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改革与“十三五”发展——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首届(2014)年会综述

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首届年会于2014年12月14日在北京召开，本届年会特邀诸多海内外知名专家学者发表主题演讲，与会20余位嘉宾围绕中国的基础教育改革、高等教育改革、人文素质与社会转型、如何激发教育活力等话题进行了激扬对话，审视并谋划“十三五”期间中国教育改革，努力架设起学术研究与公共政策之间的桥梁，为深化教育改革和教育事业的健康发展聚智启思。

一、今日教育改革：背景与问题

教育改革是当下全球所有国家都需要面临的挑战，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前提就是对国家社会背景以及教育现状有个清晰的认识。世界著名未来学家John Naisbitt先生表示当下的世界正在由以西方为中心逐步走向多中心、多元化，经济和教育的创新是全球未来发展的关键所在。传统经济时代可以通过科技革新来推动社会发展，然而现在制造流程、工作周期都在缩短，只有重新学习拓展知识疆界获得新技能才能为社会发展增添新的动力。因而在全球化的今天，需要在传统教育的基础上进行改革，变单一的判断标准、价值取向为多元化标准，创造出一个适应创造性思维培养的新环境，让孩子们不仅学习知识与技能，更能在心灵中生发出创新意识。据清华大学经管学院院长钱颖一先生观察，我国教育目前在知识技能上均值大方差小，国民知识技能平均水平较高，但真正杰出人才很少，而更重要的问题是人文素养上均值低方差大，因而培养有素养的人是教育改革首要面对的问题。

今日教育改革何去何从？香港大学教育学院首席教授程介明先生发现教育研究的重心在不断降低，从教育规划到学校管理再到学会学习，据此提出教育改革的使命就是返璞归真回到以学习为主，国家兴亡，在于全民素质，优质教育；社会建设，在于社会流动，普及教育；个人的前途，在于拥抱变更，不断学习。John Naisbitt先生认为教育的本质不是把篮子装满而是把灯点亮，一个革命性的教育变革就是从线性的教育体制，转变为一个定制化的教育模式。中国教育学会名誉会长顾明远先生也提出教育改革的具体方向，应首先要改革教育的观念，并同时要改革教育制度，以制度促进改革。

二、教育公平之道：基础教育改革

本次论坛从教育公平的基本内涵谈起，围绕当下“联盟学校”等教育现象进行讨论，分析了好学校的标准、师资队伍如何建设、如何运用教育信息化来推进教育公平等问题。

甘肃省教育厅厅长王嘉毅先生认为未来教育围绕着公平应该解决人才培养目标的问题和对优质资源渴望的问题。针对教育资源引发的教育均衡问题，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周洪宇先生和成都武侯实验中学校长李镇西先生都表示均衡发展是个相对而非绝对的概念，在不同时期均衡的侧重点有所不同，王嘉毅先生也补充到均衡不仅仅是追求硬件和师资条件的达标，更应该在教育过程中尽量满足不同学生的需求。

在推动均衡发展的过程中，好学校的标准成了众人关注的问题。山东省教育厅副厅长张志勇先生对现在集团化办学表示担忧，认为如果母校的专业标准和管理理念不能辐射到托管学校、优质资源不能实现共享，那集团化办学的美好初衷只能落空；周洪宇先生也认为不是简单与质量较高的学校联盟就能成为好学校，他认为好学校的核心在于一个有正确办学理念的校长和一批专业知识、职业道德够硬的师资队伍；王嘉毅先生表示好学校就应能够通过好的教育使学生的潜能得到最大的发挥；李镇西先生认为只有学生感觉到快乐、有收获的学校才会是好学校，并建议当下应把学校办小、办精致。

好学校离不开优秀的师资队伍，国家有相关的改革措施以提升教师队伍整体质量，但在实施执行的过程中被打了折扣。为了提高教育改革的含金量，制度上，周洪宇先生认为应把教师制度设计作为顶层设计来考虑，并呼吁将教师确定为教育公务员，建立教师的专业能力规范和制作教师专业人员守则；培养内容上，王嘉毅先生表示教师问题是教育发展瓶颈中的核心因素，现在教师数量问题有解决但质量问题仍然存在，因此教师队伍建设应着重师德师风的建设；个人层面上，李镇西先生认为教师应自我思考，如果对职业不满意，要么改变职业要么改变执业心态，只有真正爱孩子才能获得职业幸福感。

新的时代背景下，通过教育信息化来推动教育资源配置的均等是大势所趋，国务院参事室参事汤敏先生认为现代化的慕课是解决当下教育不公、创新不足和做不到终身教育这三个问题的必要条件，对此周洪宇先生认为教育信息化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偏远地区教学质量问题；李镇西先生和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副院长刘铁芳先生都赞同信息化的开展可以促进教育发展，但强调人才是推动一切社会事务改变的根本，人与人心灵之间的沟通不可忽略；张志勇先生建议将教育信息化的开展从以校为单位转向为以区为单位，以避免资源浪费。

三、求解“钱学森之问”：高等教育改革

“钱学森之问”成了中国教育界热烈讨论的教育难题，论坛中众学者在肯定了中国高等教育有所成绩的情况下，认为高校改革仍需从政府、学校和社会等方面共同努力。

中国大学到底有没有培养出杰出人才呢？民盟中央副主席徐辉先生认为在努力实现高等教育大众化、综合化和建设高水平大学建设过程中，我国目前是已有所成绩的，汤敏先生也在对杰出人才有所界定的情况下给予肯定回答，同时也认为中国确实缺少大师级人物。

为何培养不出创新人才呢？中国人民大学教育学院教授项贤明先生表示过度行政干预是抑制大学创新力的主要原因，理由在于过度行政干预导致大学行政化、学术腐败、大学教授官僚化；对此，徐辉先生表示把没有培养出杰出人才归结为管制太严有欠妥当，他认为政府的管理和管制是必要的，因为是政府出钱办学，人民不能直接监管高等教育，只能是政府代表人民管理大学，因而政府应该要管，只是不能管得太死；汤敏先生认为大学是需要管理，但并非要行政化官僚化，过度的管理会限制大学思想的发展。

如何培养创新人才呢？汤敏先生认为大师是选拔而非培养出来的，只有公平自由的环境才能孕育出在理论上有突破性的大师，并且目前中国需要的是全民创新，而非举国之力用竞技体育的方式培养个别创新人才。具体怎么培养创新人才，汤敏先生认为当下解决问题方式被束缚了，因而新的工具和手段是必要的；徐辉先生认为大视野是关键，只有整个社会具有了创新土壤，大学才有可能建设成为创新型大学；项贤明先生认为创新人才培养的核心所在是课程，只有课程变革了，中国大学才能在培养人才上提高效能；程介明先生补充到高等教育最应思考如何把空间还给学生，没有空间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卓越与创新；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文东茅先生认为高等教育阶段应该注重个性化的培养，从考试到课程到就业每个环节都值得思考。

大学该怎么做？徐辉先生认为未来高等教育要注重内涵式发展、努力实现治理现代化，并要创造更多的高水平大学，使之在国内创业作出带头的率先作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平原先生认为当今大学潮流的变革取决于政府的忌惮、高校努力和社会咨询三方面，三者相互制约，他鼓励大学处理好外部关系，努力寻求学术视野、进行学术批评和自我批评以求对自己负责。

四、人文素质与社会转型

随着社会的发展，传统与现代观念的碰撞、中西文化的交融使得社会的人文精神在不断受到冲击，学者们认为在社会转型过程中，只有加强人文素质的培养，深化人文教育才能让国家健康发展。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周国平先生认为人文素质是社会转型的前提条件，人文素质涉及个人对于精神意义即真善美的重视和追求，以及社会对人类普适价值的尊重两方面。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袁振国先生认为人文素质的问题就是人在生命中怎样更好发展的问题，因而应该在时代背景下思考人的发展。

就腐败问题众人对如何培养人文素养进行了探讨，周国平先生认为人堕落的根本原因是内心无明，没有对人生的思考，因而提出加强道德教育以促进人文素养的养成。对此袁振国先生有不同看法，他认为腐败这一问题并非是教育的问题，而是社会制度的问题，欲望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只是需要对其加以规范和制约，而这主要靠法制，因此反腐败的主要内容应该首先得有法可依，其次是有法必行。

就人的发展问题，袁振国先生认为目前教育的成功在于传授了知识技能和促进了人的社会化，并提出只有人的社会化进入考试评价中，才能更好地推动人类社会化。而刘铁芳先生对此有不同意见，他认为把社会的内容作为评价的初衷是好的，但在实施过程中总会存在各种歪曲利用反而造成了教育不公。

就人文教育问题，刘铁芳先生认为，以语文教育为中心的人文教育应该是立人的教育，其内涵表现为三个方面：立人于终身兴趣发展之中，立人于语言、交往与文化之中，立人于人文学科所开启的真美善之价值世界中。他认为语文作为人文教育的一个载体，应以美平衡化当下教育的功利，立人于美之中。而周国平先生认为基础教育阶段语文教育是很重要，但语文教育从教材内容到教学方式都和人文教育相差甚远，语文应该是通过阅读产生对于母语的热爱和敬畏之心，应更强调正确地写。袁振国先生进一步提出，人文教育的首要问题应该是提高教师的修养，其次才是内容的丰富多样。刘铁芳先生对此表示认同，不好的教材在好教师手里也能变成启迪思考的教育资源，同时提出，现在的孩子跟社会接触的深度与广度都严重不足，导致所谓精致利己主义者人格的形成，素养高、知识视野开阔，但素养发挥乃是基于自身的利益，最终目的是为了自己而非为了天下，因而教育应该要拓宽学生对社会的接触面，使其有大关怀。周国平先生也同意教师的重要性，并强调现在的教学大纲就像是镣铐束缚着教师的一言一行，只有各方面都改革了，好的教师才能取得好的教学效果。

五、如何激发教育的活力

教育在过去30多年也是有活力的，但与经济领域比较教育的活力远远不够，学者们就为何教育活力不够以及如何激发教育活力等问题展开了讨论，并提出了许多可行性建议。

浙江省教育科学研究院院长方展画先生认为是行政的作用和不合理的课程标准束缚了学校，现在的课程标准强调的是知识而非好奇心、合作精神等人文素养；从社会的角度看，民进中央副主席朱永新先生认为当下教育没有活力是因为社会参与教育的渠道不畅通、地方政府没有权力进行创造性教育变革，以及学校没有自主权难以有所作为。

如何激发教育活力，方展画先生有三点想法：首先我们的教育目前认识还不够，仍需要探索的；其次只有放权，为学校松绑，才能激发出来教育活力；再者可以借鉴民办学校通过改革创新激发教育活力的方法。新教育研究院院长卢志文先生认为在基层做校长有三方面的痛苦：应试的教育只做题、硬性的教育常作秀、应付的教育，希望教育能够回归应然回归教育本身，因而提出解放教育生产力可从三个方面做起：思想和观念要解放、机制要活、方法和途径要活。

对激发教育活力众人也提出了许多建议，比如：政府要简政放权，将过程管理的权利交给学校，并启动新一轮高校体制改革，推进学科建设和课堂教学模式的变革；社会上制造一个民间资本和民间智力进入教育的办法，把民间力量结合起来，调动全社会办教育的积极性；地方上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和特点开展特色教学；活力的彰显最后还是要落实到学校校长身上，校长要敢想敢做，等等。

本次论坛的特点是跨界交流，论坛成员既有教育理论专家，也有实际工作者；既有经济学家，也有人文学者。论坛形式多样，既有主题发言也有专题对话。论坛内容丰富精彩，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从教育与社会关系到与政府的关系，从宏观上谈教育的未来到微观上讲学校的改革、课程的改革都所有涉及。整个论坛既有着思想的高度、文化的温度，也有实践的深度，与会学者有强烈的社会忧患意识与使命感。论坛对教育理论进行思考的同时也对教育实践进行了探讨，澄清了一些基本概念与基本命题，提出了实施、改进当前教育的许多可行性的建议，对今后我国教育改革的深化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刘铁芳系湖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