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二元融合背景下的性别正义探究
2015-04-10秦美珠陈佳妍
秦美珠,陈佳妍
(华东理工大学,上海 200237)
公私二元融合背景下的性别正义探究
秦美珠,陈佳妍
(华东理工大学,上海200237)
摘要:随着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大量女性在兼顾家务劳动的同时进入到劳动力市场,导致受到来自家庭和劳动力市场的双重压迫。而在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与第二波女性主义结合的当下,可以通过解决公私二元对立,使正义进入私人领域,最终让女性在双重压迫中获得解放。这并不意味着女性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妥协,而是一种新的结合,为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的生命力提供了新的基础。
关键词: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 公私二元融合; 性别正义
伴随第二次世界大战产生的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发展至今已逐渐式微。二战结束后,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在肩负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女性对关于在工作中获得平等地位以及从家务劳动中解放出来的要求也越来越强烈,她们意识到只有进入社会生产劳动,才能获得真正的平等。因此,在这一时期,第二波女权主义运动起到了关键作用,使女性从受剥削和压迫的社会结构中(生产、生育、儿童教育、家务劳动等)获得解放。然而,随着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的盛行,进入到劳动力市场的女性却成为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新动力。因此,越来越多的女性主义者把触角转向了第二波女性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的关系中,试图从中扩大第二波女性主义的影响,为其日渐式微的局面开辟新的道路。
一、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融合
要探讨第二波女性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的关系问题,关键在于性别正义能否进入私人领域,因此首先要解决的是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二分问题。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二分自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起就存在了,城邦的生活就是公共领域,而家庭的生活就是私人领域,同时,公共领域是一个自由的领域,其中也包含着最高的善,而私人领域是一个不自由的领域,妇女、孩子、奴隶是没权利参与城邦生活的。要区分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关系,最重要的一个范畴就是“市民社会”,“在这方面做得最出色的无疑是哈贝马斯”[1]。在哈贝马斯看来,最初的公共领域只是私人领域的一部分,是在国家和社会分离的过程中通过两者的张力发展起来的。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公共权力从劳动中摆脱出来,这才迫使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彻底决裂。但是由于二战过后出现了经济大萧条的情况,国家干预政策应运而生。哈贝马斯认为,由于国家的干预而产生了一个新的领域,且这个领域既不属于公共领域,也非私人领域。
国家的干预政策使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得以发展,家庭结构也发生了改变,“其特征并不是消费功能的增长所导致的生产功能的消失,而是家庭日趋脱离了社会劳动的功能关系”[2]。家庭财产被个人收入所代替,受到公共保障的家庭也逐渐失去了私人的特征。原本作为与社会对立的“个人”“私人”“家庭”逐渐与社会一致化,它们有了共同的目标:都希望能够停留在当下的社会,即资本主义社会,也因此形成了单向度的社会。社会需要被移植成个人的需要,社会需要不断被发展与制造,而人则在不断地培养着各种本不必要的需要。非劳动时间(私人领域)成了劳动时间非自由的延续,而这种延续更促使着资本主义的稳固发展。家庭的每一位成员都被社会的力量直接控制着,从而越来越社会化。在私人领域进行转化时,公共领域也发生了改变,两者的界线开始模糊,都朝着既非公共领域也非私人领域的领域转化。
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和国家干预政策的继续执行,都是促成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不断融合的必要条件。这样的融合必然遭到许多学者的抨击。汉娜·阿伦特从隐私的角度出发,认为“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之间的区别如同要暴露的东西和要隐藏的东西之间的区别”[3]。在阿伦特看来,有一些东西需要被隐藏起来才能实现,比如她所谓的“善”,从隐私的角度出发,全部暴露在外并不一定是有益的。而法兰克福学派则是从文化的视角进行解读:“文化工业把娱乐变成了一种人人皆知的谎言,变成了宗教畅销书、心理电影以及妇女系列片都可以接受的胡言乱语,变成了得到人们一致赞同的令人尴尬的装饰,这样,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情感便可以受到更加牢固的控制了。”[4]现实生活中的私人领域就这样被牢牢地控制在工业中,模糊了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之间的关系,成为促进资本主义发展的手段。
两个领域的融合,虽然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也使得女性有了被资本主义利用的机会,成了廉价劳动力,但是,正如当代著名女性主义代表人物南茜·弗雷泽说的那样,第二波女性主义面临的是一个新的未来,通过考量第二波女性主义与新自由主义之间的关系,或许能够开辟新的道路。
二、跨入私人领域的正义原则
不论学者们对于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融合有多少批判,对于女性主义者而言,或许这并不是太糟糕。20世纪七八十年代涌现了一大批从政治哲学角度解读男性中心主义的学者,如苏珊·穆勒·奥金、简·爱尔希坦、黛安娜·库雷等,她们通过突破公私领域的对立,从而使正义进入私人领域。其中引起巨大反响的是苏珊·穆勒·奥金(Suan Moller Okin)的《正义、性别和家庭》(JusticeGenderandtheFamily)。
奥金认为大量的不平等继续存在于社会性别中,并对几乎所有的女性以及不断增长的儿童的生活产生影响。潜在的不平等主要体现在无酬的家务劳动这一不公平的分配中。反对传统、性别结构家庭的女性总是被不公平地攻击为“反家庭”。因此她在书中考量了正义与家庭的关系,提出自卢梭和休谟起,就认为对于家庭而言,正义并不是一个恰当的准则,家庭的统治与支配并不像政治社会,家庭应该建立在爱的基础之上,而非正义,正义是无用的,因为不被需要。但是,奥金希望能从罗尔斯的《正义论》中找到使正义进入家庭的可能性。“一方面,我认为,罗尔斯的自由主义的正义原则可以使我们从根本上挑战我们社会的性别制度。另一方面,在他自己的理论运用中,这种挑战显然是勉强的,更不用说得到发展了。”[5]她认为罗尔斯的正义理论把正义排除在家庭之外,虽然注重单个人的正义,却并没有把家庭当作整体看待。
如罗尔斯的“无知之幕”,“自然资质的分配无所谓正义不正义,人降生于社会的某一特殊地位也说不上不正义。这些只是自然的事实。正义或不正义是制度处理这些事实的方式。”[6]而性别也很自然地被罗尔斯认为是这种自然资质的分配,是隐藏在“无知之幕”后与道德毫无相关的事件之一。而在提到差别原则和补偿原则时,罗尔斯认为,“差别原则将分配教育方面的资源,以便改善最不利者的长远期望。如果这一目的可通过更重视天赋较高者来达到,差别原则就是可允许的,否则就是不允许的”[6]。奥金则认为,这样的差别原则与补偿原则却并没有包括一个家庭中的妻子,而只是注重初始阶段的孩子的教育问题,所以如果家庭中的他人需要得到这样的差别补偿或许要通过其他的方式。而且即使在教育问题上,如果这个家庭本身就是非正义的,又如何能够正义地去培养孩子呢?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罗尔斯的正义理论也将无法实现。奥金希望能够通过把妇女放在罗尔斯的“最少受惠者”之列,通过发展罗尔斯的“正义论”,从而根据差别原则和补偿原则来获得相应的正义。但是女性要获得正义的前提必须是使正义打破公私对立的困局。
在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界线开始发生模糊的当下,正义原则进入私人领域无可指责,但这是否意味着,女性主义要放弃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呢?显然并不是如此,因为即使这两者趋于融合,也并不意味着两者的完全无差别,只是两者的联系将越发紧密,“个人的私生活与国家、政府的权力干预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个人或家庭生活具有正义的性质,所以,只有确保家庭成员之间的平等,尤其是夫妻之间的平等能力,才能保证公共领域的正义特征”[7]。因为由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所导致的恶性循环,只有通过它本身的特性来进行解决。只有使正义原则进入私人领域,进入家务劳动,才能使女性摆脱当下的双重压迫。
三、性别正义对家务劳动的改造
性别正义进入私人领域,最先得到改造的将是家务劳动。奥金的无性别的差异社会,希望通过鼓励男性和女性在有偿和无偿工作中的平等分工,从而使女性可以从家务劳动中得到解放。奥金的无性别差异社会或许可以让我们追溯到弗雷泽的解构性别,就如弗雷泽近几年所希望的那样,“复兴社会主义女性主义的理论概念,它曾在几十年前激发了我的灵感,而且在我看来仍然为我们提供了澄清当前时期性别正义前景的最好的希望”[8]。
虽然弗雷泽的二元体系论早已经过时,加入了政治代表权的维度,但社会主义女性主义通过解构性别,从而调和男女两性的“平等”与“差异”的矛盾仍旧有一定的作用。可通过考量普遍化家计负担者模式以及照顾者平等模式来强调“平等”与“差异”不能得到调和将导致的结果。普遍化家计负担者模式中即使大量的家务劳动转向市场,而女性即可无后顾之忧地投入到劳动力市场,从而摆脱由于家庭所带来的工作中的不平等。然而这一模式过于理想,首先“一些事情,诸如分娩、家庭应急处理、许多子女养育工作等,都是不可能转嫁的”[9](P56)。因此,女性还是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在这些工作中。其次,全部投入劳动力市场会导致劳动工资成为唯一的薪酬制度,从而贬低了无酬的劳动价值。因此,这一模式并不能实现性别平等。照顾者平等模式则是通过提高家务劳动的地位与价值来促进性别正义的。这是一种完全照顾“差异”的模式,希望通过津贴(家务劳动获得)加上工资(各种兼职)的薪酬制度使女性在家庭中的家务劳动获得一定的价值认可。但是这带来的后果将是强化传统的性别分工,强化女性与家务劳动的关系,不利于女性参加其余的社会活动,阻断了女性的自由选择。
在对比两者的利弊后,弗雷泽认为:“两者也都未足够重视与女性相关的实践,从而要求男性也进行这些实践;两者也都未要求男性作出改变。”[9](P63)因此,她提出了通向普遍性照顾者模式。这一模式是希望男性变得更像现在的多数女性,共同从事家务劳动。这一模式不用担心家务劳动被贬低价值,也不用担心女性由于家务劳动而在劳动力市场受到差别对待,因为所有男性也将处于同样的境遇。此外这一模式还将打破女性与家务劳动的必然联系,对于反对男性中心主义有着巨大的作用。虽然这一模式的可实现性还有待考量,但至少在家务劳动上男女是可共同承担的。特别是处于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的情境下,女性在无意间促成资本主义发展的同时,对于共同承担家务劳动的需求则更加迫切。
四、结语
当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需要越来越多廉价的劳动力,促使更多的女性进入到资本主义市场时,这恰恰是放弃了第二波女性主义反对男性中心主义所得到的成果。第二波女性主义试图通过工资劳动去中心化和对未计薪酬的劳动进行定价,从而肯定女性在家务劳动中的价值。但随着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的兴起,家庭收入模式已完全转向劳动市场,因此,工薪劳动的计价方式成为了固定的、不变的、唯一的方式,从而阻断了对于家务劳动计价的可能性。而这导致的结果将是,女性继续从事无酬的家务劳动和照顾子女,这势必会影响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中的地位,从而造成了经济市场中的不平等和工资差异对待等,而这样的差异又降低了女性的家庭地位。但同样由于新自由主义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公私领域界线模糊,从而可以使原本属于公共领域的正义进入私人领域,为女性在家庭中获得正义提供了可能。
但是使正义进入私人领域并不意味着要放弃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因为第二波女性主义想要获得更新的发展,必须将触角伸向与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关系中。在此过程中,女性主义可以利用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从而满足自身权利的诉求。另外,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女性长时间、大工作量地进入劳动力市场,迫使男性必须像女性一样从事部分家务劳动,从而使女性在家务劳动中得到部分的解放。但这并不意味着女性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妥协,或许可以看成是新形势下的一种新的联系。
参考文献:
[ 1 ]李佃来.公共领域与生活世界——哈贝马斯市民社会理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23.
[ 2 ][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M].曹卫东,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182.
[ 3 ][美]阿伦特.人的条件[M].竺乾威,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54.
[ 4 ][德]马克思·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30.
[ 5 ]Susan M. Okin.Justice,GenderandtheFamil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9.89.
[ 6 ][美]罗尔斯.正义论[M].何怀宏,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102.
[ 7 ]戴雪红.性别正义与家庭正义的建构——女性主义的政治学与伦理学视野[J].浙江学刊,2007,(6):208.
[ 8 ][美]N.弗雷泽.女性主义、资本主义和历史的狡计[J].周穗明,译.世界哲学,2009,(2):40.
[ 9 ][美]南茜·弗雷泽.正义的中断:对“后社会主义”状况的批判性反思[M].于海青,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性别平等理论研究·
Exploration of Gender Justice in View of Public-private Dualistic Fusion
QIN Mei-zhu,CHEN Jia-yan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237,China)
Abstract:With the rise of the Second-wave of Feminism, a vast majority of women entered labor market while shouldering their full household chores, which resulted in the dual pressure from family and labor market. In view of the fusion between Second-wave Feminism and Neo-liberal Capitalist Globalization, we can introduce justice into private sector and release women from the dual pressure by solving the public-private duality. This does not mean a compromise of feminism to capitalism, but a new combination, which provides new vitality to the Second-wave of Feminism.
Key words:the Second-wave of Feminism; public-private dualisticfusion; gender justice
中图分类号:C913.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838(2015)06-0001-04
作者简介:秦美珠(1965—),女,华东理工大学人文科学研究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西方马克思主义与女性主义理论研究;陈佳妍(1990—),女,华东理工大学人文科学研究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与女性主义理论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规划 “女性主义视域中的正义——以南茜·弗雷泽的性别正义观为例的研究”(项目编号:14YJAZH062);华东理工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文科培育基金项目“西方女性主义文化转向与本土化问题研究”(项目编号:222201422037)
收稿日期:2015-1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