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生活

陈奕如

韩寒曾说：“在陆地的人总是想看见海，在海里的人总是想遇见岛，在岛上的人总是想去陆地。”

——题记

黑板上的倒计时还是日复一日地更替着，巴掌大的方格被涂来抹去千百次，氲上一层又一层暗白的粉笔灰，每天被我们条件反射地瞥一眼，便再无意义。

“才三位数倒数个什么劲”，我们每天都用这样的理由搪塞自己。

我依旧面无表情地勾着手中的ABCD，而夏天，依旧挂着长长的耳机线，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摄影简史》。

夏天是我的同桌，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每天的生活状态可以仅缩减成这一幅画面。我是在乏善可陈的生活里高压行走的普通人，我将我日夜重复的时光奉为最真实，并且不再改变，或者，我将此作为我不敢尝试不敢突破的借口。而夏天，凭着唯一的梦想和信仰——摄影，忍受着这样的生活。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安静，因为她所坚定的真实的生活与我不在同一片土壤。我们彼此都明白。

简单说，我是一个妥协者，而她，是一个没有成熟的战士。

不管怎么说，有彼此的存在，让我们在此刻的生活中，伴随着墙壁上已稍稍陈旧的大钟的摇摆声，安然无恙着。

我希望我们的生活能沿着这条既定的轨道行驶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不偏不倚。

偶然的某个闷热黄昏，她突然与我谈起未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长期的理解和默契让我们一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我不知道那时的她怎么了。

“我想坚持。”她没看我，好像是不经意间的吐露，连节奏都很快。

我没接话，可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们路过校门口热闹的零嘴摊，我指望着四周的嘈杂喧嚷可以淹没我的不安。

“我有梦想，有对它的狂热与崇拜，自然应去追寻。”她补充道。

“做一件事终究要服从当下的情绪和环境，再努力奔跑的人也会有停下来撑住膝盖喘息的时候，而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意外和明天谁会先到。”我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心虚，还是我在说服她做和我一样的人。

“鸟儿拥有整片天空，可它之所以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是因为有它所爱。而我即使在摄影的路上走得再不顺，那也是我爱的人生。”她难得对我倔强。

“别逞强，别用50分的状态去考100分的考卷。”我几乎在强词夺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有100分的状态呢，会有那一天的。想得太多不如简单去做。”恍惚间夜色越来越明了，路旁变电箱的影子被拉得冗长，初升的月亮弯刀一般斜钉在天上，浅青色的薄暮萦在上空不散。

我不语，夏天终究还是她自己，也正是这样，才弥补了我的不完整。

那夜，我在她的梦中惊醒。窗外，还是那一片星空，我始终有一种莫名的信仰，她会一直做我身边最亮的星，即使我的不安全感那么地多。

当倒计时的数字终于停留在“1”不曾更改，梦魇般的中考也不知怎地过去了。后知后觉的我还没缓过神来。而让我后知后觉的事，还不止这一件。

中考过后，我和夏天没有见面。后来的同学聚会上，在别人口中我才得知她去上海的消息。我好像平静得有些异常，其实我和她都明白会有这一天的，只不过我一直怀着侥幸，怀着自信，她不会离我而去。

她叫夏天，她是属于夏天的，也恰恰消失在我最爱的季节。

那一年，她背上行囊，去往了我身后的岔路口，我都知道不告而别是因为害怕告别，而我也不敢回头。

她是战士，即使万人都要降火熄灭，她一人也独将此火高高举起，借得它度过人生的茫茫黑夜。我只是个无力的观众，我无法习惯角斗场里的战斗场面，独沉湎于场外的安全，没有风险，但不快乐。

显然，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它又毫不留情地扇了我一记耳光。连唯一支撑我有勇气继续下去的动力，也不见了。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我多羡慕火车，连擦身而过都那么长。

时间在一页一页的日历中泛黄，混混沌沌的几个月过去了，有根针却隐隐地插在血管里，我不会拔去这根针，我也愿意让她这根针顺着血液，一点一点地融入我的生命。她很锋利，也很温柔。

终于我还是收到了她的来信：

“你就像一杯温温的水，沸不开来，却不是扎人的严寒。可我是一杯咖啡，只有在滚烫的温度下才能炙烤出淋漓的醇香。我们生活在陆地，摄影是我想看见的海。我现在很好，过着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我终于把它变成现实。虽然之前经过很多不如意，也不能确定未来的风雨，但我很满足当下。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但也并非同我如此的生活才叫真实。真实的世界之所以令人向往，是因为它是可塑的。努力创造你的生活吧，别一味地妥协，让步，否认，放弃，那不是你想要的，别看不惯自己脚下的路，在你的路上做得更好，总有一天你会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她还是我的夏天，因为她比我还懂我。我正是那海中的岛，日夜渴望着遇见她。谢谢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希望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我能创造我所爱的生活，也愿她在她的生活里过得更好。

无论我们在海或岛屿，最终都会走回陆地。而我和她，会在终点相遇。

这些是我最宝贝最真实的生活，是最艰难的损失，也是最昂贵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