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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官司

2015-04-14周凤婷

中国新闻周刊 2015年11期
关键词:刘华徐静吴起

周凤婷

大年三十的晚上,刘华给吴起县公安局局长打电话,质问为什么时隔4个月,他们才开始调查女儿刘玲的年龄问题?刘华清楚,在那个时间点打这样的电话是不礼貌、不合时宜的,可趁着醉意,他才敢发泄心里的憋闷。

女儿刘玲是陕西省延安市吴起县高级中学高二的学生。2014年9月21日晚10点至次日早晨6点,她参与了一起女生公寓楼里高二女生暴力殴打、猥亵5名高一女生的群体性事件。事件曝光后,因性质恶劣在当地甚至全国引起巨大反响。

在刘华看来,“打人虽错,错不至此”。他在第一时间提出,案发时女儿未满16周岁。按当地农村习俗,孩子户口上的年龄都按照农历登记,比身份证上的新历登记的年月日晚一个多月。案发时,恰没到女儿农历生日。公安局未予回应。

9月26日,刘玲和另外5名参与殴打的高二同学被刑事拘留,羁押至今。案件将在今年3月开庭审理。

高中女生暴力事件 

一直到9月23日中午,班主任给徐静打电话,她才知道女儿陈梦在学校出事了。陈梦是吴起县高级中学的高一新生,刚到学校两周。这是吴起县唯一的一所高中,全体学生都被要求寄宿。

急忙赶到学校的徐静并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一直到她看到办公室桌上放着的一把水果刀,以及派出所民警从宿舍二楼阳台捡回的被割成两半的白色线衣和鞋子。

包括陈梦在内的4名高一女生(第一个被打的朱丽婷当时没有同去医院),被迅速送到了县医院接受检查。陪陈梦做完笔录,徐静才完全了解那晚女儿的遭遇。

22日凌晨2点左右,陈梦被几个陌生的女生带入学校公寓楼426宿舍。宿舍已经熄灯,十来个高二的女生,用刺眼的手机聚光灯追逼着她,殴打、辱骂之后,她们胁迫陈梦脱掉衣服,并给她拍了裸照,整个时间长达一个小时。陈梦并不认识这些女生,也确信与她们没有过节。

陈梦是第四个被带到这间宿舍的女孩。这场隐匿在深夜的暴力事件从晚上10点多熄灯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6点,历时8个多小时。施暴学生以为,有了裸照就能威胁这几个小学妹。

听说第二天晚上还要再打,另一名受害学生臧雪顾不得裸照的威胁,第二天傍晚,她向父亲臧天佑求助。接女儿回家后,看到女儿的嘴肿得无法咀嚼食物,心疼夹杂着愤怒,臧天佑要求学校严查此事并承担责任。而学校选择了报警。

警方介入后,事情的全貌很快浮出水面。

事件的导火索是女生之间闲言碎语的口角争执。高二学生崔雨听说高一新生朱丽婷背后说自己坏话,为了树立威严, 崔雨找来了同年级的大姐大王晶,以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打算教训她一顿。刘玲和崔雨同宿舍,崔雨向胆小不敢同去的刘玲保证,“出了事,我负责。”

但事情的发展远超出崔雨能够负责任的程度。

臧雪是第三个被打的女生,当时正处在生理期。起诉书上记录了当时的具体过程:王晶指着臧雪鲜红色的血说,“红色的血不是处女,暗红色才是,你跟多少个人睡过了?”臧雪事后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王晶对她说,不如你出去给人睡,“一次挣5000,交3000,剩下2000给你自己花。”

王晶用水果刀指着臧雪,逼她脱到只剩下一条内裤,用手机拍下裸照,并要挟她“敢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就把照片发到网上”。同时,臧雪还被要求“进贡”14罐红牛以及3包芙蓉王香烟。

当晚,一共有5名女生被施暴。其中一个受害者被殴打时间长达3个小时,中途曾因被击中重物而昏倒。因为长时间被扇巴掌,受害女生都有不同程度的耳膜穿孔。臧雪和陈梦被延安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认定为轻微伤,另有两人被鉴定为轻伤二级。

事发后,裸照被警方删除。徐静并不希望这件事被大肆宣扬,毕竟,这是关乎女儿声誉的事情。等女儿伤好了,施暴孩子的家长和学校给个有诚意的处理方式,事情就算过去了。

然而,暴力事件引发的风波才刚开始。

9月27日,有当地媒体报道了此事,报道里援引对匿名受害者家长的采访,“她们拿水果刀划5名女生胸部,还找来啤酒瓶猥亵5人。孩子下身都肿胀了,内衣裤都被扔进下水道。”这些本不符合事实的夸张细节在吴起县民间迅速发酵,并进一步渲染为,“孩子乳头被割了,用啤酒瓶子戳了下体,胎盘也被割掉了,不能生育了。”

医院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沸沸扬扬的指责和猜测,通过旁人的窃窃私语很快就被正在医院检查的孩子捕捉到。旧伤未愈,新的伤害已经在眼前。而这一次的伤害更隐蔽,更致命。

除了受伤较轻的朱丽婷一直正常上课外,从医院出来后,4名女孩整日都躲在家中,拒不见人。

吴起县高级中学的教室。图/受访者提供

吴起高级中学的女生宿舍。图/受访者提供

案情升级

刘华在接到学校通知之前,就已经知道,女儿犯“错误”了。

打人的第二天,女儿刘玲主动给他电话,“我打了两个人,我错了。你给我花点钱私了。以后我挣了钱还你。”刘华很生气,为女儿的不懂事和幼稚。但他想的和女儿一样,“这次得花点钱了。”

吴起县的校园打架斗殴事件,按照惯例,都是大事化小。由学校出面调节,双方家长磋商到合适的经济补偿价位,事情就算解决了大半。此前刘华没想过女儿会在学校打人,在刘华看来,“这也是孩子年少不懂事,可以被原谅”。况且,女儿是因为“讲正义,制裁在背后骂人的不良行为”才帮助朋友,搭上了自己。

但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超出刘华的判断。9月23日学校报警后,派出所民警就案情展开调查,24日,民警将14名涉案高二女生中的7名从学校运动会现场直接带走。9月26日,6名涉案女生被刑事拘留,一名因年龄不足16岁释放。

得知女儿被抓,刘华迅速整理出所有能证明女儿未满16岁农历生日的出生证明,但警方并不承认。

刘华印象中,这是吴起县高级中学第一次为学生打架事件报警。

警方和媒体的介入让案件受到了多方关注。

在讯问中,6名被抓涉案女生之一王晶供述,其曾有给某酒店KTV工作人员郑某介绍卖淫行为未遂。但这一次暴力行为背后,是事先约定的交易,还是王晶看到漂亮的高一女生自己想“做笔买卖”,吴起县官方的《情况说明》里并未提及。

“吴起高二女生收钱帮官员找处女”“高中女生收百万逼学妹卖处,惨遭性虐待”,类似新闻在吴起人的微信朋友圈开始疯传。标题越耸动,阅读量越高。

随着另一家媒体的一篇报道在网上流传,坊间开始传出新的说法,“被拘的6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的卡里有120万元,另一个有80万元。”“这些钱来路不正,听说一些老板花钱通过她们专找女学生‘卖处给一些官员,以便跟官员拉关系揽工程。”

报道中多次出现的臧某,即受害学生臧雪的父亲臧天佑。他是一名包工头, 4家人一起讨论的时候,相对于其他三户农村家庭,常常是臧天佑的主意和办法最多。

家长们讨论后,提出:希望学校、相关单位和施暴者家庭给受害者合理的医药、精神和名誉赔偿,并要求校方开除当晚全部14名施暴学生,或协助受害孩子转校并承担择校费的要求。他们带着这些诉求辗转于县信访局、教育局、县政府,均无结果。

虽然官方明确表示,此案中未发现任何涉及公职人员参与卖淫嫖娼行为线索,但案发后,吴起县县委书记恰被免职,由县长董强接替。 这也在吴起县坊间引发巨大想象和猜测。《中国新闻周刊》致电延安市组织部得到答复是,“调回市上另有任用,具体岗位不明。”

对于百万巨额存款的传言,臧天佑没有任何证据。检方公布的调查结果是“6名犯罪嫌疑人中,仅有王某1人持有陕西信合银行存折1张,该存折于2011年5月开户,2012年9月13日停止交易,其间共发生交易13笔,累计存入金额9700元,现余额5.84元。侦查未发现网称‘120万元、80万元两张银行卡线索。”

但臧天佑仍坚定地怀疑“案件背后有隐情”,在朋友的建议下,他开始转向网络和媒体。

10月26日,案发后一个月,臧天佑与其余三家受害者联名在微博上发布了一份反映材料。材料描述孩子当晚遭受的“非人”对待。例如“下身流血”“打人者盯着裸体女生给社会验货,标准很高:脸蛋是否漂亮,是不是处女,腿是否修长”。

这份包含“验处”细节的材料迅速被转载到各大论坛贴吧,臧天佑陆续接受媒体采访,并“爆料”幕后有更大的“老虎”,以期媒体和舆论给上级政府严查的压力。

但这么做的同时,也把女儿推到了“全国人民都知道的风口浪尖上”。

认错

马浩也身处传言的漩涡之中。马浩的女儿马梅梅也在带走的名单中,在吴起县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中,马梅梅和其他三名女生“对臧×用猜拳的方式,扇耳光约40分钟”“对×××实施殴打二十分钟”,在案件中的罪责排在王晶、崔雨之后,列第三位。

马浩在县城从事文艺工作,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他曾经说服其他打人学生的家长,与他一起参加了一档名为《真相30分》的电视节目,节目中他们作为施暴学生家长向受害方和公众道歉。最后,他还读了一封“女儿写自看守所”的信。他希望借此事平息舆论和受害方对孩子们的怒火。

节目在11月20日播出,彼时,臧天佑在网络上发布的材料已传遍吴起县。节目播出后,引发了舆论对施暴孩子更强烈的攻击。更关键的是,之前的传闻里,人们并不知道打架的到底是谁家的娃娃,而随着几个父亲的出镜,孩子都暴露了。

根据刘华回忆,马浩与县领导关系最亲近,但案发后,“关系”失效,全县乃至全国的网民,都瞪大眼睛看着。一旦事情有任何偏颇,排山倒海的舆论就会把吴起县淹没。

女儿依然被关在看守所,他已经记不清打了多少个电话,涉及案件各环节的部门他都跑过,每家受害方他都亲自登门。

马浩希望钱能替女儿赎罪,让女儿免受刑罚。但几轮磋商,不管是私下还是官方的出面调解,臧家最终坚守50万补偿的底线。

在马浩看来,这件事不需要那么多赔偿费。且施暴的孩子也都来自普通家庭,经济并不宽裕。关于赔偿金额,6家人无法统一步调。赔偿问题因金额谈不拢,被搁置。

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马浩依然称此案件为“突发性事件”,他认为,那场斗殴是女孩之间“争强好胜”的心理所致。同时,他承认,事发后,自己一直见不到被羁押在看守所的女儿。那封女儿写自看守所的道歉信,是他根据其他人的对女儿情况的转述揣测写成的。

马梅梅是在与案件相关的11个家庭中唯一的独生女。位处延安的吴起县依然保留着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几乎每个家庭,女儿都是生儿子的前奏,非得有一个儿子,家才是完整的。作为姐姐,需要照顾弟弟妹妹,做家务,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在父母眼里,这是理所当然的义务。这意味着,这些有幸升入高中的女孩子,需要付出比同龄男生更多的努力。

在《中国新闻周刊》与暴力事件主力王晶的母亲沟通中,王母反复强调女儿曾经多么优秀,比如初中获得的奖学金,小学糊满墙壁的奖状。为了方便吴起县下辖山区学生上学,县里的学校,从小学开始就提供寄宿,初中起则强制住校。在吴起县初高中孩子的成长中,家长是缺席的。

作为母亲,她否认所有有关女儿品德不端的说法。

“因为谣言,就把我们孩子关四个月,我肯定要追究造谣者责任。”王母抓着“卖处”的传言不实,猛烈攻击那些对女儿指责的公众舆论,却对女儿的暴力行为避而不谈。

事发后,校方除报警外,一切照旧。事发当晚的14名学生,除了被警方逮捕的6名,其余8名没有一人受到校方的处分,受害的5名女生也未得到相关的辅导和走访。

公道

女儿出事后,徐静没有一天过得踏实。

每天女儿坐在角落郁郁寡欢,半夜会突然惊醒哭喊着“别打了”,家里来客人就躲闪着避开,她眼瞅着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儿“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沉默、惊恐、易怒。她想替女儿讨回“公道”。

但“公道”是什么,向谁讨,徐静并不清晰。她不懂法,也没有找律师。

当务之急,是女儿不能再回到高级中学上课。事发后对于当晚的离奇流言已经超过了一个15岁女孩子能承受的底线。

作为陕北最大的石油生产基地,从2010年起,吴起县实行15年免费教育。从幼儿园到高中所有学费都由政府承担,并且,不同年龄阶段的孩子还能得到相应的补助。

政府同意转校,但不负担择校费用。除了陈梦,家里还有一对儿女,徐静是农民,丈夫开私家车拉客,他们无法承担多出来的学费。

为了让政府尽快安排返校、争取赔偿,并彻查真相,她和其他受害者家长从吴起县一直上访到延安市,甚至省城西安。但都无功而返。

无计可施,徐静和另外两位妈妈选择在延安市政府门前拉条幅下跪喊冤,摊在地上的白条幅写着“还孩子清白”“我要上学”。在她们看来,这是诉诸政府的最后途径。在讨论时,臧天佑坚决反对,他认为“扰乱公共秩序是要定罪的”。

“跪请”只延续了十分钟,徐静三人就被民警带走。警方要求她们不再上访,否则拘留五天。“那阵我想,这是为了孩子‘坐牢,不丢脸。”徐静回忆说。徐静分不清楚拘留所和监狱的区别,对她来说,这种失去自由和尊严的形式,都形同坐牢。

5天后,徐静从拘留所回来,陈梦主动提出返校上课。“她看起来很勇敢,但我知道她是装的,怕我再受罪。”徐静并没有戳穿女儿的伪装,她做了她能力范围里所有的抗争,但都失败了。而女儿已经休学两个多月,课业落下太多,情绪不见好转。这期间,教育局局长亲自登门,保证女儿回校后的安全。返校,成了唯一的选择。

陈梦是家中长女,弟妹出生后,父母无暇顾及到她,并且需要她承担照顾弟妹,打扫家务之类的责任。上中学寄宿后,徐静对陈梦的了解就不多了,陈梦寡言又为两人交流制造了更大的障碍。返校后回家的第一个周末,饭桌上,徐静试图了解陈梦有没有在学校受欺负,但得到的回应依旧是一阵沉默。

女儿返校后,徐静不再上访,学校和教育局要求“走法律程序”,她只能等待法院的审判。她拒绝在起诉书上签字。起诉书把事件描述成 “高二女生对高一嚣张女生的侮辱和殴打”,未提王晶唆使“卖淫”的细节。虽然关于120万存折的事情,徐静并没有证据,但她认定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她想要官方揪出“幕后真凶”。

五个挨打的孩子伤情轻重不一,但谈及赔偿,除了徐静,家长们在单独面对记者时,都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我的女儿受伤最严重”。

案发后,因为害怕,朱家是5名受害女生中唯一没有去体检的,也未参与争取“公道”家长行列。但在舆论广泛同情受害者,臧家坚持50万赔偿后,2015年1月,寒假期间,朱父带着女儿去了西安做检查鉴定。

在反复向记者求证采访的内容能否发到新闻网站之后,朱母开始陈述孩子受伤的严重性,以及判决不公一定上诉的决心。

虽然补偿并非明码标价,却有迹可循。“事发后不久,一起男生殴打事件,受害方拿到了8万的补偿。我女儿衣服脱了,裸照拍了,每家拿三四万,能接受么?根本不能。”徐静愤愤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徐静对打人的女孩并没有仇恨到无法谅解的程度,“毕竟都是小孩”。但 “孩子挨打,医药费花了,自己也坐了禁闭”,肇事孩子的家长却迟迟不拿出一个态度。徐静起初为女儿讨公道时堵在心里的气并未找到出口,反而越发郁结。

还被羁押在看守所的6个孩子,成了受害方5位家长讨公道的最后砝码。“如果调查不清楚审判不合理,我们就连法院一起告”。往哪儿告呢?“总有地方管法院的。不惜一切代价,找中纪委。”但对于如何找到中纪委,徐静并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受害方并未委托律师。

最近,臧天佑把赔偿标准降到了47万。他不止向一位登门试图和解的施害方家长说,自己已经为上访自掏腰包花费30多万了,这些钱包括去北京上访,找领导和请媒体。“今天谈成了,明天你们的孩子被放出来,我都没意见。但是如果不赔偿,孩子少判一天,我都要继续往上告。”

少女的残酷青春

事件的真正主角们似乎被遗忘了。

事情发生四个月后,陈梦对外界的抵触和害怕并没有好转。陈梦胆小,不愿意惹事。小学时候在学校受了委屈,很少跟母亲说。徐静偶尔从其他同学那儿才知道,女儿被同学欺负了。

陈梦已经习惯了坐在关了灯黑暗房间里,什么都不想。她刻意保持着和别人的距离,把头垂得很低。不说话,即使勉强开口,声音也像是从喉管里吹出的一阵气,非得凑到嘴边才能听清。那样子让人觉得和她多说一句都是打扰。谈到母亲为自己被拘留,陈梦忍不住哭了。那是她冷漠外表下为数不多的柔软的瞬间。

见到陈梦时,正处寒假,她戴着戴耳钉,给自己涂上指甲油,这是学校禁止的事情。

返校后,陈梦从原来宿舍搬出来,住进了学校安排的四人间,这更增加了她离群索居的孤独感。熄灯之后稍微想点什么,她就失眠,她不解,“为什么别人都不愿意和我说话了?”

作为母亲,徐静刻意选择和女儿的交流词汇和内容,怕一不小心就会谈到触怒或者伤害她的事情。

臧雪也失眠。宿舍同学都睡着了,她就坐着,睁着眼,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臧雪害怕开班会,最近几次,班主任对同学进行思想教育时总不免提起一些和打架相关的事,她忍不住会哭。趴在桌子上,不敢让老师同学看见眼泪。

寒假,臧雪主动提出要回离县城80多公里的乡下老家住一段时间。

臧雪知道父亲哭过。虽然臧天佑有意的避开女儿,但臧雪还是很容易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察觉到父亲的心疼和压力。在县城,闲言碎语像闷热夏天的蚊子,嗡嗡地在耳边盘旋,打不死,又避不开。

臧雪并不喜欢乡下,但清静。呆在家里时,臧雪不敢看书,“每次一看书就很想去学校,一想起学校,就心里难受。”臧雪喜欢英语,她不再敢主动找英语老师交流了,“怕老师对我会有那种想法。”言谈中,好像她才是做错事的人。

刚返校的时候,她甚至不敢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她怕看到那些参与打人但没被抓的孩子。她们曾经凌辱过自己,也看到过自己一丝不挂的样子。

而这些,她都一个人承受着。

农历新年,6个施暴女生第一次离开父母,在看守所里的铁窗里过年。

看守所的狱警说,刘玲在里面表现不错,但这类青少年最怕的是坐了一段时间监狱,和狱友学坏。即使将来放出来,也有非常大的后遗症。

蔺雨萌被以“侮辱罪”起诉,是6个被拘留的女生中起诉罪责较轻的。蔺母反复描述她从小到大的善良,并坚称她是被冤枉的。“她只想拿一双新鞋给臧雪穿,却被王晶抓着她的手往臧雪脸上扇巴掌。”但事后,臧雪已无法回忆起当时混乱的场面。

熟人对蔺母说,蔺雨萌在看守所天天哭,“怕成了瞎子”。蔺父找了二十多个愿意为她担保的老师、邻居和同学,让他们白纸黑字写下来,按上手印,证明她是个好人。律师也聘请了,但法院迟迟未开庭。

3月10日,磋商将近半年,蔺家终于用56000元与臧家达成一份谅解书,为女儿申请取保候审。

3月18日,蔺雨萌获得取保候审。之后几天,她终日躲在家里,缩在炕上,哭,沉默。女儿变得陌生、胆怯,他们不知如何靠近。批评更不知从何说起。

庭审日期一再拖延。11个家庭,怀着各自的心事,焦虑地等待官司的一审判决。

(尊重家长意愿及出于对未成年人保护,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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