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志(组章)
2015-04-11林溪
林溪
老虎
老虎温良,老虎带来色彩斑斓的春风。
城外,急促的马蹄敲打着青石铺就的路面,闪电扯着滚动的雷声,从涨起的河面掠过。
被闪电唤醒的春天,一日比一日盛大。
在郊野的阡陌上、在河岸的枝头上,老虎一边沐着阳光,一边吹落去年枯枝上的灰烬。
它的手里仍积攒着火焰和岩浆,它的牙齿里仍衔着暴雨和惊雷,它怀抱涧谷、群山、林海和百兽。
金黄的老虎,尾巴上系着清澈的流水,它悠然地迈着步子。眼底藏着高贵。从容。安静。浩瀚与骄傲。
想起少年时的梦境,老虎落在我的枕畔,顺着我的呼吸潜入体内。
这个伏笔,一埋就是许多年,它在一日三餐中与我对视,它用骄傲与高贵,分食我的怯懦与卑微。
它用从容与安静,抚平我体内一次又一次的躁动。
我也担心,抵达山林的道路太过曲折和漫长,有一天它会在我又一次的熟睡中,从我身体的缺口处飞出去。
苍鹰
一想到你,我就想到苍凉的远方。
天空在你的翅膀下,燃起熊熊的大火,而你锋利又倔强的灵魂,把蓝色的穹窿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大风呼啸,大风吹开峭壁前的云雾;大风呼啸,大风吹散黄土高原上滚滚的尘沙;大风呼啸,你在大风中翱翔的姿势光芒万丈。
盘旋。盘旋。盘旋。盘旋。
浩瀚无垠的天空,就是你通向梦想的道路;辽阔的草原和高耸的山峰,就是你幸福的家园。
这些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包括那一对围卷了我一生的羽翼。
它带着你的灵魂、带着你的生命、带着你的孤独和梦想,穿梭在白天和黑夜里,穿梭在狂风暴雨、雷鸣闪电之中。
而我一直无法忘掉,童年里邂逅的那只苍鹰。
秋天的午后,阳光照在村外的田野上,明亮、舒适,又有些薄凉。
你挂在二叔的猎枪上,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地从远处过来。
在我们擦肩的瞬间,我看见你那双绝望的眼睛上有鲜红的血滴下,它把所有的风都挡在了外面。
蚂蚁
即使千年如一日地继续生活下去, 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向上的宽阔,或通向远方的的不测,都在身体的废墟里回旋、沉寂,像一轮硕大的落日,没入地平线。
树干的坚硬、草叶的柔软,都挽不回一支大军浩浩荡荡的心。
没有一支蚂蚁发出尖叫,它们只是安静地前行,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在大地上涌动、沸腾,却又无声无息。
滚烫的尘土中暗含了太多的玄机, 倾斜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图谋不轨, 还有横亘在远处的河流早已心怀叵测。
但他们相信,所有的凶险都可以逾越,美好就在前方!
它们似乎就是为死亡而来。
扯着呼啸而来的台风,扯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暴雨,搅乱午后的寂静阳光, 在风口浪尖完成最后的救赎和洗礼。
终究还是要回到巢穴,这才是一只蚂蚁的故乡。
或者回到穷人家的灶台上,那里也有足够的盐和糖,从铁锅里溢出来的香气,不可与任何一场战争混为一谈。
优雅的触须,可以感知一切幸福。
穷人家里的烟火远胜过富人的红酒杯,今夜就用一只粗瓷大碗消蚀余生, 在坦露的时光之上洗劫胃中的痉挛和颤栗。
没有人理解一只蚂蚁的伟大,也没有人能理解一只蚂蚁的渺小。
在体内悄然绽放的力量,凝聚在一起,蘸满了月光,越靠越近,掏空我所有的一厢情愿。
蝙蝠
忘记那结痂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红,忘记那被刺破、被撕裂的疼痛。
忘记那浩荡的黑暗、冰冷的火把, 忘记那长满荒草的墓地、绝望的呼叫。
你还有多少宿债未偿?
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你从高处滑翔下来漆黑身影,一路惊涛拍岸,一路乱石穿空。
似乎一切都还可回转,山林寂静, 老庙肃穆,沉满岁月的沙尘。
脆微的内心,被你再一次穿透。
身体里的火焰和冰川,此时都化成草木之灰。你贪婪地咀嚼、吸吮着我孤傲的灵魂,并把它射向罪恶的泥沼,
我学着乌鸦,在村庄的上空一边咆哮一边沉默。
时光似一处幽深的洞穴,那些病入膏肓的爱情、侠义、信任、骄傲和正直深陷其中。
它们衣衫褴褛,它们在瑟瑟的秋风中,抵挡穷凶极恶的盗贼。
蝙蝠啊,你这夜色的帮凶。
何时你才能领来湖面的斜阳,让庄稼闪亮,河流澄澈,清风流淌,让在尘世间匆忙赶路的行人,不再有苦难的背影?
狐狸
没有人了解一只狐狸的悲伤。
黄昏的山坡上,在草尖上晃动的喧嚣与浮华,隐匿于泥土之中。
好想回到家乡,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这么多年,我似一只没有脚的鸟, 从南方到北方,又从遥远的北方回来,没有一刻停下过。
若生命回旋,请带我回到最初的山丘,就算孤独成一片荒凉。
大地上闪过蓝色的身影,需要用一道闪电,清除体内的孽障、原罪和虚妄。
我要交出乌鸦嘴边的鲜肉,交出善良的魂魄,交出体内滚动的岩浆,如森林供出了它的丰饶和黑暗。
还世界一个洁净之身,像来时一样,一切安贫若素。
微风轻轻吹着清澈的流水和麦田, 轻轻吹着这爱的源头、生和死的源头。
玫瑰在阳光中,泛出澄澈、寂静、 无邪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