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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叶中国农村社会形态的聚焦
——论余行玉长篇小说《恶姑塘》的历史影像

2015-03-27余学明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5年5期
关键词:宗族小说历史

余学明

(湖北省孝文化研究会,湖北 孝感 432000)

20世纪中叶中国农村社会形态的聚焦
——论余行玉长篇小说《恶姑塘》的历史影像

余学明

(湖北省孝文化研究会,湖北 孝感 432000)

余行玉的三卷本长篇小说《恶姑塘》,可以说是一部足以解读20世纪中叶中国农村社会记忆的力作。作者通过对社会变革时期各色人物心灵的挣扎以及他们与命运抗争的真实描摹,充分展示了那一特定时期一些带有特殊印记的深刻历史影像:社会行进的山道弯弯、愚昧落后的生存状态、非常时期的人际关系、传统道德的怡然坚守、好大喜功的惨痛代价。它所回溯的那段过往,它所鞭笞的那些荒谬与丑恶,对于我们求证人心的向度,有着以史为鉴的巨大能量和深刻教益,启示人们鉴戒和反思。

余行玉;《恶姑塘》;社会进程;历史影像

英国诗人雪莱说过,历史是时间写在人类记忆中的一首诗篇。余行玉的三卷本长篇小说《恶姑塘》(第一部《村仇》、第二部《村殇》、第三部《村劫》,团结出版社2013年12月出版),可以说是一部足以解读20世纪中叶中国农村社会记忆的力作。作者用那些带着时间印记的素材和游刃有余的笔法,见证了时代和生活的基本面相,让读者从农村的天地里,从农民的社会生活经历中,去捕捉那个时段的历史影像。

小说《恶姑塘》所涵盖的时间跨度,从20世纪40年代末到60年代中期。作者把一个巨大的然而又几乎是被遗忘的世界打捞出来,让人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社会行进的步履,人的生存状态,各色人等的命运,传统道德的坚守,在小说中得以充分展示。以我个人浅见,小说《恶姑塘》所捕捉的历史影像,主要有如下五个方面:

一、历史影像之一:社会行进的山道弯弯

不同于熊召政《张居正》之类以真实历史人物为主线的历史小说,也不同于李六如《六十年的变迁》之类以真实历史事件为线索的历史小说,余行玉《恶姑塘》的人物、地点、场景等是全然虚拟的,作者通过人物塑造、情节设置、环境描写来表现社会生活矛盾。《恶姑塘》虽然不是历史小说,却可以把它当作历史小说来读。因为它所钩沉的是那段真实的历史,达到了“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王羲之语)的艺术效果。

在时间顺序上,小说通过故事发展的脉络,渐行渐近地记录了三个重要的历史时期。小说第一部《村仇》结尾处,方姚两个宗族的诉讼班底在前往县城打官司的路上,“分别听说了共产党的军队就要打过来的事情”,在县城看到“县政府各机构人员已卷逃一空”,“他们与逃难的人群一起逃出子虚县城时,听到远处传来的隆隆枪炮声”……镌刻了中国历史上一次新的政治变革——政权更迭。第二部《村殇》的开场白:“光阴荏苒,子虚县城的枪炮声响过了近十个年头”,“公社、生产大队,这样一些新的名词,最初闯入方家岗和姚家集人生活时,人们不仅对它的概念模糊不清,而且叫着也极不顺口”,并一语中的点出“这一切,都是从土改工作队进村开始的”……镌刻的是从个体经营到大集体生产方式的转变——岁月变迁。第三部《村劫》第一章里记述堂堂的公社社长“居然跟地主老财似的,让人五花大绑,戴上高帽子,架到台上去批斗”,循此而展开“世事的光怪陆离,像脑筋急拐弯题,令人难以琢磨”……镌刻的是十年动乱的荒诞——神州浩劫。历史的风雨沧桑,时代的风云变幻,思想体系的破与立,紧跟着开创新生活艰难而曲折的路径,像弯弯的山道一样,小说生动地再现了那一时期中国农村的社会变革和人们的精神状态。《恶姑塘》历史题材的价值在于:历史的变迁,社会的巨变,个人人生与时代主旋律的映衬互见,让人瞥见的是那个时代最本质、最喧嚣,又最无奈的心路历程。小说对那个时代的回溯,让我们穿越时空,在历史的路途上,与那个时代,甚至与自己相遇。

二、历史影像之二:愚昧落后的生存状态

方姚两姓的宗族矛盾,具有广泛的代表性。两个世仇的村庄,绵延不断的争斗,可以上溯到200多年前。在旧社会,为争夺自然资源——恶姑塘的水,方姚两大宗族发生过无数次血腥械斗。这本不足为奇。耐人寻味的是,在新社会,方姚两大宗族仍在争斗,只是争斗的内容和形式发生了一些变化罢了。众所周知,从20世纪50年代起,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雷霆万钧,所向披靡,但农村中的乡土世俗,却没有受到根本的触动。宗族之间的争斗或隐或现,或大或小,一直都存在着。《恶姑塘》给我们展示了这样一幅现实图景:在人民公社大集体基层政权威严下,方姚两族围绕权力和生计,明争暗斗,其激烈程度绝不亚于旧社会的刀光剑影;而“文革”时期,人们创造性地将政治运动巧妙地运用于宗族对垒,把宗族之间的矛盾与意识形态上的斗争“拉郎配”地扭到一起,看似精明,实则有着强烈的愚昧色彩。

宗族矛盾冲突,是《恶姑塘》矛盾架构的基石,也是它最为突出的特色。不过,作者并没有把自己的笔触局限于宗族世仇,而是深入到人性的骨髓,深度地挖掘出潜藏于人性深处的劣根性,写出了特定环境下人们的愚昧与落后。这一点,从作者对方家岗和姚家集两个族群矛盾争斗的勾勒,可见一斑。

三卷本长篇小说《恶姑塘》,统领于宗族矛盾下的人际矛盾,而贯穿始终的两个族群内部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和相互倾轧,其精彩程度,较之于宗族矛盾主线,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譬如方家岗,以犟二爷为首的老屋和以方道初为首的新屋,两个房分根深蒂固的矛盾,被作者写得活灵活现。他们对于姚姓的恩怨情仇,有着一脉相承的共识,一致对外。而自身内部的矛盾争斗,也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或起或伏,从未消除过,“这就像是一个弱小的民族,当外敌入寇时,为了民族的生存,各种势力可以暂时捐弃前嫌,团结一心,组成统一战线;外患平息,内战再起,同样争个你死我活”。姚家集也同样如此,老牌风云人物姚仁礼与后起之秀姚启富貌合神离的明争暗斗,说到底,也还是权力和利益之争。这样的一些争斗,正应验了农村所流传的那句话:“异姓分宗族,同姓讲房头,湾子分两头,抖狠靠拳头”。争斗中,有些人败下阵来,甚至付出了生命;有些人成为了胜利者,却备受道义和良心的谴责。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说过:“乡土社会在地方性的限制下成了生于斯、死于斯的社会。常态的生活是终老是乡。”[1]照我们的理解,这里面既有中国农村传统的故土难离的生产方式,还包含着比较落后的亲族聚居社会生存形态。《恶姑塘》所展示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给这样一个形态作了绝好的诠释。

三、历史影像之三:非常时期的人际关系

贯穿于小说《恶姑塘》的宗族矛盾主线,从根本上说,就是演绎其中的人际关系。一般说来,在正常状态下,人与人之间都能理性相处。但是,到了“文革”这样的非常时期,方姚两个宗族都被扯入你死我活的激烈对抗,本应理性的人际关系变得怒目金刚。从清理阶级队伍到追查莫须有的反革命集团,一直都呈现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对峙。

这种紧张对峙,除了宗族因素之外,还有阶级因素。漂亮的新媳妇徐元芳,因为出生在地主家庭,从小倍受欺凌。她放弃湖区平原比较优越的条件,远嫁到穷乡僻壤的山里,与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过活,其目的是想争得与他人平等的地位。就连这么一点儿企盼,竟然也成为了泡影。她隐瞒家庭成分的小小心计,让她内心里赢得了短暂的自慰与平衡,与另外两个新媳妇同出同入,被人称为“漂亮媳妇同盟”。她真的以为自己与别人平等了。可好景不长,一场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将她地主家庭成分抖了出来。她重新陷入了那个备受煎熬的深渊,再无出头之日。她内心里,除了悲伤、恐惧,更多的是自暴自弃——那是无法主宰自身命运的无奈!令人羡慕甚至忌妒的“漂亮媳妇同盟”轰然崩塌,不复存在,往昔的亲密无间与和谐节奏化为乌有。其实,这不是人们所说的“人情薄如纸”,也不是“墙倒众人推”,而是高压政治氛围下人际关系的扭曲。

历史对于旁观者是一段故事,对于亲历者,却是切身的喜悦与伤感。小说《恶姑塘》所展示的“文革”时期的人际关系,钩沉出那段被尘封的历史,也让读者(特别是“文革”后出生的人)从中窥视了那个时代的政治风云对各色人等的左右,及其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倾轧。三十多年过去了,“文革”依然是我们这个民族难以承受之痛。那个“疯狂”年代的社会个体,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都无法左右自己。历史的影像,确实能叫人读史明智。借用王羲之《兰亭集序》中话来说,就是“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四、历史影像之四:传统道德的怡然坚守

小说《恶姑塘》着重描写两个宗族的矛盾争斗,但淳朴的民风民俗贯穿全书,尤其是在坚守传统道德的过程中所蕴含的人性之真、人性之美,令人振奋,我以为这是值得肯定的。

热情拥抱生活的民风元素。除开两姓宗族争斗、政治风云,小说不少地方为我们描写了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妇女们一起劳作时无所顾忌的打情骂俏,新屋房头几个同辈分媳妇拿老屋房头为人憨厚的方正清开涮取乐,姚仁礼与他堂客半真半假的笑骂等等,通过反映底层人物的真挚情感,折射出乡村农家朴实乐观的生活态度。人活着,就应该快乐着;纵有一时不愉快或忧伤,也应提得起放得下。生活里充满阳光,他们几乎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望,全然是一群“乐天派”,在艰难困苦中依然渴望和寻求着生活中的美。

伤感之中的闪亮因子。小说第二部《村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因为断炊,一群方家岗妇女商量结伴去外地“讨饭”,并且打算实在没法子了,便就地找一个男人过日子,等挨过了饥荒再回来。这时,大队长方天江的弟媳熊丛仙来借钱,因为她男人方天河打伤了姚二怀,书记姚启富威逼她家赔偿医药费。心地善良的吴双华、周惠萍,还有另外几个准备出去“讨饭”的妇女,掏出了她们身上的盘缠钱——几块、几角甚至几分钱,以解熊丛仙的燃眉之急。第三部《村劫》大结局情节,水库溃坝,方姚两姓抛却恩怨,相互救助。方家岗两兄弟大猴和二猴看到一个人在洪水里挣扎,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救援,结果三人都被冲走了。而他们救助的那个人,却是与自己家结怨很深的姚二赖,而就在前一天,姚二赖的兄弟刚刚杀死了他们的兄弟三猴。生死关头相互救助的行为,绽放着至善至真的人性精神之花。

敢于担当的人性之美。小说中,方正贤和方少贤是作者着力刻画的正面人物形象。为了满足方姚两姓用水,方正贤摒弃宗族偏见,决定改造恶姑塘,增加蓄水量。由于两姓人的狭隘,改造计划泡汤。血腥械斗即将发生的当口,他试图前去阻止,被人杀害。方少贤继承了父亲宽厚的天性,流落异乡多年后还乡,想要弥合两姓裂痕。水库垮坝时,他舍己救人,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父子两人身上,体现的是一种敢于得当的人性之善,人性之美。另一个人物姚启富,是作者褒贬参半的人物形象。历史的误会使方姚两姓合并成为同心大队,他成为了大队的一把手。由于形势的逼迫,也由于个性的使然,他给人的深刻印象是暴虐无道,坏事做绝。在那场与其说是天灾倒不如说是人祸的大饥荒中,他斗胆分吃了谷种,让社员于饥馑中看到了生存的希望。细节中流露的人性之善,也可以说是传统道德中人性之真的一种担当。

以上这些,作者笔墨不是太多,他只是撇开了政治风云,将人性之本加以展现。作者希望读者通过思考而明白这样一个道理:无论什么样的时代,人们内心那些原本的东西,有可能被压抑,而绝不会被湮灭。真善美始终都会存在于人们的心灵之中。

五、历史影像之五:好大喜功的惨痛代价

王先霈先生说过:“对于某些小说家来说,叙述内容是重要的,其重要性就在于把作者的政治、道德思想形象地地表达出来,易于为更多的人所接受和理解。”[2]《恶姑塘》小说背景里,大跃进浮夸风兼及天灾造成的农村饥荒,水库大坝崩溃导致的目不忍睹惨剧,以及靠造反起家的公社革委会主任胡贱货之流追查反革命集团之举所造成的劫难等等,作者绘声绘色讲述那些个故事,是要说明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好大喜功、头脑发热所带来的惨痛祸害。有些事情,当初的出发点也许并不坏,但在某种思潮左右下,其结果却可能适得其反。实践证明,不顺从民意,不按客观规律办事,其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当然,有些人的作为,比如胡贱货之流,其出发点就很恶劣,则另当别论。

浮夸风和大食堂运动,是小说第二部的主线故事之一。作者向人们再现了 “一天等于二十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那个看似热血沸腾实则荒谬绝伦的时代。放高产卫星、颗粒归仓的公粮任务、公共食堂的大浪费和祸不单行的自然灾害,将人们推向了饥饿的灾难深渊。所幸的是,生产大队的最高领导人姚启富在头脑发热之时,精明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及时采取分吃谷种等措施,才使得同心大队的受灾程度比起别的大队要轻得多。

恶姑塘水库工程上马,是小说第二部的另一条主线故事。公社领导人一时头脑发热拍板上马的水库工程,本就加重了饥饿的程度,而县委领导的好大喜功,将小型水库改造成中型水库,则完全是一场人祸。工地上每天都有人死去,见得多了,人们对于死亡“没有了惊恐,没有了悲哀,只有等待。不知道那样的时刻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头上,挨过一天的光阴算一天”。小说中有一个写得很精彩的人物,他就是县水利局工程师赵度新。作者通过这个人物的奇异遭遇,一方面猛烈抨击了一些领导干部“好大喜功”的思想作风和独断专行的工作作风。小说中,县委书记之于水利工程,本就是门外汉,他提议将小型水库改造成中型水库。科班出身的赵度新,坚决反对。这着实激怒了县委书记。书记大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最后拍板“不行也要改”。另一方面,小说也颂扬了尚存于心的人类良知。作为工程技术人员,赵度新不能不按科学规律办事,据理力争的结果,是近乎残酷的身心摧残。出于对事业的执着和良心的拷问,即使是在半醒半昏的疯癫状态下,他也在念念不忘水库大坝的安危。赵度新这个人物形象塑造的成功之处,不光是让人有悲悯之情,更让人有敬仰之感。他的悲剧,是正人君子得不到好报,是那个时代的狂风恶浪使然。好大喜功的恶姑塘水库,所带来的劫难,还不仅仅是那些倒毙在工地的冤魂。10年后,一个暴雨肆虐的夜晚,大坝果然如赵度新所预料的,轰然倒塌,万顷波涛,顷刻间将方姚两姓的家园变成水乡泽国,吞噬着无辜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惨烈之痛!

说完上述的历史影像,我们有必要开掘一下隐藏在小说《恶姑塘》历史画面及人物背后的思想意义和文化价值。小说所回溯的那段过往,已随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远去,这个不错。而时间的流逝,不应该成为回避反思的借口。社会行进的弯弯山道,所传递的伤与痛,让我们不得不格外珍惜经过拨乱反正、改革开放而来之不易的伟大成果。它所鞭笞的荒谬与丑恶,虽然只是那个“非常时期”的非常产物,但对于我们求证人心的向度,有着以史为鉴的巨大能量和深刻教益,启示人们鉴戒和反思。随着国家现代化的进一步推进,越来越需要法制与改革同频共振,砥砺前行,增强法治思维,依法治国,这就是历史的结论。小说所颂扬的人性真善美,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泯灭,对美好生活的热切向往和脚踏实地为之奋斗,作为人类精神,深深地植根于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心灵,并将传承久远。美好情操在读者心中激起的共鸣,于时下当今,对于弘扬中华民族传统,提倡和建设与时俱进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大有裨益的。以上这些,也就是小说作者所企盼的“几粒扔进恶姑塘的小小石子儿”激起的“涟漪与回声”。

[1] 费孝通.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9.

[2] 王先霈,张方.徘徊在诗与历史之间——论小说的文体特征[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7:21.

(责任编辑:李天喜)

2015-07-25

余学明(1950- ),男,湖北应城人,湖北省孝文化研究会理事。

I206.7

A

2095-4824(2015)05-005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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