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让的代价

海上花

【一】

沉默良久，苏蓝对南意说：“先分开一年吧。这一年，你是自由的，可以……和她住在一起。”

苏蓝口中的她，是指南意的情人，宝嘉。

南意不语，只余尴尬和抱歉。

南意是个好看的男子，36岁了，依然干净温和，尴尬起来，让人有些不忍。

于是，苏蓝住了口。

苏蓝从来没有想过南意会出轨。当初，苏蓝和南意是朋友介绍认识的，虽然当时，彼此没有表现出所谓一见钟情的惊心动魄，但苏蓝心底，对南意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亲切和温馨。

彼时，苏蓝29岁，有过几段感情经历，也已历练得沉稳，何况，公务员的身份也成就了苏蓝的性子。于生活，于感情，她越来越沉得住气。

所以，对南意的好感，苏蓝适当表达了，却也懂得收敛。

而当时已33岁、一度因学业和事业错过了情感的南意，对这样性格的苏蓝似也满意。苏蓝觉得，南意亦不是善于表达的性格，配上不俗的相貌，别有一股子男人特有的魅力。

如此，交往了一段时间，领证、订婚、结婚，一切顺理成章。婚后，自然不乏小夫妻的甜蜜恩爱，当日子进入了柴米油盐的琐碎，难免偶尔也拌两句嘴……这样的婚姻，一眼看过去便是风平浪静，似无任何不妥。可是苏蓝没想到，这样的风平浪静只持续了两年多，就在苏蓝打算要孩子的时候，南意却出轨了。

【二】

半年前，南意去西安出差，因为路途不远，便自己开了车过去。回来时，同学托南意顺路将表妹宝嘉带回郑州。

宝嘉24岁，大学毕业不久，在郑州一家购物广场做企划。

当然，年轻不是南意出轨的理由，这个不善表达的男人还是简单描述了宝嘉的特别之处：女孩有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睛，有一副有穿透力的好嗓子，不羁却真实。

这样描述的时候，南意的声音很低很低，在苏蓝听来，那种低沉不似心虚，更像一种迷茫和迷恋。

这样的坦白，令苏蓝的心一阵刺痛，但是，多年沉稳的性子，克制了她的发作，然后，苏蓝迅速想象出了那个叫宝嘉的女孩对于南意的情感真相——不过是一个年轻女孩对一个成熟男子的征服欲，现今，宝嘉这样的女孩子多不胜数，抵挡不住诱惑的男人同样很多。南意不是唯一输给诱惑的，并且，做不到在妻子和情人间游刃有余。

为此，南意坦白了一切，并请求苏蓝的原谅，南意说：“都是我的错，苏蓝，怎样做，随你。”

【三】

苏蓝沉默了许久。沉默，是因为心疼。

苏蓝从没有告诉南意，她是爱他的，她爱上了看到他时“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的那种感觉。她是为了爱情和他在一起的，而非“在合适的时间碰到了合适的人”，只是生性内敛的她，不习惯把爱情说出口。而现在，苏蓝很清楚，哭闹、怨怼和愤怒都无济于事，也有失一個成熟女子的智慧水准，更有失尊严。所以，苏蓝在沉默中慢慢隐藏了疼痛，然后做出了“分居一年、暂不离婚”的决定。

南意讶异：“苏蓝，何必？是我对不起你，你想怎样，我都尊重你。”

苏蓝看一眼南意，努力保持平静：“给我点儿时间。不过，我有条件。”

随后，苏蓝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南意还想说什么，抬头触到苏蓝眼神里的倔强，终究没有开口，抿住唇，点了点头。

就这样，除了简单衣物，南意“净身出户”，按照苏蓝的条件，工资卡亦未带。出门时，南意听到苏蓝在身后说：“放心，我会把生活费定期打给你，不会让你花女人的钱。”

南意的肩膀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

南意离开后，苏蓝靠在门上的身体慢慢瘫软下去，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当然，南意更不知道，之所以“分居而不离婚”也是因为苏蓝的爱。她如何舍得和南意离婚呢？这是她这么多年碰到的最想要的男子。但事已至此，苏蓝觉得眼下能做的，就是“赌一把”，索性把南意放出去，和那个女孩一起生活。凭借生活中积累的智慧，苏蓝相信，南意和宝嘉之间，说是感情，不如说是情欲。而情欲是经不起柴米油盐的碰撞的。一个24岁的女孩子，会看中一个36岁男人什么呢？无非是他的成熟和经济基础。现在，苏蓝先把南意的经济基础截断了，没有了这个基础，恐怕她很快就厌了吧？

那时候，南意浪子回头，大抵一辈子都会对婚外情免疫了。

想到此，苏蓝慢慢站立起来，告诉自己，这一年的分离，是她为爱情付出的代价。

【四】

如苏蓝所想，离开家后，南意并没有搬去宝嘉那里，而是租了一套小公寓住了进去。

住在小房子里的南意，生活看起来变化无多，每天按时上下班，一三五下午去健身房，偶尔出差。唯一的不同，是偶尔的周末，会和宝嘉一起外出——并非两人单独一起，而是跟着一群驴友。并且，各自背着自己的帐篷。至于更多真相，苏蓝无从得知，但至少表面看来并不龌龊，半点儿都不。

甚至，最初，宝嘉很少过去南意那里，两人一起看过几次电影，却很少逛商场，南意不曾送过宝嘉任何价值超过百元的礼物。相反，换季时，反倒是宝嘉为南意添置了些许衣物。

宝嘉买的衣服，价格并不便宜，也不是南意曾经的风格：格子衬衫、休闲裤、板鞋……南意穿着并不难看，甚至显出了一种曾经被隐藏的活力来。

节假日或者某个特殊的日子，比如南意生日，宝嘉会买了菜去南意那里做饭，但从不曾在那里过夜，有时早一点儿，有时晚一点儿，宝嘉总会离开。

这些消息，是苏蓝自雇用的一个私家侦探口中得知的。

最初的那段时间，南意隔几天会拨一个电话给苏蓝，苏蓝不接，南意便会发信息，有问候，也有叮嘱，叮嘱苏蓝多加衣服，叮嘱苏蓝好好吃饭……

电话既不接，信息自然也不回。这正是苏蓝想要的，南意不是没有品格的男子，他对她、对婚姻有歉意，所以，才会和宝嘉保持了距离，所以，才会主动问候、示好。

这些都不重要，苏蓝想看到的，是南意和宝嘉之间的彼此厌倦。

苏蓝等着。

【五】

但是，苏蓝却一直没有等到，因为南意和宝嘉并不够亲近，所以也没有因琐事造成的矛盾的产生，这一点儿，的确出乎了苏蓝的意料。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三个多月。

入秋，南意意外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直至入院。宝嘉在医院守了南意好几天，寸步未离，南意终于好了，宝嘉却累病了……

南意病好后，明显和宝嘉亲近了许多，一起外出和在家做饭的频率高了起来，只是，宝嘉依然没有留在南意那里过夜——两人好像都在坚守着什么，偏离了苏蓝预想的轨道，这让苏蓝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而就在这时，南意的工作又出了问题，一次疏忽大意给公司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南意从经理的位置上被拉了下来。

得到消息的苏蓝先是担忧，为南意，然后，又有一种自私的轻松。南意处境如此，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翻身，想来，宝嘉不会再坚持了。

结果却依然出乎苏蓝的意料，在南意失意失志的时候，宝嘉一如往常陪在南意身边，展示了一个女孩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对南意的地位变更，不曾有丝毫介意。

直至此时，苏蓝才知道，宝嘉的收入虽不很高，却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经济上压根无需贪图南意什么。

最后这张底牌的出现，令苏蓝冷了手脚，她突然看到了自己设置的这场赌局的结局。

【六】

没错，苏蓝错了，她做错了决定，也看轻了宝嘉。这世上，不是只有她才真正爱着南意。年轻的宝嘉也是。宝嘉叛逆不羁，甚至不顾伦理道德，但她对爱情同样认真执着。在知道了苏蓝的决定后，凭借一个女孩爱的敏感，宝嘉判断出了苏蓝的意图，这也让宝嘉下定决心，接受苏蓝的赌局，趁着苏蓝的放手，把南意的心抢过来。

于是，宝嘉按部就班地、认真地对待自己想爱的人，不急切也不放手，不糾缠也不轻慢。她在他对婚姻心存迁就时给他时间和空间，又在他需要人照顾和支撑时出现。

宝嘉赢了。

一年后，苏蓝和南意办理了离婚手续，那天下午，宝嘉主动约苏蓝见了一面。

这一次，苏蓝没有拒绝，也为保留最后的自尊：赌得起，便输得起。

那次简短的见面，宝嘉对苏蓝说：“对不起，但是，爱人是不能够让的，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方设法留下他，除非不再爱了。”

看着这个夺走了自己爱人的女孩，良久，苏蓝点了点头——认输不易，代价又是如此之大，但这一次，苏蓝还是输得心服口服，是她将自己的爱情拱手相让。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甚至知道，也许南意和宝嘉不见得会天长地久，但至少在相守的日子里，他们真实地爱上了对方并真实表达着彼此的情感，不藏匿，不收敛，也不虚荣。

或者对于婚姻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