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梨城库尔勒
——深陷,似水明亮
2015-04-10容青王夏田
文/容青 图/王夏田
山水梨城库尔勒
——深陷,似水明亮
文/容青 图/王夏田
水一般明亮的库尔勒城市
City
①东归英雄纪念塔
3月18日的22:43,乡下的学校,寒风裹挟着房屋,路旁是稀疏的灌木丛,墙体布满缝隙。我的书桌是一张老课桌,桌面已开始脱皮,但上面仍有清晰可辨的字迹:“别因河深不渡河,别因困难不进取。”我反复在脑海里书写这句话,并梳理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直到再一次确认我所踏足的这个地方。
一座小城的前世与今生
这是新疆的一座小城。
为见它,我坐了50多个小时的火车和8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至今,我都能记得第一次见到它的情景。天色昏暗,314国道两旁是坦坦荡荡的戈壁,后面路越走越窄,嶙峋的戈壁山缠绕着前方的路,在天空中突兀地画出不规则形,让坐在大巴车里的人倍感压迫。
几个小时后,视野渐渐开阔起来。当长途汽车从戈壁山中逃出来时,我们看到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汪湖水,明媚平静。有人在钓鱼,还有人在游泳。同行的人说,夏天来这儿烧烤,幸福感爆棚。边走边看,空旷的街道,有序的交通,忙碌的人群,鳞次栉比的高层建筑赫然眼前。后来当我回忆起自己的这段经历,我在想,如果不是那条令人敬畏的沙漠公路,我一定不会对这座城市的现代化魅力肃然起敬。我会以为它只是一个像苏州、无锡、扬州、宁波一样的普通城市,车水马龙,红尘滚滚,山水相连,生气嫣润。
可它不是,新疆的地理环境和交通条件,决定了它从出生起就是孤独而非凡的。
在南疆的沙漠里,建造一座这样的城市,需要多少大自然的恩馈,又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可是谁又愿意去了解呢?河流清澈,山影倒映,天鹅驻足,甜梨醉人,这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可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小城有小城自己的奇妙。可是啊,世人都不知,小城多寂寞。
小城有一个很风情的名字——库尔勒。这座城市是华夏第一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维吾尔族姑娘跟我们解释,库尔勒是维吾尔语,意为眺望。
哦,眺望。它的名字叫做眺望。
这两个字似乎能轻易触动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眺望是生活的哲学。用其为一个城市命名,不知是哪位先人的智慧。生于沙漠,却保持眺望的姿态,不身陷流沙,不止于荆棘,无论脚下这片土地如何肥沃,还是如何贫苦,眺望,眺望,眺望……
在库尔勒以北,居住着土尔扈特部与和硕特部蒙古族,他们在绿草如茵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上游牧生活。在库尔勒以南,举世无双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日夜流动,罗布泊下埋藏着人们念念不忘的梦中楼兰。在城中,孔雀河穿城而过,这条博斯腾湖孕育的河流,在新疆绝对算是一个奇迹。
据说这条河流原本叫做昆其河,在维语中意为皮匠河,因皮匠常在河中洗皮革而得名。清朝年间,随左宗棠前往新疆平叛的湘军中有一位秀才,将昆其河译为孔雀河。此后,这条河便有了自己的汉语名字。
我来库尔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孔雀河游船。同行的马姐和王峰老师是典型的70后,他们在库尔勒出生、长大。时代使然,城里的每盏灯,每条路,都有他们这代人努力的痕迹。听他们介绍着库尔勒的历史,我对孔雀河的美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船行驶得很慢,两岸高楼林立,灯光璀璨,不禁让我遥想几百年前,是否也有人如同今天的我,在孔雀河上悠然自得,不知人间此去经年。船停岸了,同行的人纷纷离去,船长也要下班了。夜色辉煌,孔雀河还是那么安静,一言不发,悄然无声。
来库尔勒的第二件事,就是找书看。
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坐着环城公交去书店逛逛。库尔勒没多少书店,即便是新建的图书馆也藏书甚少。后来我跑去巴州图书馆,交押金,存包,交押金,办证,然后才能进馆。我是奔着州志和县志来的,结果没想到被锁了起来。馆里的一个小姑娘睡眼惺忪跟我说,负责人去楼上开会了,你周一再来吧。我转身到了主馆,工作人员给了我一张代书板。我握着这张代书板,像臣子手持笏板,不知怎的有些尴尬。
书很多,书架之间仅容一个人只身通过,稍显拥挤。我拾起一本小说,读了读,馆里灯光有些昏暗,便走了出来。看着巴州图书馆对面的商业街,还有满城新建的公路,簇拥的高楼,夜晚的霓虹,装饰华丽的购物广场,使得这所书店更是相形见绌。
“现代化”正试图让每一个城市都变得一样。即便是库尔勒这样身居沙漠的边塞小城。
可在现代化的路上,这座美丽小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②城市纪念碑
东归,一个民族的隐忍与坚强
我上大学的时候,隔壁寝室有一个蒙古族女孩叫傲登•图雅。我问她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她说傲登是星星,图雅是霞光,合起来就是星光的意思。
她说着很标准的普通话,说自己是新疆库尔勒人。
她身上有蒙古族那种很特别的气质,额头稍有点宽,皮肤很好,眼睛炯炯有神,个头不高,但是笑容开朗,眉毛弯弯。大学毕业后她去博湖县做了一名新闻主播,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她喜欢在朋友圈晒晒自己的工作照,偶尔帮朋友的淘宝店吆喝几声,附着的图片上是带有蒙古图腾的T恤和饰品。她是新疆卫拉特蒙古土尔扈特部的后裔,但她的爷爷从巴音布鲁克大草原来到库尔勒工作,她的父亲也在库尔勒出生。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库尔勒是新疆的一个地方,也不知道库尔勒是什么样子,更不会预料到四年后我会来到库尔勒支教。当时只是一味好奇:“新疆为什么有蒙古族?”她笑着说:“怎么就不能有呢?”后来我去了库尔勒,才知道她没有把话说完。新疆当然要有蒙古族,没有蒙古族,新疆的历史就要缩水一半。
从小到大,历史书上总爱介绍民族英雄渥巴锡的故事,旁边一定要配一幅插图。图中渥巴锡骑着高头大马,英气勃勃,看起来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他领着17万土尔扈特部人从遥远的伏尔加河启程,披星戴月回到新疆,回到这个蒙古人曾经付出血与泪的荣耀之地。这艰辛的一路,浸满蒙古族的鲜血与痛苦,17万人的队伍回归后只剩6万。难以想象,有多少英勇的蒙古魂,孤独地留在了中亚的土地上。
一个民族有多隐忍,就有多坚强。
东归的人们,住在了新疆最富饶美丽的地方。一望无垠的巴音布鲁克大草原,绿草如茵的冬夏牧场,汹涌澎湃的开都河——这片天山脚下的天堂草原,让东归的游子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们徜徉在白云和草原中间,骑马放牧,逍遥自在。
那是距离库尔勒300多公里的地方,而沿着开都河一路向南,河水涌入博斯腾湖,孔雀河便从此流出,贯穿库尔勒整座城市。而天鹅们,也在冬季到来之时纷纷飞回故土。冬季的孔雀河,便是一部分天鹅度冬的天堂。在市中心的河流中段,人工破冰后的河面上,天鹅们和大大小小的绿头鸭嬉戏,河岸时不时有大人带着孩子来给天鹅喂食,场面其乐融融。一座城市,被天鹅这种高贵的物种眷顾,是何等荣幸。
许多库尔勒人常年生活在这里,每逢过年过节就要回老家看看。在我支教的地方——库尔勒市第二中学,有许多来自外地的年轻教师,他们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留给了库尔勒,在这里工作生活,组建家庭,养育子女,用前半生的学识和努力浇灌这片热土,又用之后的智慧和财富令这片土地永葆生机。他们和天鹅一样,是这座城市最宝贵的记忆。
①城市角落寻常人家的生活
②随处可见的烤羊肉包子
流浪歌手的摇滚青春
我对新疆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预谋,对美食的预谋。
在未去之前,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象一下新疆的美食。它们的色泽和气味,都是催促我尽快奔赴远方的信号。后来,我真的来了。热浪翻滚的夏日,哈密瓜和香梨的香气清甜诱人,这甜蜜的香味飘荡在大街小巷的上空,浸润了整座城市。
人们把库尔勒叫做“梨城”,大抵是因为这里的香梨实在是太好吃的缘故吧。别看这香梨个子小小,貌不惊人,但只要轻轻地咬一口,你就会被这甜蜜的口感所征服——呀,这梨的果皮特别薄,果肉脆白,果汁四溢,整个口腔都甜凉宜人。我吃了20多年的水果,加在一起的甜蜜竟抵不过这一口香梨。
人挑食物,食物也挑人。你吃了这库尔勒的香梨,从此对梨的喜爱就被它霸占了去。
这是它赋予你的乡愁,让你舍不得,忆不得。
我一直认为远行最好的境界就是每到一个城市,都如入无人之境。刚到库尔勒的时候,我就像一个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女,对一切好吃的食物都抱有无尽的探索欲。和学校的老师一起去吃烤羊肉串和馕坑肉,红艳艳白花花的羊肉,放到铁架上馕坑里,被柴火木炭炙得滋滋响,烤熟后放进嘴里,轻轻一咬,肉汁侵袭舌尖,无数个味蕾仿佛无数个待放的花苞,在美食入口的刹那,全部在嘴里绽放了。
我以前听别人说:“青春就应该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风风火火闯天下,当然也会有热恋和失恋,也会有傻笑和干架,也会有强忍着的不甘心的眼泪……但是主旨永远是梦想,不切实际的,好高骛远的,却能让我们一往无前的。”
如今,在库尔勒,我的感受是如此真切而幸福。或许,这就是属于我的青春吧!
③大巴扎
坐在我对面,正大口吃肉的老师是甘肃人,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上研究生的机会,来到新疆,做了一名普通的高中老师。每逢过年,他都要坐上回家的火车,库尔勒、乌鲁木齐、吐鲁番、哈密、鄯善、嘉峪关,是他回家路上的标签。大年刚过,他就要坐上返校的火车,奔赴库尔勒,迎接新学期。如此年复一年,库尔勒的美食据点,他都摸得一清二楚,成了我们这群新人吃饭时的智能导航。
跟他一样的还有很多人,比如我的美女同事。她在陕西度过了自己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生涯,终于在本科毕业考研未果之际,脑子一热就跟当年的淘金者一样,风风火火来到新疆。阿克苏拜城、塔城地区都曾留下她的足迹。后来,她来到库尔勒,把所有的热情投到了学生身上。她身体不是很好,整个人瘦瘦的,记得有一次,她上完课说自己很难受,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我陪她去了趟医务室,医生说血压太低,又太过劳累,要多注意休息。
她正好是我喜欢的那种人。十年少女状,一颗猛士心。
①卖馕的大婶
②库尔勒大叔
③城市味道——馕
我出生在黄土高原,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度过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又一路向西来到新疆。无论是生我的故乡,曾踏足的远方,还是脚下这片热土,都有我最好的记忆,最美的青春,最难忘的乡愁。那些曾包容、照顾过我的土地,都将进入我的回忆中,成为我人生历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库尔勒,聚集着许许多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甘于远离家乡,甘于和库尔勒一同成长。而我最喜欢的电台DJ宁静,就是这样一个与库尔勒一同成长的新疆姑娘。
作为一个电台DJ,她经常介绍一些民谣歌手,如吴俊德、痛仰、塔斯肯和马条等。我也常听小舟与旅行者的那首《流浪者》,他仿佛天生粗犷深的交织,是无家可归,是抱着魂、拥着月的空荡绝寂,是时刻面临死亡的困境。这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让一个人,甚至一个民族魂牵梦绕,让流浪静止,让乡愁无处可逃。
安德烈•纪德在《人间食粮》中说过这么一段话:“我生活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等待随便那种未来。我深知,就像疑问面对早已等在那里的答案一样,面对每种快乐而产生要享乐的渴望,总要先于真正的享乐。我的乐趣就在于每眼水泉都引我口渴;同样,在无水的沙漠里焦渴难忍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受烈日的暴晒,以便增加我的焦渴。傍晚到了神奇的绿洲,那种清爽之感,又因盼望了一整天而格外不同。在浩瀚的沙漠中,烈日炎炎,温度极高,空气微微震颤,我仿佛昏昏欲睡,但又感到无意入睡的生命在搏动,在远处虽然抖瑟衰竭,而在我脚下却充满了爱。”
因为有了人,便有了城。
若是没有人,再繁华的城市也形同沙漠。
历史的风暴曾经卷走那座神秘之城——楼兰,然而时间和自然是慷慨的,罗布泊之北,天山山脉绵延,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山河眷顾,库尔勒这座小城成了沙漠之上的塞外明珠。
山水相间,它实在被辜负得太久。历史曾一次次踏过这里,却从不驻足。如今是它最好的时候,青春蓬勃,充满生机,成了这颗星球上为数不多的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边塞小城。
深陷沙漠,似水明亮。但愿岁月更迭,孔雀河静静流淌,天鹅冬夏往复,人民广场歌声嘹亮,库尔勒天朗云白,四季阳光温煦,岁月静好。(责任编辑/杜妮 设计/赵清)
④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