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明:多元文化的聚变
2015-04-01蒋成龙
蒋成龙
泱泱中华,文明古国。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罕有一种文明能够像中华民族一样绵延不断,流传至今。
在她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发展历程中,凭借其开放、包容的特性,逐渐从文化中心向周边扩散。历经了春秋、战国、秦汉、魏晋等战乱纷争的年代,中华民族的文化经过大量撞击和摩擦后产生了多元化的聚变。在接下来的唐、宋、元、清等时期,更是以东方大国的身份将文化和艺术传播到了亚洲各地甚至辗转传到了西方,被其他地域的国家和文明争相学习甚至效仿,对整个亚洲大陆共生的其他民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与此同时,她也吸取了众多外来文明的精华,综合本土文化的特点和地域特色,形成了自己独具一格的艺术表现形式和手法。经过历朝历代的艺术家和工匠们进一步锤炼,为后世的子孙们留下了大量艺术珍品。
细数考古出土的器物,除石器、陶器之外,玉器是最早的器物之一了,至今已拥有8200年以上的历史。不同于石、陶器纯粹的实用价值,玉器不仅作为贵重材料出现在日常生活之中,更成为了古人祭拜天地,沟通鬼神的重要媒介。从《山海经·西次三经》中的记载来看:“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为祥。”足见古人对玉器的崇敬之心,以及祈求健康祥和的美好愿望。
受限于玉料产地和材质特点等诸多因素,玉石成为我国最早需要从非本土地区“进口”的材料之一。毫不夸张地说,在丝绸之路成型的千年之前,“玉石之路”早已奠定了中原和西域,乃至整个欧、亚大陆的往来基础,成为了一条政治、文化、商业往来的重要通路。
本文将为读者展示并讲解一些典型的非本土发源之玉器,其中或许有些是您意想不到的呢。
洋为中用:非本土发源性
其实说到“非本土发源”所涉及的层面颇为深广:大到亭台楼阁,小到鸡毛蒜皮,很多都在起源这个问题上和“异域”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中国古代各个时期的版图并非如今这般,虽然随着历史的推进,他们最终成为了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但此前可能都是相对独立的国家和文明。
远的不说,番茄(西红柿)这种大家日常餐桌上常见的食品,原本就是“外来之物”。而胡椒、胡桃、胡萝卜等更是来自“胡人”的传承。传统音乐中常见的乐器——胡琴,当然也和“胡”有关了。
原则上说,玉器本身并非外来之物。早在新石器时代晚期,中华民族的祖先就开始就地取材,制作外观精美,寓意深远的玉石制品。从祭拜天地的玉璧、玉琮,到酋长、巫祭所佩戴的玉钺、玉璜,种类繁复,用途多样,造型各异。受限于原料的开采和运输,当时使用的多是各自本土所产的玉矿,包括产在辽宁的岫岩玉、河南的独山玉、江苏的梅岭玉、陕西的蓝田玉、四川的龙溪玉、台湾的花莲玉等。
特别是自从商代中期之后,中原王朝开始通过贸易、进贡等方式大量进口产自西域的玉石,并逐渐成为固定规制,树立了玉石审美的核心价值观。这一审美和价值观一直延续至今,以至于“和田玉”在当代玉器爱好者、投资人、收藏家之间也成为了主流趋势。就这个角度说,玉器的原料在当时确实属于“外来”之物。
在玉器的造型、纹饰和艺术风格上,外来文明也对中原本土的玉器造成了非常深远的影响。随着各个民族、文化之间的深入影响和频繁交流,越来越多的非本土造型、题材的玉器陆续粉墨登场,并在历史中占据了至关重要的地位,其影响甚至延续到今日的百姓生活当中。
外来题材
当说到外来文化,恐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传自天竺古国的佛教了。自东汉时期传入中原,佛教一直在中国的宗教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后世经过诸多高僧大德的传播和弘扬,受到了众多帝王卿相、饱学之士的认可和推崇。经过与中原文化的融合、激荡,不仅在宗教、哲学等各个方面进行了传承,更结合了我国的本土特点进一步发展,形成了各个流派。
与佛教相关的艺术表现形式在各个历史时期都广为流传。其中,玉雕作品自然也是主要形式之一。除了菩萨、罗汉等常见的造像题材外,还有飞天、佛教故事、佛教法器、以及经书的文字内容等不同题材被雕刻成为玉器作品,供世人膜拜、传送,或仅仅作为装饰品佩戴。
时至今日,佛教题材的当代玉雕作品依然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主要题材,也有不少工艺大师善于雕琢此类玉器。他们不仅具有美好的寓意,象征着神圣和祥和,同时也能在外观上给人赏心悦目的感受。回顾我国历年的顶级玉雕大赛和拍卖市场,不乏用料考究,制作精良的佛教题材玉雕作品,由此可见其魅力。
除此之外,来自少数民族的传统题材也在玉雕作品中得以大量体现。仔细算来,中国在历史上由少数民族建立政权也不在少数。辽、金、元、清都是典型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作为北方的少数民族,治国的方式虽然也大量参考了中原文明,因俗而治,然而其自身的民族特色还是得以保留,甚至尝试作为主流价值观得以弘扬。
单就辽代玉雕作品来说,“秋山”和“春水”题材的玉器就非常普遍。作为北方游牧民族保留下的传统之一,“捺钵”就是在每年的四季将行营迁途的过程。辽帝保持着先人在游牧生活中养成的习惯,居处无常,四时转徙。因此,皇帝四时各有行在之所,谓之捺钵,又称四时捺钵。
其中,“春水”玉是反映辽代皇帝,贵族春季进行围猎时,放海东青捕猎天鹅场景的玉雕,“秋山”则是贵族秋天于山林围猎的场景。这些玉器用途多样,通常为带扣、冒顶等,使用白玉镂雕的手法,构图巧妙,制作精巧,风格更是极其鲜明。
外来器型
古时的“胡人”泛指中国北方以及西域的游牧民族,主要包括匈奴、鲜卑、氐、羌、吐蕃、突厥、蒙古、契丹、女真等部落。虽然在历史的推进过程中相继与中原文化部分甚至全部融为一体,但他们各具特色的文化现象对中华民族的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除了胡椒、胡桃、胡琴等名字本身都被冠以“胡”字开头的事物外,很多其他东西,可能读者并不知道也与他们有关。
胡床,又称“交床”、“交椅”,也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的“马扎”,就是来自胡人的外来品。它不仅方便携带,更一改中原人出门在外,跪坐或席地而坐的传统。
另外一件与当代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也与胡人有莫大的关联,那就是“腰带”。自战国时期赵武灵王推广“胡服骑射”,至唐代使用的“蹀躞七事”,这腰间维系的皮带悄悄地改变了中原人民的生活习惯和审美方式。
蹀躞带本是胡人使用的装备,因长期骑马在外,又需随身携带诸如弓、剑、算囊、刀、砺石之类用品,需要一个方便的工具装载并固定他们。蹀躞带间的带环刚好起到这一作用,既能够方便携带,又可以在皮带上略作装饰,增强美观性,甚至凸显地位。直至魏晋和隋唐时期,曾一度被定为文武官员必佩之物,以悬挂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等七件物品,俗称“蹀躞七事”。
进入中原以来,蹀躞带在设计、加工和装饰上都大量使用了金银和玉石,在带身和尾端(铊尾)进行点缀。此类玉器出土量不在少数,其中更不凡玉质温润,做工精巧的珍品,具有非常高的艺术和学术价值。
无论是李白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还是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都表达出古代文人雅士对美酒和酒器的喜爱。这夜光杯就是产自我国甘肃酒泉地区的玉杯,载以葡萄美酒,一股血红之色,倒是颇为符合胡人在中原人心中的形象。至于用于盛放兰陵美酒的玉碗,相信应该是白玉所制,否则也不会显出琥珀之光了。
从我国考古出土的青铜器具看来,酒具的品类繁多,用途各异,玉器的造型也是多种多样。当然,他们并非全部都是实用器。有些具有宗教仪式的作用,有些属于等级规制内的陪葬器皿,另一些则只是供人观赏把玩使用。
这些酒器当中,无论是整体造型、材质、纹饰还是工艺,很多都借鉴了异域风情的设计,随之而来的也包括外来文化和价值观。他们中有些是作为贡品进入中原,有些则纯粹作为商品而通过贸易渠道进口到国内。不过由于受到中原人民的喜爱,后世也开始争相效仿并融入了本土特色,逐渐成为了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下篇待续,外来材质和技术对中国玉文化发展的贡献,中国玉文化向中美洲等地区输出的情形。)■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