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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斋学术研究历程的启示与思考

2015-03-26魏广言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学术研究古诗学术

魏广言

(1.吉林大学文学院,长春130012;2.呼伦贝尔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呼伦贝尔021008)

“天涯游子”是木斋先生的网名,虽为先生自嘲,但却极为精辟地概括了先生毕生的追求:无有目的,信马由缰,兴来而往,兴尽而归。做人如此,做学问亦如此。1993—2013年,先生“精思覃虑,奋发垦拓,历十载之功,成一家之言”,系列研究著作以其颠覆性的学术观点相继问世,具有“开天辟地”“石破天惊”之效。然当学术界惊叹于其翔实缜密的论证过程,对其成功的奥秘百思不得其故时,木斋先生在其《宋词体演变史》的后记中发表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语:“我从来没有一种专业的态度,而是抱着一种游戏的态度,一种玩的态度。对学术,我也确实是抱着审美的态度。换言之,学术写作,是一种人生存在方式,一种乐趣。每当研究一个新的问题,写作一篇新的论文,都能使我感受到一种创造生命的快乐。”[1]寥寥数语,直指玄机。以游戏的心态做严肃的学问,抱着审美的态度,享受做学问的乐趣。这种境界,诚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2]先生所追求的正是“俯仰自得,游心太玄”、“物我同化、天人合一”的最高审美境界。

一、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

中国传统哲学中“天”和“人”是两个最重要、最基本的概念。所谓的“天人合一”即为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在先生的人生实践中,所谓的“天”即为“自然的生命”,“人”即为人生的治学。将二者融会贯通,合二为一,这就是天人合一。先生的研究,受到学术界广泛关注,也得到了诸多学者的广泛赞誉,静思其中深层的魅力之源,应为把“治学与生命”合而为一。这种合一,是一个学者以深厚而广博的学识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力量,投入到学术研究之中,相互融合、共同参与。通过忘我的投入,从而表现出特有的喜悦,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将思想与行为彻底融入学术研究活动中,成为研究自身的一部分。

先生治学的动力无疑离不开其对学术问题的热情,“在没有新的材料出土的前提下,如何在作品与作品之中找到内在联结,并致力于寻找外部可能的客观佐证或类似看法,这样的努力若不是保持着最原初的热忱,是难以有今日如此之成果的”[3]。先生在《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的后记中写了自己关于古诗研究的写作和接受过程。其中说:

六年的阅读和写作,彻夜难眠的凝神苦想,日复一日的口舌生疮,吃药打针成为近几年的常态;长时间的自我封闭,放弃现世的物质利益也都不必诉说。期间在海滨因陈思,丢弃行李而竟长时间不自觉有之;严冬之际,陈思于潭畔而不慎落入冰水之中者有之;偶然散步于京城庭院,因失神而不知手中钥匙何在,踌躇落魄于街头者有之。既然投身于学术,就选择了自我放逐的苦难人生。所谓“都云作者痴”“一把辛酸泪”,都是必然结果,其中只有“谁解其中味”的孤独,才是我心中难解的苦结[4]12。

从先生的自叙中,生命与学问恒等的学术精神可见一斑,“凝神苦想”“踌躇落魄”、珍惜分阴,时刻不忘深思于学术,这样所做出的学问,就是与生命合而为一。对于先生来说,“长期口舌生疮”“长时间自我封闭”的这种忘我的学术精神,并非苦行僧似的自我逼迫,更无功名利禄的“现世利益”,而是一个“痴迷于学术游戏之人”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攻关状态。对于一个痴迷学术游戏,将生命与学问合而为一的人来说,“惜寸阴”“无暇逸”,是不可或缺两个因素。先生在对我们谈及古诗研究的过程中,时常提及“每当自己发现一个新的材料时,总觉得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是多余”。也正是这种珍惜寸阴,专注于学的高见卓识,才使先生把生命与学问结合的如此融洽。当然,对于此种治学的精神,先生更主要的表现为不问外界的名利虚荣,不甘寂寞,不诱于物,像班彪一样的“守贱薄而无闷容”。以“审美之心”治学,才能达到生命与学问的真正融合。

对于先生来说,将学问与生命合一所追求的是审美的与历史本真的自然平常之心。先生在自己的《学术之旅》系列的《爱是学术生命之始》,里面曾说过“以功利之心求学术者,必难得其功利,以审美之心爱其学者,则必将得其意外之收获”。何为审美?先生在《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后记中阐述了这一思想:

所谓审美的,而非功利的,就是要摆脱一切功利的欲念,纯粹面对历史的本真,应该像是一个痴迷游戏的人,或者说是像是一位执著的侦探,来探究一个个历史疑案,而不是一个看着上司脸色行事的拘谨的循吏……乃是居于学术生命世界观的位置,他将决定你的学术研究本身能否真正做到公平地、真实的探究历史原貌,也将决定你能否敢于客观如实反映出、写作出历史的本真[4]12。

纵观先生的学术研究历程,无论是其自传式的文学作品还是学术研究著作,我们除了惊叹于先生的反传统的思辨的阐述方式之外,更主要的是能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一种浓郁的文学气息,正如胡旭先生所言:“读他的文章,有一种鲜活的感觉,每每叹服其驱遣文字的功力。看起来,这似乎与考证文章的平实、稳扎相悖,但木斋先生却将二者很好地结合在一起。”[5]如先生在《曲词发生史》中论述:

以在场者的情貌名质为戏谑对象,自然更有幽默的特质,而后兄光禄少卿婴监酒,则有点类似晚会的主持……于是,戏谑无端,众皆捧腹[6]。

看似随意的描述,其实笔法犀利,短短几句将当时帝王和臣子纵情戏谑,酒酣耳热的形象刻画得惟妙惟肖。如此诗意的表达、细腻的描写、清丽的语言,给人以强烈的艺术感染与审美感受。

自1983年先生开始自己的学术生涯,每个阶段的学术研究无不以唯美的文字、精湛的考察、缜密的逻辑以及颠覆传统的论证结果,体现着学术研究的审美特点。先生自幼热爱文学,长大之后更是有着执着的学术理想。究其原因,一方面来自于“家庭的熏陶”以及“多样的人生经历”;另一方面则源自于先生的赤子之心、耿介之性以及唯美的人格。诸多因素作用的结果,便是产生了一种难能可贵的质疑精神,而这种质疑精神,恰恰正是先生进行学术研究的动力之源。

二、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创新思想

先生在学术研究的理念中反对儒家的功利主义思想,主张以平和的自然之心,探究历史原貌,强调“纯净超凡、不滞于物”的生命情致,进而达到超然物外的自由之境。诚如黑格尔指出的,“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它让对象保持它的自由和无限,不把它作为有利于有限需要和意图的工具而起占有欲和加以利用。”[7]因此,王国维所说的“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当为先生审美文化意识中最为崇高的理想目标。

作为一位学者,不仅需要做到“入乎其内”,对于其所研究领域的技术层面达到一定的水平,对自己所研究的对象做出较为专业的分析,更应“出乎其外”跳出我们自己、先人乃至所处的时代的局限,完全以一个时间和空间上的第三者的客观角度来看待问题,才能对问题作出客观的分析,并且最终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先生在多年积累的基础之上以超人的才识,力辟旧说,推翻几乎流传近百年的胡适“民间说”,为词的起源,以及古诗十九首产生的时间、作者和写作背景提供了新的思考方式,从而为文学史的重写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先生之所以能够跳出时代的束缚,除了对学术有独特的感悟和不受外界影响的独立思考的能力以外,更因为先生“站在巨人的肩上,超越时代所以眼界更广”。而其他学者所引用的历史材料不可谓不新颖,文章中所作的分析不可谓不专业,可是分析的角度却往往雷同,得出的结论也往往缺乏新意。其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思想上的长期僵化,从而受时代的观念影响。如先生在《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中所说:

自胡适以来的学术史,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以意识形态统帅学术研究。而就文学史而言本时代最为主流的意识形态话语,就是所谓的民众史观……而我们的文学史,以最后的结果,即以民众为中心的当代史,去诠释古代史和古代文学史,当然会遮蔽历史的原貌。而方法论上的欠缺,即那种僵死的、孤立的、局部的研究方式,连带受到意识形态支配学术话语的思想局限,就使我们不能完成还原中国文学史全貌的工作[8]。

先生超越时代、超越意识形态的学术观念,虽未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可,但是这种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创新思想所建立的具有跨时代意义的理论思想,必会拥有将一切旧势力摧枯拉巧的力量。即如当年哥白尼的日心说一经推出,立即受到了当时绝大部分人的反对,而哥白尼本人最终也为捍卫真理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然而,真理终将战胜歪论,这是亘古不变的铁律。

三、以无厚入有间的学术方法

先生认为学术研究应该是“审美的”“探索的”“创新的”“整体的”“流变的”“联系的”“超越古人的”“超越本时代的”。对照着先生的学术著作来看,不禁惊叹于先生在学术观和方法论方面的专一和执着。“我们之所以看不到、读不懂这些信息,正是由于我们被自古而今种种先入为主的错误理念所遮蔽,在……陈腐意识形态遮蔽下,我们放弃了从汉魏诗人群体中寻求线索……是故,当下之学术研究,与其说史料的匮乏,毋宁说,是学术思想解放的匮乏,是先进方法论的缺失。”[9]或许对先生的学术观点可有争议,但其学术研究中这一思想的解放,方法论革命之举,为当下及后来学者展开研究,取得可能的突破提供了拨云见日的利刃。

“以史证诗”和“审美为本”是20世纪中国学术界提出的两种不同的学术研究方法。前者由陈寅恪提出,主张从历史中寻找蛛丝马迹,考据典故和诗史,借以还原诗歌本真面貌,达到通解之目的。后者由钱钟书提出,则受西方唯美主义、直觉主义以及传统诗学文论影响,主张离开文学的意识形态背景,单就诗谈诗。譬如木斋先生的《宋词体演变史》,对这两种看似对立的方法论做了一个巧妙的融合,即恰当地结合史料,以独特的解读能力让历史为诗歌审美所用,有理有据、有情有义。在分析宋初体产生原因的过程中,从《国史大纲》到《梦溪笔谈》,分别从当时社会科举制度的完备及都市经济发达、市井文化兴起的客观历史中找出了答案,这就使这一时代种种的宴饮之歌和情爱之作有了现实基础和情感出处。另外,先生之所以能够提出“词体发生于盛唐宫廷音乐的变革”这一独创性的见解,也是基于对宫廷音乐发生发展的细致考察以及对近体诗形成的内在动力和外部需求的客观分析才建立起来的。其中又包含着对教坊文化、宫廷礼乐文化的思考和解读。柳三变勾栏瓦舍间的情爱人生,我们都有所耳闻,但把这些林林总总的正史野说进行分析考察而与慢词长调的演变、铺叙手法的运用联系起来却令人耳目一新。在翔实的资料上进行的论证往往是有说服力的,在客观的事实上提出的质疑往往是一针见血的,也许就是这样解读历史的能力给予先生的学问以厚重和新颖兼备的力量。

“定量方法本来对包括古代文学在内的人文科学研究来说是一种有效的方法,但迄今为止,它的重要程度和人们对它的使用频率显然是不成正比的。”[10]先生的研究中大量使用了量化分析研究方法。如古诗研究中,先生“以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为底本,逐一检索两汉文人五言诗与十九首相似的诗句”,得出“建安之前的两汉诗人,基本没有与十九首相似诗句,建安时期曹丕的前辈中,只有孔融等建安七子开始出现与十九首中相似的诗句,其余诗人,也基本与十九首无关”[11]的结论,从而从语句角度排除了古诗十九首产生于汉代的可能,接下来重点分析了曹丕曹植诗歌中与十九首相似的语句。发现曹丕有14句与十九首相似的语句,并且艺术水准与十九首相比稍差,而曹植诗歌中有三十多句与十九首相似的语句,其中有四句与十九首完全相同。从整体上看艺术水平也相当。而从语汇角度上看曹植诗歌与古诗十九首也有许多相同之处,古诗十九首中有12个词汇,是在曹植诗文中首次使用的,有的语汇更是在建安之后才出现。通过量化分析,令人信服地论证了古诗十九首产生的时代,以及部分诗歌与曹植诗的同一性。

在词体分析中对黄庭坚“山谷体”八十一首题材进行了量化分析,分成十五类,在此基础上进行定性分析。说明了山谷体对于东坡体诗化革新的全方位传承。量化的考证,不仅是一种科学的研究方式,更是一种严谨的治学态度,它不仅帮助著者在提出观点的时候去伪存真,避免主观臆断和成说定论的限制,而且也为读者呈现了一个公平公正的批评和考察的基础,此两点真是一家学术得以进步和繁荣的关键之所在。

纵观先生的整体学术研究,基本上是建立在大文学史观考察视野下的整体、宏观的研究视角与流变思想相呼应。先生对古诗十九首的研究从五言诗诗体形成时间的考证入手,为五言诗、十九首、建安诗歌建立了一个合理的逻辑顺序,并将研究对象扩展为汉魏遗失作者姓名的全部古诗。对于词史的分析亦是如此。在先生的《宋词体演变史》中“打破了板块式思维惯性的断层限宥,从而把拼盘式的、凝固的、扁平的词史,还原为网状的、圆通的、运动的词史。并在其每章中还以论文的体式著述词史,积微言细,自就鸿文,其几何级的学理内存潜蕴了更多的学术生长点与不可穷尽的春潮带雨的继发效应。木斋独特的学术操作模式,消弭了词史研究的困惑、焦虑与危机,真正实现了词史的‘认知完型’,并高度契合了词史的文化品格与历史真相”[12]。

荀子《劝学篇》说:“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先生以纯粹的审美意识,将学术与生命相结合,“以大乐为至乐”“以恬淡为至味”诠释学术的真谛。以自由无拘、超然物外的学术精神冲破藩篱追求超乎自然生命之上的永恒与无限的审美生命境界。将文学现象置于文学流变中进行整体的宏观的考察,同时对细节尽可能进行探河穷源式的追索,同时参以量化分析、诗史互证,从而形成了严密的逻辑链条,建构了先生不同流俗却又坚实无比的学术殿堂。如此“并天地而不朽”的治学精神,绝非那些以“学问”谋求世俗利益、荣耀者所能比肩,所可妄评的。作为后学之人,只有真正理解先生的学问命脉所在,才能将先生的学问发扬光大。

[1] 木斋.宋词体演变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8:5.

[2] 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2.

[3] 林登顺.木斋《古诗十九首》研究带来新视野[J].琼州学院学报,2013,(4):18-20.

[4] 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 胡旭.木斋古诗研究的学术意义[J].琼州学院学报,2013,(6):37-38.

[6] 木斋.曲词发生史[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1:9.

[7] 黑格尔.美学:第 1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47.

[8] 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2

[9] 木斋.汉魏古诗的信息及其破译[J].琼州学院学报,2014,(6):1-2.

[10] 宁稼雨.木斋《古诗十九首》研究方法论解读[J].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10,(1)

[11] 木斋.从语汇语句角度考量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J].山西大学学报,2009,(1)

[12] 侯海荣.木斋古诗十九首研究抉隐探微[J].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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