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拓荒者!》生态意识的解读
2015-03-31李旭
作者简介:李旭(1973-),女,河北秦皇岛人,副教授,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黑龙江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美国西部拓荒小说研究”(11554012)。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5.02.020
20世纪初,美国著名乡土女作家薇拉·凯瑟(Willa Cather,1873—1947)以内布拉斯加大草原为背景,创作的《啊,拓荒者!》《我的安东尼娅》《一个迷途的女人》等作品描写移民的拓荒生活,展现移民对土地的开拓、依恋与认同。小说《啊,拓荒者》描写了女主人公瑞典人亚历山德拉·伯格森幼年时随父亲移居内布拉斯加大草原,父亲去世后挑起家庭的重担,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不畏艰险,顺应自然发展规律,科学管理,最后获得丰收。这是一个与大地和谐融洽的感人故事,作品的创作也充分体现了薇拉·凯瑟顺应自然、尊重生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意识。
一、环境运动和草原生活的影响
探讨凯瑟的生态意识,有必要考察凯瑟的生活及当时的环境运动对于凯瑟创作的影响。
凯瑟生活与创作的时代正是美国第一次环境运动时期——荒野保护主义和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运动时期。凯瑟出生于1873年,即美国环境运动兴起之时,当时获得美国总统批准的世界第一个国家公园——美国黄石公园刚刚建成两年。凯瑟八九岁时,与家人一起迁往内布拉斯加州的大草原地带,在红云附近的一个农场居住。环境运动的影响使薇拉凯·瑟幼小的心中产生了爱护自然的生态意识。草原的生活使凯瑟有机会亲密接触自然环境,使凯瑟成为一个与土地、草原息息相通的自然热爱者,就像她在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一样。正是“那片她曾生活、感受过的土地,那片辽阔美丽、静穆坚韧、蕴含无限力量的土地让她感到宁静安详、镇定自若、无比安全,给了她创作的许多灵感” [1],凯瑟通过创作使逝去的这一切在文学语言中重现。
1890年兴起的自然和资源保护主义运动已得到发展,强调自然美学价值的约翰·缪尔特别受欢迎,他的作品被广泛地阅读。凯瑟可能受到缪尔的影响,因为从《啊,拓荒者!》中的亚力山德拉和艾弗身上,可以看出缪尔的荒野保护主义思想。
二、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思想
在20世纪初,受当时自然和资源保护主义的影响,薇拉·凯瑟深入地思考了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她怀着尊敬热爱之情陶醉于大自然,感受自然的美,而不是把自然当做工具来表现自我、表现人的心态” [2]。在《啊,拓荒者!》等作品中,她以深情感人的笔触构筑了洋溢着生态和谐的草原农庄的“伊甸园世界”,并借作品宣扬了她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生态意识,即尊重自然规律、敬畏生命、人与自然和谐的思想。
(一)尊重自然规律
《啊,拓荒者!》的故事,表明人只有尊重土地,顺应自然的发展规律,才能获得丰收。在凯瑟的思想里,亲近和尊重自然是人类的必需,因为人接近自然,就是接近生命的不竭之源泉,所以人必须尊重自然规律。凯瑟理解的人是身体和精神都健康的人,这要求人有一种内心的生活,即一种灵性的生活,而只有在自然之中,人的灵性才能够得到更新和提高。利奥波德的生态伦理或大地伦理学说,明确提出了生态整体主义最基本的价值判断标准:当一个事物有助于保护生物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的时候,它就是正确的;当它走向反面时,就是错误的。人自身的骄傲将导致灾难。人不能用征服自然来张扬自己的尊严、荣誉和体现自我的力量、勇气。否则,自然就会向人类复仇,毁灭人所获取的成果。
小说《啊,拓荒者!》中主人公亚历山德拉的父亲伯格森在草原上辛勤耕作了十一年,他具有一种传统观念,认为土地就其本身而言是值得拥有的,人可以驾驭它,随心所欲。但是这片土地是一个谜,它像一匹烈马,没有人知道如何驯服它,给它套上马具,它撒起野来,能把一切都踢得粉碎。亚历山德拉的父亲最终感到疲乏不堪,不知如何去耕耘这片土地,自愿放弃一切,撒手西去。柏格森企图征服自然和主宰自然,他站在自然的对立面,成为自然的敌人,必将遭受自然的惩罚。一旦忘记自然法则,不管他多么精明能干,都无法避免自然给他带来的不幸。柏格森的失败说明人与自然应该和谐默契、相依共存。
与父亲截然相反,亚历山德拉不畏艰险,“而是尊重自然,尊重土地的生长规律。三年大旱,许多人背井离乡,抛弃土地,但亚历山德拉却果断地去河边农场考察,跟男人谈庄稼种植,跟女人谈家禽饲养,还向有知识的人学习。回来时暗下决心要扎根于这片土地,此刻的她觉得这片土地很美,富饶、坚实、壮丽。” [3]她说服墨守成规的弟弟们变卖家产,以抵押贷款的方式购得大量土地,弃种玉米,改种小麦,获得了丰收,把荒原变成富饶的邻近的土地。她所经营的农场欣欣向荣,井然有序,成为分水岭上最富饶和富有的农场之一。
亚历山德拉对住处的安排正是尊重大自然原有秩序的体现,也是人类与自然的本真关系的反映。亚历山德拉来到分水岭以后,便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深刻的感情,甚至她的住处以大自然为背景,当你走出房子进入花园时,你可以再次感到那个大农场上处处表现出的那种井然有序和精心的安排。“那齐刷刷的栅栏、树篱和排排防风林,错落有致的棚屋,还有对称的两个牧场池塘,池塘周围种着灌木柳,以便在蝇子猖獗的夏天给牛有个遮阳处。在果园里,在胡桃树下,甚至还有一排白色的蜂房” [3]。亚历山德拉理解土地,明白土地的独立存在,没有将土地归附于个人,结尾处她说道:假定我真的将我的土地遗赠给了他们的孩子,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二)敬畏生命
利奥波德提出的生态伦理的思想,“把土壤、水、动物和植物都包括在内,或者是把他们看成一个整体——大地。这一思想改变了人在自然中的地位,使人类从共同体中的征服者变成了共同体中平等的一员” [4]。这意味着人们应当尊重共同体中的成员:土壤、水、动物和植物,同时也包括对共同体本身的尊敬。生态思想家艾伯特·史韦兹认为人类的同情不仅仅涉及人,而且包括一切生命,那就是具有真正深度和广度的伦理。亚历山德拉、艾弗正是具有这种伦理道德的人。他生活简朴,无所贪求,在他简陋的小木屋里,只有一间房、一张床、一把椅子,但他有自己的宗教信仰、精神寄托、兴趣追求。艾弗敬重自然中的生命形式,他不仅爱动物,更珍视动物,对动物抱有一种悲悯的情怀和亲密的感情。老人凭直觉与动物交往,把自然中的生灵看做人类的伴侣和朋友。他同情每一个生物的遭遇就如同体验他自己的生命一样。村里人比如亚历山德拉的兄弟罗和奥等都认为艾弗是一个怪老头,甚至视他为疯子。薇拉凯瑟刻画这样一个赤脚走路、住在洞穴却乐在其中的老人与当时热衷追求物质利益的罗和奥形成鲜明对照,同时也表达了她对奢侈享乐、欲望膨胀、精神乏味生活的批判。
小说《啊,拓荒者!》中塑造的亚历山德拉仿佛被自然赋予了强大而神秘的精神力量。她始终保持着对生命的敬畏之情。凯瑟展现了这样的一个情景:有一天,由于年成干旱,亚历山德拉和艾米到河边察看土地。中午的时候,两人爬到河边一块杂草丛生的峭壁上,坐在榆树荫下吃午餐,边吃亚历山德拉边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河水清澈见底,在闪闪发光的沙子上奔流,出现一个个涟漪。对岸垂柳下面有一道小湾,那里水比较深,流得这么慢,好像在阳光下睡着了。” [6]突然,小河里的一只野鸭进入了亚历山德拉的视线。它在明暗掩映之中游泳、潜水、整理羽毛,消遣自在地嬉戏。亚历山德拉看了许久,简直着了迷,她觉得那只野鸭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生物。在亚历山德拉的记忆中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直到多年后她想起那只野鸭来,“好像仍旧在那里,独自在阳光下戏水,像一只不知年代、永不变化的仙鸟” [5]。亚历山德拉对这片土地及土地上的一切生物就是如此迷恋,她开放了她所有的感官去吸收、去感悟自然万物,在荒野中尽享芬芳。凯瑟向读者呈现的正是大自然悦人心目千变万化的美,这种安详也只有在与自然的相栖共生中才能体会得到。
亚历山德拉不仅敬畏动物的生命,对人更是关爱备至。她对弟弟艾米关怀照顾,体现了兄妹间浓浓的亲情;与周围人友好相处,乐于助人,多次帮卡尔的父亲摆脱困境;尊重、理解老一辈人的生活习惯,即使与罗发生了不愉快,但仍然和十二年来一样,邀请罗的丈母娘来家里住一个星期。艾弗在小说中被罗和奥这样的人视为一个疯子,“当马生病时,他把药自个儿吃了,然后对着马祈祷,他还不穿鞋,不理发” [5],不仅如此,他虔诚的宗教信仰方式也使人们感到害怕,所以,人们对他都感到惧怕而且想把他送进疯人院。亚历山德拉却坚持自己的意见,理解和支持艾弗,在艾弗经营不善、破产时收留了艾弗,还经常向艾弗请教生产、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在艾弗的建议下,亚历山德拉改变了原来的养猪方法,正如亚历山德拉所说:“十二年了,我来请教你的次数可要比其他人都多。” [5]正是亚历山德拉这种宽厚、仁慈、谦虚赢得了艾弗的忠心。所以,当亚历山德拉最疼爱的小弟弟艾米被枪杀后,她极度悲哀、绝望,一度失去生活的信心,是艾弗耐心地引导她走出生活的低谷,使她重新开始面对生活;当亚历山德拉在狂风暴雨之夜因丧弟之痛而跑进墓地,陷进悲哀和绝望的低谷中时,是艾弗点着一盏油灯,冒着大雨,把亚历山德拉从黑夜和泥泞中带回家。艾弗用自己的方式挽救了处于绝望中的亚历山德拉。
(三)人与自然和谐共存
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思想要求人们“从整体上维护生命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人类与自然本是同一整体” [6]。亚历山德拉正是怀着这种朴素的生态意识逐步实现了与荒野自然的相互认同。
在处理人与土地关系方面,正像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自从这块土地从地质纪元前的洪水中涌现出来以来,亚历山德拉是第一个带着爱和渴求面向着它的人,她觉得这土地太美了,富饶、茁壮、光辉灿烂。她的眼睛如痴如醉地饱览着这广阔无垠的土地,直到泪水模糊了视线” [5]。亚历山德拉对土地充满了热爱、尊敬和赞美之情,在这种感情的支配下,她对土地有了新的认识,同它产生了新的关系。对她来说,土地不仅是一种财富,更是一种生命的形态;而她与土地的关系也不仅仅是经济关系,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联系。《啊,拓荒者!》体现了作者热爱土地、回归荒野的生态意识,以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追求。
她指出“土地是属于未来的,我们是这里的过客,而土地是长在的。真正爱它、了解它的人才是它的主人——那也不过是短暂的” [5]。在与土地、与自然的接触中,亚历山德拉认识到土地是属于的问题而不是占有的问题。大自然是永恒的,而人类只是这永恒自然界中的匆匆过客。当我们在大自然中感受她的伟大和美丽时,就会认识到人类自身的渺小,此时我们感到在自然面前应该谦卑,应该充满爱。当亚历山德拉对土地产生这种认同时,“土地也终于敞开胸怀接受了像亚历山德拉那样的颗颗赤心,然后又把它们奉献给人间。在金黄的小麦里,在沙沙作响的玉米里,在青春闪亮的眼睛里” [5]。这是土地对亚历山德拉的认同,是大自然对人类的认同。
当人类对大自然充满尊重、热爱和赞美之情时,大自然也会用丰硕的收成来回报人类的辛勤耕耘,感谢人类的谦卑和爱。最终,人与自然完美地融合一起,亚历山德拉觉得“自己和周围平坦、褐色的世界特别接近……好像那土壤中的活泼生机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5]。此时人与自然合一的境界,你不能说是人在自然中,还是自然在人心中,而是人与大自然共情怀。当亚历山德拉融入自然之中时,凯瑟也从1911年开始逐步摆脱了杂志社的工作,纵情于山水中。她游历印第安人的遗迹,勘探峡谷,参观印第安人栖身的崖洞,目睹内布拉斯加的麦收,凯瑟正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在她热爱的乡土上获得了新生,创作出属于自己风格的作品,真正地踏上了艺术之路。薇拉·凯瑟执著地追求着生态和谐的完美境界,从《啊,拓荒者!》《我的安东妮亚》到《一个迷途的女人》《教授的住宅》,她的作品从不同侧面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智慧,对人类精神平衡的永恒崇奉以及构建和谐社会的审美追求。凯瑟并没有仅仅停留在揭示生态冲突的层面上,而是执著地追求人与自然相互认同,“天人合一”的境界正是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追求构筑了作品的独特魅力。
在《啊,拓荒者!》中,凯瑟生动地描写了亚历山德拉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受。在亚历山德拉看来,“那长草深处的啾啾虫鸣就是最优美的音乐。她觉得好像她的心也埋在那里,同鹌鹑、鸟儿以及一切在阳光下低吟、长鸣的野生动物在一起。她感觉到未来正在那蜿蜒的、粗野的土岗下躁动着” [5]。“这个地方在开阔中带着一种爽朗、欢乐和青春的气息。它毫无怨色,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那变化多端的四季。空气和大地出奇地融合无间,好像就是对方呼出的气。你可以从大气中感受到和土层里同样的那种滋补的、茁壮的气质,同样的力量和决心。” [5]同时,凯瑟笔下的那些人们死后长眠的墓地也呈现出无限的美感。
薇拉·凯瑟在她的小说《啊,拓荒者!》中展现出一幅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荒野图景,体现了作者尊重自然规律、敬畏生命的观点,其中更蕴含着万物和谐共生的生态思想。这些思想对于当今处于生态危机中的人类社会,如何重新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保护地球家园,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