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与张珩的友谊*
2015-03-28陈福康
陈福康
(上海外国语大学 文学研究院,上海200083)
张珩(葱玉)先生是湖州南浔人,今年诞辰一百周年。不久前,文化部和国家文物局在北京举行了纪念座谈会,充分肯定了张珩对国家文物事业的重要贡献和学术成就。张珩能够作出这样的贡献和成就,这与郑振铎对其的帮助、教育、提携、重用是分不开的。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令人感动。
郑振铎比张珩年长十六岁,从现在已知的资料来看,他们是在抗日战争时的上海认识的。他们之相识,当与同是湖州人的大学者徐森玉(鸿宝)先生有关。徐森玉比郑振铎年长十七岁,郑振铎对徐森玉非常尊敬。他们三人之间,真正是忘年之交。张珩出身于南浔富家,国民党要人张静江即其叔父,著名藏书家张乃熊(芹伯)则是其伯父。郑振铎认识张珩时,张珩是个公子哥儿,性喜游戏赌博,有时挥金如土;但因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特别对古代书画的鉴定很有眼力,家中祖传和自己购藏甚富,名曰“韫辉斋”。郑振铎与张珩的友谊,首先是建立在对祖国传统文化的共同爱好之上的。
一
郑振铎、张珩最早接触的文字记载,见于幸存的一九四一年张珩的日记。
一九四一年三月十五日张珩日记①见《张衍文集》,上海书画出版社,2011年出版。:“博山招饮,座有振铎、森玉、湖帆、邦瑞诸人,谈笑殊欢。森玉言长沙定王坟近被发掘,出铜漆诸器,恢怪不可名状,闻之神往。”
四月七日张珩日记:“夜赴振铎约,同席徐森玉先生、吴湖帆先生、李玄伯先生暨博山兄弟。观宋刊本《新定续志》《吴郡图经续记》,皆曾为余有者。又宋刊《欧阳行周文集》暨明刊《十六名姬诗》,皆孤本也。中有薛素、马湘兰二家,他日拟借刊之。又明刊《吴中山歌》一种,亦异书也。”
五月八日张珩日记:“夜与湖帆公宴徐森玉、郑振铎、潘博山、景郑、李玄伯、夏剑丞、孙邦瑞及芹伯诸人,尽欢而散。”
五月十三日张珩日记:“夜,蔡君宴于成都(饭店),同席者博山、森玉、西谛诸君。”
六月八日张珩日记:“玄伯招饮齐云青斋,有湖帆、振铎、森玉诸君。观宋拓《兰亭》二本,皆游相旧本也。”
又见于一九四一年刘承干日记。②见刘承干《求恕斋日记》稿本,上海图书馆馆藏本。
五月十四日刘承干日记:晚“六时后,应张芹伯之招,同座者徐森玉、郑西谛、潘博山、景郑、瞿凤起、韵秋、葱玉。以森玉、西谛在看其藏书,故坐得甚迟。散后,又小谈至十时而归。”
五月二十四日刘承干日记:“晚应徐森玉、郑西谛之招,至西谛家中,看伊新买之书甚多。入席,推余首席。芹伯、葱玉、博山、景郑、瞿凤起、李宗侗(字玄伯,直隶高阳人,文正公孙,符曾左丞煜瀛之子)、蔡季襄(履历未详)、韵秋。”
同年七月十五日,吴湖帆为张珩所藏《灼艾帖》作了题记:“辛巳六月二十一日,葱玉道兄招集同人为欧阳文忠公九百三十五岁生日,出示此卷,题名于后,以志景仰。”后面署名为:“吴兴徐鸿宝森玉、张乃熊芹伯,高阳李宗侗玄伯,长乐郑振铎西谛,江阴孙寿征邦瑞,吴县顾廷龙起潜、潘承厚博山、潘承弼景郑,吴湖帆倩庵记。”①见张珩《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文物出版社2000年影印版。
以上日记及题跋中写到的人,都是非常有名的文化人士。如刘承干也是湖州人,著名藏书家和出版家;吴湖帆,苏州人,著名书画家;顾廷龙,苏州人,古籍版本学家;潘博山、潘景郑兄弟也是苏州人,古籍版本学家。
张珩所记在郑振铎家里看到许多善本,有的甚至是张珩以前的珍藏,那怎么会在郑家呢?原来,那都是郑振铎从政府那里争取划拨的公款,为国家抢救收购下来的。当时,郑振铎与沪上张元济(菊生)、何炳松(柏丞)、张寿镛(咏霓)等老先生秘密发起组织“文献保存同志会”,坚持在日寇包围的上海“孤岛”奋不顾身地从事“地下工作”,全力保护民族文献文物。徐森玉是参与和了解其事的,张珩则并不了解其中的机密。但郑振铎在收购张乃熊(芹伯)著名的“适园”藏书时,张珩也出过力。郑振铎当时经常与张珩等人吃饭、交往,除了爱好相同、交流学问以外,主要也是与抢救文献工作有关。在今幸存下来的郑振铎当年致张寿镛的信函等史料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②以下所引郑振铎致张寿镛的信,今存北京国家图书馆;其他郑振铎致蒋复璁(慰堂)等人的书信、电报,今存台北“国家图书馆”。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八日郑振铎致张咏霓信,就谈到张芹伯藏书如购成,“则宋元本方面,可以弥补缺憾不少。抄校本部分,亦大可壮观。”而近年笔者又在台北看到当年郑振铎于同一天致重庆中央图书馆(筹)蒋复璁(慰堂)等人的电报:“蒋慰堂先生并转骝(按,即朱家骅)、立(按,即陈立夫)两公鉴:张芹货经荫亚介绍,有办法,两部现索七万五千,以速为宜,迟恐变计加昂。恳即决定购否,并筹寄股款,以利进行。存港书目寒分二函邮寄。盼复。子裳(按,即张寿镛)、如茂(按,即何炳松)、壬(按,西字之误译)谛同叩。未巧印。”其中“张芹货经荫亚介绍,有办法”一句非常引人注目。“张芹货”当然就是张芹伯藏书,而“荫亚”显然是译电员对“葱玉”二字之误辨。第二天即十九日,徐森玉致蒋复璁信(亦保存在台北)中亦云“各书原系西谛兄一手经理”,并附有“咏(按,即张寿镛)、松(按,即何炳松)、谛(按,即郑振铎)未巧(按即18日)”电文:“芹货经葱玉介绍,有办法,全部现索七万五千,恳即电慰君设法筹寄,以利进行,迟恐变计加昂。”
同年十月九日,在郑振铎与张寿镛、何炳松化名致徐森玉(按,当时已回内地)、蒋复璁的信中,又记载收购张芹伯书反复议价等事。同日,三人又致朱家骅等人电:“骝公密,并转立、森、慰诸公鉴:各电均拜悉。芹货决全购,慰甚。昨据葱谈,芹殊犹豫,现改索七万,恳明速全汇,谈定即付,庶免再变。存港货似以运美为上策,详致慰函。何、咏、犀(按,即郑振铎)同叩。佳。”而笔者今在台北看到这份电报译文,方知重庆方面当年是迟至二十日方收到并译出,可知战争时期上海与内地的联系是多么的艰难!
郑振铎等人的秘密抢救工作,到这年的十二月八日,因为日本突然发动太平洋战争,上海“孤岛”即日沦陷,而被迫戛然中止。郑振铎在战后回忆说:“‘十二·八’后的一个星期内,我每天都在设法搬运我家里所藏的书。一部分运藏到设法租得之同弄堂的一个医生家里;一部分重要的宋、元刊本抄校本,则分别寄藏到张乾若先生及王伯祥先生处。所有的帐目,书目等等,也都寄藏到张、王二先生处;比较不重要的帐目,书目,则寄藏于张芹伯先生和张葱玉先生叔侄处。整整忙碌了七八天,动员我家里的全体的人,连孩子们也在内,还有几位书店里的伙友们。”③见《求书日录》,《郑振铎日记全编》,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下文有关郑振铎日记均选自《郑振铎日记全编》,不再一一标出。在那猝然而至的危急时刻,郑振铎将一些帐目、书目寄藏于张珩家,可见,这时郑振铎对张珩已有了相当的信任。
郑振铎与张珩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于民族危亡时期。而在上海完全沦陷敌寇以后,这种友谊更带有了相濡以沫的感情。郑振铎炽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对民族文物文献的无限热爱和深厚的学养,必然会感染和教育比他年轻得多的张珩。
二
沦陷期间,郑振铎被迫化名隐居,保持崇高的民族气节,继续从事有关抗日文化方面的工作,与张珩也保持着比较密切的来往。今仅见一些原始记录,摘录于下,间加简要的注释。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张珩日记:“金华来,代振铎借款三千元,并带来《明朝宫史》一部。饭后开始抄写。”杨金华是书商,郑振铎向张珩借钱,肯定还是为了购书。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九日刘承干日记:“晚,陈济川招饮于梁园。同座者徐森玉、郑西谛、瞿旭初、张芹伯、葱玉、葛荫梧、李宗侗、张世尧(济川来薰阁之伙友)、施韵秋。”
一九四三年二月十五日郑振铎日记:“电车太挤,至霞飞路(按,即今淮海中路)而已,未赴各肆。晤葱玉,云:刘晦之可全售,价六十万元。实甚廉也。当即嘱其设法购之。”在上海孤岛时期,郑振铎曾为公家选购过刘晦之远碧楼藏书,此时他已没有经费来源,就动员张珩设法抢救。
二月二十五日郑振铎日记:“赴肆阅书。得《白香亭诗》,甚喜,盖久觅未得也。十二时许,晤葱玉。”
三月八日郑振铎日记:下午“访葱玉不遇,挤电车归。午睡。写清文集目录数十纸。”郑振铎此时生活困难,还要买书。“写清文集目录”是他整理自己收藏的清代诗文集,后来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这批书又被迫出让。郑振铎卖书时也得到张珩的帮助。
三月十日郑振铎日记:上午“又至振业,与葱玉谈及杨某事,殊为慨叹;甚矣知人之难也!一不在意,便为所欺。将来此种人必将出大弊病,不如早日断绝之为是。”下午“写清人文集目录。……九时半归。写清人文集目录,至十二时方睡。”“振业”是一家钱庄,张家所开。
三月十六日郑振铎日记:“访张,取来借款支票一张。至开明,小坐闲谈一会。至来薰、来青等处。至振业,与葱约,明日取款一部分。四处奔波,无非为利,此从未经过之境界也,殊以为苦!……饭后,至高宅,又至张宅。”郑振铎此日的“访张”“张宅”,可能都是指张珩。
三月十七日郑振铎日记:“至来青、来薰等处小坐。付《四部丛刊》初、二、三编等第一批款五千元。至振业,访葱玉。”
三月二十日郑振铎日记:“上午……至振业,访葱玉。”
四月二日郑振铎日记:“十一时半,至振业,晤葱玉,取来一数。一时许,至来薰阁小坐,又至来青阁,即付一数与之。”郑振铎从张珩那里借来的钱,马上又买了书。
四月九日郑振铎日记:“至振业,访葱玉,不遇。归家午睡。”
四月十日郑振铎日记:“饭后,访葱玉,不遇。”
四月十六日郑振铎日记:上午“至振业,访葱玉,仍未遇。”
五月十一日郑振铎日记:下午“三时半,至森处,玄伯亦来,偕往湖帆处,谈博山遗著事。景郑亦在。读《吴清卿题跋》(未刊),甚佳,当设法刊印。又见尤摹《五老图》,宋元人题跋甚多,有范成大、杨万里、洪迈、洪适、虞集、赵子昂等,皆真迹;此图真本,尝归蒋孟苹,蒋拆下《五老图》,分售美、法,而留存题跋真迹,复配以尤氏摹本,归之张葱玉,去岁葱玉售之集宝斋,今归孙氏。凡名迹,一归略识之无之贩子手中,便有五马分尸之厄,反不如落于无知无识之商贾铺子里,尚能保存‘天真’也。言之可为浩叹!”
八月二日郑振铎访书日录:“至葱玉宅,见黄跋《书史会要》,元刊本《图绘宝鉴》及宋刊本《云斋广录》。”
八月四日郑振铎访书日录:“知葱玉已以六万五千金得《云斋广录》于滂喜,葱玉有平水刘元绘之《钱塘异梦图》,与此恰配,亦奇迹也。”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三日郑振铎日记:“冒雨出,送书目至张处,因电车罢工,步行一时余始至。中午,在野味香,以云吞作午餐。餐后,至葱处,暂借二数。”郑振铎这里说的“送书目至张处”,这个“张”可能是售书对象张叔平。
一月二十二日郑振铎日记:“至各书肆一行,取《诗馀画谱》二部。至张宅,恰遇其三十初度。夜十时许归。”郑振铎这里说的“三十初度”的“张”,即张珩。
二月十一日郑振铎日记:“晴,有东风,已大似春日天气矣。至葱处午餐,观元李仲宾墨竹长卷,元四贤像等,均佳绝。夜十时归。”
六月二十二日郑振铎日记:“上午,至张宅闲谈,购面包为午餐,往探友病。便访葱玉,犹未起床。”按,“往探友病”指秘密去探望病危的邹韬奋。关于此事,郑振铎后有《韬奋的最后》一文纪之。
一九四五年三月五日晨,郑振铎过张珩寓,张珩赠其清康熙刊本《西厢觞政》一书,郑振铎归以“纫秋”化名作题跋,云:“予之版画书库中又多一精品矣。”
三
抗战胜利以后,郑振铎与张珩继续保持着友谊,他们一起编印过书,郑振铎并帮助张珩影印出版有关古代名画的图书。下面仍按照时间顺序摘录一些笔者所见到的原始记录,间加简要的注释。因为,笔者觉得这些原始记录比起后人写的回忆、记述来,更为真实和生动。
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十三日王伯祥日记①见《王伯祥日记》,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版。:“午应慰堂之约。晤森玉、柏丞、叔平、玄伯、西谛、葱玉及瞿、陈二君,与宅主王馨迪(森玉之女夫)。午后三时许始散。”
一九四六年十月五日顾颉刚日记②见《顾颉刚日记》,台湾联经出版公司,2007年版。:上午“与起潜叔同到振铎家赴宴。”“今午同席:蒋慰堂、李济之、魏建功、钱默存、吴宗济、屈翼鹏、张葱玉(珩)、徐森玉、起潜叔、王以中(以上客)、郑振铎(主)。”“建功说到张维华,慰堂说到顾献樑,均深恶痛绝,知善恶固有客观之标准也。”
一九四七年一月五日郑振铎日记:“傍晚,约玄伯、森玉晚餐,慰堂来谈,葱玉亦来,子羽匆匆来,匆匆去。谈笑甚欢。”
二月六日郑振铎日记:“‘样本’编就。下午一时许,即到上海出版公司交稿付印。三时回。六时许,宴客,到森、尹、顾、夏、李、钱、王、谢、贺等人。葱、静二人未到。酒喝得不少。”郑振铎说的“样本”即是他当时编撰的《中国历史参考图谱》的预订样本。郑振铎编印这部大书,也得到张珩的支持。
二月十日郑振铎日记:“饭后……编《图谱》。三时许,至出版公司,知纸价又涨了不少,很不快。……傍晚……编《图谱》。森、葱偕来,谈了一会。”
二月十四日郑振铎日记:“晨,整理《图谱》第一辑,已毕。……四时许归,家璧、葱玉来谈。”
二月十七日郑振铎日记:“晨,张葱玉来,孙景润来。”
二月二十一日郑振铎日记:“晨,孙实君、屈万里、钱鹤林、安定等来。偕万里同至葱玉处,取书数种回……”
三月一日郑振铎日记:“伤风,咳嗽。戒烟,气喘较好,痰也少了。童药山来。夏定域来。张葱玉来,偕往古拔路午餐,喝酒不少。四时许回。搬书上楼。夜,写《图谱》说明,将毕,甚感吃力,可见近日身体之衰弱。”
三月六日郑振铎日记:下午“二时半,至葱玉处,审核其所售书也。六时许,归。饭后,编贴《图谱》第三辑。”
三月十四日郑振铎日记:“晨,钱鹤林来,各书店中人来;十时许,至张葱玉宅,取拟印之书回。”
三月十七日郑振铎日记:“上午,至葱玉处取书。”
三月十八日郑振铎日记:“晨,印刷者来,装订者来,取书款者来,实君来,应接不暇,而又亟需付印《图谱》说明,大有手忙足乱之感。十一时许,至葱玉处搬书,即在他家吃饭。二时许,回。”
三月十九日郑振铎日记:“忙于理画册,抄广告。七时许,森老、葱玉来,在此晚餐。”
三月二十二日郑振铎日记:上午“葱玉来,实君来,应咸来。不能做一事。”
三月二十四日郑振铎日记:“晨,来取书款者数人,应咸来,葱玉来,实君来。……下午五时许,至修文堂,选购由平寄来之书数十种,甚有佳者。六时半,归。(郭墨林送魏俑若干来,颇佳。)晚餐后,至墨林处,看一批魏女俑,中有面具一,奇绝,即携之归。十时许,墨林送俑来。”郑振铎此时又开始抢救和收藏陶俑,后来还拍照编印出书。张珩也支持这一工作。
五月十五日“中国历史参考图谱刊行会”预告该会不日将印行两大巨著:“域外所藏中国古画集”之一《西域画集》,郑振铎、徐森玉、张珩同编,每月约印行一或二辑;“中国雕塑史图录”之一《中国古明器陶俑图录》,郑振铎编。①见本日出版《中国历史参考图谱》第十三辑附印广告。
五月二十二日郑振铎日记:“三时许,至汉学看俑,凡五十余件,尚佳,决购之,款尚不知在何处也。即携十余件归。健吾来,金华送俑来。七时许,至国际丰泽楼晚餐,杨、孙、韩为我做寿也。有森、葱、坰、刚、潜诸位,酒喝得不少。”
五月三十日郑振铎日记:晚“六时半,至文坰宅,森老与文坰为我做寿也。至者除玄伯、起潜、葱玉外,皆古书肆中人,如济川、实君等,谈笑甚欢。”
六月四日郑振铎日记:“因筹款未就绪,心甚不宁,实为不经心之故也!后宜戒之!晨,各书肆中人,送书来者已少,而索款者多,可见势利之至!……饭后,午睡。写‘玄览’广告,又写拟售书目,不知能成功否?五时许,至慰堂处,又访蔡季襄,不遇。至各书肆,取《蹶张心法》二本。七时,至大发,同席者有森老、葱玉、以中、谢利恒及丁氏兄弟等。”这里说的“写‘玄览’广告”,即郑振铎此时又在编纂影印出版《玄览堂丛书》续集;而“又写拟售书目”,是因为经济上又遇到困难,只得又考虑出售自己的藏书了。
六月九日郑振铎日记:“晨,写信,寄发老舍、子刚、景耀三位。终日不甚愉快。理书房。西江来谈,交一书单与之,拟出售,不知有售者否?……傍晚,马叔平、森玉、汤临石、起潜、默存、玄伯、守和、存训、葱玉陆续来,谈甚畅,酒喝得不少。”
七月一日郑振铎日记:“晨,……为葱玉画集写序。……下午三时许,葱玉来,谈甚畅。”这里说的“为葱玉画集写序”是论述郑振铎与张珩友谊的一件大事。当时,张珩不得不将家藏一批唐宋名画出让以还债务。郑振铎深知这批画的重要价值,早在抗战时期就曾建议张珩将这批画摄照影印出版,以化身千百,供学人研究、画家观摩。此时,张珩便摄了照片,由郑振铎亲自挑选纸张和印工,取书名《韫辉斋藏唐宋以来名画集》,亲自作序,准备影印出版。
七月二日郑振铎日记:“写葱玉画集广告。”
七月七日郑振铎日记:“做葱玉画集序,已毕,誊清。”今日郑振铎所作即《〈韫辉斋藏唐宋以来名画集〉序》。序中说:“今世能识古画者鲜矣。无论以骨董为业者,惯于指鹿为马;即收藏家亦往往家有敝帚,珍之千金。尝见海外所藏我国画,大半皆是泥沙杂下,玉石不分;而论述我国艺术史者,每采及不知所云之下品与赝作,据为论断源流之资。夫真伪未辨,黑白不分,即便登座高谈,其为妄诞曲解可知。我国艺术之真谛,其终难为世人所解乎?有心人能不惄然忧之!予既印行《中国版画史图录》二十余册,一扫世人仅知有芥子园、任渭长画册之惑;乃复发愿,欲选刊海内外所藏我国名画,抉别真伪,汰赝留良,汇一有系统之结集,以发时人之盲聋,而阐古贤本来面目。唯此是扛鼎之作,予一人之力万万不足以举此。居常与徐森玉、张葱玉二先生论及之,皆具同感,且力赞其成,遂议合力以事斯举。二先生学邃见广,目光直透纸背,伪赝之作无所遁形,斯集信必有成矣。全书卷帙浩瀚,未易一时毕功,乃以葱玉韫辉斋所藏为第一集。”由此可见,在“图谱刊行会”的任务以外,他还有意编印一套卷帙更为浩瀚的有系统的历代名画集,而以张珩此书为“第一集”。当然,这一理想在当时更难实现了。除了张珩这“第一集”外,后来也未见再出。张珩此书至11月底印成,四开本,有精装、平装二种。
七月十二日郑振铎日记:“张葱玉来,谈甚畅。郭墨林送一侏儒来,云:汉马已到。……九时半,至墨林处,见汉女俑头,绝佳。又有唐女俑一堂,连汉马共价六百万,不知款在何处也!”
七月二十二日郑振铎日记:“晨,葱玉送了两卷画来,谈甚畅。”
八月十九日郑振铎日记:“晨,至美丰、晋成等处一行,借到哲民款二百,甚不高兴!又至葱玉处闲谈。”
八月二十七日郑振铎日记:下午“郭墨林来,张葱玉来,谈甚久。”
九月二日郑振铎日记:上午“至大康,访葱玉,不遇,晤斐云等。”
九月三日郑振铎日记:晚“六时许,客陆续来,玄、刚、伯、予、孚、雪、范、森均来,最后,葱及辛来。谈至十时许,散。”王伯祥日记:晚“到西谛所,已将七时矣。斐云、玄伯已先在。有顷,刚主至。又有顷,森玉至。葱玉与辛笛最后至。八时始开饮,九时半罢席。间畅版本书画及古器物,宛然一骨董商之茶会矣!”
十月七日郑振铎日记:“下午,斐云来,文祺来,杜纪堂来,葱玉夫妇来,谈甚久,在此喝咖啡。”
十月八日郑振铎日记:晚“七时许,至蜀腴晚餐,葱玉请斐云也。”
十月十六日郑振铎日记:下午“葱玉来,孙玄常、章克椮来。”
十月十七日郑振铎日记:“晨,世保来,高来,修文堂中人来,皆来取《西域画》也。……下午,整理书房,至夜始毕,……葱玉来,整理画集目录。”
十一月十二日郑振铎日记:上午“森老来,葱玉来。”
一九四八年一月十三日蒋复璁致张珩信:“客春承让归敝馆书中,尚有六种(书目另列)存在尊处,……敬祈掷送郑西谛君,俾便带京。”张珩出让藏书给南京中央图书馆,郑振铎参与其事。据四月三十日南京《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第二十一卷第一、二期合刊报道《中央图书馆入藏善本》,张珩售书两百六十种,以二亿元入藏央图。
二月二十八日郑振铎日记:“下午,森老、慰堂来,济川来,葱玉来,一虹送款来,贾进者送款来,正在闲谈,得之,大为舒畅。……四时许,偕森老等至丁惠康宅看其自拍之电影。六时半,至吴湖帆宅晚餐。有魏廷荣、孙邦瑞、起潜、玄伯及森、慰诸人,看米襄阳多景楼诗及黄山谷诗卷。山谷诗一望即知其为伪作。森老云:米卷亦伪也。惟马湘兰致王伯谷札八通,甚佳。又有朱谋垔《画史会要》,亦好。”
六月四日郑振铎日记:“七时二十五分到南京。中央图书馆有车来接,即进城到成贤街。……和慰堂谈了一刻,森老来。九时半,到半山公园中央博物院看‘故’‘中’联合展览会。……十时半,晤天木、觉明、森老、叔平、曾小姐诸位,谈甚畅。又陆续的见到来参观的人,像郑颖孙、陈之佛、傅抱石和上海来的葱玉、谭和庵诸位。”郑振铎和张珩都参加了这次故宫博物院和中央图书馆联合举办的展览会。
六月五日郑振铎日记:“和慰堂同至曲园午餐,应森老、叔平约也。在座有柳翼谋、尹石公、葱玉、和庵、徐某、昌群、曾小姐、觉明诸位。酒喝得不少,菜甚佳,且甚别致。”
新中国成立后,一九四九年底,郑振铎参加董必武为团长的中央人民政府华东工作团(任文教组组长),南下接收已由南京、上海、杭州等地军管会接管的前国民党政府中央各机关,并决定哪些机构及人员迁到北京,哪些图书、资财、档案运到北京,以及留在地方的人员如何办训练班等问题。据常熟曹大铁回忆:“解放之初,政府令地主献粮,瞿氏有收租田三千余亩而无现金,因有以献书抵献粮之举。而张葱玉家在虞有租田一万亩,首先完纳。国历十二月八日(按,换算当为公历1月25日,曹氏记忆有误,因1月25日郑振铎已去南京)欲回沪,因无车辆,折返至余南郊老宅,先母语其于族人处闻瞿氏以献书抵献粮事甚详,因与余畅论此举,迄午夜后二时。翌晨归沪,适郑公西谛招饮于其庙弄私寓,并为介见董必武氏。席间,葱玉述瞿氏近状,并乞郑公及在座赵斐云援手,终由董氏主裁获解。”①见曹大铁《梓人韵语》,南京出版社1993年版。郑振铎不仅帮助张珩、瞿济苍等“以献书抵献粮”,后来还帮张珩妥善解决了政治身份问题。
郑振铎是新中国第一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后来又任文化部副部长,全面负责国家的文博、考古、图书馆等工作,作出了巨大的贡献。郑振铎在文物局创办初期,就动员张珩北上参加,并任命张珩担任文物处副处长;后来郑振铎创办文物出版社时,又任命张珩担任文物出版社副总编。郑振铎充分发挥张珩的学识专长,张珩对国家知恩图报,勤奋工作,努力改造思想,从原先旧社会的一个富家少爷、书画骨董收藏家,转变为国家正式干部、高级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