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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布朗现象与文学中国梦

2015-04-10朱振武

关键词:芬奇布朗密码

朱振武

(上海大学 英美文学研究中心,上海 200444)

2003年3月18日,丹·布朗这位本是名不见经传的美国作家,以其第四部小说《达·芬奇密码》红遍世界各国,冲击着文化要地。其每部作品都雄踞过各大畅销书排行榜,其本人也因此登上了《时代》《福布斯》等各色榜单。对于丹·布朗这颗闪耀在新千年头十年里的文坛新星,中国文化界一直也是青睐有加。2004年2月,中国大陆推出《达·芬奇密码》汉译本,丹·布朗小说在中国的接受与研究也由此拉开帷幕。《达·芬奇密码》汉译本问世十年来,有关丹·布朗的学术研究和文化探讨也已呈现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势态。截至2014年7月,根据中国学术期刊全文数据库(CNKI)、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VIP)和香港地区博士和硕学位论文查询系统(KHLIS DTC)的检索,关于丹·布朗的期刊论文已有110余篇,硕士学位论文46篇,博士学位论文1篇;根据全球最大的图书馆目录WorldCat数据库,中国现已出版的丹·布朗的相关书籍共有37部(大陆22部,台湾地区15部),其中23部为国外解密书籍的翻译,2部为学术专著。而散落于各大网络报纸杂志的报道、讲座和访谈类文章早已逾百篇。梳理这十年来丹·布朗小说在中国的接受与研究,可以看到,中国学者在解读这一风靡全球的他山之石时,并未忘记可以攻玉,对中国文学创作现状和中国文化走出去进行了理性审视和建构。

一、“文化悬疑”影响下的中国本土小说创作

不论学者们研究丹·布朗的哪一个层面,总会提及那部令其名声大震的《达·芬奇密码》。这部小说是出版史上的一个销售奇迹,一出版便以惊人的“畅销”速度席卷全球,“是有史以来销售最快的精装成人小说,共已售出8100万册”。[1]《达·芬奇密码》的成功让各种“解密”书籍应运而生,各类“仿作”闻风而起,也让丹·布朗的各类研究逐渐繁盛起来。在研究丹·布朗的文论中,近九成都是在关注《达·芬奇密码》。一些针对丹·布朗几部作品所进行的共性研究,也大都是对其成功要素进行解读。《达·芬奇密码》的成功还引发了国内悬疑小说的创作热潮,为中国的类型小说添加了新的样式。关于丹·布朗小说“成功之道”的分析研究,多是集中在2004年到2006年这个《达·芬奇密码》销售的全球火爆期。研究大都是采取印象主义的批评方法,将小说的“故事元素”、“叙事手法”和“销售策略”进行罗列分析。

关于丹·布朗小说的类型鉴定,在中国一直是件颇具争议的事。在西方英语界,其小说为惊悚小说(thriller);但在国内,更多的是“知识悬疑”或“文化悬疑”这一说法。究其源头,这原是《纽约时报》书评家珍妮特·马斯林(Janet Maslin)对《达·芬奇密码》的赞美之辞:“令人愉悦的知识悬疑小说(gleefully erudite suspense novel)。”[2]国内学者虽多有“通俗小说”、“畅销小说”、“冒险小说”、“悬疑小说”之类的不同立场称呼,但“知识/文化悬疑”这一与众不同的标签早已坚定地出现在了各大报纸期刊上。如2004年10月《达·芬奇密码》译者朱振武、周元晓在《当代外国文学》发表的《〈达·芬奇密码〉:雅俗合流的成功范例》一文将其界定为“文化悬疑小说”,2005年3月康慨于《中华读书报》发表的《〈达·芬奇密码〉两年“红旗”不倒》一文称之为“知识悬疑小说”,2006年7月黄汉平、杜燕在《外国文学》发表的《透视“〈达·芬奇密码〉现象” 》一文亦肯定其为“知识悬疑小说”。

“知识”和“悬疑”,毫无疑问是布朗小说畅销元素研究中最为统一的两个认识。小说的多门学科知识穿插于悬念迭出的情节之中,这种智慧表达造就了读者对布朗小说的一见钟情。知识,虽是美国小说的一项传统,如麦尔维尔《白鲸》的捕鲸知识和辛克莱《屠场》的宰牛过程,但如布朗小说这般部部百科式的全文贯穿却是不多见。正如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学者王蒙所言:“《达·芬奇密码》偏重于智性,像益智小说。他引用大量真实存在的史料、经典名品、名胜古迹,运用大量确实存在的宗教学、史学、数学、建筑学、地理学、美术史、文艺史、文化学知识学理。”[3]也正因如此,国内也相应引进翻译了十多部国外关于《达·芬奇密码》《天使与魔鬼》和《失落的秘符》的知识解密著作。“悬疑”,虽是西方文学中司空见惯阴谋论之下的谜团和传闻,却也在信息时代爆炸式的“知识”潮流中成了新型小说的创作风向标。中国网络作家慕容雪村在对《达·芬奇密码》评价时,就曾直言“非常喜欢书中悬疑色彩的营造”,称“悬念设置得相当好,曲折回环、险象环生,让读者欲罢不能……精心的想象和商业化加工的‘文化背景’也成了该书一个非常大的卖点”。[4]

伴随着对其“知识悬疑”小说类型探讨的还有在叙事手法上的雅俗之争。雅,通常意味着小说的经典化,需要经受历史的洗礼;而“俗”,则通常与“畅销”挂钩,是消遣读物的代名词。因此,将丹·布朗的“畅销”小说视为“俗”倒也无妨,但也有不少学者指出了其“不俗”之处。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陆建德教授就曾指出“丹·布朗的小说在文学品质上来看,应该是属于中高档之间”。[5]布朗小说的主译者朱振武亦多次撰文指出其“雅俗合流”的特性,“是消除了‘高雅艺术’与‘通俗艺术’的对立的典范”。[6] (P45)这种“雅俗之争”多表现在对其小说叙事方面的探讨上。“俗”,通常指的是布朗的小说融合了多种类型小说的写作手法。正如作家葛红兵所言,布朗的小说“借鉴了侦探小说、悬疑小说、惊险小说、言情小说的一些元素,他的小说故事的框架主要是破案,副线是言情的,导性是科幻,他的小说包含了很多种小说的整合”。[5]这种集“谋杀、恐怖、侦探、解密、悬疑、追捕、言情等常规的畅销要素于一身”[7](P105)的特质,基本上得到了学者的广泛认同。争议更多的在于小说的“雅”。一些学者认为布朗小说的“雅”主要在其叙事技巧的“后现代”和叙事主题的“宏大”上,如前述上朱振武和周元晓合写的《〈达·芬奇密码〉:雅俗合流的成功范例》一文。另一些学者则认为其小说只是利用宗教这类宏大素材来构建一场盛大的文字游戏,“花大量笔墨、精力,着力描写的是各种字谜、密码,以及破译密码的扣人心弦的过程”,[8](P35)缺乏主题的严肃性。

对于布朗小说的畅销因子,除了对其故事元素和写作风格进行分析,有些还关注作者丹·布朗的生平实录和图书市场的运作。对作者的生平研究,不仅有利于理解作品的生发,亦是对其主题呈现和创作观念的直接追击,对其他作家的文学创作亦有不少启发。对于丹·布朗的生平,国内多是以访谈和传记的形式出现。如2005年2月杨锏刊发在《世界文化》的《丹·布朗访谈录》;2006年朱振武发表在《译文》第2期的《文坛神话丹·布朗的成功“密码”》和《当代外国文学》第3期的《圣诞密码》,以及同年出版的译作《〈达·芬奇密码〉背后的男人:丹·布朗传》。此外,还有出版界和文化研究者对其图书运作手段的研究。如张洪和田杨在《出版发行研究》2005年第6期发表的《以〈达·芬奇密码〉为例谈畅销书的网络促销》。这些对作家和市场的素材类整理,为后期社会历史语境下的文本接受研究提供了良好的例证,让布朗小说的文本研究在作品创作主体和时代环境的考量中显得立体丰满起来。

丹·布朗小说的全球畅销不仅带动了国外的跟风之作,亦推动了中国悬疑小说的创作热潮。2007年6月12日,吴锡平在《文汇读书周报》的《悬疑小说:类型化写作的新尝试》一文中指出,“从《达·芬奇密码》开始,悬疑小说开始了在中国图书出版和阅读市场上毫无悬疑的快乐之旅”,并对中国知识悬疑等新兴类型小说的创作提出了批判性建议。不到十年,国内的悬疑小说创作已形成了成熟的市场,目前出版市场上可看到不少名为“密码”、“解密”、“宝藏”等风格类似的小说,不少书店还设置了悬疑小说专柜。这种市场的繁荣,也让中国的类型小说迎来了进入国外读者视野的机遇。2014年3月,被誉为“中国丹·布朗”的作家麦家,终于凭借其间谍题材小说《解密》,在西方卷起了一股中国谍战旋风。《解密》英文版创造了海外中国小说的最佳销售成绩,并获得了40多家西方主流媒体的极高赞誉。虽然麦家屡次提及自己的作品与丹·布朗的小说并无相似之处,但不可否认的是,麦家的小说情节跌宕、扣人心弦,融历史、断案、密码为一体,“吸收了欧美悬疑文学的精华,延续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红色经典题材”,[9]而这正是一种中国本土化的类型小说。

虽然目前中国的“悬疑小说”市场看似繁荣,但总体质量不佳。除了麦家,其他较为知名的还有悬疑作家蔡骏、享有“中国的阿加莎·克里斯蒂”[10](P61)美誉的“鬼古女”、创作《藏地密码》的何马、创作《鬼吹灯》的天下霸唱和创作《盗墓笔记》的南派三叔。丹·布朗小说的“知识悬疑”典型模式,对中国其他小说家的创作,尤其是类型小说的创作,无疑是有着极大的启发。蔡骏就曾坦言,“《达·芬奇密码》给我的最大影响,就是让我明确了悬疑小说的定位,同时给了我极大的自信心,因为‘悬疑+知识’的模式,向来就是我最最擅长的特点”。[11]在这种创作热情的驱动下,如何使中国的悬疑小说乃至类型小说更具本土特色,以及如何在文化产业化的当下提升文学性,不流于俗,应是中国当代小说家亟待思考的课题。

丹·布朗的“文化悬疑”小说中丰富渊博的百科知识和扣人心弦的悬疑解密让人一见倾心,但真正令读者回味无穷的还是深蕴在小说故事情节之中的文化历史和人文关怀。因而,布朗小说研究在经历了畅销元素、叙事手法和市场运作等成功之道的初期阶段之后,开始更多地触及小说文本之外的多学科、多视野的多元批评。

二、多元批评视野中的丹·布朗式文化内涵

从2007年起,丹·布朗小说的译本全面引进并保持了持续畅销的势头,中国学者对其小说文本内的研究已逐渐有了一种较为统一的声音,开始以多元视角走向文本外批评,形成了一种多门学科、多元理论和多种文化的文本交流态势。这种交流,还因为简繁译本和《达·芬奇密码》、《天使与魔鬼》的电影改编,让小说文本这一研究对象本身也呈现出多元化特征。除了一般的文学批评,还涉及了翻译学、符号学、叙事学和语用学,并运用到了不少现代文学批评理论,如神话原型批评、解构主义、读者接受批评、女性主义、生态主义、新历史主义、文化批评和文学伦理批评等。

中国丹·布朗小说译本的研究在整个布朗研究中占据了近五分之一的比重,且大多是关注《达·芬奇密码》译本。其中,有对大陆和台湾两个中译本的比较研究,有对翻译活动中译者主体性的研究,还有针对文本细节忠实性的细节研究,以及译介活动对目的语文化环境影响的整体研究。此外,这些翻译研究通常还结合了其他学科的理论,如2006年3月朱振武在《中国翻译》上发表的《相似性:文学翻译的审美旨归——从丹·布朗小说的翻译实践看美学理念与翻译思维的互动》,就将美学引入了翻译理论。值得一提的是香港浸会大学邵璐的博士学位论文《文学作品中的模糊语言与翻译:以TheDaVinciCode及其两个中译本的研究为例》及其一系列相关的模糊语言翻译研究论文,其最终成果结集成专著《文学中的模糊语言与翻译:以〈达·芬奇密码〉中英文本比较研究为例》,由商务印书馆于2011年7月出版。布朗小说译本研究的繁盛,一方面是其小说汉译本的成功映照,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译介活动在文学作品传播与接受过程中的关键性作用。译介的成功乃是国家文化内涵和价值体现的重要媒介。

由于布朗的兰登系列小说的主角是符号学家,因此有关小说符号学的研究也为数不少。其小说文本的符号学研究虽于2005年初露端倪,但其大部分成果都出现在2010年至2013年这一时段。其早期的研究主要是关于《达·芬奇密码》文本中的宗教符号和故事要素,并细致地剖析了读者对文本的解码接受过程,如杨慧林发表在《文艺研究》2005年第12期的《“圣杯”的象征系统及其“解码”——〈达·芬奇密码〉的符号考释》,李增和霍盛亚发表在《当代外国文学》2007年第4期的《假作真时真亦假——〈达·芬奇密码〉的“逼真性”研究》。兰登系列小说能引起符号学相关研究的关注,自然是因为其文本中眼花缭乱的各类神秘符号象征,及其“能指”和“所指”在动态阐释的叙事过程中产生的“迷”与“解谜”,而符号学的认知语言理论又恰好可以有效地关注这种细节产生的各种效果。近三年来,符号学方面的布朗小说研究逐渐增多,但许多研究成果,尤其是一些硕士学位论文,出现了过分理论化倾向,使小说文本成为符号学理论的阐释佐证,变成了理论建构的工具。

关于布朗小说叙事学方面的研究,常常是针对小说文本的写作手法、叙事策略及谋篇元素。这方面研究最为全面的有2010年6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朱振武研究专著《解密丹·布朗》。该书对2009年前布朗所出版的五部小说分别从故事、人物、背景、场景、密码、知识、机构和技巧八个方面进行了深入浅出的细致剖析。此外较有代表性的还有李汝成、刘玉波发表于《当代外国文学》2006年第1期的《丹·布朗小说的写作模式初探》,孙媛、刘晓华2006年9月发表于《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的《〈达·芬奇密码〉的叙事学解读》。其他运用各色批评理论对布朗小说进行解读的研究,大都是在建构小说的文本内涵,因而具有从社会文化方面进行主题阐释的倾向,如《达·芬奇密码》中的女性意识和宗教信仰,《天使与魔鬼》中科学与宗教的对峙和对话,《失落的秘符》中的古代奥义和人类潜能,《炼狱》中的人口过剩和基因工程,《数字城堡》中的网络技术和公民隐私安全,以及《骗局》中的政治游戏等。这些主题阐释往往又离不开“大众文化”、“消费文化”和“后现代”的历史文化语境,因而布朗研究逐渐呈现出从文本内到文本外的转变。葛红兵曾揭示布朗小说“实际上是表现了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人的四种焦虑:宗教焦虑、欧洲焦虑、二战焦虑、科技焦虑”。[12]而这种种焦虑又恰巧是时代意识形态的体现。

丹·布朗影响最大的兰登系列小说,总是与基督教有所关联。而在中国,基督教对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个模糊概念,因而有关布朗小说宗教方面的专业研究也就寥寥无几,且大都是借着西方学者的眼光看待其中的是非真假,审视的也是西方世界的信仰危机。虽然中国学者同西方学者一样意识到“在当代西方社会,人们的信仰中心已经从宗教转到对科技的崇拜。尽管根源于圣经和基督文化的基督思维仍然影响深广,但它与20世纪前的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13](P150~151)但其最终的落脚点却不像西方学者那样去关注基督教的复兴,而是一种脱离了基督教的抽象信仰力量,认为重要的是信仰本身而不是事实真相,认为“信仰是多元的,可以是宗教方面的,也可以是客观的。重要的是意识到信仰对价值观塑造与人的行为带来的巨大力量”。[14](P217)另一方面,也有中国学者借布朗小说中的西方信仰危机对中国的文化困境进行反思,认为“在中国这样一个许许多多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问题同时纠葛在一起的‘转型’社会”,[15]西方的文化信仰永远只能是作为警醒的“他者”存在。

相对于西方学者对“基督”家史的热衷,中国学者似乎更偏爱《达·芬奇密码》中出现的“女性”话题。与扎根西方的基督教相比,“女性”权利是一个更为广大的社会论题,更容易让中国学者接受和探讨。由于《达·芬奇密码》中“神圣女性”的思想与基督教紧密相连,因而学者们从女性主义角度对女权进行呼吁和思考时,亦离不开对基督教的男权中心进行批判。宗教往往是政治思想化的产物,因而对女性权利的呼吁亦是当前男性主导的政治话语的体现。国内不少学者都从《达·芬奇密码》的女性主义解读中看到了现代社会政治话语体系中的“男女失衡”和权力斗争。有些研究者从《达·芬奇密码》中的社会团体看到了不同的性别政治;有些则从小说的颠覆性中看到了斗争,认为“用一个传说取代另一个并无‘翻案’可言,该注意的倒是这次‘翻案’替哪一种当代政治服务”[16];还有些学者认为小说对传统基督教会的颠覆“就是重估女性的社会文化价值,弘扬女性精神,建立超越父权制的女性主义文化”。[17](P103)然而,不论学者们对《达·芬奇密码》中的性别政治做出何种论断,实际上都是对男性主导的现代社会的批判,是同一种政治话语的多面折射。

不论是对西方文化基石“基督教”的颠覆,还是对现代社会男性“话语权”的批判,都可以视作中国丹·布朗研究中所体现出的一种从“他者”对“自我”的审视,是一种由“边缘”走向“中心”的哲学思潮。早在《达·芬奇密码》在国内盛行之初,叶舒宪就曾指出,这其实是“新时代运动”的灵感表达,而“新时代运动”的特征就是“反叛现代性及其基础——西方基督教文明和资本主义生活方式,让长久以来被压制的异教思想和观念来对抗和取代正统基督教观念,成为新世纪引导人类精神的新希望”。[18](P60)这种本来深藏于小说中的“他者”观察,也促使不少国内研究者对“自我”的文化创新进行思考。

三、比较研究观照下的中国文化走出去

作为典型的新兴西方类型小说,丹·布朗小说使中国的作家和学者产生了不少灵感,催生了其他文本的创作与思考,并在与其他文学作品的比较研究中起着一种价值衡量的作用,启发着中国文化的走出去。布朗小说虽然有着不少抓人眼球的新奇元素,但有些国内学者还是从中嗅出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或是与中国本土文学作品进行对照,或是与西方同类著作进行切磋,以一种比较文学的视野,提升作品欣赏的趣味和新意,成为丹·布朗小说研究的一个新方向。

在与国内文学作品的对比之中,丹·布朗小说所产生的无与伦比的阅读快感,令不少读者联想起了金庸笔下的武侠小说。王蒙在读完《达·芬奇密码》后,“第一反应是想起了金庸大侠写的《连城诀》”,[3]并从两者的叙事模式、符号元素、人物命运、悬念设置、冲突内涵和风格气质进行了细致的对比,既明析了中西畅销小说共有的叙事方略,又深化了中西大众文化各异的精神诉求。此外,有些学者还对布朗小说与中国其他类别文学作品的共通之处有了新的感悟。如朱振武曾将布朗小说与一些中国古典小说进行对比:在体现“知识性”这一方面,有清代小说《镜花缘》可与之媲美,“涉及医学、音韵学、诗学及诸般杂艺”[19];而说到丹·布朗拿手的“文字游戏”,相似的则有清代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中的《鬼令》,讲的就是“一群酒鬼行令,玩的便是丹·布朗在小说中常用的拆字游戏”。[20]此外,国内学者还将意大利作家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1932—)拿来与丹·布朗进行对比研究。他的小说《傅科摆》或《玫瑰之名》亦具“知识悬疑”的特点,且 “几乎使用了同样的素材,甚至某些构思也一样”。[8](P30)只是艾柯的小说更为“严肃”,不如布朗小说这般畅销。布朗小说的对比研究目前刚刚起步,在其与中国武侠小说、古典小说和悬疑小说等类型小说的对比中,确实可以看到一种通融之中的独创性,启发着当前中国的文学创作。

近两三年,中国作家在国际上屡屡获奖:2012年10月11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中国作家莫言;2014年5月27日,阎连科获得2014年度卡夫卡文学奖。中国本土文学正在向世界迈进。从第一步的迈出到此后的如何前进,丹·布朗小说的研究或许能给予我们不少启示。在各种文学作品之中,小说,尤其是面向大众并承载着普适价值的优秀小说,是民族文化走向世界的最佳载体。虽然当前中国兴起了类型化小说的创作热潮,但只是小圈子里的商业化模式运作。丹·布朗的小说确实具有一定模式,但也应当意识到“模式之外还有更血肉丰满的东西”。[21]如陈众议就认为,“丹·布朗的畅销书与国内目前很多文学性不足、短期热销的‘坏’的畅销书不同,它是一种好的畅销书。我们现在很多通俗文学是大话、戏说、搞笑,丹·布朗的写作,却始终有崇高的精神在里面,这就是对世界、生活的敬畏、恐惧,而看到别人的恐惧时,要有悲悯”。[22]此外,中国严肃文学的创作也应当跟随时代潮流做出新的突破。阎连科在极大地赞扬了丹·布朗的想象力和知识面时,亦对中国的文学创作有了新的思考,认为“我们过去把纯文学看得太高了……我们社会上很多大的历史事件、文化符号,是可以进入到小说中去的,但我们却回避这些东西。不能说它是通俗类型作品,你是高雅作品”。[23]

2014年,以麦家作品为代表的中国本土类型小说,终于吸引起西方主流和大众媒体的关注。对比当前的“麦家现象”,十年前的“丹·布朗旋风”似乎早就为中国文学的创作、译介和接受提供了不少可资借鉴的新思路和新方法。在创作方面,从丹·布朗小说“知识悬疑”的故事元素、“雅俗合流”的叙事手法和可供多元解构的文化内涵中,可以看到,要想创造出中国本土化的优秀类型小说,就要选好既富有中华民族特色又能引起国外读者兴趣的故事元素。“一个民族失去了文化特性,民族独立性也就失去了文明史与精神史的寄托。”[24](P61~62)只有体现出民族特色,文学创作才能在借鉴他者的过程中推陈出新,从而真正地实现本土化,走向世界。要讲好中国故事,就需将主流意识和消费文化进行有机结合,做到雅俗共赏;要能关怀当下,对中心和边缘、自我和他者、历史和未来进行多元视角的人文反思。在译介方面,要看到布朗小说全球风靡之下的图书市场运作,意识到“译”与“介”的区别。将中国的优秀小说译介出去,“不仅要关注如何翻译的问题,还要关注译作的传播与接受等问题”,[25]在注重文本忠实通顺的同时,更要关注目的语文化环境之下的译介活动接受,“完善出版、推广等各个环节的互动机制,推动作家、译者及经纪人、版权代理商、出版机构之间的良性合作”。[26]在接受方面,布朗小说之所以广为人知,其“兰登系列”电影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经济全球化的信息时代里,中国文化走出去亦离不开其他多种艺术形式,离不开广播、电视、电影、网络、广告等不同媒体所共同营造的文化接受语境。时至今日,丹·布朗小说的研究已在中国走过十年,从其最初成名的《达·芬奇密码》到新近出版的《炼狱》,虽然其小说标题一直承载着醒目的西方文化,但触及全球读者心中的却是通融于各民族之间的普适价值。要破除西方对中国文学的传统偏见和误读,使中国文化真正地走出去,就要心怀世界、从人类的共有主题入手,借鉴传统与现代的艺术表现手法,注重中西方文化的对话与交流,提高中国本土艺术作品的文化品质;不仅走出去,更要留下来。

四、余论

这十年,中国的丹·布朗研究经历了从单一到多元、从文本内到文本外、从他者到自我的多维发展趋势。布朗小说的研究,初期大多是以印象主义批评方法对其成名作《达·芬奇密码》的畅销元素进行剖析,同时布朗小说的核心叙事模式“文化悬疑”也为中国作家带来不少灵感,推动了国内悬疑小说的热潮。随着布朗其他作品的相继推出,其研究重心也从小说的文本内转向了文本外,其研究视角也在译介学、叙事学和语用学等多学科的交互之下变得更加多元。这不仅是其小说多层文化内涵和价值体现的写照,也是信息时代多元文化和多种主义碰撞之下的必由之路。不论是初期的文本内分析,还是此后逐渐转向文本外的多元化文化批评,其研究的落脚点都是在丹·布朗这个“他者”之上。但国内也有不少学者已开始对“自我”的文化创新进行审视与思考,并在布朗作品和国内外其他文学作品的对比研究中获得不少有关中国文学创作和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新思路和新方法。虽然这十年中国丹·布朗研究的成果颇丰、视角多元,可总体看来却多是对其某部作品或多部作品整体特征的共时性研究,而对丹·布朗创作手法的成熟、发展和演变及其作品对美国文学创作传统的承继与创新缺乏历时性的关照和思考。对丹·布朗作品的畅销和译介活动的分析,也多局限在中国国内的接受过程,却忘记了丹·布朗作品风靡全球,已成为一种世界级的文化研究对象,需要从更为辽阔的国际性视野来剖析其作品在不同文化国家之中的传播与接受。此外,丹·布朗作品的对比研究也才刚刚起步,且大都是国内学者印象式感悟中的一鳞半爪,尚未形成系统,缺乏深度与广度。弄清楚这些问题,对何为世界性的民族特色、何为信息化的时代风潮、何为全球化的中华文化,无疑会大有裨益;并且,还可为中国文学创作的本土化和中国文化走出去,提供更富科学性、实践性和的操作性的策略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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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布朗熊
你好,我是布朗熊
丹·布朗主要作品
达·芬奇睡眠法
密码藏在何处
达·芬奇与文艺复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