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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禾的乡村

2015-03-29刘保昌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诗作故乡诗人

刘保昌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田禾的乡村

刘保昌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田禾在诗歌的题材选择、情感表达和语言艺术等层面,立体性地建构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诗歌乡土。在题材选择方面,田禾对于故乡的自然风景充满怀念之情,多以细致的笔触、温润的情感,抒写记忆中的故乡风景,其中江南、山寺、桃花、荷塘、斑鸠、布谷等意象,触目皆是。诗人书写亲人,多用白描的手法,抑止住汹涌的情感波澜。诗作多次写到乡亲们的不幸死亡。在情感表达方面,诗人睿智地选择了压制和冲淡的情感表达方式,这就在审美层阶上实现了理性的超越,是诗人主体选择的诗学建构路径。田禾诗作有素淡的美,有引人回味的哲理,其乡土风俗画卷,沉郁,深挚。一方面是温暖,是爱,是无尽的苦难,是深长的思念,另一方面则是现实的不堪,是故乡的破败,是冷漠的连续的死亡,是农民工灰色的生存,诗人的创作既是一曲赞美故乡的深情的《哀江南》,又是一曲批判现实的愤怒的《离骚》,由此形成田禾诗作的情感艺术张力。

田禾;题材选择;情感表达;语言艺术

去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

诗人田禾,来自湖北大冶乡下,曾经有一个乡土气息极其浓郁的名字——吴灯旺。历经挣扎,现居武汉。按照世俗的观念来看,早已算是成功人士。人到中年,已然抖落岁月的风尘;衣锦还乡,正可鹰扬成功的光芒。但诗人心系故乡那片热土,衷心怀之,无日忘之,岂容张扬。近乡情更怯,何敢问来人?再成功的人,回到故乡,总会感到谦卑,更何况是心思敏锐为人质朴的诗人。作为“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田禾在诗歌的题材选择、情感表达和语言艺术等层面,立体性地建构了一片属于自己的诗歌乡土。

一、关键词:风景、乡亲、离亡

田禾对于故乡的自然风景充满怀念之情,多以细致的笔触,温润的情感,抒写记忆中的故乡风景,其中江南、山寺、桃花、荷塘、斑鸠、布谷等意象,触目皆是。如《流水》[1]:“江南是水做的,水做的江南,到处是流水/一万年前的水,一万年后的水/都朝着一个方向流淌”。《山寺》:“我的奶奶/清晨从寺门进来/见佛便跪,跪了便磕头/一粒奇异神火,一碗灯/用三尺光芒照着奶奶。//菩萨没有国家/也从不与我奶奶说话。”《桃花源》更是写尽桃花、荷塘、方竹、斑鸠、布谷、牛、鸡、白鹅、黑狗、农夫、樵夫、羊倌、船工、猎人,那里“老人快乐,儿媳孝顺,孙绕膝”,一派世外桃源风情。

在《村口》《下午》《泥土》《仙女山草原》《今夜的月亮》《狗叫》《回家》《芦苇荡》《桃花村》《春三月》《四月》《油菜花》《去过很多村庄》《小镇老街》《天越来越冷》《贵妃湖》《星期六,在镇上》《村庄的屋顶》《野荞麦》《在乡间行走》《村庄》《村庄的炊烟》《土豆长在土里》《赛马坡的黄昏》《老地方》《菜地》《齐安湖》《雁鸣湖》《记住神农架》等篇什中,诗人抒写故乡的风物风情,读来令人印象深刻。

童年记忆尤其让人难忘。《那时候,我还小》描写诗人小时候与父亲后半夜行走乡村田野、坟地,经过鱼塘和村庄的经历,有惊心动魄的童年情感体验,亦有父子相依为命的体贴温情。

少年眼中的故乡风物,则以一种感觉的变异方式,突破了现实的框囿。一粒粒葡萄,成为负载故乡情感意义的具象。《葡萄架下》:“四野的谷子黄了葡萄就熟了/葡萄从藤叶的缝隙间挂下来/我爱她们的羞怯和含蓄//一颗葡萄是最小的故乡/我用指尖丈量她/抚摸她完整的血脉和皮肤。”《两片亮瓦》是写家乡亲人的欢乐,似乎也写尽了父亲的苦难:“晴天阳光射进来/两片亮瓦,像穷人张开的笑口/十多年我没见父亲这么笑过。”《避雨记》写故乡人们短暂的相逢,那么快乐,只因身在故乡,相逢即成为亲人:“在深山的工棚里,一场雨/聚集了那么多的陌生人/他们彼此点头、微笑,用眼睛说话/像一群临时的亲人。”

田禾诗作中的乡亲,所在皆是。如《中年农民》《疯女人》《江南水乡》《杏》等篇什,为乡亲们画像。卑微的生命,卑微的命运,乡亲还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草民。《草民》写道:“草民。草一样的人民”,在漫长的无止息的苦难岁月中,乡亲们其实比草更卑微更弱小,他们住草房,穿草鞋,戴草帽,睡草铺,与草相依为命。

诗人写亲人,多用白描的手法,抑止住汹涌的情感波澜。如《我的乳娘》写道:

五婶。在张山吴村,

四十年前,我的乳娘。

她给我喂奶,自己吃着生产队

分的红薯和河边挖的野菜。

她系着又破又脏的围裙,

在院子里劈柴、淘米、喂鸡。

她跪着,低头,伏在灶前拨火,

弯曲着腰,去大河里汲水。

她摸黑洗着我的脏裤子,

靠着土墙为她的女儿梳头。

她再没有亲人,玉米棒子,

像站在她家门口的穷姐妹。

有时缸里没有一粒米,

有时苦难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田禾描摹乡亲和他们的生活时,以“苦难”作为其厚重的底色。如《苦难》:“我的重量就是我苦难的重量/我的体积就是我苦难的体积/但有时它轻得可以让一粒粮食提起来/也有时小得可以让一枚硬币挡住。”《板车上坡》:“贫穷很大,他很小/王大贵的板车/爬上坡之后,远远看去/王大贵多像一只小蚂蚁。”《扫街的下岗女工》:“街道上的灰尘/她扫走了一部分,吃掉了一部分。”在《矿难》《拉煤的老人》《摆摊点的民工》《捡矿泉水瓶子的老妇人》《那个在工地上挑红砖的人》《路过民工食堂》《灯旺》《冰雪》《王大柱的房子烧了》等篇什中,弥漫着浓郁的对于苦难的同情的色彩。简笔勾勒,不施彩色,黑白纪录片似的摹画出乡亲的苦难生活,尤其予人以深刻的情感冲击。

田禾善于以喜写悲,以平静写悲哀,在两种实质相异反差极大的比较中表达自己的情感好恶。如《拉二胡的民工》抒写民工拉二胡时的快乐,但接着笔锋突转,写道:“当他拉响那曲著名的《赛马》/好像让我看见了民工们/快节奏的生活和劳动/仿佛他们扛着铁锹、镐头/走在空荡荡的道路上/忙忙碌碌地向工地奔去。”这就完全不同于惠特曼、郭沫若式的歌唱了,争先恐后向工地上奔跑的民工,就是一群赛马,我的当牛做马的民工兄弟哟!《对面工地的箫声》:“吹箫的民工,提着一只箫/像提着一只苦胆/在夜色下,倒出一地的苦”。在中国传统文化史中,呜咽的箫声,总是和伤感、离别、思念、孤独等负面情绪相联系,而在田禾的笔下,箫直接成为“一只苦胆”,苦胆的具象,于此定格。《煤黑子》称呼井下挖煤的矿工,“我干脆叫他矿难的幸存者”。其他诗作如《夜晚的工地》《一个农民工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修鞋匠》《油漆匠》《民工王四虎》《挖煤的老矿工》,为胼手胝足谋生路的乡亲们画像,同情哀悯的情绪弥漫于纸墨的背后,将种种“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2],虽是短篇诗作,却亦无异于一出出哀毁伤恸的人生悲剧。

苦难没有尽头,但质朴的乡亲们并没有在苦难中沉沦,而是仍然不失赤子之心,富于悲悯同情心。《买早点的民工》路上遇到了一位年老的可怜的乞丐,于是便“把手心里快要攥出汗水的两枚硬币”,“轻轻放进老人面前的搪瓷碗里/转身融入街巷之中”。人间自有真情在,对于比自己更加弱小的苦难对象的同情,本质上就是实现超越苦难的真正动力和情感依凭。

无何避免地,诗人多次写到了乡亲们的死亡。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死亡本来是人生的必然归宿。在中国传统文化史中,对于死亡本来不乏超然的观念。如《论语·先进》讲:“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儒家一贯主张“不语怪、力、乱、神”等等不可验证的事情。日本学者今道友信评论说,中国儒家“没有关于死的言论”[3]。道家消解了死亡与生存之间的界限,如《庄子·齐物论》说:“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但田禾所见所写的乡亲们的死亡,却无一不是痛苦的人间惨剧。如《采石场的后半夜》写道:“采石工手累酸了,变换一种姿势,/继续敲打。周围是祖宗的坟地,/溅起山中埋骨的沙土。”“一个问另一个:‘今天初几?’/‘小亮的二爹昨天得肺癌死了。’”貌似答非所问,却又直击惨痛的现实。《骆驼坳的表姐》寄深长的痛苦于平实的表述:“后来死了,躺在药罐里活了五十五岁,/死在婆婆前头。/在一张凉席上,/摊开她的人生,命薄得就像一张白纸。”《还原》中写到四十八岁得肺癌死去的祖父,诗人在想像中“还原”村庄和祖父一生的辛苦劳作生涯,结果自然是无法“还原”的。《葬父》书写埋葬“父亲”时的场景,以及诗人当时的想像:“他一生贫寒,此去更怕他/身子单薄,我把厚实的黄土/给他盖上//他不可能入土为安,眼瞧着/小儿子还没长大/今年的五亩黄豆还烂在地里”。《人》写道:“三十年写一撇,/三十年写一捺。/再过三十年,/躺下让别人写。”《缝衣的奶奶》写道:“奶奶靠着门框/死在一个缝衣的姿势里”。其他如《叔祖父之死》《姑妈》《哭丧》《四阿婆死了》《绑在背上的妻子》等篇什,频频写到乡亲们的死亡,于此,死亡成为乡村的常态,它是一道笼罩在乡亲们头上的挥之不去的沉重阴影。

与死亡相似的是分离,在《兄弟分家》中,诗人写道:“分家就是分食,分家就是分父母”,“父母的拐杖不分了,他们还靠它走路/父亲说,对不起你们,我没有钱财/他保留了病痛、咳嗽,和/东侧面的两间瓦房/母亲一边掉眼泪,一边将陪嫁时的几件银饰/一层一层打开,给媳妇们一人戴一件/两个孙子在一旁哭着只要爷爷和奶奶”。乡亲们的生活中交叠着一次又一次的离亡。

二、诗歌情感:压制与冲淡

田禾的《乡亲》写道:

这些我乡下的亲人

是我在南亩上耕种的老叔在毒日

头下拉车的小哥在水乡里采

莲的九妹在大清河淘米洗衣

的四姐在院子里唤鸡吆鹅的

大妈大婶

是我砍高粱捆稻草晒干薯挑大粪

搓草绳挖地瓜锄地垦荒插秧

打豆割麦扬场排灌清淤推碾

拉磨放羊赶驴一边咳嗽一边

哮喘一边劳动的乡亲

是我稻场上打麦稻场上睡水塘里

养鱼塘边上睡菜地里种瓜菜

地里睡半山坡上放羊半山坡

上躺过着半人半鬼的生活的

乡亲

是我住着矮矮的平房烧着低低的

土灶穿着褪色的棉袄搓着坚

硬的玉米挑着沉重的柴担咽

着粗糙的杂粮流汗受累吃苦

但从不叫穷不叫累也不叫苦

的乡亲

是我一代又一代在这块土地上生

在这块土地上死在这块土地

上耕耘在这块土地上收获本

分得像土地善良得像土地朴

实得像土地卑微得像土地的

乡亲

这首诗作,在田禾的诗歌创作中当属异类。以连续五个“是”阐释“乡亲”,“乡亲”是“本分得像土地善良得像土地朴实得像土地卑微得像土地”的乡下亲人们。情感外露、饱满、浓郁、张扬,这本身并非田禾诗作的一贯特征。

面对无边的苦难,诗人虽然偶有反抗的冲动,如《宋江》:“我内心的山河破碎/从《水浒传》中杀开一条血路/直逃奔你而来/八百里水泊梁山/火种还埋在土罐里/忠义堂只是落满了灰尘/我重新把它收拾修缮/你依然做大哥/我紧紧跟随着你/遇酒便吃,遇弱便扶,遇危便救,遇硬便打/跟着你/我不怕双脚踩在浪尖和刀锋上”,但更多时候,诗人与他热爱的乡亲们一样,选择的是坚韧的承受。在《火车从村庄经过》中,我们感受到的是“我的去南方打工的九妹”承受的疼痛,此种感同身受的同情,在诗作中所在皆是。

如同《弯曲的树枝》一样的乡亲们的“卑微的人生”,是诗人情感的大本营。压制和冲淡是田禾诗歌情感的底色。《站着和蹲着》写道:“如今,父亲早已/睡进了黄土里/这之前,他根本没时间坐着/一直是站着或者蹲着/唯有现在是躺着”。《老船公》写道:“从十六岁启程,六十六岁还未抵达彼岸/五十年一条水路,青春流走,星月流逝。”何来人生感慨?或者说,诗人已将一切人生感慨尽付流水,尽付苦难岁月本身。在诗歌情感的调色板上,田禾是擅长“留白”的高手。

“为赋新词强说愁”往往是“不识人生愁滋味”的少年人的专利。蒋捷有一首《虞美人》的词作表达过类似的人生感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同样是“听雨”,物是人非,感慨迥殊。面对无尽的人生苦难,诗人睿智地选择了压制和冲淡的情感表达方式,这就在审美层阶上实现了理性的超越。情绪的内敛,理性的节制,既是由诗人与抒写对象的“距离”所造成的结果,也是诗人主体选择的诗学建构路径。

三、诗学艺术成就

评价诗歌好坏的标准,归根结底还是诗学艺术成就的高低。田禾的诗作,有素淡的美,有引人回味的哲理,其乡土风俗画卷,沉郁,深挚。在诗歌语言方面,诗人尤其下了锤炼的工夫。不少诗句,读来令人耳目一新,形成视觉与情感的双重震撼。如《中年农民》写道:“在水边摘莲蓬、挖藕。他是水的镜子/水是天的镜子。芦荡深深,淹死蓝天。”《起风了》写道:“我看见家门前的夜/被风吹得比秋还薄了”。《江南水乡》写道:“无法修补的流水,不易被伤/抽刀断水,而水/有时比钢铁更坚韧/我的江南柔若无骨,坚硬如钢”。《夏日地头的瓦罐》写道:“瓦罐的水,与其说锄地的人/喝掉了,不如说太阳蒸发了//与其说滋润了一叶心肺,/不如说救活了一群麦子”。这些诗句,是古人所说的“诗眼”,足以抓住读者的视线,给人极为深刻的印象。

《一粒谷子》就充满了人生的哲理性思索:

一粒谷子。小小的一粒谷子,

让一个农民耗尽了最后的体力。

一粒谷子。播进泥土,它是一颗种子。

脱掉外壳,煮熟了又叫米饭。

一粒谷子。农民叫它命根子。

皇帝把它叫成粮草,总理叫它粮食。

一粒谷子。我把它叫汗水或苦难。

更把它叫一个日子。

《柴火灶》也采用的类似的手法,“我”不叫它柴火灶,而叫她“娘亲”,“她不善言辞,最大的语言是开锅”。《异乡》:“从乡愁里把我打捞出来/我的名字就开始/叫异乡”,“还有一条河/她游过的/一条鱼/永远叫孤独”。

田禾诗歌的表现手法简练素淡,如《守岁》写道:

一个很深很深的夜

一堆柴火

一壶粗叶子茶

一盘子糖果花生

一个话题

一些旧事

一群围坐着一起的家人

奶奶掏出了压岁钱

父亲掏出了祝福

夜掏出月亮

岁月掏出“年”

我和兄弟们掏出了笑声

又如《村庄的炊烟》:

有时在一阵无法抵挡的风中

拐弯。曲曲折折

像一个书家

在大风中

狂草小村春秋

有时在一片血红的落日下

垂直站立

一下接通了天空

越到天上

越往上升

飘在空中。它是多么轻盈

但我知道

它没有上升的那部分

有多沉重

将数千年来被反复书写的乡土意象和悯农情感进行“陌生化”处理,别出机杼地予以主体性和独创性的艺术表达,这是田禾诗作的特别之处。这也正是田禾的诗歌史意义之所在。

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变革,能否说田禾属于中国农耕文明最后的一批诗人呢?现代文明会给中国农村带来新的希望,社会的发展会造就新的田禾。有了对乡村的真诚与热爱,田禾仍然会是田禾。正如他所写的——“身后是我的家乡,前面是遥远的路……”

我认为,没有必要把田禾列入陶渊明或者什么人的麾下——田禾就是田禾。湖北出过不少乡土诗人,比较出名的有习久兰、王老黑、管用和等;进入上个世纪80年代,像饶庆年、刘益善等也写过很好的乡土诗。但田禾也不像谁——田禾就是田禾。田禾与这些诗人的经历或遭遇都不一样,而且个人秉性和气质也各不相同,简单类比大可不必——田禾就是田禾。就像田里的禾苗,没有一蔸是相同的。这样,可以省去我们不少精力,可能也使田禾更加自由。[4]

成就诗歌艺术的法门有千万种,条条道路均可通向罗马。田禾的诗学意义正在于他的独创性,诚如李瑛所说:“以新的艺术方法表现民族特色地域风物和对乡土的感情并不矛盾,而且还会使诗的韵味更浓,诗美的效果更强。田禾在这里所做的探索给了我们有益的启示。特别是今天,在现代语境下,表现新的乡土生活不能只是以惯用的平面语言作浮泛的描绘,必须寻找新的更富表现力的途径,使之能直击人们的心灵深处,只有这样,乡土诗才会有更大发展。”[5]这种创新性在处理相似的诗歌题材时,往往会得到特别的表现。如《秋风》和《秋天》两首诗作就是如此,从中可以见出诗人写作的“互文性”特征。《秋风》写道:“秋天来了/到处都是枯黄和坠落/秋风像散落的忧伤/揉皱了我一张张亲人的脸//秋天来了/秋风过后,北风接着吹/三伯赶紧糊上漏风的门缝/把拾好的牛粪火种一样收藏//秋风四处流浪/从北到南/它到达的地方/所有的稻田和土地都被如数搬空”;《秋天》写道:“早晨,阳雀叫过几声/太阳出来,雾散开了/秋色从衣衫破旧处蔓延//群山不动,羊群走动/秋日的原野广阔无边/一只大羊在前,小羊随后/小羊倌跟在一只尾羊后面/他一扬鞭,看见他那张脸/又黑,又脏//草,东一丛,西一丛/以惯有的姿势倒伏/秋天,从草尖上滑过的秋风/使飘在空中的一片/叶子,提前枯黄//立秋过后/高粱熟了,水稻熟了/空荡荡的禾场上/突然多出几堆黑乎乎的干草垛。”[1]风景相似,写作的角度却不相同,于此呈现出不一样的秋色之美与情感表征,体现出诗人持续不懈的艺术追求精神。对于田禾来说,他并没有选择文学史上已经被踏成大路的现成的平易的诗学路径,而依凭自身敏锐的诗歌艺术感觉,加上艰辛的努力和漫长的锤炼,开辟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独特的诗歌创作之路。独创性和有效性,就是田禾乡土诗歌写作的主要特征。

“在田禾的诗中,他所描绘的中国乡村生活的贫瘠,坚忍、勤劳、质朴和生生不息的奋斗精神,以及他作为一个从那里走出来的诗人,对依旧没有摆脱艰苦生活的故乡的同情、怜悯和深切的关爱,使他的作品具有了一种最本真的情调,那种沉着、冷静而实实在在的抒情方式,使他的诗歌具有了感人至深的力量。”[1]诗人与故乡的内在情感的同一性的确是诗作成功的重要原因。书写对象与诗人之间存在着此生无法割舍的“血浓于水”的浓郁情感。

一方面是温暖,是爱,是无尽的苦难,是深长的思念,另一方面则是现实的不堪,是故乡的破败,是冷漠的连续的死亡,是农民工灰色的生存状况,诗人的创作既是一曲赞美故乡的深情的《哀江南》,又是一曲批判现实的愤怒的《离骚》。田禾的诗歌创作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悯农诗,不是那种有距离感的“遥望”和“移情”,而是内含深切的痛感。耻辱、悲伤、愤怒、忧郁,多种感同身受的情感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田禾诗作的独特性价值。德国现代舞大师皮·娜·鲍希说:“我跳舞,因为我悲伤。”诗人写诗,又何尝不是如此?王光明说过:“田禾的诗,深刻呈现了现代人对于故乡亲近与疏离的矛盾感情,它是社会转型时代的回声。”对乡土的赞美与批判,二元对峙,由此形成田禾诗作的情感艺术张力。对于身居都市的田禾来说,“故乡”其实已是双重的“回不去”了,在时间上既已无法回到“童年的故乡”,在空间上也已无法回到“现实的故乡”。但也正因为曾经的故乡经历,情感上的魂牵梦绕,才造成田禾诗作中弥漫的凝望的深情和沉郁的忧愤。

去不了的是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何去何从?幸好还有诗歌!

[1]田禾.乡野[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2]鲁迅.再论雷峰塔的倒掉[J].语丝,1925(15).

[3]今道友信.孔子的艺术哲学[M]//美学译文:第2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324.

[4]韦启文.田禾的诗[N].湖北日报,2007-10-17(8).

[5]李瑛.泥土般浑厚和质朴——田禾的乡土诗近作[N].文艺报,2007-10-14(6).

[4]田禾.秋风、秋天[J].人民文学,2005(10):54.

[5]林莽.一个诗人笔下的乡村风情画卷[N].文学报,2007-10-14(3).

(责任编辑:余志平)

2014-11-11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年度项目(14BZW112)

刘保昌(1971- ),男,湖北仙桃人,湖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三级),《江汉论坛》杂志社文学编辑室主任,文学博士。

I207.25

A

2095-4824(2015)01-006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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