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者

常君

现在，向我们飞过来的是乔丹。

先不要激动，飞人的铁杆粉丝们也不要以为“帮主”莅临这座城市。此乔丹非彼乔丹，此乔丹只不过是在这座城市打拼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从他的装束轻而易举就可以看出来。一身做工毛糙绝对超不过一百块钱的灰色西装，背上是一个80后常背的黑色双肩包。再往下看，与众不同的地方出现了，这家伙脚上竟然蹬着一双黑色的直排单排轮滑鞋！正是这双鞋，使他向我们飞过来的速度有些猝不及防。

乔丹的姿势堪称完美。只见他修长的左腿稍稍弯曲，左脚向前迈一步，用力一蹬，右脚也随之做着相应的动作，两脚交替着，像一条鱼，游刃有余地穿行在人海中。

耳旁是轻柔的风，目光中是性别不同长相各异的面容。在某种程度上，乔丹喜欢塞车（这家伙的心理是不是有些阴暗？）——其实也不是乔丹喜不喜欢的事，塞车的事就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不得你。如今塞车已经成为大多数一线城市所共同拥有的一道风景。那个时候，整条马路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气势恢弘的停车场。什么奔驰宝马兰博基尼，你就是时速堪比龙卷风的跑车也得耐下性子，也只能沦为慢腾腾爬行的钢铁乌龟。长相迥异的脑袋从不同的车窗内探出来，脸上无一例外地写满了焦灼、烦躁与愤懑，喇叭被恼怒的拳头砸得响成一片。

这个时候是乔丹最有表现欲，也是最有成就感的时候。他驾轻就熟地从各种颜色、体积、形状、价位的交通工具旁边经过，鱼一样游刃于它们制造出来的狭小的空隙间。他甚至嘴角上扬，冲他们友好地展露出他幸灾乐祸的笑容。

闪烁着点点晨光的玻璃幕墙写字楼远远地出现在乔丹的视线中。一段完美的滑行冲刺，接下来是一个漂亮的花式刹车，乔丹稳稳地立在了目的地，结束了他的“刷街”过程。解下脚上的“风火轮”，从背后的双肩包内拿出黑色的皮鞋换上，抻抻衣襟，整整发型，一个标准的“白领”形象跃然于我们的面前。有没有点变戏法的意思？

从某种意义上说，乔丹算不上真正的“刷街族”，“溜溜”只是他出行的交通工具而已。乔丹大学毕业后，怀揣着梦想与希望来到了这座城市，和众多打工族一样，乔丹的出行方式也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公交，另外一种是地铁。打车那得是万般无奈之时的偶尔所为，一咬牙一跺脚上了车，前面的计价器每“滴”地一声跳一下，乔丹都觉得他的心也跟着跳一下，猛烈程度不亚于心脏病发作。

先来说说人们出行第一选择的交通工具公交车。你急得头上冒汗心里冒火，它就像个矜持过分的伪淑女，不管你是翘首以待还是望眼欲穿，轻而易举她是不会露头儿的。好不容易扭扭捏捏地来了，乌泱乌泱的人群像见到久违的情人一般疯狂地扑向了它。

网上有人总结说挤公交车是集散打、柔道、瑜伽、平衡木等多种体育和健身项目于一体的大型综合性活动。乔丹对这个原创者简直要顶礼膜拜了。简直太有才了！即便是使出十八般武艺挤上了公交车，你还要平心静气地接受公交车的速度。一次乔丹坐了恐怕是史上最慢的公交，两站地走走停停，跟乌龟似的爬了足足二十多分钟。还有一次更悲催，被堵在隧道内十多分钟。公交车成了长龙中的某一节，活生生地定格在那里。各种车辆排出的尾气把乔丹熏得头晕恶心，差点没吐出来。乔丹和几个室友合租的地方在城乡结合部，工作的保险公司在市中心，两地相距三十多公里，乔丹常常要提前两三个小时出门，即便如此，还是会迟到，五十大元时不时会打了水漂。

乔丹决定换第二种交通工具。乔丹算了一笔账。自己没毕业时用学生证办了学生卡，每次乘坐公交的费用是四角钱，相对比较低廉。毕业后乔丹无限不舍地上缴了学生证，办了普通公交卡，每次九角。地铁的价位相对就要高些了。这个城市的地铁实行分站票价，八站以内两元、九至十二站三元、十三站以上四元，从合租的地方到单位正好十二站，每天一个来回，就要六元，无意之中比公交损失了四元，但是总比迟到被罚款便宜上许多。地铁总不会塞车吧？不过，等乔丹走进地铁站，还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正值早高峰，汹涌的人流就像决堤的洪水从各个地铁入口涌进来。在洪流的冲击下涌进车厢，你的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可以说四面八方全是被衣服包裹着的肉，密度近乎于零，骨骼的硬度甚至都可以真真切切地互相感受得到。一次乔丹刚被人流卷出车厢，就听见后面一个尖利的女声大声小气地在吼，说什么都是浮云！你要是爱我就不要让我挤地铁！俺的C杯都被挤成A杯了！

其实，乔丹乘坐地铁也不是很方便，中间还要换乘一次。也就是说，你刚从一帮林立的人墙的包围中解脱出来，马上就要投入到被另外一帮人的包围之中。而且乔丹与人合租的地方离最近的地铁口还有三站地。而从地铁口钻出来到单位，也要走上十多分钟。那时候，每天早晨都会上演这样精彩的一幕：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人，嘴上叼着一根油条或者一个包子，撒开他的两条大长腿，飞奔在从城乡结合部的出租屋到地铁口的人行路上。

一天，乔丹公交加十一号（两条腿）两种方式混搭，上气不接下气赶到那家小广告公司，还是晚了。女经理说就在十分钟前，她和另外一个保险业务员签了单。看似微不足道的六百秒，使他失去了宝贵一单。乔丹耷拉着脑袋从那家公司出来，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和无数进入保险行业的推销员一样，进入保险公司的第一天，就被灌输以那个经典的狮子和羚羊的故事。悬挂在公司墙上的大大的业绩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每天必须像狮子和羚羊一样不停地向前奔跑，才不会被淘汰，否则时刻都有被炒鱿鱼的危险。忽然，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弓着腰从他面前“嗖”地一下飞了过去，吓了乔丹一跳。乔丹刚想发作，却一下子住了嘴——他的目光被牢牢地粘在了少年的脚上——那双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轮滑鞋！

从此以后，每天早晨上演在人行路上的一幕变成了这样：一双黑色的轮滑鞋上，立着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人。风儿轻拂着年轻人耳旁的鬓发，无数碎金似的的光影从树叶的罅隙间筛下来，洒在年轻人如风般淡定的脸上。

下面我们不妨来欣赏一下乔丹所配备的新装备。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多了脚上的这双黑色的轮滑鞋。这双单排四轮的宝贝“溜溜”是乔丹从淘宝上买的，花了二百八十大元。乔丹到淘宝上踅摸了一圈，什么价位的轮滑鞋都有，从几千到几十，价格不等。乔丹之所以没有选择几十块钱价位的，是因为以后他的出行就靠它了，它就是他的宝马，他的兰博基尼。所以不能买那种太低价位的。

说起乔丹的轮滑史，那可是相当的辉煌。上小学时乔丹就是小有名气的刷街族，什么花式绕桩、速度过桩、下梯、跳台，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如今只是单纯的刷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所以说他根本没必要置办那些初学者所必须的什么头盔、护腕、护肘、护膝。他就是驭风而行的小飞侠！

乔丹不再和那几个合租的哥们为早晨抢厕所、洗漱而计较，他极为大度地冲他们摆手让他们先去。几个哥们一头雾水地望着他。要知道，以往乔丹总是螃蟹似的支开双臂张牙舞爪地扑向厕所，煞有谁想和他争夺第一的地位就和谁死战到底之势。如今这是怎么了？这个超级霸国怎么如此具有谦让性？乔丹含笑不语。几个哥们逐个毛兔子似的从厕所内奔出来，发现乔丹竟然靠在床头上悠闲地玩着手机。几个哥们不约而同地认定，这家伙一定是被公司炒了鱿鱼，否则不会这么淡定。他们来不及安慰他，等晚上下班回来再说吧。几个哥们呼啦一下作鸟兽散。乔丹才不慌不忙地走进厕所。从容不迫地出恭、洗漱，然后慢悠悠地穿上西装，对着镜子整理一番，然后才迈着稳健的步履出了家门。

乔丹不再叼着包子油条有伤风化地奔驰在人行路上，他甚至会要上一碗豆浆，坐下来斯文地吃着早点，间或还会和那个乡下来的炸油条的老板聊上几句家常。他慢慢地咀嚼着，眼含笑意地望着路上那些步履匆匆的上班族。

让你们的公交地铁飞一会儿吧！

吃罢早点，他用纸巾擦擦手，从背包内拿出他的宝贝换上。在无数惊异目光的注视下，他踏上了征程。他追着行人，追着车辆，追着目光，追着感觉，追着前面绿色的风……

不过，倘若天公心情不美好，忧伤地落下泪来，乔丹的追风就只好暂停了。所以乔丹每天晚上临睡前最为关注的就是本市的天气预报。如若早晨冲到窗前映入他眼帘的是诗意的雨丝，乔丹的嘴就咧得像吃了苦瓜。继而回转身，绅士风度全无地扑向厕所。每逢遇到这样的天气，合租的几个哥们就会自觉地把厕所的第一使用权让给乔丹。乔丹像股民忌讳绿色一样忌讳着那个“雨”字，好在乔丹生活在的这座北方城市，雨天终究还是少数的。所以乔丹还是以大多数的谦恭绅士的风度和形象呈现在几个哥们面前的。

天公有时候也像小孩似的，出门时本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待乔丹打仗似的挤上公交没多久，天公就止住了眼泪变得眉开眼笑起来。乔丹心里这个气呀！介于这种状况，以后遇到下雨天，乔丹的双肩包内也背着他的宝贝轮滑鞋。当雨过天晴偌大的马路变身超级无敌停车场时，乔丹摇身一变，就成了一条游弋在爆堵车海中的鱼。

每天早上上班，乔丹都要经过青年大街与文体路交汇处的十字路口。乔丹把这个十字路口比喻成泄洪的闸门。红灯亮，闸门关闭，洪水被拦腰截断;绿灯亮，闸门打开，泄洪开始。

这天早上，乔丹转过人行路，正好绿灯亮了，乔丹随着人流向前滑行。忽然，一个头戴红色轮滑头盔，身着红色T恤的女孩从他旁边“嗖”地一下滑了过去。乔丹回过头，那个红色的身影已经滑上了对面的人行路。乔丹想，一定是个刷街族，闲着没事出来溜溜的。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早上，乔丹都在那个十字路口遇见了那个女孩。乔丹心头一悦，怎么？还有和自己想到一块的？两个人逆向而行，从身旁经过时，两个人甚至友好地冲对方相视一笑;接下来，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匆忙地留了手机号;再接下来，周六周日休息的日子，街上的人行路上便滑行着两个青春的身影，行道树的树梢上便飘荡着他们云雀般清脆的笑声。

女孩有一个美好的名字，名叫童话，美院毕业，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从此，乔丹的生活中诞生了一个童话。

一个周末，乔丹接到童话打来的电话，很是神秘地让他到老城区的一个街上来。

乔丹来到童话说的老城区的那条街道，明明他已经从一棵老槐树旁滑过去了，又刹住脚，重新倒了回去——那棵老槐树的树洞内好像栖息着一只啄木鸟。在这个现代化的钢筋水泥的城市，的确很少见。他靠近树洞，瞪大他那双三百多度的近视眼仔细一看，脱了皮的树洞内确实栖息着一只啄木鸟，只不过不是真的，是用油彩画上去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树洞画？谁画的？化腐朽为神奇！简直太有才了！

嗨！后面有人喊了一嗓子，乔丹回过头，见童话一手端着调色板，一手擎着一支油画笔，正歪头望着他。

乔丹问，这树洞画是你画的？

请乔帮主多提宝贵意见！童话调皮地一笑，接着拉着乔丹参观了她的杰作。吃着竹叶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扬着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的小松鼠。个个栩栩如生，样子十分可爱。

乔丹不禁对童话刮目相看。

从那以后，公休日老城区的街上一个身影就变成了两个。

乔丹所在的保险公司地处城东，童话供职的广告公司坐落在城西，每天早上，他们都会在那个十字路口见面。早上的时光是最匆忙的，他们只能匆匆地打个招呼，然后各奔东西。然而，那声招呼却成了一剂剂量强大的兴奋剂，巨大的能量足以支持乔丹的一天。晚上，新的一剂兴奋剂又将注入乔丹的体内——在那个十字路口，他们还会见面。这一次见面，他们不会像早晨那般匆忙了。他们相视一笑，然后滑入人群。这个时候，他们的滑行也有了优哉游哉的意思。他们彼此讲着发生在单位的事，或者从网上看到的笑话。这个时候，乔丹通常会转过身来倒着滑行，那样童话就可以全方位不留一个死角地呈现在他的视线中。

童话不像其他女孩，喜欢逛商场、购物中心一类的消费场所。童话喜欢去的地方是公园、广场以及老城区的街道。或者团上两张电影票，捧着一袋爆米花，或咯咯地笑成了一团，或哭得稀里哗啦，成了一个泪人。

乔丹破天荒地失眠了，不堪重负的单薄的床铺让他翻来覆去压得咯吱吱直响。他枕着胳膊，瞪着两眼望着天花板，童话就在天花板上。他转过身子面对墙壁，童话就跟着跑到了墙壁上。他闭上眼睛，童话就钻进他的脑海里。童话是四处围追堵截，乔丹是无处可逃。

那天，他们又来到了老城区的街上。他们滑行在这棵树与那棵树之间。这个时候，乔丹的身份大抵是义工和欣赏者。他捧着各种画具站在童话身后，看一处处裸露的树皮上如何诞生一幅幅的杰作。

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有一处裸露的地方，面积比平时他们看见的要稍大一些。童话站在树下沉思着。

乔丹知道童话是沉思在上面画什么，什么画面呈现在那里才更适合。童话常常根据树洞的面积大小来确定画面的风格，比如是风景还是小动物。以至于乔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看见树干上裸露的部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树洞画。

乔丹马上投入到义工的身份当中去了，从背包内拿出画笔递给童话，又拿出调色板和各种的油彩，单等童话一声令下，投入工作了。待他扭回头，却看见童话一脸的沮丧——那个地方远远超出了童话的身高。

乔丹一笑，走到树下，把调色板递给童话，然后蹲下身子，对童话说了一声：上马！

童话一愣，这怎么好？

这有什么？为艺术本人甘当人梯！乔丹调侃道。然后冲童话努了努嘴。

童话来了精神，双脚踩着乔丹的肩膀蹬了上去。

乔丹双手把住树干，慢慢直起身子，问道，怎么样？够得到吗？

童话在上面回答，刚刚好。然后又问道，我很沉，是吗？

乔丹开玩笑说，是不轻，千斤嘛。

童话在上面轻声笑了。乔丹能感觉得到来自童话腿上的轻微抖动。乔丹提醒童话注意安全。

这天童话穿的是一条淡绿色及至脚踝的长裙，荷叶边的裙边正好罩在乔丹的头上，看上去就像搭了一片荷叶。从荷叶的边缘弥散开一股淡淡的芳香，那种气息不时袭来，令乔丹晕眩。他闭上眼睛，两手紧紧地抱住树干。

乔丹希望这幅画童话画的时间长些，再长些。最好画个繁复的，气势宏大的，像清明上河图什么的，画它个地久天长，地老天荒。

从上面下来时，童话“哎呦”了一声，身子一歪，乔丹慌忙伸开双臂，把童话揽在了怀里。

童话紧紧地搂着乔丹的脖子。两个人四目相对。童话垂下眼帘，闭上了眼睛。乔丹嘴唇颤抖着，冲着那片睫毛丛林吻下去……

步入七月，全城进入了难熬的“蒸煮烧烤”状态。乔丹尽管加快了追风的速度，赶到十字路口时，衬衫还是像个癞皮狗似的粘在了后背上。乔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举目四望，没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掏出手机刚想打电话问问到哪儿了，一支冰激凌甜筒举到了乔丹的面前，后面是一张汗涔涔的笑脸。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冰激凌，童话拉起乔丹的手，走！老地方，前进！

童话说的老地方指的是麦当劳。为了避暑，他们会点上一杯可乐，在里面坐上老半天，成了传说中的“蹭凉族”。

今天也一样，进了麦当劳，童话到餐台点了一杯可乐，然后直奔角落的位置。那里比较僻静，不太引人注意。童话从包内掏出两份在途中买的手抓饼，两个人一人一份。童话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着四周，看有没有服务员过来。

一个服务员向这边走了过来。童话急忙把旁边座位上别人用过的餐盘端了过来，放在了乔丹的面前。随后冲乔丹诡秘地一笑。

吃完手抓饼，童话用吸管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把可乐移到了乔丹面前。

还是这里舒服啊！童话把身子向后靠去。

以前，为了躲避难耐的酷暑，他们去过商场、地铁站，可是那两个场所人多，又没有座位可坐。后来发现了麦当劳快餐店。这座城市遍布大大小小的麦当劳快餐店，他们也就有了足够的地方蹭凉。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地方？免费的空调，还有免费的卫生间。童话嘿嘿一笑，得意地低声说。

乔丹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桌子上伸过手去，紧紧握住了童话的手。

有一天，他们从老城区的一条老街上经过，在一棵老树上发现了一个树洞。那个树洞真是名副其实的树洞，树干的下部烂成了一个大窟窿，里面的面积很大，差不多能塞进去一只中型犬。

这个树洞烂得太厉害了，不能作画，太可惜了。童话有几分失望地说。

乔丹记在了心里。他四处留意用什么东西填充那个树洞。有一天看见了街心公园内的长椅，长椅都是用水泥等建筑材料做成了树桩状，上面还布满了木纹。真的让人误以为是木头的。乔丹受到了启发。他利用周末跑到了城乡结合部的建材市场，买了沙石水泥砖头等建筑材料，又把买到的建筑材料驮到了老街。乔丹的父亲在乡下老家是有名的泥瓦匠，从小耳濡目染，对于这类的小活儿乔丹还是能够胜任的。那天，从老街上路过的人，差不多都会看见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在一个树洞前不亦乐乎地忙活着。修复完毕，乔丹还不忘用树枝在上面划上了逼真的木纹。

忙完后，他迫不及待地给童话打了电话，让她马上到老街来一趟。不多时，童话来了。看见那个修复好的树洞，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你修的？

乔丹很有成就感地说，等完全干透了，你就可以在上面画画了！

你真好！童话冲上前去搂住了乔丹的脖子。

一个星期后，两个人又来到了老街。填补的树洞已经完全干了，可以在上面作画了。

童话坐在马路牙子上，托腮沉思着，画什么好呢？

对于这个乔丹外行，他能为童话做的只能是填补。

有了！童话从马路牙子上站了起来。乔丹急忙开始准备调色板和油彩。

这只是你，这只是我，这是我们的家…….随着童话的自言自语，一幅画卷呈现在乔丹的面前。一座童话里才有的木房子，房门前散布着星星点点的花朵。一高一矮两只小狗挤挤擦擦地从房门口探出身子来——他和童话两个同岁，都是属狗的。

乔丹鼓胀的兴致就有点萎缩。相处这么长时间，虽然童话没有和乔丹说起过房子，但是乔丹留意过童话遥望夜晚那些亮着灯光的窗口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渴望的仰视。房子成为了乔丹心头的一个痛。网上有人算了一笔账，按照这座城市目前的房价，一个年薪六万的80后白领，需要从1960年上班，他父辈刚刚出生的年份起就拿这么多的工资，并且还要不吃不喝，取消一切法定假日，才能攒够一套小户型的房钱。看完那个近乎荒诞的预算，乔丹彻底无语了。自己一个月能拿到手不到三千块钱，扣除房租、生活费所剩无几，“拼爹”更是没有指望，他那没有任何背景的爹妈在乡下只能维持温饱。

乔丹又向我们滑过来了。

不过，这次滑行的速度明显带着一种滞重，像脚上的轮子生了锈。

对于这个十字路口，乔丹是既陌生又熟悉。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星期没从这里经过了。而说熟悉，是因为他虽然不从这个十字路口经过，但是这个十字路口却时常出现在他的心里，他的梦里。

这一个多星期，乔丹从保险公司辞了职，换了手机号，搬离了原来合租的宿舍，更不再从那个十字路口经过，他像空气一样，从童话的世界中蒸发了。

童话滑着轮滑出现在十字路口。乔丹急忙隐身在一个广告牌后面。

街对面的行人标志红了，童话随着人流等在斑马线前。

童话抬起头，习惯地把目光投向街对面。随后深深地垂下了头。

乔丹在广告牌后面，心里禁不住一阵疼痛。

行人如潮水一般向前涌去。童话却成了潮水中的一块礁石，突兀地矗立在潮水中央，有几股潮水不得不绕过那块礁石向前涌去。礁石醒悟过来了，重新汇入到了奔涌的洪流中。

乔丹从广告牌后面绕出来，无力地靠在广告牌上的柱子上。身后的广告牌上是一则楼盘广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坐在客厅内，旁边是一则广告宣传语：三十而立，登峰造极。

乔丹去了老街，矗立在那些树洞画面前，站成了一座雕塑。

躺在地下室湿漉漉的床上，乔丹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变成了一只狗，和童话画的那只一模一样。那个树洞里面异常宽敞，比得上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他在里面跑来跑去，最后竟然在里面打起了滚儿……

〔责任编辑  廉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