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处理成这样，就不要来参赛了

南方周末记者 王寅 发自上海

突出主体，用“荷赛黑”

2014年第57届世界新闻摄影比赛（荷赛），最后入围作品中有8%取消了资格。一年之后，在不久前结束的第58届荷赛上，这个数字上升到20%。这就意味着，参赛的97912张作品中近五千张照片被淘汰出局。据知情人透露，部分参赛的中国摄影家自动退出荷赛。

这些照片被淘汰和退赛的原因在于后期PS（编注：数字图像处理软件Photoshop的简称，后指代一切对数码摄影作品的后期处理）的制作。2013年，瑞典摄影师保罗·汉森的《加沙葬礼》获得56届荷赛年度图片奖和突发新闻类单幅一等奖之后，摄影作品展示服务网站PhotoShelter的首席执行官村林艾伦发表博客文章《为什么荷赛奖的新闻照片好像电影海报？》，质疑得奖照片使用了HDR效果，改变了画面高光和阴影部分的曝光：“过度修饰，让我们面临着诚信危机。”所幸保罗·汉森保留并出示了RAW格式原片，才自证清白。

由于舆论对参赛照片后期PS的争议和猜测越演越烈，荷赛评委会重新评估了比赛的条例和准则，更改了照片文件检查的流程。评委会要求入围评审最后阶段作品的摄影师必须要提供原片，供独立的PS鉴定专家团审核。在进入评审的最后一轮前，评委们会拿到专家对每张照片的PS评估报告。只要专家们认为照片的真实性上存在异常情况，参赛作品就有可能被取消资格。

摄影评论家顾铮在担任2013年第56届“荷赛”评委时，就曾目睹评委对参赛照片产生质疑时，要求参赛者提供照片原片的情形。有些照片为了突出主题，将周边的环境调暗做黑，强化人物的表情和姿势，类似加光、加黑的做法，有操控观众之嫌。不少本来很有竞争力的照片，因为过度使用PS改变了环境的信息与气氛，在评委调看文件后被否决。两年以后，对PS的防范和制裁更为严厉。

荷赛参赛规则第15条明确规定：“不可修改图片内容。只允许进行符合当前行业标准的润饰。评判委员会是这些标准的最终评判人，可酌情要求查看照相机记录的未经润饰文件或未经调色底片或正片的扫描文件。”

第58届荷赛对于图片处理提出了如下要求：图片不能加边框、背景等其他装饰，照片上不能出现任何你的署名和机构名。荷赛评委认为，衡量一幅获奖作品是否过度使用图片处理软件的标准，是看他是否改变、隐瞒和掩盖了什么，所做调整必须是传统暗房里允许的。

早在五年前，荷赛就有因参赛者过度PS而取消获奖资格的先例。组委会在向2010荷赛体育特写类组照三等奖获得者斯蒂芬·卢迪克调取RAW格式原始图像后发现，画面上运动员背景中隐隐约约的物体给抹掉了，违反了荷赛规则。这也是荷赛史上首次取消获奖者资格。

尽管荷赛拒绝公布因为PS被淘汰的20％的参赛照片，但荷赛对参赛作品的要求无疑是越来越严格，也越来越明晰了。荷赛将在2015年秋天联合美国摄影记者协会（NPPA）进行一场讨论，主题就是PS对影像诚信和摄影伦理的影响有多大。

《都市快报》摄影部主任、第52届和第56届荷赛获奖者傅拥军认为：国内的摄影师确实有冲着奖去的倾向，特别是组照，摄影师会尽量让组照的风格统一，把彩色的照片变成黑白的，纷乱的色彩统一之后比较引起共鸣，容易让观者记住。荷赛的不少参赛照片喜欢加暗角，加了暗角，就突出了主体。傅拥军发起的图片社区网站“快拍快拍”就有一款名为“荷赛黑”的滤镜，对这种手段不乏调侃。

什么才算是“照片”？

一合媒体工作坊创始人李强介绍，PS现象多集中在体育类参赛作品。摄影师太要求完美，会去掉照片上的某些元素，把影调压得特别暗，违背了影像的诚信，把照片修得像画一样，也会被淘汰。“一合”帮助过不少国内摄影师参加荷赛，帮他们注册、翻译图片说明、编辑照片，还组织了一系列“荷赛评委对话中国获奖摄影师”的交流活动。

2007年以组照《中国动物园》获得第50届荷赛自然组照二等奖的摄影家常河表示：当年参赛时，数码的后期处理还不是很多，大多数参赛者都是用胶片拍摄，但即使是胶片，也不可避免地有暗房处理。近两届评委会主席和评委会的审美趣味是对PS采取严厉对策的主要原因。

已有60年历史的荷赛是全球最重要的新闻摄影竞赛，上届评委会主席加里·奈特认为：“为了适应快速改变的媒介生态，荷赛每年都在自我改良。从荷赛创办以来，关于到底什么才算是媒体、什么才算是‘照片的定义一直在演变。具备更多元化专业背景的评委会努力适应正在改变的新闻摄影。”

业内对新闻照片的后期加工都有相关的规定，以《纽约时报》为例：“对色彩和反差的调整，必须在一定限度内进行，目的是为了更准确地还原现场信息。”

傅拥军说，每逢摄影部新人入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新闻照片绝对不能有假。用PS将像素移来移去，或者图片真实但图片说明与之不符等等做法，都是绝对不允许的。

意大利摄影师乔万尼·特洛伊洛的作品《欧洲黑暗之心》获得2015年荷赛当代热点类组照一等奖。这组照片讲述比利时小镇沙勒洛瓦的现状，但随后有同行指出，其中一幅照片根本不是在沙勒洛瓦拍摄，而另外几幅照片也陆续发现摆拍、用图片说明“塑造”故事。因为违反新闻摄影的原则，这组照片被取消了获奖资格。

摄影评论家顾铮认为：对PS的使用标准，取决于每一届评委和评委会主席对具体作品的取舍和尺度。用软件对照片进行处理，类似于胶片时代暗房印放时的局部遮挡等处理。关键要看在多大程度上进行影调上的调整和打磨。相对来说，PS对体育题材的影响小一些，但如果是新闻、宗教题材，摄影师有意将色调加深、加重，渲染悲伤、愤怒、压抑的情绪，是不是有悖新闻真实性的原则？

还有一种说法，PS本身就是违反新闻原则的，过度地改变影调，改变气氛，就加入了主观性，损害了新闻真实。摄影师收回他们的参赛作品，正说明他们自己心里有一杆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