里拿着一小块冰糖吃得眯眯笑，一只哈巴狗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面，像个小跟班。我和仁青拉姆没活干，就跟她学跳藏族人几乎人人会跳的“锅庄”，院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想象中原始牧区应该是又苦又脏，来之前卓玛再三给我敲警钟，我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在老师家所见到的有点出乎意外。煤气灶，不锈钢高压锅，打酥油茶的机器，小孩的手推车等，让我感受到了牧区，至少是这个牧区在物质上并非那么落后匮乏，除了没有自来水和卫生间，生活还是过得去的。

老师家附近有一块蔬菜地，周围用黄泥圈了起来，以防牛羊偷吃。菜地很干净，菜地边上还有一片空旷的草地。矮矮的泥墙外面是大片的油菜花和白里带紫的豌豆花。我和仁青拉姆跟着老师去拔萝卜。这里的白萝卜是圆的，剥掉一层厚厚的皮，能生吃，果肉嫩嫩甜甜的，口感极好。藏族人是真正的慢生活，老师拔完萝卜并不急着回去，和我们坐在草地上聊天。我干脆躺在草地上，听他们叽里呱啦说藏语，但只要我开口，他们便配合我说略显着急的藏味普通话。我一直向往西藏人夏天过林卡，在有山有水的地方搭个帐篷，一大家人，或和朋友同事在帐篷里喝茶喝酒唱歌跳舞，那种不羁的豪放，是多么的诱惑人。

下午，老师带我们去山上采野蘑菇。久未回家的老师一路上和邻居打着招呼，我和卓玛还有小女孩落在后面，一路上和不认识的牧民合影。小女孩蹲在路边采了许多粉紫色的花，告诉我们这花是可以吃的，还给我们示范。我们学着她的样子，将花蕊里的水珠吸到嘴里，甜甜的凉凉的，还有一股清香，原来这是野生的当归花。在原始牧区的山坡上，有许多我们叫不出名字的药材和野生菌类，那种味和人工种植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上天很公平，将这些金钱买不到的东西馈赠给了无法享受现代物质文明的牧民。

仁青拉姆的外孙女特别聪明，原本考上了内地的一所中学，但她不愿离开家乡，她的理由是2012年快到了，传说这一年是世界的末日，她说要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道。女孩少有的懂事勤快，才十二岁，却非常细心，处处知道照顾我们。和这样的孩子徜徉在这么一个原生态的环境里，仿佛时光倒流……远处山坡上有位藏族老人在牧马，我们欣喜地奔过去，和老人商量能否骑他的马。老人爽快地答应了，不但没要钱，还乐呵呵地先后将我们一个个扶着送上马背，牵着马围着白塔在山坡上奔跑。

今年西藏雨水充沛，山上植被特别茂盛，不远处成群的牛羊享受着上天赐予的丰盛美餐。淡紫色的野花开满了山坡，卓玛和女孩在草地上跳舞。我顺手摘了一捧野花，毫无顾忌地仰天躺在草地上，闻着花香，心随云走，感受和大地一起脉动，无数次遐想的浪漫一幕在此刻降临。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意念中让身心融入这纤尘不染的世界，让灵魂自由飘飞在山川草原，心中默诵着六字真言，希望自己永远留在这片世外福地，留在这白云深处群山环抱花儿摇曳的山坡上……感恩卓玛和西藏的朋友，将我带到如此美丽的地方；感恩上天的眷顾，让我的灵魂在这里暂时安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