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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媛媛 为精神买单的观众大有人在

2015-04-08邢人俨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8期
关键词:舞团人物周刊金瓶梅

邢人俨

图/本刊记者 大食

“肉身缠绵,清晰可辨,妆容浓艳,长发缠绕。交欢的汗水就像雨露甘霖,遍洒天地,美如钻石金粉。潘金莲沐浴金粉中,如痴如醉,媚眼如丝,娇喘低吟。”

这是舞剧《金瓶梅》剧本序幕里的一段描述。2011年,作为香港艺术节委约作品,《金瓶梅》的演出大获成功,有观众甚至连看几场。“香港艺术节上的观众,不是为了看吸引眼球的东西去看的,所以回来后都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

但王媛媛没有想到的是,剧中演员的肢体接触、肉色贴身服装甚至摇床等道具都在媒体的过分关注下被放大,这出舞剧的命运陡然变得跌宕起伏起来,“我们做一件这么小的事情,在小圈子里面,平平淡淡做舞剧的一群人,怎么就变成新闻了,这是我们不太习惯的。”对王媛媛来说,她和她的北京当代芭蕾舞团也与这出舞剧一起经历了惊心动魄的3年。

《金瓶梅》改编的舞剧《莲》

刚回北京时,团里一个戏从原先的两百多场邀约突然变得没什么人过问,剧场、艺术节都不敢邀请了。那年,王媛媛只能带着舞团在国外演出,国内一场都没有。“你无法接受一个东西太火,突然没有了,你又无法接受说我可能一个戏都演不了。不光是《金瓶梅》,给我的感觉是,也许这个团就不存在了。尽管是自己停掉,但所有人就认为你被禁了。”

北京当代芭蕾舞团成立于2008年,是中国第一个当代芭蕾舞团,创立以来,它保持着每年3部的创作速度。作为国内第一个获得4次国际最佳编舞大奖的编导,王媛媛和她的舞团完成了《霾》、《野草》、《夜宴》等作品,登上过美国BAM剧院、肯尼迪艺术中心、英国萨德勒之井舞蹈剧场等国际舞台。

但在这个舞团背后,没有国家固定拨款,演员工资、制作费,甚至房租、水电费,每一分钱都是来自舞团的演出收入。有多少场演出、卖出多少张票,直接关系到是否发得出工资。每一年,王媛媛都在想是不是要把舞团停掉,或者让它倒闭,每一个想法都存在过。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朋友们支持着她将舞团做下去,其中包括孙俪、汤唯。

“在这个舞台活着就是它的命,就是它命硬。这是一个奇迹,还能让你继续走下去。最痛的我已经经历过了,大不了就是舞团可以不做嘛,我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如果我是一个自由编舞,我可能会比现在更舒服、更好,更能够支配自己。只是你承担了很多人的希望,甚至是一个行业的希望,他们会看着你,会觉得你应该做下去。所以,你真正看到的这个作品并不是很多人看到这个title认为的,哦,是这样。”

3年后,《金瓶梅》更名为《莲》,将开始它崭新的命运。

人物周刊:如何用舞蹈表现《金瓶梅》中情色的部分,中间遇到过挑战吗?

王媛媛:大家知道的《金瓶梅》可能就是性感,这一点是你躲不过去的,如果没有,就不能称为《金瓶梅》,但也不能全部都是,如果百分之百都是,会非常无聊的,就不是我们想要做的艺术。每个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体,人物的情感与人生、人性与命运,才是艺术家希望去挑战的内容。

对我来说,怎么去做每一个人物是非常有挑战性和愿意尝试的。这些人物都跟我无关,跟我不相像,也都不是你生命可能经历和遇到的,所以在作品当中接近她们、了解她们,跟她们发生一些生命的关系是我很享受的。也因为太不是你了,就特别有挑战,这个挑战对艺术家来讲,是让人眼睛一亮的东西。中国舞蹈有它的魅力,我一定会利用到中国舞的素材,但不能完全是,要加进现代舞的表现形式,还要有人物的特点和命运,这几项加在一起,就是真正的难点。

我就在找什么动作是属于《金瓶梅》的,它不能在其他任何一个舞剧中存在,每个身体的表达只属于一个人物,才能够立得住。所以那一年里,我不停地看各种版本的注释、人物解读,甚至还有春宫图,或者是古画儿,我发现不管是古画还是老工笔画上的古代人物,都有特别多的曲线,而且是极细的那种线,那种画叫界画,银线钩绣,完全是平面的,最后我都用到了布景里,特别漂亮。这些艺术作品都会给你一些素材,那个时候的人物是怎样呈现的,这些人物形象是能够让你从中捕捉到情绪的,我从里面找到了只在《金瓶梅》里可以用到的身体语言,然后让它成为人物应该有的东西。

人物周刊:这种“性感”的尺度怎么把握?

王媛媛:所有的舞剧里面都有双人舞,双人舞的可能性让它不可或缺,我们用最简单的话说,可能双人舞更近,永远分不开、离不开,但它并不一定性感。舞蹈在身体上是呈现美的,但心跟心的沟通,怎么让双人舞能够细腻和性感,甚至有距离都会让你觉得两个人之间心理上的挑逗、互通,情绪当中有温度的东西存在?在那个过程当中就是不断去找时代感——那个时候,男人女人之间怎么“有味道”地沟通。

我呈现出来的,有开放、也有保守的东西,在这样两种不同的情绪下转换,它就变成了很中国、很性感的内容存在。我可以跟你说我喜欢你,但我不直接,我跟你表達了一个大概的意思,之后要去拒绝你,永远是两个人之间的挑逗转换,呈现在真实的身体上,很有意思。

人物周刊:整个剧选择从潘金莲的视角出发,出于什么考虑?

王媛媛:跟编剧一起讨论的过程中,前期是天马行空的,后来觉得这样无法让一个剧存在。因为舞台作品不同于文学作品,可以一直变换场景、章节,或者像电影一样可以去切换镜头,舞台你没有办法,很难去转换。它的人物要相对简单、干净,人物的冲突和关系不能太过复杂,但一定要有很强烈的戏剧情节发生,或者戏剧冲突很强烈。在上百个人物的变换过程当中,你会发现潘金莲可能是一个中心人物。对于《金瓶梅》来讲,她是所有人物的贯穿点,最后可能都不是以她为中心了,变成春梅了,但在舞剧中,我们保留了以她为中心,她的命运带出了瓶儿、春梅等每一个人物的发展,也可以影射出一个时代。这些女人的命运不同,身处的环境不同,是她们很多不同的心理状态发生的诱因,这些都可以帮助我们,所以能够找到以潘金莲为中心是我觉得非常明智的一个选择。

我希望古典题材跟现实生活有联系,并不是说我们觉得“金瓶梅”这3个字是有诱惑力的舞剧title,其实我们想做的是表达生存现状和社会问题,那几年,我们已经感觉到一些复杂和肮脏的东西存在,现世的潘金莲更多。副标题是“末世风光”,这4个字完全可以表达出我们的态度了。

人物周刊:你怎样在古典作品里寻找被现代人接受的东西?

王媛媛:我确实选过几个古典题材来作为现代舞表达的内容。选择这些古典题材的时候,我通常都认为内容跟自己的人生和当下社会有一定联系,我能找到一个共通点,才会去选择这个题材。如果它不能完全打动我,跟我现在的人生有关系,那我可能不会去选择它。也就是说,对古典作品,我会把它当作一个现代作品来看,它能够站在我身处的环境里与我沟通。我不想完全复制一个作品,然后拷贝它,表现真正的原著的古典题材。每个时代人的内心其实都一样,人的情感是不会变的,只能说我们的社会在变,周边的环境在变。

人物周刊:所以像《惊梦》这样的作品,想表达的还是几百年来人内心不变的那部分情感。

王媛媛:我当时想做《牡丹亭》全剧,但发现里面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几折,一辈子的爱情,你的灵魂是否能跟另一个灵魂在一起,可能这些东西对女性来说是比较容易被触动的。换到任何时代,人们同样渴求一份完美的爱情,有一个人能死心塌地跟你在一起。《惊梦》给我的触动是,我们的灵魂竟然有这样的缘分,可以从前世到今生,杜丽娘死去,为了柳梦梅重生,缘分可能都是上天注定的,我们谁遇到了谁,也许上辈子真的都会有安排,只是我们在重生的时候已经忘却上辈子的缘分。

那个时候,除了《惊梦》,我又去研读很多藏传佛教对人生轮回的资料。我不是教徒,但我真的会相信,灵魂是可以重生和永恒的,不止这一辈子,是可能很长久的。只有我们现在这个身体,容貌就活这一点点、不到一百年的时光,所以就变得想去珍惜现在的生命、家人、爱人。这些感悟是我通过做《惊梦》得来的,它就变得我在做我自己,我们渴求的爱情和生命,而非只是做一个《惊梦》或者《牡丹亭》的故事。

人物周刊:怎样通过舞者的形体表达获得这种更深层的感受呢?

王媛媛:不见得所有的舞蹈作品都有你认为的深刻的特质。我觉得看人,或者是说看观众选择什么去看。很多作品,你会看到很神奇的肢体变化和运动,那也是一种欣赏方式——只看舞蹈,看演员有多牛、有多好的技术,我也会去看,会很享受,哇,这个演员这么棒!他可以速度这样快,我可以欣赏演员,也可以欣赏怎么编出这样神奇的动作。但如果你看一个舞剧作品,它是完整的,有故事、有人物,那你可能想看到故事给你带来的触动,我想两个不一样,我不应该去比较什么。

在《莲》里你想看到的东西,都有,就看观众希望获得什么。如果他仅仅是来看吸引眼球的东西,来看性感,里面的性感应该能让他满意的,还会有他觉得很美的东西。如果想看更深刻的关于人、人生的感悟的话,他一定也能有一些。我觉得为精神买单的观众大有人在,在一个半小时里欣赏艺术家花费心血做出的作品也是一种精神需求。所有作品都是艺术家的心血,跟他们自己生命付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这是完全有價值的。

大家很多时候会认为,看不懂现代舞。观众其实和从事现代舞编导的人之间有隔阂,大家还没找到一种真正的沟通方式。中国观众习惯欣赏中国舞和古典芭蕾,这两个舞种都是直接给你内容,缺少一个思考的环节,而这个环节恰恰是现代舞与观众沟通的一个桥梁。在这个桥梁上,大家可能去思考一个作品,而不是直接去理解编导想什么,通过编导给的内容,自己有一个思考、想象,这是现代舞与观众之间一个好的沟通。它至少能让观众理解到什么,如果不是所有的观众,应该也有一部分能理解,这就要看他的作品是否能给观众一个想象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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