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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理国故运动的历史语境中考察《国学丛刊》的思想渊源

2015-03-26李书杰

关键词:丛刊国粹章太炎

李书杰

(东南大学 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6)

《国学丛刊》是1920年代东南大学以国文系师生为主的国学研究会以“整理国学,增进文化”为宗旨创刊发行的学术杂志。彼时,整理国故运动正在学术界如火如荼地展开。整理国故运动由北而南波及全国,这成为《国学丛刊》应运而生的诱因;而《国学丛刊》的创刊也正是东南大学国学研究会直接参与“整理国故运动”的结果。本文的重点是理清“整理国故运动”的发展脉络,明确整理国故运动中存在着不同的两派:国粹派与新思潮派。并以此为基石,追溯东南大学国学研究会“整理国故”的思想渊源。

一、整理国故运动的酝酿期

整理国故运动肇始于章太炎。

清季,国粹欧化之争大行。闭关锁国许久的中国人一旦睁开眼看世界,在对西方先进的科技文化颇感震撼之余,部分激进者仿佛瞬间就洞穿了中国传统文化之荼毒。便力主“全盘欧化”,认为“提倡国粹有碍于中国之发展”。但也不乏主张“温故知新”者,其中以章太炎最为代表。此派由于对“国粹”的大力提倡,被后人冠以“国粹派”之称。章太炎早年师从俞樾,致力于“稽古之学”。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爆发,民族危机深重。章太炎走出书斋,投身革命,亲身经历1911年辛亥革命以及此后的反北洋军阀的战争。投身革命的同时,章太炎未曾废学。早在辛亥革命之前章流亡日本时,就主编《民报》,并任“国学讲习会”主讲。由章太炎主讲的“国学讲习会”于1906年成立于日本,会员为中国留学生。《国学讲习会序》由“国学讲习会发起人”起草,其中关于章太炎的有以下文字记载:

今先生避地日本,以七次逋逃、三年禁狱之后,道心发越,体益加丰,是天特留此一席以待先生,而吾人之欲治国闻者,乃幸得与此百年不逢之会。同人拟设以国学讲习会,请先生临席宣讲,取为师资,别为规则,附录于后。先生之允为宣讲者:一、中国语言文字制作之原;二、典章制度所以设施之旨趣;三、古来人物事迹之可为法式者。

从此段文字记载可以看出,章太炎可谓是此国学讲习会最为重要的第一人。章太炎作为此会会员的精神导师,足以代表此会的学术旨趣。国学讲习会序言开篇就说:“今之世多能言昌明国学之必要者。顾国学何以须昌明?抑由何道而始获昌明?且昌明之者当属之何人?则人亦罕能详言其故也。今幸有会,吾人获以解决此问题焉”。因此,“昌明国学”四字足以概括本会宗旨。序言接着分析了“科举、国学、新学”的复杂关系:“科举废矣,代科举而兴者新学也。新学者,亦利禄之途也,而其名为高。业新学者,以科举之道业之,其弊害自与科举等。而新学则固与国学有比例为损益之用,非词章帖括之全属废料者比。前之言国学者,可绝对弃置科举;而今之言国学者,不可不兼求新识。前之业科举者,不敢排斥国学,而今之业新学者,竟敢诋国学为当废绝”。这段文字表面看来是在辨析科举、国学、新学三者之间的关系,但科举于1905年已被清政府正式废除,这篇序言写于1906年,此时关于科举已实在没有争论之必要,因此此矛头所指实仅为新学。当此之时,欧化与国粹之争正处于风口浪尖,国学讲习会同人认为支持新学,诋毁国学应当废绝,这带来的弊害实不亚于千年科举之障害。正是由于新学的兴起,由于激进的欧化论者的存在,在科举已当废绝的今日,国学之昏暗较之科举时代而尤倍蓰。国学讲习会同人反对“全盘欧化”的论调可谓振聋发聩。最为进步的是,他们反对“全盘欧化”,却并不反对“新学”,而是主张“国学与新学可资为消长”。主张“国粹可以包容欧化,中国却不能仪刑他国,也不能毁其过去而别铸新型”。从对新学与国学的态度上说,他们承接了清末主张“温故知新”的国粹派的主张。除此以外,国学讲习会同人更是有着强烈的爱国好学意识,这体现在以下文字:“夫国学者,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闻处竞争之世,徒恃国学固不足以立国矣,而吾未闻国学不兴而国能自立者也。吾闻有国亡而国学不亡者矣,而吾未闻国学先亡而国仍能自立者也。固今日国学之无人兴起,即将影响于国家之存灭,是不亦视前世为尤岌岌乎?”[1]国学讲习会同人深感国学不兴则国不能自立,他们“昌明国学”以救国、立国、兴国的目的就不言自明了。近世言国学者颇有意将国学与民族国家联系起来,此篇序言更是明白无误地提出“今日国学之无人兴起,即将影响国家之存灭”,使国学一词带有[浓厚的文化民族主义色彩。

同一时期,1905年初,邓实、黄节于上海成立“国学保存会”,该社刊物《国粹学报》于此年的2月23日正式创刊。避居日本的章太炎成为该杂志的主要撰稿人。除章太炎外,国学保存会主要成员还有邓实、黄节、章太炎、刘师培、黄侃、郑孝胥、郑文焯、马叙伦等人。马叙伦提出:“国之立也,有大宝焉,是名曰国粹。国粹存则国存,国粹亡则国亡,国粹盛则国盛,国粹衰则国衰”[2]。国学保存会成员也都有着文化民族主义的自觉意识。邓实撰写《国粹学报发刊词》明确指出:该刊之志,在于“保种、爱国、存学”[3];而在《略例》篇复曰:“本报以发明国学、保存国粹为宗旨”。邓实在其《国学无用辩》一文,开篇即曰:“学以为国用者。有一国之学,即以自治其一国,而为一国之用;无学者非国,无用者亦非学也”。邓实强调国学的社会功用,将国学兴衰紧密联系国家兴亡。更有言曰:“明之季,国既亡矣,而北有夏峰、习斋,西有二曲,东南有亭林、梨舟、船山,皆思本所学以救故国。著书立说,哭告天下,而天下之人不应,漠然若毋动其中。其言不用,而神州遂至陆沉。夫使数君子之学,得以见施于时,则亭林乡治之说行,而神州早成地方自治之制;梨州原君、原臣之说昌,则专制之局早破;船山爱类辨族之说著,则民族独立之国久已建于东方矣”[4]。邓实将学术与国之兴亡的关系强调至此地步,有力地反驳了“国学无用”的论调,同时也再次证实了“学,可以兴国”的主张。国学保存会等人“国粹盛则国盛,国粹衰则国衰”、“无学者非国,无用者亦非学”的论调与日本国学讲习会“国学不兴,则国不能自立”的论调相比,可谓是在文化民族主义的思想进路上更进了一步更深了一层,除强调国学与民族国家的紧密联系外,更提出了“无用者亦非学”,学术不用于促进社会进步就不是学术,将学术的社会功用强调到了一个更深层次。章太炎作为《国粹学报》的主要撰稿人,同时又是日本国学讲习会主讲,两者对国学的大力推崇以及对国学社会功用的强调,都是深受章太炎文化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关于欧化与国粹的论战稍有缓解,《国粹学报》随之停刊,但国学却日益为学界重视。

章太炎于1908年4月至10月再次退居日本讲学。当时留日学生虽好学,却因为校课所牵以致错过听讲。章太炎便特于星期日另开一课,其诲人不倦至此。当时听讲者很多后来成为大有所为之人,如黄侃、钱玄同、鲁迅、许寿裳、朱希祖、周作人、龚未生、汪东等。

1910年,章太炎将自己的国学研究成果辑为《国故论衡》。“国故”一词,即来源于此。变“国粹”而为“国故”,这实开后来“整理国故运动”的先河。

1912年,章门弟子马裕藻、钱玄同、沈兼士、许寿裳等在杭州发起国学会,以“讲授国学,保存国故”为宗旨。章太炎被推举为会长。在1919年新文化运动中,章门弟子发生分化,这是后话。

二、整理国故运动的“发展高潮期”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前后,由胡适、陈独秀、鲁迅、钱玄同、李大钊等人发起了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在高举“民主与科学”大旗的同时,又喊出了“反传统、反孔教、反文言”、“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打倒孔家店”等口号。新文化运动甫一肇始,对传统就发起了尖锐的攻击。《新青年》杂志以及北京大学成为此运动的两大阵地。由于章太炎投身革命之时不惟自己不曾废学,更是乐于诲人。因此在作为新文化运动阵地的北大,章门弟子占据着主导地位。当新文化运动爆发后,部分学人在思想大解放的影响下,思想由保守一跃而改为激进。如1912年还发起国学会的章门弟子钱玄同在《新青年》第四卷第四号上就“中国今后的文字问题”与陈独秀等人通信,称“欲废孔学,不可不先废汉文;欲驱除一般人之幼稚的、野蛮的、顽固的思想,尤不可不先废汉文”[5]。原来的保存国粹的主张现在走向了另一个破坏毁灭国粹的极端。章门弟子原都是追随章太炎的国粹派,至此发生分化。其中以钱玄同、沈兼士为代表的开新派否定了此前“讲授国学,保存国故”的主张,积极参加新文化运动;而以黄侃为代表的守旧派不改初衷,仍坚守着以学救国的理想。

新文化运动全盘否定传统以及部分章门弟子的倒戈自然引起了“国粹派”的不满。1919年初,在作为新文化运动阵地的北大校园内,在守旧教员刘师培、黄侃、马叙伦、陈汉章、陈中凡、吴梅、黄节、林损等支持下,由北大国文系学生成立国故社,并出版刊物《国故》。《国故》以“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为宗旨,紧承国学保存会文化民族主义思想进路,与校园内的新文化运动形成对立之势。国故社实为国学保存会的继续,不仅因为国故社主力成员刘师培、黄侃都曾为国学保存会的老会员,更是因为两者在学术取向上的一致性——都主张“保存国粹”“昌明国故”。

虽然新文化运动不容置疑的占据着学术界的主流,可是处于边缘的被潜流化的国粹派“昌明中国固有之学术”口号的提出,还是让新文化运动参与者不得不去重新思索:在一味趋新的同时,对传统文化到底应该采取怎样的一种态度。胡适最先发声,1919年12月他一改新文化运动初期“反对旧文学”、“打倒孔家店”等激进论调,在《新思潮的意义》一文中,提出了“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的主张[6]。“整理国故”不仅给新文化运动者指明了对待传统文化应有的态度和立场,同时它以其中立、不褒不贬的中性色彩矫正了运动初期对传统文化全盘否定的激进论调。因此它一见诸纸端,立即赢得了新文化运动参与者大多数人的支持。他们很快响应胡适的号召,参与到“整理国故运动”,这就是整理国故运动的新思潮派。新思潮派的主力其实多是从章门弟子中分化出的“开新派”,他们本就对旧文学、旧传统不忍全盘否定。之所以将新文化运动参与者中支持“整理国故”的一派,称为“新思潮派”,是因为胡适在《新思潮的意义》一文中最早提出了“整理国故”的观点。1921年北大成立研究所国学门。至1923年1月,其杂志《国学季刊》创刊。此后,整理国故运动便在全国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1921年7月31日,胡适在南高师暑期学校演讲《研究国故的方法》。是时,整理国故运动已形成全国之势,胡适此次演讲可谓“正合时宜”,并成为南高师东南大学参与此次运动的导火线。东大顺应潮流,于1922年10月13日,正式成立“国学研究会”,其后正式创刊同人刊物《国学丛刊》。

国学运动其实最早应溯源至章太炎。以章太炎、刘师培、黄侃等为代表的国粹派从最初的国学保存会到如今的国故社,一直从事的便是对国故的整理工作,只是因为在那个特定的趋新的时代,一味固守旧文学不足以形成大的影响。而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的领袖,提出“整理国故”的口号,一方面容易争取到同派学者的认同,另一方面又由于他有意修正新文化运动前期的对旧文学的步步紧逼,愿意给旧文学的延续提供生存条件,因此也极易得到国粹派的拥护。所以整理国故运动实际肇始于章太炎,而至于胡适方才形成大的影响。但是笔者认为决不能简单地以时间为纵向维度把国学运动划分为酝酿期,高潮期及其后延续多年至于落幕。这样一来,就把胡适和章太炎在整理国故上的差异给遮蔽了。

三、整理国故运动中的两派

以章太炎为首的国粹派与以胡适为首的新思潮派虽然同为整理国故,但两者却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这冲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成为整理国故运动内部的两派间的论战。

首先,整理国故的目的取向不同。隶属于国粹派的国故社成立的初衷便是不满北大校园内的新文化运动。而新思潮派是从新文化运动参与者中派分出来的,他们只是把整理国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一部分,认为整理国故是新文化运动的题中应有之意,他们是新文化运动参与者中对旧文化比较温和的一派,他们只是在提倡新文化运动之余,对旧文化进行整理。对新文化运动态度之不同,决定了两派整理国故的目的取向必然相迥。以1905年成立的国学保存会论,以章太炎论,以国故社论,三者无一不把国学兴衰与国家兴亡等同起来,主张“学可以兴国”,看重的强调的是整理国故的社会意义。他们整理国故是为了在民族危亡之际,在危机深重之时,以中国几千年来积累的旧学厚典来复兴国家,重振民族。他们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有浓厚的民族国家意识,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自觉担当。而新思潮派却截然相反。他们推崇新文学,在整理国故之前就对国故抱足了成见,他们认为国故那些昔日的光辉于如今之社会已不合时宜,整理国故就是真正弄懂国故之如何不利于如今社会的发展。早在胡适提出“整理国故”的口号之前,两名北大学生:新思潮派成员毛子水与国粹派成员张煊之间曾发起过一场关于国故的论争。后胡适发表《论国故学——答毛子水》以声援论争中的毛子水。文章指出:“张君的大病是不解国故学的性质”并接着说:“国故学的性质不外乎要懂得国故,这是人类求知的天性所要求的。若说是应时世之需,便是古人通经而致生平的梦想了”[7]。胡适认为做学问不当先存狭义的功利观念,只当存一个“为真理而求真理”的态度。胡适此段话是最能代表两派整理国故目的之不同的。借这段话,便可以分别概括两派整理国故的目的。国粹派便是“通经而致生平”,重在整理国故的学术功用。而新思潮则是“为真理而求真理”,重在纯学术的研究。

其次,整理国故的方法取径不同。新思潮派与国粹派两者学术背景迥然相异,虽同整理国故但目的取向又不同,这些便决定了两者在整理国故的取径方法上必然不同。胡适《新思潮的意义》,明确指出“新思潮的运动对于中国旧有的学术思想应持批判的态度”。并且将整理国故分为系统的四步:第一步是条理系统的整理;第二步是要寻出每种学术思想怎样发生,发生之后有什么影响效果;第三步是要用科学的方法,作精确的考证;第四步是综合前三部的研究,各家还他一个本来面目,各家都还他一个真价值。胡适提出要用科学方法整理国故。这里的科学方法不惟是外国的发明,在胡适看来在中国亦是有源可溯的。在《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一文,胡适直言:“中国旧有的学术,只有清代的‘朴学’确有‘科学’的精神”[8]。“朴学”又称“汉学”,与之相对的是“宋学”。大概来讲,“汉学”又称“章句之学”,从辑补、校正、训诂入手,形成了重训诂、重考据的研究方法;而“宋学”又称“义理之学”,从经书的要旨、大义、义理着眼,去探究其丰富内涵。胡适认为清代学者在文字学、训诂学、校勘学、考订学方面抛弃宋以来学者用主观的见解来做学问的方法,而替之以寻找物化的证据、类推、归纳、演绎等科学方法。胡适倡言以科学方法整理国故,实际所提倡的便是重训诂、考据的清代学术方法。而国粹派整理国故,因其“通经而致生平”的取向,因重学术的社会功用,因此从渊源上说,不免偏于重义理的宋学一途,但国粹派也并不因此轻视训诂、考据之学,虽有所偏于义理,在学术方法上实是“调和汉宋”。虽是调和汉宋,但因国粹派特别强调学术与国家的紧密联系,对“不言致用”的汉学难免有所疵议。章太炎就指出清代的古史研究不过是“度制事状征验,其务观世知化,不欲以学术致用”[9]。国学保存会创立者邓实更是明言反对无以致用的汉学,而推崇顾炎武“以实用为归,故其说经,追汉采宋,不名一家,各通其大义而施之今日所可行者”。邓实强调治学“以实用为归”,学术不能独立于“致用”。通过以上比较,可以得出以下结论:新思潮派在整理国故运动中,以清学汉学为宗尚,倡言以科学方法整理国故,重视训诂、考据,不重义理,将义理视为主观,将学术独立于社会致用;而国粹派以重义理的宋学为宗尚,但不轻视考据、训诂在做学问时的作用,试图在“调和汉宋”的基础上实现“学可以兴国”的学术理想。

四、东南大学《国学丛刊》的思想渊源

东南大学于1922年10月13日正式成立国学研究会,正式参与到整理国故运动中。此前1921年7月31日胡适在南高师东南大学演讲《研究国故的方法》,此文成为东南大学参与整理国故的直接导火索。可是东南大学国学研究会在学术取向上,却不同于胡适,而是延续了以章太炎、刘师培为代表的国粹派的学术理路。

首先,国学研究会最重要的四位指导员:陈中凡、顾实、吴梅、陈去病都曾参与国粹派阵营。国学研究会虽然是由东南大学国文学系的学生发其创办的,但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则是此四位国文系教授。其中,陈中凡、吴梅都曾是北大国故社《国故》月刊的特别编辑,尤以陈中凡更是《国故》总编辑刘师培的嫡传弟子,并曾于刘师培仙逝之后亲自料理后事,照料一切。由于这一层关系,刘氏后人将刘师培遗稿交付陈中凡,陈中凡择其关于国学者,刊载于《国学丛刊》。顾实早年留学日本期间,深受章太炎主编的《国粹学报》影响。陈去病更是直接参与编辑《国粹学报》,并曾于《国粹学报》发诗文数篇。因此,《国学丛刊》四位指导员从学术传承来看,都曾受到来自章太炎或者刘师培的影响。而与新文化运动中派分出的“新思潮派”无甚交集。

其次,《国学丛刊》继承了国学讲习会以来国粹派一以贯之的“文化民族主义”思想。这具体体现在《国学丛刊·发刊词》:

强邻当前而知宗国;童昏塞路而思圣学。语曰:“见兔顾犬,亡羊补牢”。洵乎犹足以有为也。昔者,隋唐之隆也,华化西被,方弘海涵地负之量。迨及逊清之季,外学内充,大有喧宾夺主之概。曾几何时,事异势殊。自非陈叔宝太无心肝,谁无俯仰增慨?则海宇之内,血气心知之伦,咸莫不嚣然曰“国学”。与夫本会同人,近且出其平素之研究,而有《国学丛刊》之举行。岂有他哉?一言以蔽之曰“爱国也,好学也”,人同此心而已矣。[10]

国学研究会同人在强邻当前、童昏塞路之时,而知宗国,而思圣学,与国学保存会成员邓实的“学以为国用者。有一国之学,即以自治其一国,而为一国之用”如出一辙。其“爱国好学”的学术理路与重视学术社会功用的国粹派同一系统,可将其视为国粹派在整理国故运动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继续与新思潮派为求真理而做学术的纯粹学术理路保持对立。

《国学丛刊》以“爱国好学”作为其坚持文化民族主义的理论宣言。接下来不妨看看《国学丛刊》对“爱国好学”的具体实践。传统文学民族文学的思想基础是儒学,是以孔子学说为基础,包括孟荀的儒家学说。新文化运动主张除旧革新,打倒孔家店。与此对立,学术界主张文化民族主义者却力图给孔子以中肯的评价。《国学丛刊》贯彻着文化民族主义,多载有关儒家的学术研究成果,他们不事打鬼,反而对孔子对儒教多有褒誉。如《孔子仁说》篇就通过系统阐释得出结论:孔子人生哲学,以仁为本,而仁之中,又可析为忠恕,以礼乐为用[11]。接着作者杨筠如指出孔子的人生哲学在立身与治世两方面很有功效。这便是在打倒孔家店的主流语境中,给孔子哲学的中肯评价,是对传统文化民族文化的捍卫。其他如《孟荀以前之儒家思想》《儒家教育学说》《荀子心理学说》等“尊孔”学术在《国学丛刊》上是占有一定比例的。除“尊孔”一端,《国学丛刊》对文化民族主义的坚守还表现在其文化立场上坚守民族文化本位。顾实《国民文学之决心》最后的结论虽为:“采撷古今中外之长,而任人之所取,高高下下,各得其宜,此吾民对于国民文学唯一之决心也”,但在古今中外文化中,顾实还是以传统文化为根基,通篇谈论的都是古代传统文化的重要性:“六艺百家诗赋三分国学之情势,大成于姬汉之间,是曰古三派,浸淫流变迄于近代,六艺复古而有考据,百家失真而有性理,诗赋幻形而有词章,是曰今三派。古三派者,源泉也。今三派者,末流也。源泉用之而不竭,末流循之而多歧,不可不早辨也”。

再者,《国学丛刊》第一卷第四期刊载了由顾实起草,国文系通过的《国立东南大学国学院整理国学计划书》专件。计划书提出了“两观三支”说:

治学功效,在于练心积智。然偏尚智识,非心量之全。旧分心理为智情意三部,然尚不如分主观客观两面之为简要。其民族心理而主观客观俱强也,其学术必昌,学为science,术为art,兼包诗文。故本学院整理国学根据心理。假定为两观三支如下;

客观:以科学理董国故——科学部

以国故理董国故——典籍部

主观(客观化之主观)——诗文部[12]

顾实在整理国故中,提出了以科学理董国故以及以国故理董国故的两种方法。其中,科学方法适用于学说、图谱、器物等需要专门知识的部分;而国故法则包括传统的疏证、校理、纂修三者,主要适用于朝代通史的整理。

顾实在有关典籍部的论述中说道:“天下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以科学理董国故诚为今日之大利,而弊亦即可立见。盖今日学子之大患正在徒诵数册讲义报章杂志及奉某某学术书为神圣,而未尝根本课读古书矣,亦以著有科学系统之色彩,狃于成见,信口开河。譬如戴西洋有色眼镜,视中国所有,无一不可变为西式。是其弊也,上焉者比诸魏晋玄风,程朱理学,皆戴印度有色眼镜,而读中国书。下焉者比诸唐宋八家明清八比,亦尝劳精敝神于头项腹尾之系统,徒造成所谓投时利器,小试圣手也,岂不难哉。且科学本位不完全之学,今日学者间之所公认,尤必有以补其阙,故更进之以国故理董国故说”。

顾实整理国故的两观三支说,本意是补胡适以科学方法统领整理国故的一切领域之不足,这却引起了学术界的批评。署名“天钧”的批评者发文《评东南大学国学院整理国学计划书》,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完整的整体,而顾实将传统文化认为的分割成两部分并用不同的办法去整理,实在是莫名其妙。署名ZM的批评者在《顾实学生之妙文》中更是对顾实计划书大肆讽刺。

来自新思潮派的批评,则可以从反面证明,新思潮派并未将东南大学整理国学者引为同道。而尖锐的讽刺挖苦,确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东南大学国学研究会群体与新思潮派是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两者虽同为整理国故,却存在着同属一运动的事实派分。东南大学国学研究会是国粹派的分支,与国粹派同一学术旨趣,而与新思潮派对立。

[1] 国学讲习会发起人.国学讲习会序[J].民报,1906-9(7).

[2] 马叙伦.中国无史辩[J].新世界学报,1902-12(9).

[3] 邓实.国粹学报发刊词[J].国粹学报,1905(1).

[4] 邓实.国学无用辨[J].美术丛书初、二集.

[5] 钱玄同.钱玄同文集(第3册)[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6] 胡适.新思潮的意义[J].新青年,1919-12(7卷1号).

[7] 胡适.论国故学——答毛子水.胡适文集(第2册)[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8] 胡适.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M]//胡适文集(第2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9] 章太炎.检论·清儒[M]//章太炎全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479.

[10] 顾实.国学丛刊发刊辞[J].国学丛刊,1923,1(1).

[11] 杨筠如.孔子仁说[J].国学丛刊,1924,2(2).

[12] 顾实.国立东南大学国学院整理国学计划书[J].国学丛刊,19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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