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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肖凤散文的诗性与智慧

2015-03-27吴周文姜艳

扬子江评论 2015年2期
关键词:诗性智慧

吴周文+姜艳

笔者真正认识肖凤,是认真读了她的散文之后。读者对她的了解常常限于作为著名教授与学者的一面,即以《萧红传》 《庐隐传》 《冰心传》的研究成果,被指称为“新中国现代女作家传记写作第一人”a。而她的散文创作在一定程度上被其文学研究的成就所遮蔽。新时期之初至今,肖凤致力于散文创作也同样产生了很大影响,这一方面恰恰被一些读者和研究者所漠视与忽略。最近由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出版的《肖凤文集》三卷,差不多收全了她研究与创作两方面的全部成果,其中第二卷集中收入了她的艺术性散文。笔者相信,如果就其艺术性散文进行深入探究,则可以使读者真正认识作为散文家的肖凤,并认识其散文创作的个性风采。

肖凤个性风采的主要关键词,应该是“诗性”与“智慧”。

笔者认为,“诗性,是创作主体本真化的定位、‘诗化理念的选择与实施、文本形式的诗意创造等等方面,综合起来所构成的美与和谐。”b通俗地说,散文的诗性,与我们常说的诗意、诗境、诗美、诗趣等等概念相近,是总体上包含了这些概念的内涵。但是,这里所说的“诗性”,既是对肖凤散文进行美学意义上的定位,更是对创造主体精神层面的探究。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作家的自我本真是散文诗性的第一特征。笔者认定肖凤散文是诗性的,是因为她的散文最大化地表现了自我的本真。

肖凤散文的题材,是以自我为轴心的生活圈子。叙写自己成长、成熟与事业发展过程中发生过的大大小小事件,抒写她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最终表现的是其自我本真。郁达夫评论“五四”散文特征时说过,“现代散文…更是带有自叙传的色彩”。c肖凤散文的属性,不仅仅是“带有自叙传的色彩”,简直就是她自我的“自叙传”即“自传”了。所有散文一篇篇加起来,就是自传的雏形,他人可以据此不费周章地就能写出一部《肖凤传》来。

现在有一种散文可以虚构的说法或者理论,认为可以在真实的基础上随意夸张,甚至认为散文创作可以随作者的想像胡编乱造,殊不知这是从根本上悖反了散文存在的哲学性,创作的是“伪散文”。散文诗性生成的本源,是作者用真实题材与真实感情表现出来的本真性,散文之所以最能打动读者的根本,也盖出于此。肖凤散文的诗性就在于其“真”:真实的题材、真挚的感情、真诚的人格,这些方面构成了她散文吐属的、特有的诗性魅力。

笔者认为,确信题材的真实并且是肖凤式的“绝对”真实,才是读懂肖凤散文诗性的关键之所在。她曾经告诉笔者,她所写的全部是真实的生活,没有一点点虚假,包括人物的姓名与身份、事情的原委与场合、细节的合理与逼真、情景的氛围与变化,都是她自己生活中发生过、经验过的绝对真实。恰恰正是在“绝对”的意义上,肖凤毫不伪饰地把自己交给她的读者。《没有母爱的幸福童年》 《童年永恒》,写作者少儿时期感恩祖母的泽荫和祖母逝世后像庐隐、张爱玲那般的孤独与飘零。《寻母记》 《香港会母记》,写自己数十年思念母亲的渴望与痛苦及在53岁时终于见到母亲的心酸与太迟来到的母爱。《幸福家教》,写儿子从幼儿到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到国外留学的成长,这些实录就是一位“成功”母亲育儿的手记。那些旅美、旅韩、旅法等等游记,记述着专心、用情看世界的履痕。毋庸赘言,肖凤的散文就是绝对真实地描述她自己的成长与她自己的全部生活,从中没有夸张、作假与虚构。肖凤的“绝对”实录,事实上是对散文“虚构”论者及“伪散文”最好的回击。因此肖凤散文具有着不容忽视的现实意义:她以自己的创作实践再次证明散文是不可颠覆的“纯纪实”之元命题;而且再次证明题材“绝对”真实的诉求,只适用于散文而并非覆盖其它文学样式。在肖凤看来,散文只适用于“再现”而且是逼真的“再现”,是真实生活的复制或克隆。舍此,便取消了散文这种文体表现自我本真的生存之根本。这里不妨借用与肖凤持有同样理念、新近获得鲁迅文学奖的贺捷生的一段话,再次让散文“虚构”论者清醒和思考。她说:“真实与真情……是我必须守住的底线,遵循的原则。我心里清楚,一旦离开了真实与真情,在文字中说谎,我这些东西将变得一文不值。” d

题材的绝对真实使肖凤散文获得诗性,这是第一要件。然而仅此还不是她散文诗性的全部。其诗性的铸造,还表现在她以灌注生气、充沛真挚的情感,溶解于个人生活的题材并实现了熔裁,使之成为表现审美情感的艺术作品。换言之,肖凤通过“自叙传”的实录,全盘透明地、精赤裸裸地向读者敞开自己的情感世界。而在肖凤情感里最为突出的情感是“爱”,一种温暖与温馨的爱。细读肖凤的散文,你会感到她像冰心老人那样,把爱一切作为生命的最高诉求与自我表现的最高目标。在她,爱是执着的追求。以关于母亲的几篇作品为例,作者以寻找母亲即寻找失去几十年的母爱作为半生的追求,把绝望当信念、当意志、当希望与当期待;对她来说,相当严峻的政治气候与异常复杂的政治环境并没有摧垮她的信念、意志;当从亲戚那里费尽磨难地打听到母亲远在台湾的地址与联系方式之后,终于有了在香港的、使人为之动容下泪的母女会见。在她,爱又是多维与博大的呈现。在全部散文中间,肖凤是作为人女、人妻、人母、人师与他(她)人的朋友等身份,来抒写她之于家庭、事业、社会的一颗爱心——诸如对祖母的怀念与感恩、对丈夫的崇拜与体贴、对儿子的舐犊与严教、对朋友的守信与礼数等,也正在这多重人伦关系中展示了她丰富而细腻的情感世界及其永恒微笑的面影。于是,笔者感到肖凤散文“爱”的人性表达,也正是她的作品“润物细无声”地感动读者的思想力量。

我们并不怀疑肖凤作为《冰心传》的作者,从这一位“五四”文学泰斗的作品与人格之中得到“爱的哲学”的熏陶,但从审美发生学的角度看,笔者很赞同弗洛伊德在《列奥纳多·达·芬奇和他童年的一个记忆》和《作家与白日梦》两文中关于童年心理体验影响一生创作的观念:一种潜伏于童年少儿时期郁结的忧伤、疼痛,会像梦幻似的成为作家、艺术家创作取之不尽的灵感和思想的诱惑。除了冰心的影响外,肖凤的“爱”与“永恒微笑”这种审美心理机制的形成,自然是对弗洛伊德理论最好的证明。如前所述,肖凤因父母的离异、继母的排斥,母爱与父爱的缺失使童年的她变得孤独、落寞和痛苦,十二岁时疼爱她的祖母又离她而去。她说:“我本人是一个从未享受过母爱的孩子”。又说:“中学六年、大学四年,我一直住在女生集体宿舍里,无家可归”。e正因为如此,肖凤必须在自身孤独与痛苦中去寻求自我释放的途径,这种释放,演绎为对亲人、朋友和对社会普泛人群的关爱与悲悯,以此得到“爱”缺失的补偿与代偿。如同弗洛姆所说,“达到摆脱孤独感这一目的的一个办法,在于各种狂欢状态” f,“这也是一种来自童年时代的爱的对象的转移”g。而肖凤创作伊始,便如此进入她散文中一次又一次代偿式的“狂欢”。我们读她的作品,感觉到永恒微笑的背后,是永恒的温暖。尽管她与张爱玲、庐隐有着相似缺爱的童年,但因为审美心理保留着祖母给以的“阳光”(肖凤说:“祖母就是照耀着我生命的太阳”),故而她的审美是橙色的、温暖的表达。因此,她既不同于张爱玲那种用“黑色感觉”所进行的冷峻与苍凉的书写,也不同于庐隐酒后放浪式的痛楚与愤激的发泄。

如果认为肖凤散文是永恒的微笑,那是很不全面的误读。她很多散文在“微笑”的时候,还同时有着金刚怒目的文化批判。《困惑》 《回眸——“文革纪实”》 《拒绝当播音员》 《水》 《穷人,富人》等,叙述政治运动及其政治文化对“我”与周围人群所带来的困惑与伤害,无情地揭批非理性时代的错谬与荒诞,表明作者写“爱”的时候还有“憎”,对社会生活中的假恶丑以及新时期以来文化悖论现象予以有力抨击。即使国外游记,以品赏西方古代与现代文明为主要抒写目的,但仍然有着作者的独立思考与批判。或批判批判路易十四的荒淫无耻的生活(《凡尔赛宫》),或批判古罗马王公贵族“用奴隶的鲜血和生命,进行打赌与取乐”(《罗马》),或批判一位动作巨星为自己的度假半年前就预订房间且进行豪华装修而却乏善行(《嘎纳怀古》),或批判塞纳河是一条充满“污染焦虑”问题的河流(《塞纳河泛舟》),或批判无端击倒同伴的寻衅者的丑恶(《墨西哥边城小镇“历险”》)等等,不一而足。从这些批判中可以看出,作者在经历改革开放之后怎样从十七年和“文革”政治文化的捆束中逃逸并幡然转身,重新自塑为具有独立文化批判品格的学者、作家与教授,从而在创作中进入到一个理性深沉的审美境界,与读者对话并作心灵的交流。朱自清称鲁迅杂感是“理智的结晶”, “也是诗” h,是指其横眉冷对的批判精神,肖凤散文大体也是如此,其诗性也是源于美刺并举、横眉冷对的本真激情的书写。

肖凤散文是诗性的、又是智慧的。诗性与智慧总是孪生在一起的。意大利历史哲学家维柯提出了“诗性智慧”这一概念。陈剑晖教授对此进行了如下的解释:“它的前提是诗性,是创造性、想象性与幽默性的审美结合;而智慧,则是对知识的反思和超越,是对于事物‘所是的穿透性追问”。i如此理解,笔者以为是正确的。但维柯又特别强调:“智慧是一种功能,它主宰我们为获得构成人类的一切科学和艺术所必要的训练” j。当智慧成为一种技术“训练”的“功能”即技能的时候,对于散文在文本上具体操作的“训练”,就是文本打造的智慧了,即文本艺术性的精美呈现。而在这一方面,肖凤表现得很智慧;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散文就具有了艺术性散文的品格。

先说肖凤散文谋篇的智慧。谋篇,讲的是构思与结构,最终讲的是按在纸上的文本形态。通览她的散文,短则如《鸟巢》 《三宝树》等千余字、次短如《鹿回头夕照》《广州的暖意和花香》等两三千字,长则如《幸福家教》大几万字。不管篇幅的长长短短,作者却能够从容不迫地制作成形态各异、互不雷同的篇章。细究起来,就中充满了作者的智慧。肖凤的谋篇有以下两个特点。第一,她采用 “大紧小松”(即“大字收紧、小字放松”,苏东坡在《苏诗编注集成》中有云“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求宽绰而有余”)的书法美学原理,注重整体谋篇的变化与和谐。尤其篇幅偏短的作品,注意“放松”即注意层次的大幅度变化与跌宕。如《鹿回头夕照》,不是直接就写鹿回头的“夕照”,而是先叙说面对“晚景”的愿望,希望自己是“画家”、“油画大师”和“摄影师”等,能够把它的色彩描摹下来;接着又以自己经验中漓江泛舟、湖光岩漫步以及穿梭海南丛林等等的感觉与“晚景”比较,唯独这一次强烈地“震动了我的心”。如此以这两个文章的“部件”欲扬先抑、欲扬故抑,在吊足了读者胃口与做足了文章的“蓄势”之后,才开始描写一幅鹿回头海域的“夕照图”。诸如这样的例子,可以举出很多,作者善于对她的作品“部件”做“伸展”或“放大”或“凝缩”的处理,将作品构思与结构的气韵灵动起来。第二,带着文体感写作。文体感指的是创作主体在谋篇中对某种特定文体的全部表现形式规范的领悟与把握,包括对某一文体包括主题、材料、结构、语言等等一切构成因素的特殊要求的领悟与把握。笔者感到肖凤散文是带着强烈的文体感进入写作过程的,只有当她对散文各种体式的特点充分感受、了解和把握之后,才有可能写出精美的作品。正是因为她具备形式感诉求的修养,故而能够做到如刘勰所说的“设情以位体”,即以情志与思想为根本,进行跨文体的体式创造。如《时间之歌》是散文诗,《穷人,富人》等是杂文,《韩国教授车镇宪博士》是人物传记,《君子之爱》颇似小说,《自觉遵守交通规则》 《美妙的声音》等是随笔,《鹿回头夕照》 《香港会母记》等是抒情散文,《韩国之旅》是纪实性兼有自传色彩的长篇报告,《小久的家书》是书信……这些品类以书写的语体感、叙述的次序感、剪材的详略感等等,区分出文体形式感的丰富变化并表现出作者驾驭的极大自由。

次说肖凤散文抒情的智慧。她的抒情有两个属于自己的特点。

第一,采用先我及物的方法,裸露自己的情怀。如果用传统的那一套诗与散文的审美理论来分析肖凤的抒情,那就会犯教条主义、简单化的错误。本真率性的肖凤,她是一位书写自我、表现自我并且只吐属自我情愫的写作者——一个绝对的自我主情主义者,因此她的抒情一般不采用间接抒情,而是直接抒情;明确地说,不是由外向里写(诸如触景生情、情景交融),而是由里向外写(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惟其如此,她无论面对什么题材,无论面对什么人、事、景、物,无论是写当下还是回忆往事,总是“自我”第一、主观抒情第一,什么藏着掖着的、曲折委婉抒情的招数技法的都没有。即使像《鹿回头夕照》,描写“夕照”也是由我主情。这里不妨录下一段:“海水是蔚蓝色的,蓝得那样透明,那样干净,那样纯洁,那样宁静。从我脚下的沙滩一直伸向海的深处,给这幅独具风格的海的图画,涂上了明澈、厚厚的底色。这蔚蓝色的大海安静德像一个温柔的少女,只有一层又一层的雪白色的海浪,薄薄地、慢慢地、轻轻地朝着我游来,一次接一次地拍打着我的脚面,仿佛是在轻声地问我:朋友,你从哪里来呀?”可见,在单纯写景的作品里,以自己的直觉溶解在写景里,进而直白地写自己感觉的灵动。在肖凤全部散文中间,“我”与“物”的关系是先我及物,把“物”变成了“我”,成为“我”直接抒情的载体。“我”以纯真的全部情愫接纳、拥抱笔下的事物,以至像大海也变成作者主观想象的、向作者问候与致意的“温柔的少女”,这是“先我及物”的必然。正是如此,除了《时间之歌》之外,就像巴金在《随想录》用“我”言说一样,肖凤都里无一例外采用第一人称的“我”来对读者言说,强调的是以“我”的精神主体进行抒情的绝对自由。

第二,肖凤的散文以自我生命呈现作为抒情的聚焦。也就是说,她坚持写自我生命的感悟,以此表现自我生命的历程性。她写自己的身世、写自己工作的经历、写“文革”的是非、写旅游的感悟、写儿子的成长过程、也写与他人的过节,等等,实际上都是在叙说心里最真实的情感。她写“永恒微笑”的同时,也写她的恨,说她的痛,言说她的正直与善良,突出地写自己情感世界里最柔软、最温热、最滋润的那些部分,从而把自己鲜活的生命坦陈给读者。这在散文本质上意义上,恪守着散文美学“表现自我”这一最根本的原则。故而与抒情历程性密切相关的,是其散文抒情的人格性;她在自我生命呈现的同时,演绎的是自塑人格的历程。肖凤把笔下的人事景物都作为人格的载体,动态地描述着人格自塑的种种情状:诸如反思“文革”而忧国忧民、体恤民生而仗义执言、寻找真爱而半生寻母、宅心仁厚而珍惜友情等等,这些在散文中集中表现为立足现实而又穿越历史的、人文主义的“追问探寻”;于是,感兴于物,发自内衷,缠缠绵绵,情难自已。所以我们读她的散文,你不仅读出一位贤妻良母的品德、大学女教授的人师风范,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读出“十家老电视艺术家”之一的她那良知与道义。而在这一自我生命的展现过程之中,肖凤遵循着孔子之“修辞立其诚”和庄子之“法天贵真”的传统人格哲学,以此获得了朴拙的抒情智慧。肖凤抒情的经验表明,只有笃信与恪守先哲给散文命定的古老而智慧的哲学,才能写出感人心扉的作品。正如一位学者所言:“只有中国古代文明,直接继承了诗性智慧的本体精神,所以中国的诗性智慧在本质上是一种不死的智慧”,因为“它直承原始生命观而来”。k肖凤坦陈自我生命的勇气,堪称难能可贵;而在散文中真正做到不虚伪假造、不文过饰非,解剖自己不怕疼痛,在散文充满虚饰与浮躁的当下,如此像肖凤这样全盘托出自己的内心情愫者,实为少见与难能。

再说肖凤散文叙述的智慧。

叙述,是散文最基础的表达方式。从某种意义上说,散文是不是写得美,往往取决于文本叙述的智慧,是否用最聪明、最有感染力的方法形成叙述的个性,往往决定了作品的成败。调性与节奏,是笔者自以为认识肖凤叙述个性的最主要的两个方面。

肖凤的每篇作品都有它们的调性,而且很善于根据作品主旨的不同需要而捕捉相宜的调性。互逆地说,是规定情境的心绪决定了每篇散文的调性。《香港会母记》以期待与母亲见面焦急和惶惶不安的情绪,驱使着作者笔的跳荡,因此在会见一刻到来之前的种种叙写,是心绪“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C大调(直接叙说急切);而当接到母亲之后反而未详写母女见面的激动,在一笔带过之后,写北京机场一家人迎候亲人团圆的场景,以此完成了“焦急”调性的“曲终奏雅”。《寻母记》是自我救赎的忧伤,《困惑》是反思“反右派”政治文化的愤激,《拒绝当播音员》是寻求灵魂自由的激越,《回眸》是回首非理性时代的嘶哑哀吟,《老北京》仿佛小夜曲,《幸福家教》犹似摇篮曲……调性让肖凤的散文更有叙述的魅力和力量,仿佛赋予了音乐调性的某些表情元素。这么说也并非笔者的臆造,因为肖凤的丈夫是“发烧友”,“唯一的嗜好是听西方古典音乐”,而她自己“也会跟着丈夫,欣赏音乐”l,什么贝多芬、施特劳斯、柴可夫斯基、门德尔松等等的名曲也便谙熟于心。因此,自谦半个“发烧友”的肖凤,也在向音乐求知问学,创作中潜移默化地借鉴音乐元素便会成为毋庸置疑的可能。

一般情况下,肖凤更善于把握叙述的节奏。当“我”以第一人称向读者叙述“我”之故事的时候,面对读者的讲述总是显得自然舒缓、从容不迫。文字的表述,常常令读者联想起“播音员”和节目主持人讲述的仪态与节奏。作为播音员出身的散文家的特点,正是在叙述节奏这一点上体现得尤为明显。首先,在叙述内容上,她围绕着某一人事景物或者某一人文旅游景点展开叙述与描写,以历史、人文等方面的“联想穿插”,调节、丰富叙述内容的信息量。尤其在文学方面,自儿时至成年为慰藉孤独寂寞而以中外文学名著为伴,因此在学养方面建立了一个作家作品的信息资料库。于是在“联想穿插”之时,可以做到左右逢源、信手拈来。雨果、巴尔扎克、莫泊桑、梅里美、托尔斯泰、普希金、但丁、莱辛等等名著的联想或掌故的解说,布满其散文卷之中。如说到塞纳河,她告诉你法朗士写过一篇散文《塞纳河畔的早晨》 (《塞纳河泛舟》),如说到佛罗伦萨,她告诉你徐志摩曾经来过,并写下名作《翡冷翠山居闲话》 (《佛罗伦萨》),这样让读者学习或温习文学方面的知识性;同时更使作品的叙述暂时离开主旨链的约束,节奏便有了跳跃、有了跌宕、有了变奏的灵动,进而也有了散文的笔致与味道。

除了注重叙述内容的节奏变化而外,肖凤又特别注重叙述语言的节奏感。例如:“当北方被冰雪覆盖的时候,却是广州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金灿灿的阳光,暖洋洋得洒在我的身上,夹着花香的微风轻轻地拂在我的脸上,竟觉得我和冬天已经离开得十分遥远了。”(《广州的暖意和花香》)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作者修辞的干净缜密,没有多余的字句,用短句与中短句创作语气的停顿和接续,产生了舒缓而又顿挫的节奏,便于朗朗上口。同时,抓住广州气候与环境“温暖如春”的特征,用“暖洋洋”、“金灿灿”两个形容词、“轻轻地”一词的复沓,并用“洒”与“拂”两个动词,把“我”对季节反转的错觉,如诗如画、声情并茂地表现出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肖凤的大多数散文,都适宜于朗诵。字词清晰响亮,文句抑扬顿挫,修辞的中规中矩、且能够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这种语言训练的功夫,在一般半路起家的散文作家是做不到的。因为肖凤是大学里的文学老师,她像当年朱自清写作《欧游杂记》那样,刻意为中学生与大学生写出美文的范式。以肖凤而言,节奏感的艺术把握以及文字的艺术锤炼如此讲究规范,这与播音员的积习与广播学院老师的专业教学经验有着潜在的关系。

综上所述,笔者可以大致这样描述肖凤散文的审美情态:她以“永恒微笑”去叙写笔下的世俗生活,本真地叙说生命的感悟,于是,用心与诗去创造了一个散文的艺术世界——创作主体的诗性与文本的智慧达到了两者的统一。借用张梦阳先生的话说,其美文与传记,“自然而然、贯而如一地从肖凤心中流出,宛若一串串含着朝露的美丽鲜花”。m而宁静下的直抒胸臆与冷静下的美刺思考,又使肖凤散文风格特征趋于静美、沉着和聪慧。

【注释】

a朱旭晨:《肖凤:新中国现代女作家传记写作第一人》,《燕山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

b吴周文:《重建中国当代散文审美诉求的诗性》,《文艺理论研究》2014年第3期。

c郁达夫:《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现代作家谈散文》,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261页。

d贺捷生:《说出心里的痛和爱》,《光明日报》2014年9月19日第13版。

el肖凤:《幸福家教》,《肖凤文集·散文卷》,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92-293页,第321-322页。

fg[美]埃·弗洛姆《爱的艺术》,康革尔译,华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9页,第80页。

h朱自清:《鲁迅先生的杂感》,《朱自清全集》第三卷,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14—315页。

i陈剑晖:《诗性散文》,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87页。

j[意]维柯:《新科学》,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172—173页。

k刘士林:《中国诗性文化》,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21—22页。

m张梦阳:《难得如此“美丽”—我读〈肖凤文集〉》,《光明日报》2011年8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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