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文明
2015-04-16龙应台/文褚礼文/评
龙应台/文+褚礼文/评
何谓文明?在香港,看一次牙医,就明白了。挂号柜台的小姐微笑着取出数据让你填写;请你坐下时,轻声细语地告诉你,“对不起,要等五分钟喔”。你要再订下一个约会时,她仔细地看医师时程表,无法给你指定的日期时,她满脸歉意,一再地说“不好意思”。
真的在五分钟之后,有人呼你的名字。你回头看看柜台小姐的名牌,苏咏儿,仿佛宋词里的名字。咏儿害羞地跟你笑了一下。
五号诊房,一位女医师,看不出面貌,因为她严严地罩着口罩。她细声细气地说话,预先告诉你每一个要发生的动作,免得你吓一跳或突然痛苦:我要将椅子降下来了。灯刺眼吗?她让你也戴上罩镜。现在我要检查你的牙齿,然后再帮你洗牙。她把一只小镜子放在你手上,然后细心地解释你看得见的每一颗牙的体质状况。你不舒服的话就动一下左手,因为右边有机器……
检查结束了,她对你解释你的牙齿问题可以有哪几种处理方式。她手里拿起一个牙颚模型,像哈姆雷特手里拿着一个骷髅头,认真地、仔细地跟你说话。你还有点不习惯,老觉得,她怎可能花那么多时间跟我说话?门口难道没有一排人不耐烦地等着她吗?她确确实实不慌不忙地跟你把牙的病情和病理一颗牙一颗牙说完,然后和你亲切地道再见。
你走出五号诊房,回头看看门上的名字,黄慧儿,哎,怎么又是一个宋词里的名字。
咏儿和慧儿的专业敬业、春风如煦,不会是她们的个人教养和道德如何与众不同,而是,她们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制度支撑着。如果咏儿必须每天接待三百个神情烦躁的客人,从清晨工作到晚上,她不可能维持她的笑容可掬。如果慧儿医师所得工资微薄而且升迁无门,与她的辛劳不成比例,她不可能态度从容,心平气和。如果慧儿所受的医学教育没有教她“以人为本”的医疗哲学,她不会懂得怎么让一个龇牙咧嘴躺着的人感受到尊重。
在咏儿和慧儿的春风如煦的后面,藏着好多东西:有教育理念的成熟与否,有管理制度的效率高低,有社会福利系统的完善不完善,有国家经济力量的强或弱,有人的整体文化素质的好或坏,有资源分配的公平合理或不合理……后面有一层又一层错综复杂的社会网络与基础结构的衬托和支撑,才可能,你随便进入一个牙医诊所,就会遇见一个咏儿和慧儿,温温柔柔地和你说话,同时将你的烂牙有效地治好。
你离开时,签一个字就可以,咏儿不追着你要现金。检查的结果报告会随后寄到你家,你订的下一次约会,到期一个星期前电邮信箱里就来了提醒的通知:时间到了,请来赴约。也就是说,在咏儿和慧儿后面,还有财务管理系统的周全不周全,还有传讯系统的先进不先进……
咏儿和慧儿安安静静,但是后面深藏着很多你看不见的东西,那些你看不见的复杂网络和制度,全部加起来,就叫文明。
(选自《青年博览》2014年第6期)
[感悟]关于文明,我们看得见的是人家不随地吐痰,不排队加塞,不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或吸烟,也不在景区乱涂乱画……而我们看不见的是这些文明现象的背后,由教育、管理、社会福利、国家经济实力、资源分配等等各项基础制度构架的文明体系。其实,没有后者的强大支撑和衬托,所有的文明都只能停留在口号和宣传上面。因而说,文明是一朵挺立在庞大社会体系上面的花朵,缺少任何一个环节的匹配,都不会绽放得完美自如。
[作者单位:山东省莱阳市柏林庄中心初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