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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陈劭先的民主思想与文化供应社的出版活动

2015-03-27

华中学术 2015年2期
关键词:桂林供应广西

宋 泉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论陈劭先的民主思想与文化供应社的出版活动

宋 泉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文化供应社是抗日战争时期广西最大的一家地方出版发行企业,与国际新闻社、《救亡日报》并称为“桂林三大进步团体”。陈劭先作为文化供应社的首任社长和发起人之一,始终指导和维护文化供应社的出版工作。他作为民主人士的先驱,以出版为文化阵地宣传进步思想,支持和保护进步文化出版人,为抗战时期进步文化的传播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陈劭先 民主思想 文化供应社 出版

陈劭先(1886—1967),是我国进步民主人士的先驱者,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和出版人。抗日战争时期,陈劭先曾任广西建设研究会驻桂常务委员、文化供应社社长的职务。在主持文化供应社工作的十年间(其中1939年—1943年担任社长;1943年出于保护文化供应社的需要,陈劭先辞掉社长职务,但仍作为常务董事指导出版工作;1946年出版重心转移至香港, 1949年文化供应社总社迁往北京,陈劭先等主要负责人走上新的领导岗位),他与李任仁(时任广西建设研究会常务委员、文化供应社董事长)利用其在新桂系“客卿”的身份竭力保护邹韬奋、范长江、李克农等诸多在桂林的文化人士和中共党员,并积极开展进步文化的出版工作,使文化供应社成为当时广西最大的一家地方出版发行企业,与国际新闻社、《救亡日报》并称为“桂林三大进步团体”,对抗日战争时期进步文化的推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近些年来,出版界对抗战时期桂林文化活动展开了持续研究,其研究多为宏观描述与分析“桂林文化城”的整体出版活动,而对出版机构及出版人活动等个案的深入研究却鲜见于文献。本文试图史海钩沉,对抗战时期桂林文化供应社的核心人物陈劭先先生的生平史料进行勾勒,进而分析其民主革命思想的形成,并探究其对桂林文化供应社发展的影响及其对当下出版工作的启示意义。

一、陈劭先民主思想的形成及其革命实践

陈劭先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加入中华革命党,虽为国民党员身份,但很早就是共产党的忠诚盟友。在抗日战争时期,他不顾个人安危,竭尽全力保护文化供应社的出版活动,屡次营救或帮助共产党地下工作者脱离险境,佑护了进步文化传播的中坚力量。他对国民党腐败势力嫉恶如仇的正义感,对革命同情、拥护、支持的真诚态度,与其一生所追求的民主和进步是分不开的。

(一)参加同盟会与早期革命理想

陈劭先是清末的秀才,废除科举制度后,他先后就读于旧制中学和南京两江师范学堂(南京大学的前身)。两江师范学堂为清末署理两江总督张之洞所创建,是中国近代最早设立的师范学校之一。在新兴的学制内,多学科的滋养使陈劭先具备了良好的文化底蕴,同时形成了初步的革命理想。当时,清廷腐败、国势凌夷,陈劭先和许多爱国的先进知识分子一样,企图颠覆腐败的清廷,复兴中华民族,探寻“富国强兵之道”。1910年,陈劭先加入了共进会成为革命党员,开始从事反清活动。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陈劭先积极响应革命,返回九江组织当地力量参与斗争。辛亥革命后,陈劭先先后出任江西省同盟会支部干事和临江、瑞州、袁州三府覆选区国民党办事处主任,以及江西省议会议员等职务,拥护和推行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1913年,陈劭先因参加“二次革命”而被袁世凯通缉,流亡日本。在日本期间,陈劭先有机会多次拜谒孙中山先生,并参加了孙中山先生重新组织的中华革命党,名列党册第74位。

陈劭先早期的革命理想深受孙中山“三民主义”影响。在实现“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的民族主义思想指导下,陈劭先以其始终不渝的革命实践见证了这一理想的实现。

(二)孙中山“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

陈劭先在日本与孙中山的革命之缘更加坚定了其对民主革命的信念。流亡日本之后,陈劭先曾到南洋、香港、两广等地宣传革命,对贫富悬殊的现象感触颇深,这使其愈发领悟孙中山“以俄为师”与“三大政策”的思想真谛。为了实践革命,陈劭先于1917年参加孙中山领导的“护法运动”, 1922年投身北伐战争。1922年6月,陈炯明叛变革命,孙中山先生黄埔蒙难,陈劭先冒着极大的风险,到永丰舰看望,并手持孙中山的手书密令,从敌后绕道奔赴赣南,召北伐军班师回粤,以除叛逆。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先生病逝于北京,陈劭先哀恸万分,并决心化悲痛为力量,以孙先生遗嘱“国民革命的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以及主张“召开国民会议与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时间促其实现”勉励自己,并以其为努力之目标[1]。以此目标为指引,在国民党北伐期间陈劭先积极支持第一次国共合作。

由此可见,陈劭先是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思想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忠实拥护者,可以说他之后与蒋介石彻底决裂,积极与共产党和进步文化人士合作,以出版为阵地大力宣传孙中山思想和进步文化,等等,均是以这一民主思想为基础的。

(三)新桂系中的国民党左派人士

在从事国民党工作期间,陈劭先对蒋介石背离民主革命的行径洞察极深。1927年,蒋介石背叛革命,陈劭先随即参加桂系的反蒋活动,负责主持桂系驻沪办事处,主办《先导月刊》,阐扬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坚持“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反对蒋介石独裁。

如果说李任仁是当时桂系民主派跟共产党和进步文化人合作的谋划者的话,陈劭先就是实现这一合作的坚决执行者。“七七事变”之后,陈劭先应李宗仁邀请来到桂林,受聘为广西绥靖公署与广西省政府顾问。1937年10月,李宗仁、白崇禧等成立广西建设研究会,聘请陈劭先任广西建设研究会常务委员,负责审核和发行《建设研究》、《时论分析》和《敌国舆情》。1939年,文化供应社成立,陈劭先成为文化供应社首任社长,并一直主持文化供应社的出版工作。在此期间,陈劭先结识了一些共产党地下工作的同志,与他们广交朋友,并提供隐蔽身份的场所。在与进步人士的交往中,陈劭先更加深信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现实意义。其在文化供应社编辑出版的基本方针中就指出“抗战建国时期,文化工作主要目标,在谋意志集中与精神之团结,故一切著作出版物,当本普及与提高国民对于三民主义与国父遗教之正确认识,根据抗战建国纲领,谋增进国民自觉自动之精神,而以建立三民主义之新文化,为吾人努力之最后鹄的”[2]。进步出版活动成为陈劭先反对独裁统治,进一步传播孙中山“三民主义”的战斗阵地。由他亲自编撰的《中山文选》,广泛传播孙中山先生的爱国思想和革命精神。

虽同为“反蒋”,但陈劭先认为他的反蒋与李宗仁的反蒋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的反蒋是因为蒋介石背叛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而李宗仁的反蒋,则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政治野心。”[3]陈劭先虽身在桂系,但是他是国民党坚定的左派人士,不愿融入蒋政权的心从未变过。蒋介石为了笼络和利用陈劭先,曾在1940年任命其为广西省党部执行委员兼书记长,遭到陈劭先的拒绝;1944年国民党中央全会改选,陈劭先被桂系提名为中央委员人选,但他自请除名,坚决不与蒋共事。与此同时,他却在政治上不避风险,以国民党元老的身份和他在广西的地位,巧妙利用桂系与蒋介石的矛盾,抵制国民党的图书审查政策,保护革命人士的安全。他对书刊的编辑和出版业务,掌握着政策与方向,但从不进行无理的干涉,保证了进步书刊在抗战时期的出版发行。

(四)坚定不移的民主革命战士

1944年,日军入侵广西,湘桂大撤退,陈劭先在战火中带领广西建设研究会、文化供应社、建设印刷厂一大批人员疏散到桂东南的昭平、八步一带。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推动下,陈劭先创办了《广西日报》(昭平版),自任社务委员主任。《广西日报》(昭平版)以抨击国民党消极抗日的腐败现象和中国共产党团结抗日政策为宣传内容,鼓动民众团结抗日。同时,陈劭先在贺县八步积极参与李济深、何香凝等酝酿成立的国民党民主促进会的活动,团结进步人士参与抗日。抗战胜利后,陈劭先回到桂林,在瓦砾废墟中重建文化供应社。

内战爆发后,桂系军阀暴露了反共的面目,陈劭先对其深感遗憾,随其他民主人士转移至香港,开展民主革命运动。在香港,陈劭先与李济深、何香凝、蔡廷锴等民主人士一起参加了中国国民党民主促进会(以下简称“民促”)的创建,同时筹办了香港《文汇报》。1946年4月,民促正式成立,并发表宣言,指出:“国民党根据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精神,应结束党治,建立举国一致的民主联合政府。”1948年陈劭先在香港与李济深、何香凝等筹建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其民主革命活动一直持续到解放。

可以说,陈劭先对孙中山“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思想的传承是深深贯彻在实践中的。新中国成立之后,他也同样振奋和感动,朱学范先生的《怀念陈劭先先生》[4]一文中说道:

毛主席在开幕词中庄严地宣告:“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起来了。”“我们的民族将再也不是一个被人侮辱的民族了。”当时,陈先生激动得掉下了老泪。他说,孙先生一生为推翻清廷,打倒列强而奋斗,现在才彻底实现了他的民族主义思想,达到了“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的目标,作为孙先生的忠实信徒,怎能不振奋呢?

陈劭先用一生的革命行动践行了他的民主思想,在抗战最重要和关键的时期以出版为民主斗争的文化阵地,保护了先进文化的生存空间,新中国的成立也成为其民主理想的实现。

二、陈劭先与桂林文化供应社的出版活动

抗战时期的桂林,是广西省政府的所在地,因地处中国南部地区交通枢纽的战略要地以及特殊的地位,另加新桂系为其政治目的,实施相对宽松的治理政策,使得一大批文化人士先后疏散至此,一批著名出版机构如生活书店、新知书店等纷纷迁往桂林或在桂林设立分支机构。据统计,抗战时期的桂林有大小出版社、书店224家,有大小印刷厂(社)109家,共出版图书2000多种,出版期刊近300种,出版报纸15种。程思远在《缅怀陈劭先同志》一文中曾写道:“抗战初期,在广州、武汉先后失守以后,桂林文人荟萃,冠盖云集,进步人士相率惠临,使一个只有10万人口的广西省会,一跃而为拥有60多万人口的‘文化城’,这是桂林空前绝后的‘黄金时代’。所以有此盛况,首先归功于周恩来副主席在当时执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所起的伟大作用,其次就是李任仁、陈劭先两先生在团结进步人士所做出的伟大贡献。”[5]在中国共产党抗战统一战线的指导下,1939年胡愈之联合李任仁、陈劭先、陈此生等民主革命人士共同成立了文化供应社。由于其特殊的建社背景和李任仁、陈劭先等人士的竭力保护,该社抗战时期出版了大量进步书籍,成为当时广西最大的一家地方出版发行企业,与国际新闻社、《救亡日报》并称为“桂林三大进步团体”。陈劭先作为文化供应社的社长,在此期间对文化供应社的出版活动予以了保护与支持,使文化供应社成为进步文化传播的重要阵地。

(一)桂林文化供应社的创建及管理

桂林文化供应社的创建与当时颇有政治背景的广西建设研究会有着密切的联系。抗战之前,两广地方军阀与蒋介石中央系军阀矛盾重重,“七七事变”后,为大势所迫,新桂系与蒋合作共同抗日。李宗仁为了预防蒋介石势力趁机侵入广西,创办了广西建设研究会,维系一批反蒋人士作为他的政治资本。因反蒋立场相近,李宗仁邀请陈劭先担任广西建设研究会常务委员,主持会务。以这一公开的半官方组织为平台,陈劭先将胡愈之、李达、张志让、李四光、欧阳予倩、陶孟和、夏衍、范长江、杨东莼、千家驹、张铁生等在桂林的进步人士和中共地下党员安排入会,积极开展进步的政治文化活动。

为了将文化出版活动进一步稳固,1938年底,在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周恩来同志的统一部署下,胡愈之先生受派遣到桂林开展抗战文化活动和统战工作,以救国会代表面貌出现,被聘为广西建设研究会文化部副主任,安定一部分进步作家的生活和发展进步文化事业。为了在起伏变化的政治形势下更有效地推进出版工作,胡愈之组织当时的进步力量着手筹划更为稳固的出版阵地。从1939年夏开始,张志让、宋云彬、朱光暄、姜君辰、张铁生等同志在胡愈之先生的指导下,在施家园新知书店的竹屋里进行文化供应社的筹备工作。在救国会的筹募和广西建设研究会的赞助下,以1.2万元的股本,成立了文化供应社股份有限公司,并于同年10月22日假广西建设研究会举行创立会之时通过公司章程。文化供应社第一届董事会成员有李任仁、陈劭先、陈此生、胡愈之、沈钧儒、杜重远、李章达、林励儒、万仲文等11人。会上推选李任仁为董事长,陈劭先为社长,陈此生为总务部主任兼秘书,负责日常行政工作,胡愈之为编辑部主任,总揽编辑出版业务。编辑中安排了共产党员与非共产党的进步人士,如张志让、曹伯韩、宋云彬、傅彬然、王鲁彦、林山、杨承芳等。由此看来,文化供应社事实上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产物,胡愈之说,“所用干部大部分都是由李克农同志推荐的”[6],文化供应社“实际上是由八路军桂林办事处领导的”[7]。出版环境保障出版生存,出版人的导向决定出版内容,有广西建设研究会的背景,文化供应社在桂林的出版活动相对更为安全,其组成人员的进步性也保证了该社文化书籍的进步意义。

1940年1月,文化供应社第二次董事会决议扩充股本金额至10万元,同年3月出资4万元与九如堂合营建设印刷厂,同时决定设立出版部,聘宋云彬任主任。之后,社内决定总务部下设立营业处,聘赵晓恩为负责人。至此,文化供应社在组织构架上形成了总务、编辑、出版、制造、研究五个部门。后因政局动荡,文化供应社有一些人员的流动(1940年胡愈之受中央南方局指示离开桂林赴香港转新加坡工作,张锡昌负责领导文化供应社党内工作;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后新知书店、生活书店、读书生活出版社均有部分职工转入文化供应社),但出版工作上依然由陈劭先负责管理,在出版内容的方向上始终较为稳定。陈劭先在《文化供应社自我介绍》[8]中提到了以下文化供应社的编刊方针:

本社编辑及生产方针,于创办缘起中即揭橥数端:“抗战建国时期,文化工作主要目标,在谋意志集中与精神之团结,故一切著作出版物,当本普及与提高国民对于三民主义与国父遗教之正确认识,根据抗战建国纲领,谋增进国民自觉自动之精神,而以建立三民主义之新文化,为吾人努力之最后鹄的,此其一。文化建设与政治军事建设原属不可分离。理论之可贵,在于指导行动。故本社编辑方针,务求适应此时此地之需要,力戒空言不切实际之时弊。在目前,出版生产计划尤当力求与二期抗战中之民众动员工作及地方建设事业相配合,此其二。在民众文化水准低落之我国,文化工作普及尤重于提高,故本社编辑出版计划首先揭全力以求大众化中国化之实现,以后逐渐谋高深学术著作之编译刊行,此其三。”

陈劭先很清楚地认识到进步的出版事业也是进行政治斗争一条重要的战线。在当时国内形势下,政治斗争的焦点是坚持抗战或妥协投降。出版和发行进步书刊的目的,一方面是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妥协投降政策,另一方面是教育和争取广大群众支持共产党的坚持抗战政策。出于这一认识,在陈劭先主持下的文化供应社成立两年以来出版了包括大众读物(文化室图书)、干部训练及抗战必需之工具图书、少年及青年读物在内的社会科学和文艺作品近五百种,共九百余万字。这些思想进步、内容精彩的读物和学术著作,对宣传抗战,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方针政策,适应人民群众文化的需要,发挥了重大的作用。

文化供应社在坚持出版原则的同时,注重编辑团队的素质建设,采取了各种措施提高青年编辑的文化知识和政治思想水平。比如:由邵荃麟领导的文学研究会,研究苏联文艺作品和其他国家的名著;由宋云彬、傅彬然领导的哲学历史研究会,组织、学习翦伯赞的《历史哲学教程》和李达的《社会学大纲》;另有由杨承芳领导的时事政策研究会等。这些学习组织,除经常举行讨论外,还邀请社外的许多进步作家、学者、教授来做报告,如:沈雁冰、羊枣(杨潮)、杨东莼、胡风、金仲华、张友渔、萨空了、聂绀弩、艾芜、柳亚子、陈翰笙、叶圣陶、张铁生、狄超白、梁漱溟、陈此生、冼群、骆宾基、秦柳芳、张志让、万仲文等。在青年干部中除一部分人参加桂林俄文夜校学习俄文外,社里还举办了英文学习班由杨承芳亲自教授。另外,举办了同仁学习写作的《手板》,定期出版,每人都写文章装订起来传阅,互相评论。在陈劭先的支持下文化供应社的学习活动非常活跃,政治和学术空气浓厚,培养了不少年轻的出版干部。这些面向年轻出版干部开展的学习方式对于现今的出版机构管理依然有很好的借鉴意义。

1943年初,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要接办桂林文化供应社。为了保存这一进步的文化阵地,陈劭先以退为进提出了自动改组的对策,他和几位出头露面的同志主动辞职引退,但仍以常务董事的身份继续掌握社务,坚持从事进步文化活动。在此后的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时期,陈劭先始终没有放弃对文化供应社出版活动的帮助和指导。

(二)进步书刊的出版与发行

文化供应社成立之后,成为抗战中西南大后方的一个重要的思想文化阵地。它配合抗战宣传和促进大众文化,在“谋意志集中与精神之团结”编辑方针的指导下,编印了五百多种思想进步、内容精彩的读物。同时,文化供应社还出版由曹伯韩、林涧青先后主编的通俗刊物《新道理》半月刊,以及由邵荃麟主编的综合性学术刊物《文化杂志》月刊等,成为抗战时期出版业中的一支生力军。陈劭先为把这些通俗书刊推向大众,通过行政部门,倡导各地基层组织成立了文化室配置,开展文化教育活动。

建社初期,在胡愈之的指导下,文化供应社密切配合抗战宣传,首先着力编印了一套通俗的文化室图书《国民必读》。其中,有战时常识、农业生产知识、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基础知识,有可供阅读或演唱的文艺作品,还有挂图、地图和《国民字典》等工具图书,共达261种。根据原文化供应社营业部主任赵晓恩《抗日战争时期的桂林文化供应社始末》一文所载,文化供应社出版的书籍主要有以下几类:

在学术著作的出版上,有邓初民的《中国社会史教程》、石兆棠的《科学概论》、张先辰的《科学与自然科学》、王士略的《教育原理》、张栗原的《教育生物学》、林砺儒的《教育危言》、萨空了的《科学新闻学概论》、阎宗临的《欧洲文化史论要》、张荫桐译的《日本历史教程》、周伯棣的财政学分册《租税论》、李方进的《经济学教程》等。

文艺作品以不同方式出版:一套是文艺创作丛刊,有欧阳予倩的历史剧《忠王李秀成》、陈白尘的话剧《大地回春》、艾青的新诗集《黎明的通知》、聂绀弩的杂文集《婵娟》和散文集《沉吟》、艾芜的小说集《荒地》、骆宾基的中篇小说《吴非有》、司马文森的小说集《蠢货》、邵荃麟的小说集《英雄》、黄药眠的旅苏漫忆《美丽的黑海》等。另一套是供中学生阅读的文艺作品选。在每篇作品末后,附有内容说明、作者介绍、学习要点和注释。其中有邵荃麟选注的《创作小说选》、艾芜选注的《翻译小说选》、葛琴选注的《游记选》和《散文选》、文宠选注的《话剧选》等。还有一套英汉对照的文艺性小丛书,由彦英、邵荃麟、黄药眠、柳无垢、萧颂敏等人编译。

青少年读物成套的有:青年自学指导手册、初中精读文选、青年文库和少年文库。指导手册中,有艾芜的《文学手册》、杨承芳的《英文手册》、冼群的《戏剧手册》、野火的《木刻手册》、廖伯华的《珠算手册》等。

初中精读文选是一套语文学习用书。初编时分为6册,后来在香港扩编为12册。其中语体文选6册,文言文选3册,语法篇1册,文章作法篇1册,实用文篇1册。先后参加编辑的有王任叔、宋云彬、辛德培、孟超、傅彬然、曹伯韩、叶苍岑、蒋仲仁、操震球等,由叶圣陶校订。当时在国内多用作补充教材和自修读本,而在香港、新加坡一带,有不少中学采作正式课本,打破了习用的所谓“国定本”的垄断。

青年文库出版了十多种。有王祥珩译的《世界漫游记》、唐兆民的《瑶山散记》、钱耕莘的《科学趣话》、傅彬然的《励志集》、萧敏颂译的《大人物小故事》、邵慎之的《地图的秘密》,还有曹伯韩为破除迷信观念和非科学意识而写的《谈鬼神》和田惜庵的《科学修养》等书。少年文库每辑10册,一共出了30多种。

此外,还有不少青年读物的单行本和其他书籍。如:徐中玉的《文艺学习论》、翟风鸾的《怎样学习国文》、丰子恺的《艺术修养基础》、邓初民的《社会科学基础讲话》、曹伯韩的《中国现代史读本》、宋云彬的《中国文学史简编》、张毕来的《欧洲文学史简编》,以及欧阳予倩编的《谭嗣同书简》、宋云彬辑录的《鲁迅语录》、陈劭先辑的《中山文选》等等。[9]

从编印书籍的内容上看,其对先进文化的推广是不遗余力的,陈劭先编辑的《中山文选》将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精神进行整理和传递,在孙中山逝世17年之后,陈劭先为其思想的传播做了重要工作,亦表达其对孙中山民主思想的尊崇。

同时,文化供应社的发行工作也逐步在完善和强化。文化供应社在桂林有自己的总发行所,在重庆设有办事处(后改为营业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许多文化人从沦陷后的香港回到桂林,成立了不少新的小型出版单位,掀起桂林出版事业的第二次高潮。这些出版单位的图书发行需要借助文化供应社的渠道,从而也促使了文化供应社发行业务的进一步发展。除了发行本版书刊,文化供应社还更多地经售各地出版的进步书刊,服务方式有门市、批发、邮购。在邮购业务上文化供应社吸取了生活书店抗战前在上海办邮购的经验,广泛发行为国统区读者服务。在这一时期,文化供应社既是出版机构,又是发行机构,其在国统区革命出版战线上的文化活动日益突出。

抗日战争胜利后出版事业的重心回到上海,陈劭先与李任仁、李济深等在香港筹建国民党民主党派组织,他委托赵晓恩将可以继续出版的图书纸型带往香港找人合作,另谋发展。1947年7月桂系反共面目毕露,下令逮捕文化供应社的工作人员,致使文化供应社处境艰难。陈劭先等人发起重组,向海外筹款,救了燃眉之急。此后一段时间里,文化供应社在出版方面,主要是增订重印已有出版物,如扩编初中精读文选等书;勉力出版了一些新书,有胡仲持译的《文艺鉴赏论》、胡愈之的郁达夫在印尼蒙难记《郁达夫的流亡和失踪》和《少年航空兵》(笔名沙平)、冯玉祥的《我所认识的蒋介石》,还特约张铁生主编《新民主实用百科辞典》。另外,还约请了留港的文化界人士编辑了一套南洋小学教科书,用以抗衡国民党编印的教科书。在陈劭先的支持下,文化供应社还与新知书店进行合作,在香港开设南洋图书公司,除印行本版书刊,还承担中共的《解放》、《群众》等杂志在香港的印务,向海外传播进步声音。

(三)以各种形式参与抗战活动

文化供应社的主要工作是出版书籍,推广进步文化,但在抗日战争白热化的时期,为了参与抗战和维持文化工作者生存,该社也以其他的方式进行着文化斗争。1944年9月,日军入侵桂林,桂林开始大疏散,文化供应社的部分人员离社他去,余下的工作人员分为两路疏散,一路由赵晓恩负责前往西南重庆,一路由陈劭先、万仲文带领文化供应社和建设印刷厂人员以及书籍、纸张、印刷器材等物资往桂东的平乐、昭平县和贺县的八步镇转移。在那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时期,文化供应社未停止过图书的经营工作,起初在平乐设立门市部,后到昭平设立办事处,但因战乱人心不稳,且农村读者的文化水平和购买能力都较低,买书的人不多,书业萧条,仅靠租书和出售纸张维持生活。在这种困难情况下,陈劭先积极设法安排一部分工作人员参加到由何香凝、千家驹、张锡昌、欧阳予倩、莫乃群等人和当地爱国人士共同组织的“昭平县民众抗日自卫队工作委员会”下设的青年教导队,进行抗战文化宣传工作。文化供应社派出参加的人有云健鹏、朱典纯、毛羽鸿、黄荣芳等。陈劭先也经常到教导队为学员讲课。另一部分人员,到当地中学任教,在普及文化的同时也能维持战时生存。剩下的一部分工作人员则留在文供社坚持日常出版活动。在昭平期间,陈劭先还是《广西日报》(昭平版)的领导人之一,文化供应社为该报提供印刷的纸张,保证抗战时期的文化宣传。在陈劭先的安排下,不但解决了文化供应社等文化工作人员在困难时期的生活问题,还为抗日宣传以及对民众的教育做了大量工作。

文化供应社在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政策的指导下,陈劭先与其他民主人士始终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始终坚持抗战、坚持团结、坚持进步,使民主思想与先进文化在抗战时期得以守护与传播。

三、陈劭先对抗战时期出版活动的贡献

陈劭先在抗战时期,主持着广西建设研究会和桂林文化供应社的工作,他利用自身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关系保护和支持一大批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同时毫不松懈地以出版活动进行民主抗争,对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和进步文化事业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一)推动民主宪政,维护政治环境

抗日战争期间,陈劭先以合法的形式反对蒋介石的“五五宪草”,推动民主宪政,保证宽松的政治环境。1940年,蒋介石的国民党迫于各民主党派的压力,伪装准备实施宪政。广西建设研究会以陈劭先、胡愈之、张志让、白鹏飞、千家驹、万仲文等人为中心,策动广西省临时参议会的开明参议员和其他各界要求民主的上层人士,组织了一个“广西宪政协进会”,与在延安的宪政促进会密切配合,催促蒋介石结束“训政”,还政于民。

为了进一步做好宣传工作,影响国内外舆论,陈劭先借助《建设研究》和《时论分析》发表大量宣传文章。文章主要是根据孙中山先生有关宪政的言论,批驳和揭露蒋介石“五五宪草”的有关内容,广为宣传反对“宪草”的各方言论。

为了扩大社会影响,陈劭先在桂林广播电台组织了一次讨论“宪草”的广播座谈会,同时组织了大量文章在《建设研究》和胡愈之主编的《国民公论》杂志上陆续发表。陈劭先等民主人士根据将专题研究的结果,起草了一个对“宪草”的宣言,并力排万难印成手册,分发全国,同时,在香港《星岛日报》全文披露。

陈劭先主导的这一活动引发了革新政治的火种,掀起了争民主的浪潮,教育了人民,削弱了国民党顽固派的政治基础,其影响深远。

(二)保护进步文化出版人,维护文化供应社的正常运转

出版人是出版活动的主体,对出版人的保护是维护进步文化出版内容可持续发展的根本。陈劭先身为广西建设研究会的常务委员,其利用桂系“客卿”的身份保护进步文化出版人,尤其是共产党文化工作者的事迹是有口皆碑的,在诸多史料中均有记载。保护出版人就是保护出版活动的正常运转,这是陈劭先对出版文化生产的重要贡献。

1940年,重庆反动当局查封各地革命书店,新知书店、生活书店陷入危局。陈劭先迅即把新知书店接过来改为文化供应社营业处,安顿了新知书店、生活书店的部分工作人员,并挺身而出遮掩了重庆反动当局的查办。

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对加大了围剿的力度,各方进步人士在陈劭先、李任仁等民主人士的掩护下进行了撤离。在桂林,李克农等中共党员被特务包围在桂林八路军办事处,陈劭先和李任仁从省政府借了汽车,冲破特务的包围,将他们救出,并通过李济深的关系,买好飞机票,将李克农送出桂林城。当时乘坐飞机需要有人做担保,范长江和夏衍要离开,范长江是由陈劭先做担保,但只能保一个,陈劭先就当面迫使省党部书记长签字作保,要求他一人保一个。邹韬奋也在陈劭先的帮助下突破国民党的封锁,从重庆秘密抵达桂林去了香港;千家驹卧病桂林,国民党特务准备逮捕他,陈劭先为他买好飞机票,把他安全转移到香港。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何香凝、柳亚子、梁漱溟、金仲华等进步人士从香港撤到桂林,也是由于陈劭先的精心安排,他们才得到保护和照顾。他对黄荣芳、覃展等被捕共产党员的营救在史料中也均有记录。

正是出于陈劭先、李任仁的保护,先进文化的工作者得以在抗战时期顺利渡过难关,保存了进步出版力量。

(三)坚持以文化出版为民主斗争的阵地

陈劭先的出版活动不仅是在文化供应社期间开展的,在他进行民主革命期间,直到抗战胜利,他都坚持不懈地以出版作为民主斗争的文化阵地。

1927年,蒋介石背离了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对外勾结帝国主义,对内实行独裁统治,陈劭先决心与蒋政权决裂,在国民党内部从事反蒋民主斗争。1928年,陈劭先便在上海主办《先导》月刊,阐释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反对蒋介石独裁统治。

1936年,陈劭先在建设研究会担任常务委员负责刊行《建设研究》、《时论分析》、《敌国舆情》三种杂志。他利用这些刊物,介绍各党各派的言论观点,发表各种进步人士意见,尤其是延安中共方面的意见。当时刊物受到桂系中一些反动势力干扰,因国民党图书审查机关的刁难和邮电检查的扣压,书刊在广西境外销售很少。陈劭先还利用建设研究会这一合法组织,配合形势发动社会力量,开展针锋相对的斗争。

1944年,日寇入侵广西,陈劭先率出版队伍撤往桂东南。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推动下,陈劭先创办了《广西日报》(昭平版),严厉抨击国民党反动派的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真面目和国统区的腐败现象,宣传团结抗日的政策。

1947年3月,因桂系与蒋介石合流反共,被迫离开广西到香港的陈劭先,与李济深、何香凝、李章达等积极筹备组织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1948年1月,“民革”在香港宣布成立,陈劭先当选为中央常委、宣传部部长,负责筹建香港《文汇报》,在香港建立了民主文化的宣传阵地。直到新中国成立,陈劭先始终以文化出版作为战斗的武器,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统一战线的重要成员。

陈劭先在战争时期为支持文化出版事业敢作敢为,为维持出版事业的发展广泛筹资,自己却从1940年到1945年担任文化供应社社长期间未领过薪金,也未支取过车马费。作为我国民主革命的先驱,陈劭先以民主思想指导着进步文化传播的事业,他为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事业,为文化供应社及抗战时期的桂林文化的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陈此生有诗赞曰:

世乱思君子,岁寒知柏松,

如公倍道笃,海内几人同。[10]

陈劭先在文化出版工作上的历史使命感和抗战时期出版机构的社会责任感都值得当今的出版界学习借鉴。

注释:

[1]朱学范:《怀念陈劭先先生》,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西文史资料——陈劭先纪念文集》,内部资料,1986年,第19页。

[2]陈劭先:《文化供应社自我介绍》,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西文史资料——陈劭先纪念文集》,内部资料,1986年,第17页。

[3]陈劭先:《广西建设研究会的成立和结束》,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西文史资料——陈劭先纪念文集》,内部资料,1986年,第5页。

[4]朱学范:《怀念陈劭先先生》,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西文史资料——陈劭先纪念文集》,内部资料,1986年,第22页。

[5]陈思远:《缅怀陈劭先同志》,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西文史资料——陈劭先纪念文集》,内部资料,1986年,第29页。

[6]赵晓恩:《胡愈之与文化供应社》,新华书店总店编:《书店工作史料》第三辑,北京:新华书店总店,1987年,第110页。

[7]赵晓恩:《胡愈之与文化供应社》,新华书店总店编:《书店工作史料》第三辑,北京:新华书店总店,1987年,第110页。

[8]陈劭先:《文化供应社自我介绍》,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广西文史资料——陈劭先纪念文集》,内部资料,1986年,第17页。

[9]龙谦、胡庆嘉编:《桂林文史资料 第38辑 抗战时期桂林出版史料》,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年,第611页。

[10]赵晓恩:《陈劭先先生对桂林文化城的贡献》,魏华龄、王玉梅:《桂林文史资料第37辑 人物专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年,第212页。

【推荐人语】

论文以抗战时期的文化工作者陈劭先及其参与的文化团体文化供应社为研究对象,梳理了文化供应社作为抗日战争时期广西最大的文化进步团体的主要轨迹,系统论述了陈劭先的进步思想,史料翔实,立论严谨,对于陈劭先的思想研究和抗战时期的文化传播研究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个案。(范 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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