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

锦瑟

【一株多年不见阳光的植物】

一个月后，我喜欢上了何许。他有一个有趣的名字，而我，也真的再也没有见过像他那样认真、专注、诚恳地热爱生命的人。

何许每天早上6点钟起床散步，一日三餐参照营养搭配亲手制作，不嗜烟酒，早睡早起，定期去医院做检查……好像生命于他，比其他人都宝贵得多。

这和我曾经一直过的日子非常不相符。

在认识何许之前，我的生活极度没有规律：凌晨2点或者3点睡觉，偶尔彻夜不眠。打电脑，看午夜剧场，或在夜深人静时站在阳台上抽烟。从不吃早饭，更不要说运动。

何许说，我像一株多年不见阳光的植物，缺乏生命的质感。

我不置可否。

何许是我的二手房东，一个不怎么英俊但气质很好的年轻男子。穿棉布衬衣、很肥大的牛仔裤，风格和我雷同，若我俩一起出门，很像穿着情侣装。

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认识何许之前，我换过很多处房子，以流动的姿态生存在这个三面环海的城市。

无他，只是喜欢这个雾霾指数相对较低、空气相对清新的城市。

【我对你没有神秘感】

一个月前，何许在中介所登记出租房屋，我在中介所寻找房客，在他身后，我听到他说：东海路，两室一厅，卧室南向，双阳台，有线，寬带……所有条件，都符合我的愿望。

“我愿意租你的房子。”我说，“但是价钱不许离谱。”

何许回过头来，我看到他略略瘦削的面容，他的眼神让我确信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很聪明、他不是个坏人。

对于房东，这样的条件已经够了。

他却忽然笑了，然后摇头：“可是，我需要的是一个男性房客，因为，他需要和我同住。”

我张大了嘴巴，怔怔站了片刻，很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我说：“同住有什么了不起，我不嫌弃你是男人，你应该接受我才对。”

那样的口气，多少有些赌气吧，但私下里，我真的对那套海景花园对过的房子动了心，我知道站在朝南的阳台上，可以看见松林、没有尘土的路和大海。

他却还是摇头：“我没有做好准备，女人很麻烦的。”

我又瞪了他一眼：“我是不麻烦的那种女人，我常常连饭都懒得吃，还有什么麻烦的？”

他便想了想，自语道：“其实找个女孩子一起住也真的挺好，会整洁一些。不过……”他忽然狡黠地笑了，“你不可以爱上我。”

我拎起包砸在了他的头上。

所以，在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失去了该有的距离。因为这种距离的丧失，我和何许，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当他拿着我的行李，我跟着他挤着公交车回我们的“家”的时候，他坏坏地在我背后说：“你肯定不会爱上我了，因为我对你没有神秘感。”

我笑了。何许说对了，年轻如我们，最初的相互吸引应该是源于神秘感。而我们彼此之间，都没有。

可我还是在一个月后开始喜欢何许了。离爱还有一些距离的那种喜欢。

【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搬过去以后，何许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把他略大的房子给了我。我们当天晚上就制定了种种条约，当然，那些条约本质上都是约束他的。他毫不在意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把电视从他的屋子搬到了客厅里。

我心满意足。

一周后，我们都知道了对方的生活习惯。何许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时间很是规律。我们偶尔在一起吃下午饭。我没有想到何许竟然做得一手好菜，会洗衣服，会做家务。倒是他，常常看着我懒散的样子叹气，大有上当的感觉。

我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但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一周。

那天早上何许砸我的门时，我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答应着，问他有什么事。

“起来吃早餐！”他喊着，依旧把门砸得“咚咚”响。

我坐起来，有些啼笑皆非。这些年，早起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我拒绝起床。何许却不肯舍弃，直到半个小时后，我被逼无奈起了床。

那天早上，我吃了何许做的早餐，那是我离开家后，第一次有一个人，逼着我吃早餐。隔着桌面，何许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苏，你应该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你应该好好爱惜自己，健康是很重要的。”

“我又不想活一百岁，反正是这样活着，那么辛苦做什么。”我笑，觉得自己有些没有心肺。

可是何许却从那天起，几乎用一种半强制的方式，开始改变我的生活。他每天早上7点钟准时敲我的门，让我起来吃早餐。如果晚上11点我还坐在电脑前，他会切断电源开关。不许我继续往冰箱里放速食面，而是每天索要我20元钱，做家常的饭给我吃……争执不过我便冲他嚷：“何许，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他会不屑一顾：“做梦吧你，我可是个崇尚单身的男人。我只是看不惯你这样不热爱生命的人，谁让我碰上你了，就当收留了一只小动物吧。”

慢慢开始喜欢他，很放心地喜欢。

日子一天又一天。

【无尽地沉迷】

生物钟逐渐变得正常起来，以至于，我开始打算换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闲暇的时间，还好兴致地跟着何许学着煮饭。他说要教我做女人，以便日后嫁得出去。

这样的玩笑开多了，心里慢慢有了一些不适。一天黄昏在厨房，他又重复这样的话，唠叨着说：“苏，你难道没有听过那句话吗？想要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留住他的胃。好好跟我学，保管以后会嫁得很好……”

我忽然生气了，“啪”地把勺子丢在灶台上大声说：“我嫁不出去关你什么事？我又不想嫁给你！”

他一愣，抓住我的衣袖：“苏，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我抬起头，何许略略瘦削的脸和温和的目光，再次进入我视线的刹那，我的心对我说：“我爱上了他，我爱上了这个我以为不会爱上的男人。”

我哭了。我是那样的委屈，我竟然爱上了他。

何许试图哄我，他说话、揉我的头发、捏我的脸……一切都无济于事。后来他停止了所有声音和举动，伸出手，慢慢地、慢慢地抱住了我。我在眼泪和他的拥抱中，感觉到了爱情的到来，那样强烈，那样真实。

那天晚上，我要自己留在何许身边。我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激情。可是何许却拒绝我，一直拒绝。我纠缠着他，拼命地纠缠。

何许的拒绝终于崩溃下来，当那种激情开始一次次覆盖我，在某个空间里，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泪水。它们让我有瞬间的困惑，然后是无尽地沉迷。

我终于疲惫地在他怀里睡去。一直睡一直地睡。没有梦。

【再不许他离开】

醒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坐起来，看到何许不在。那天是周末，他不需要上班。我想他出去买东西了，手机都没有带。便安心地等。可是从午后到黄昏，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何許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他整整一晚。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快递公司送来的一份函件，何许留了一封信给我：苏，这套房子，半年前我已买下并过户到了你的名下，余下的房款，你可以慢慢付清，不是很多了。你喜欢这个城市，就好好地留下来吧，这也是我唯一能够给你的。苏，我是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活到现在已是侥幸，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也许因为这样，我才更加热爱生命，才无法容忍你不好好爱护自己。你知道吗？其实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试图避免爱情，可我终归还是自私。苏，我不要你看着我离开。答应我，任何时候，都要好好爱自己，让我走的时候，甘心一些……

世界忽然空白一片，我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中，长久地失去了眼泪。不知道过了多久，它们才从我眼中缓缓地、缓缓地流淌下来。我这才知道，为何何许那么注重健康，因为，那是他一直缺失的。难怪，他一直苍白消瘦。

我竟明白得那么迟。

7天后，我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找到了何许。这个城市虽然很美但真的不是很大，而我，那样用了心寻找。

找到了，便守着他，再不许他离开。我给他洗衣服，给他煲汤，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在他怀里唱童年的歌。我要在可能的时间里，给他我能够付出的，一个做妻子的爱。

3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何许离开了这个世界。爱情并没有能够留下他。他已经努力坚持了26年，终于没有坚持过这个冬天。我答应了他，会好好地生活，在这个没有了他的世界。

半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孩，我为她取名叫何倾城。她是一份倾城之恋的真实见证。当倾城在我怀抱中啼哭的时候，我知道何许，他并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