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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版书籍装帧的“三昧”

2015-04-13石莹

出版科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三昧书籍装帧装帧

石莹

书籍装帧,乃是一部书稿付梓之前,对书籍整体形态进行的艺术和工艺设计。中国古代的书籍虽也有装帧保护,但现代意义的“装帧”一词,是丰子恺自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从日本引入的概念。如今的书籍装帧,已不仅仅指封面设计,而是包括了整张书衣,以及书籍形态、用料和制作等各方面设计,但在民国时期,装帧主要是指封面设计。

南京藏书家金小明多年来致力收藏民国书刊,浸润日久,对民国书装那些事儿可谓信手拈来。近年来,有数篇关于民国书装的文章发表于《博览群书》《万象》《温故》《闲话》《老照片》等刊物。2014年夏,金先生将这些随笔文章汇集成《书装零墨》一册,从中依稀可见民国年间出版发行的书籍封面设计的小史。

1 “引路人”

1919年的新文化运动在中国掀起了一场思想和文学的革命,与此同时,在王国维和蔡元培的开创与倡导之下,西方美学体系传入中国,“美学”成为了二三十年代中国社会的热门话题。新文化运动也融入了这场“美学潮”,将西方美学运用到书装上,以崭新的面目传播革命的思潮[1]。

现代中国的装帧艺术发轫于民国,当时众多学者、文化名人都参与了书装设计。例如丰子恺将其独具风格的漫画运用于书籍装帧中,实属首创。闻一多、沈从文、巴金等人都设计过封面。鲁迅也为自己和他人设计过不少封面。他身边集结了一批青年装帧家,例如陶元庆、司徒乔、钱君匋等,都是新文化运动之后最早涉足书籍装帧设计的一批人。陶元庆英年早逝,却是中国装帧艺术史上不得不提的一位人物。他与丰子恺、钱君匋并称中国现代书籍装帧的三大家,与李金发并称“书画双绝”。《书装零墨》的开篇《许钦文大“闹”书封画》与《陶元庆的画集》,说的正是陶元庆作品及其旧事。

陶元庆又被称作“陶红袍”,得名于代表作《大红袍》。受鲁迅提携的青年作家许钦文1931年与陶元庆相识后,一拍即合,成为亲密挚友。他的短篇小说集《故乡》采用《大红袍》作封面,是鲁迅的授意。陶元庆的设计深得鲁迅赞赏。陶元庆为鲁迅设计了《苦闷的象征》《彷徨》《中国小说史略》《唐宋传奇集》《坟》《朝花夕拾》等作品的封面,皆为经典。

陶元庆虽早逝,但作品并不少,只在生前出版过一本画集,是为《陶元庆的作品》,选编了八幅作品,仅印有一千册。1929年陶元庆去世后,许钦文得鲁迅资助,又拿出自己积蓄,筹资建造了“元庆纪念室”,用以保藏陶元庆的画作。然1932年,许钦文因未婚娶受“陶刘惨案”牵连[2],吃了官司,又因战乱,“元庆纪念室”保存的画作大部分不知所踪。

金先生认为,陶氏画作未能引起后人足够重视,除了历史机缘,更是因为人们对他的认识不够全面,“仅仅把他看作是一个优秀的书籍装帧家,而没有在以‘西学东渐为线索的中国现代美术发展及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背景中,去考察这位‘自然画家‘为中国建立有机体的民族文化(罗家伦语)做出的探索”[3]。更根本的原因,是现在整个文艺界对书装艺术的不甚重视,书装并非“显学”,不常为人提起。关注度不高,出版业自然也缺乏将民国书装作品结集出版的热情。以陶元庆个人为例,后人主要以鲁迅研究为重点,而多在提及鲁迅交友情况时,将陶作为陪衬。事实上,书装作者需要“通过艺术创作,对文本的思想、精神、意蕴,予以相对个人化的揭示、表现和张扬,对读者产生某种推介、引导乃至情绪感染的作用。……让出版物在读者眼中‘出彩,留下印象。”“书装作者往往是特定文艺作品的最早期的读者”[4],也是读者面对一本新书的引门人。因此,期望能有有心人撰写完整的民国书装专史,一是让大众一窥民国书装艺术的情趣,又能见小曰明,从书籍封面的角度看新文化之变,看中国百年之变。

2 “拿来主义”

1934年6月4日,鲁迅写下了《拿来主义》一文,最初发表于1934年6月7日《中华时报》副刊《动向》上,署名霍冲,后由作者编入《且介亭杂文》。五四前后,中国受到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全盘西化”一度响应风从,应者云集。但不久人们发现新文化过于稚拙,一味照搬西学并不现实,因此三十年代又吹起一股“发扬国光”的复古潮流。针对这种现象,鲁迅提出了“拿来主义”,提倡有选择地拿,为我所用地拿,不亢不卑地拿。

书籍封面作为新文化宣传的第一阵线,自然也受到西方美学的极大影响。《糜文焕的装帧之魅》《闻一多书装二题》《书装散叶》等文中都可以看到“拿来主义”在书装上的运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苏俄兴起一股构成主义风潮,以表达“对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和政治秩序的激情,以及用艺术干预社会的观点”[5],这一风潮很快影响到上海文艺界。一些左翼文艺作品的封面设计都采用构成主义。现代主义艺术家们“力图将抽象艺术与大众生活结合起来”,“大量使用抽象的几何布局、字体并置、图形剪接(蒙太奇)”[6]的手法,很得鲁迅嗜好,三十年代他所设计的书封,有不少杂糅了现代主义的风格。同一时期,钱君匋也大胆奉行“拿来主义”,采用过未来主义、立体主义以及构成主义的手法,设计了一批封面,如《地狱》(1930年版)、《夜曲》(1934年版)、《济南惨案》(1932年版)、《寡妇的心》(1934年版)以及大量介绍苏俄文艺的书刊,均属这类风格[7]。还有的书封直接摹用西方艺术作品,“拿来”更加直接。例如现代诗人、古代文学学者、文学史家林庚1933年出版的第一本自由体诗集《夜》,闻一多为这部诗集设计了封面。该书装的主体图案基本上摹用了美国版画家、书艺家洛克威尔·肯特(Rockwell Kent)的木刻作品“星光”,只在细部稍有添加和改动。民国时期的其他一些出版物,也常直接以肯特的画作为素材装饰书封。如《海风丛刊》、《现代诗草》、1940年的《译林》创刊号等[8]。如今讲求原创性,注重版权,当时的部分书封过于直接的“拿来”,以今日之眼光来看稍有不妥,但在那个剧烈变革的时代,却是十分大胆前卫的尝试。

3 “换发易服”

五四时期,外来文化涌入中国,思想文化日日革新,人们换发易服,书籍亦然。这一时期,中西文化相遇、冲撞、融合,反映在书装上面,也是“亚椠欧铅”。《略说民国刊本的“缠夹”》说的正是这种中西杂糅。书装的“缠夹”,最主要体现在印刷排版上。中国古代书籍都是竖排,西文则是横排,因此早期中西文对照的印刷品出现过中文竖排西文横排的情况,例如鲁迅评论《苏联版画展览会展览目录》,就对其英文横而右行,中文直而左行感到视觉不畅[9]。装订方式倒是很容易改换过来,但是排版的混乱在民国时期的书刊印刷中并非偶然,甚至出现一些排版导致的文字错误。“宏观上,民国以降的一个较长的时期,印刷品的版面样式、装帧形态,呈现出新旧过渡、中西混杂的分布特点:在书刊正文的版式方面,既有沿袭中国书版传统的竖排式(文字直读,左向行),又有从东、西洋‘拿来的横排式(文字横读,右向行),总体上仍是横多竖寡”[10]。

书装的换发易服,最彻底的大概还要数人体艺术的传入。裸裎的春宫图中国古已有之,但是毫无遮掩的人体艺术,并将之公开呈现,仍是这个时代一件惊人的大事。一方面出于“解禁思想,冲破桎梏”的立意,一方面受自然本性的驱使,中国社会对西来的人体艺术热情高涨。民国的书籍装帧家们,也喜欢将裸女绘上封面。《封面上的裸女》一文中,就列出相当多以裸女为书封的民国书刊。这些书封上的裸女形态各异,“笼统地讲,大多不只是从人体美的鉴赏角度来表现的,不无商业竞卖借以招徕之意,但是,形与色的表现,往往更多地指涉、蕴涵着文化人对人性之争与艺术之美的浪漫性的追求”[11]。然而,人体艺术与色情多少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当时的法令也规定不得妨害良俗。但有趣的是,政治与色情的权衡之下,色情倒是罪责比较轻的。政治高压之下,进步人士为逃避查禁,会以“情色”为伪装。如激进左翼诗人藻雪的诗集《动荡》,因内容激进,容易犯忌,因此糜文焕在给《动荡》设计封面时,便绘了一位搔首弄姿的裸女,用情色给政治思想打掩护。这是特定环境下不得已采取的伪装策略。

当然,民国时期的书装除了大胆激进或妖冶艳丽或现代抽象的风格,也有比较传统优雅的。例如由巴金主持编辑的《文学丛刊》,其装帧风格就采用纯印刷字排列,朴素典雅,气质内敛。又如女作家陈衡哲的小说集《小雨点》,其新月版封面由陈衡哲的三妹陈衡粹设计。陈衡粹承家学渊源,所设计的封面温婉优雅,灵动清丽。

除上文提及内容,《书装零墨》还叙及朱龢典、沈松泉、刘既漂、闻一多、钱君匋等人的书装设计,此不赘述。从这些小文可以看出,金小明先生有着非常丰富的民国书刊收藏,并深谙其门道。他以深厚积累,将民国书装的这些尘封旧事,撰作小文,娓娓道来。虽非体系完整的专门史,仍然值得细细品味。

(《书装零墨》,金小明著,人民日报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320页,定价38元。)

注 释

[1] 马锦天.近代中国书籍设计审美取向的演化[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10

[2] 吴隆美.很黄很暴力:许钦文的“无妻之累”[J].万象,2008(07)

[3][4][5][6][7][8][9][10][11]金小明.书装零墨[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4:22,47,51,181,182,115-121,256,259,252

(收稿日期:2014-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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