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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盛开的那个夏天

2015-03-23Apple

花火B 2015年20期
关键词:柯达

文/Apple

谁会去在乎杂草的感受?他们却从不放弃生活的希望,在夹缝里坚持最初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写这篇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我故事店里一个姑娘的经历,默默无闻不被注意没有被关注关心过的小孩子,用强大的内心和毅力去追寻自己从一开始就想得到的东西,不管命运给她安排怎样的阻拦,都不去怀疑,不曾退缩。在此之前,遇见困难喜欢说“如果不是因为什么,我早就怎样怎样了”,在此之后,不再这样说。做一根坚韧的蒲草,勇敢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1.沈白蓝写的是,要当一名服装设计师

沈白蓝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班上的时候是初二年级,她从农村转学过来,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的确良衬衫,那款式和针脚一看就是村东头老王的手艺,还背了一只崭新的书包,但已经是我们小学时候的流行款,初一就没人背那个了。

她站在讲台旁边,老师向大家介绍新同学,她一直没有抬头,像做错事情一般,把头埋得低低的,刘海把半张脸都挡住了。

男生们在后面嬉皮笑脸地窃窃私语:“又来了个村姑,真没意思。”

女生们则漠不关心,那样普通的女孩子,既没有威胁也没有兴趣。

沈白蓝就像一根小小的杂草,在班上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扎下了根。她既不机灵也没什么生气更没见识,我们都不太跟她玩,但看得出来她很想成为一个合群的人,想进入我们的圈子,所以有时候她会带零食分给大家,用很少的零花钱请大家吃雪糕。有一次我放学走得迟,在学校门口的音像店看到她,她在里面很认真地跟老板聊天,我好奇地凑上去,发现原来她是在跟老板了解那些流行资讯,卖得最好的流行歌,最近最好看的电视剧,大家都在追的漫画……

被我撞见让她很不好意思,我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她红了脸。其实我也知道没什么可问的,她那么做无非是想合群一点,不被排挤。小孩子当然期待有朋友,请客吃东西是正常的做法,不过我没见过她这么努力的就是了。

在她的积极靠拢下,效果很明显,半学期不到,她顺利融入了我们的圈子,成了大家的好朋友。那时我们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大家还是会吐槽她的穿着。她也不生气,只是笑,后来我们发现她看班上时髦女生的次数多了,那时学校门口有卖旧杂志的,她竟也蹲在那儿翻那些时尚杂志。

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写作文“我的理想”,沈白蓝写的是,要当一名服装设计师。

全班哄堂大笑。

因为那个立志要进入时尚界的女生,那天穿着一件很短的藕粉色罩衫,下面是一条同色系的裤子,一双黑色的塑料凉鞋,整个人头轻脚重,壮嘟嘟的,像街上卖的糯米藕。

老师狠狠批评了我们,不应该耻笑同学的梦想,同时也指出,要树立跟自己实力接近的理想,这样才有实现的可能。不过在我看来,沈白蓝的理想比其他人的科学家、宇航员之类的梦想要实际多了。

我们笑了整整一节课,只有沈白蓝,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一向喜欢低着头的她,那天一直抬着头看着窗外,表情那么认真。

2.她不是一个容易受别人影响的人,乐观得几乎是吓人的冷静

沈白蓝成绩很差,差到了要拖班级后腿的地步,班主任几次让她回家喊家长,她每次喊来的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据说那是她爷爷,在农村老家种地,她的爸妈都在外地打工,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会回来一次,其他时间都不在家。

爷爷耳朵不好,班主任每次跟他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喊,有次喊急了,也对沈白蓝喊:“你家就没别人了吗,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白蓝委屈地说:“要不然下次喊我奶奶来?”

“你奶奶的——耳朵,我是说,你的奶奶,她老人家耳朵好使吗?”

沈白蓝点点头:“耳朵好得很,隔壁家说什么她都听得到,不过她不识字,也不读书看报,电视都看不明白,你想跟她交流估计有难度……”

班主任气得在办公室发火:“这些家长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只顾着挣钱,孩子都不管,挣再多钱有什么用!”

那个班主任是我学生生涯中最喜欢的班主任之一,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年轻老师,带着一点初入社会的愤怒和责任心,长得也不错,发起火来很可爱。

他还问沈白蓝要了她爸爸的电话号码,打过好几次电话。她爸爸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让老师多多照顾他女儿,还差沈白蓝的爷爷送来一个大红包。班主任摇头拒绝了,但从那之后他确实对沈白蓝更加关心更加严格,并不是因为红包的原因,是觉得沈白蓝有点可怜,明明有父母,却跟孤儿差不多。

那时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词,但在我们附近的农村,很多孩子都跟沈白蓝一样,城里挣钱的机会多,农村的青壮年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并且真的比在家里收入要高很多。甚至一度沈白蓝的零花钱是我们中最多的,我们没少吃过她请的冰棍和酸梅汤。

其实沈白蓝的成绩差并不是因为她不努力,而在于她之前的学校和我们学校之间不同教学层次的脱节,她不止一次委屈地跟我们说,课上讲的好多她之前都没学过,我们在暑假里爸妈都给报了补习班,所以很多知识早就会了,沈白蓝因为根本没人管,疯玩一个暑假,开学自然就傻了眼,完全跟不上。

如此恶性循环,她的成绩越来越差,初三时我们换了班主任,对她采取了全方位放弃政策,确定她是肯定考不上高中的。

不过中考之前她的父母破天荒没到过年就回来了,我们本以为是为着她升学的事情回来的,没想到沈白蓝来上学时没精打采地告诉我们,是因为她妈妈怀孕了。

她家重男轻女,要生二胎是早在计划中的,全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妈妈身上。在我们被伺候着铆足了劲儿要考一个好高中的时候,她每天回家面对的都是家人对于新生命的期盼。

她跟我们开玩笑说自己就像一根杂草,谁会去在乎杂草的感受?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反而是平静的。

我们发现沈白蓝最大的本事就是,不管别人怎么说她不好,怎么对她不好,她最多只是低下头红着脸,从不会因此改变什么,也不会计较什么。

她不是一个容易受别人影响的人,乐观得几乎是吓人的冷静。

3.这项技能让人叹为观止

不久之后沈白蓝有了一个弟弟,全家人心里都乐开了花,在乡下大摆筵席,庆祝了三天。沈白蓝带了很多红鸡蛋和糕点糖果给我们吃,也是高兴的,跟我们说弟弟有多可爱,说爸妈一定舍不得把他扔在家里,会带到城里去的。

她说得很自然,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

那时候我们都已经拿到了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她家人要带她去城里打工,她不肯,要上学,她的成绩只能上职高,不过家人对她继续上学提出的条件是,如果上学,不允许学她自己选的服装设计,得学会计。

女孩子学会计好就业,人人都这么说,哪家单位没有会计?而服装设计是个什么鬼,裁缝还要上学吗,跟村东头老王当学徒还有工钱拿呢!

沈白蓝抗议无效,找我们几个小伙伴商量对策,那会儿屁点大的我们能出什么招儿,只能教她最传统的方式——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沈白蓝没坚持几天就失败了。

“太饿了呀,早上都晕倒在厕所里了呢!”

“那不是刚好吗?要的就是这效果,你家人看你晕倒还不心疼死了,你说什么不都答应你呀!”我们用自家的情况揣度沈白蓝的遭遇。

沈白蓝摇摇头,遗憾地说:“都没人发现,是我自己醒来的,吓坏了,赶紧自己煮了一大碗面吃!”

我们嘲笑她,既恨铁不成钢,又心疼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动物,拼命想引起注意都没人注意。眼看着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沈白蓝学服装设计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渺茫,我们不能陪着她一起笑,倒是可以陪着她一起哭,但沈白蓝没有哭,在最后关头做出了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决定。

她放弃了上学,决定跟老爸去城里打工挣钱,面对如此有理想、有抱负的女青年,全家人都很赞同,认为女孩子上什么学,挣钱才是正经事。

所以,那年我们收拾包袱把自己扔进疯狂的高中时,沈白蓝拎着行李跟老爸进了城,她亲戚家在城里开着一家化妆品店,实体店和网店同步进行,生意太好忙不过来,沈白蓝去帮忙,当客服兼发货兼售后,每天忙得跟狗一样。

但亲戚给的薪水并不高,“初中毕业,也只有我肯收留你,你出去哪里能找到工作哟,现在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呢!”

沈白蓝有一样好,从来不回嘴,不说你对也不说你不对,又吃苦耐劳,从不抱怨,下雨天来了货,雨衣都不穿,一个人就能把几十箱货全部搬进来,累得到晚上躺下去腰都直不起来,感觉自己像龙虾似的。

沈白蓝几乎也没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阿里旺旺声音一响,哪怕睡得很沉也能马上醒来,并且头脑清醒地开始回答顾客的咨询,答完了一秒入睡,衔接得滴水不漏,一单不漏,这项技能让人叹为观止。

亲戚对她很满意,哪里能找到这样又勤快又好说话又低薪的员工呢?

4.她跟富二代柯达的关系,已经远远不止当初那么简单了

认识柯达的那个夏天沈白蓝刚满十六岁。柯达走进店里大手一挥,“你们这儿最贵的牌子是什么,我要一套,什么美白保湿之类的全给我配齐了!”

沈白蓝利索地给他配货,还送了一些赠品,柯达掏出卡来刷,刷了好几遍,余额不足。他气呼呼地跑到门外打电话,好像在吵架的样子,吵完又气呼呼地跑回来。

“我今天卡被冻结了,但是我急用,有没有别的办法?”

沈白蓝微笑着说:“现金。”

柯达翻了个白眼:“有现金我还愁什么,你真是开玩笑。”他想了想,摘下手上的手表,“我把这个押在你这儿,回头我带钱来取行不,真的很急,你就帮个忙!”

沈白蓝摇摇头:“你这套化妆品五千多块……”

“你可看清楚了!”柯达打断她,“我这块表五万多!”

沈白蓝死死抱着那套化妆品,眼神里都是“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来骗货的骗子,谁知道这块表是不是假货”,不肯松手。

俩人僵持不下,柯达急得直跳脚,把手机往柜台上一拍,“手机也押这儿,连手表!”说着解下脖子上手指粗的金项链,“全押这儿,行了吗?”

趁着沈白蓝一个愣神儿,柯达一把抓过那包化妆品,撒腿就跑,跑到门口迅速跳进车里,踩了油门直接往马路上开。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营业员妹子竟然飞快地追了上来,正是下班高峰,车流量大,又有红灯,他竟然一连几个路口都没能摆脱沈白蓝,她一直跟在车子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柯达最后还是靠边停下来了,怕她万一被车子碰了有个好歹。他站在路边看着满头大汗的沈白蓝:“你这人还真锲而不舍啊!”

沈白蓝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话都说不出来,只顾喘气,她上学的时候,体育成绩也是倒数的。

后来才知道,柯达其实是个富二代,那天买化妆品是为了追一个女孩儿,刚好得到女孩儿过生日的消息,便急着跑来买礼物,谁知道最近花钱太多,老爹一怒之下冻结了他的卡。不过他要用来抵押的手表和项链都是真的,能换走这店里一半的货了。

沈白蓝小心翼翼地把手表和项链都还给了他,那些东西她一刻也不要拿在手上,那么贵,不会觉得是负担吗?万一碰坏了怎么办?

放假聚会的时候沈白蓝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大家的回答是:人家花五万块就跟我们在地摊上花五十块一样,根本不觉得有多贵嘛!

可是沈白蓝当时没有告诉我们,她跟富二代柯达的关系,已经远远不止当初那么简单了。

5.她没精力陪他这种富二代玩

“不打不相识”,柯达后来隔三岔五来沈白蓝那儿照顾生意,因为他经常要追不同的女孩子,让沈白蓝瞠目结舌的是,一旦追到了,也就是他们关系终结的时候——柯达好像只享受追女生的过程,而不是要体验爱情是什么。

沈白蓝问他:“为什么追女孩儿一定要送她们东西?”

柯达站在柜台前漫不经心读着那些包装上的形容词,不屑一顾地说:“你们女人不都是这么肤浅吗,拿东西砸,砸晕了就到手了,就这么简单。”

沈白蓝摇摇头:“如果真的相互喜欢,待在一起就很开心啊,哪要送什么东西!”

柯达马上明白了,用嘲弄的目光盯着沈白蓝看:“嘿嘿,你就是个理论党吧,恋爱都没谈过,懂什么是喜欢?”

沈白蓝涨红了脸,咬着嘴唇反驳:“那又怎样,不影响我有正确的人生观,你这样的人才是什么都不懂呢!”

柯达哈哈大笑:“喂,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吧?要不然,吃饭也行,你喜欢吃什么,我请你,牛排行吗?”

沈白蓝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店里没有客人,她正在浏览网页,查的是一些培训学校的资料,一边查一边用笔记在本子上,那页纸上已经写了长长的一串。

柯达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摇了摇头:“你吧,长得一般,身材也没啥特点,更不会打扮,你卖的这些化妆品自己都用过吗?肯定没用过吧!”

被他说中了,那些化妆品,她一样也没用过,都是高档品牌,有些牌子一小瓶水就抵得上她一个月工资,偶尔亲戚会拿一些小样送给她,她都不太舍得用。

柯达看了一眼时间:“呀,我走了,改天约你,你穿漂亮点呀!”他拎着那包化妆品飞也似的跑了。

沈白蓝没理他,她可没精力陪他这种富二代玩。

6.那是沈白蓝给自己留的回忆

柯达再来化妆品店的时候,店员已经换人了。长得挺漂亮也会打扮的新店员小姑娘对柯达眨着化了烟熏妆的眼睛说:“她呀,走了,去上学啦!”

沈白蓝联系了本市的一所培训学校,用她上班攒下来的工资给自己报了名,去学服装设计了。亲戚第一时间通知了她的家人,其实并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说既然不在他那儿干,他当然不能再为她提供免费住所,要她自己出去找地方住才行。

那时沈白蓝已经自觉地收拾了行李,在学校附近找了间平房,很便宜,唯一不方便的就是房间里没有厕所,晚上上厕所有点麻烦,所以每天吃完晚饭开始她就不敢喝水,避免上厕所。

她是编外学生,据说可以花钱买学籍,但那是一大笔钱,她暂时支付不起,只能旁听,学校还算正规,白天满满的课,晚上还有晚自习,她连去兼职赚钱的时间都没有了,唯一的空闲是周末双休,她在旁边的快餐店打工,赚点生活费。

柯达来学校找她的那天下着大雨,他不是特地找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她,开车路过时看见马路边上那个小小的学校招牌,突然想起了她,永远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小姑娘,他不由自主地打了转向灯,拐进了她的学校。

没有打电话给她,就在校园里沿着走廊随便走,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探头进去看。本来觉得可能遇不到她的,因为正是午饭时间,学生都去吃午饭了,但没想到没走多久就看到了沈白蓝熟悉的身影,她一个人在教室看书,啃着一只面包,面前放着一杯水——应该就是她的午餐了。

他走进去,教室闷得像一只蒸笼,沈白蓝穿一件藏蓝色的棉T恤,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突然觉得不该这么来的,转身跑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

他拎着满满一袋子东西放在沈白蓝面前,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一边拧着衬衫上的水一边没正经地抱怨:“这雨也太大了,我都湿身了!”

沈白蓝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柯达从袋子里的一堆东西里面翻出一盒薯片,自顾自地吃起来:“怎么不能是我,你脑子秀逗了跑来上什么学。我路过,来看看你,跟你共进午餐!”

沈白蓝看到他还觉得挺亲切,他看见她桌上的试卷,并不理想的分数,想必上学也并不顺利,她坦然地笑笑,解释道:“我基础差,当然要多补一补。”

柯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附和:“补,多补补,当然。”内心是不屑的。

后来柯达又去看了沈白蓝的住处,小平房里除了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小桌子之外,什么都没有,墙上被她贴满了服饰海报,还有她的画稿,桌上有台电脑,破旧得很。这么简陋的住处,沈白蓝脸上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神色,反而安慰起柯达来:“别担心,我挺好的,比之前在化妆品店好太多呢,现在可算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柯达长这么大也没有在那样的小平房里待过那么久,喝着沈白蓝一只巴掌大的电饭锅煮的绿豆汤,一台还没脸大的小电扇摇着头拼命地吹着,老电脑运转起来想让全世界都听到似的轰轰烈烈,一阵一阵拖拉机般的轰鸣,幸好还有扇窗子,窗台上摆满了绿萝、仙人掌、吊兰,有的用漂亮的玻璃瓶子装着,有的用剪过的塑料瓶装着,但用画着图案的彩纸包着,很漂亮,还有的应该是易拉罐改造的……

沈白蓝见柯达盯着窗台看,莞尔一笑:“我最喜欢捡瓶子了,那两个都是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回来洗干净加上自己的创意,是不是彻底脱离垃圾桶的气息啦?”

岂止是脱离,拿到精品店去卖也一定抢手。沈白蓝指着那个易拉罐做的“花瓶”说:“为了做那个,我差点把半个手指头给削了,你看。”

她天真地将左手伸到柯达面前,左手食指上果然有一道很深的伤疤,像一只丑陋的小蜈蚣趴在上面。

柯达情不自禁握住她的两根手指头,无比心疼地却又刻薄地说:“那些很厉害的手工艺人,怕是整条胳膊都被自己给削没了!”

沈白蓝迅速将手抽回去,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到桌子旁边坐下画画,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绿豆汤,她心不在焉地画着画,空气里飘浮着夏天炙热的粒子,在电脑机箱的轰响与电扇的微风里,欢喜的气息肆意蔓延。

那幅画面后来被沈白蓝画了下来,我们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已经跟别人订了婚,而柯达永远也没有看到那幅画。那是沈白蓝给自己留的回忆。

7.好像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了

沈白蓝在培训学校学了整整一年,那一年是她青春里最快乐的时光,柯达经常或顺路或绕道来看她。她不让他买东西来,也不跟他去外面的餐厅吃饭,总是用那只巴掌大的电饭锅变出可口的食物,她还给他做了一件衣服,是她人生的第一件正式作品,不过手艺不怎么样,一条花到没朋友的大短裤,柯达穿上一秒变成卖瓜师傅,他一脸崩溃地哀求:“你在上面给我缝个CK的logo好不好,这样我可以跟人说是限量版!”

柯达送沈白蓝最贵的东西是一套画笔,骗她说是从姨妈家小孩那儿顺来的,说那小孩讨厌画画,总想着找机会把画笔偷偷扔掉,他怕浪费才拿来送给她;他家有一套厂房租给了一个服装厂,他常常去拿一些碎布带给她,给她练手用;他还送她一台很小的缝纫机,她一定要给钱给他才肯收下,最后几乎要吵翻脸……

每次柯达走的时候,沈白蓝都要叮嘱他:“下次来不要给我带任何东西。”

他也自动遵守这个约定,在他心里,沈白蓝跟他以前追过的那些女孩子都是不一样的,他虽然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与她相处才是最好的,却总想着要跟她多待一会儿。

原来跟不一样的人在一起,感受也是不一样的。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儿生涯会结束得那么快,他的爸爸在一次宴席之后突发脑溢血离开人世,他是家中独子,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柯达最后一次在那间平房里面见到沈白蓝,是萧瑟的秋天。巴掌大的电饭锅里煮着各种味道的丸子,他们俩吃火锅,沈白蓝买了辣椒酱,柯达吃得眼眶发红,眼泪鼻涕的。

“你能挺过去的,你也必须挺过去……”

沈白蓝帮他规划:“你给自己五年时间,把爸爸的事业理顺,如果五年不行,就把股份卖给其他股东,带着妈妈去周游世界。你看,就五年,你先别想那么多……”

柯达抹抹眼泪点点头:“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我们合作,你出作品,我出资金,我们一起做个品牌……”

沈白蓝认真地笑:“好,我努力成为设计师,我们合作自己的品牌!”

柯达紧紧握着沈白蓝的手,一直到把锅里所有的汤都喝完了也没有松开,她要去洗锅碗他还是牵着,他像个孩子似的缠着她,连上厕所都跟着,好像一松手,她就会飞走了。

8.她永远面带微笑,永远乐观地面对生活给予的一切

沈白蓝在那次见面之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学校,回老家去订了婚。她什么都没有跟他说,他已经够烦恼的了,自己何必要再给他添加压力。

她的弟弟患上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看了很多医生都没有看好,家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父母要照顾弟弟,也早就没了工作。为了能够凑钱给弟弟动手术,她的家人为她安排了一桩婚事,嫁给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他们愿意出这笔钱。

沈白蓝说她这辈子都是好命,总是能够遇到富二代。她的未婚夫家,连我们镇上的人都知道,镇上最大的家居城就是他家的,但就在两年前的一个深夜,还不是沈白蓝未婚夫的那个男人,从酒吧带了一个女人出来,酒驾车祸,双腿截肢,那是几年来全镇最大的新闻。

沈白蓝的弟弟第一次手术成功,那个冬天她在老家举行了婚礼,她没有邀请我们任何一个人,只给我们发了条短信:我结婚了!

那年寒假我在镇上遇到她,她一个人从书店出来,抱了一堆书,都是跟服装有关的。我想起上学时她那个关于服装设计师的理想,好像这么多年过去,这个看上去理想与现实最遥远的人还在徒劳挣扎,而我们早已不记得自己当初写的是什么了。

我们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柯达。

他发现沈白蓝退了学、退了房子之后到处找她,甚至独自开车追到乡下去,她抱着弟弟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望着他,她的家人看到他的敞篷大奔热情非凡,又是留吃饭又是让爷爷在门口站岗,避免让什么风言风语传出去。

沈白蓝却是最淡定的一个,她对柯达说:“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可以选,有些事不可以选,不管绕多少路,只要最后可以到达目的地,走多久都没关系。所以,我们俩都要硬着头皮往前走,总会走到对的那条路,那时候,我们还会遇见的。”

柯达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车子消失在村口的时候,全家人都围上来问沈白蓝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问了那个大家都会问的问题:“柯达也那么有钱啊,为什么不是他?”

沈白蓝仍是当年一本正经的表情:“我不想跟他之间有那种像生意一样的交换,生意只存在于没有感情的陌生人之间!”

她嫁给了那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但我最佩服沈白蓝的是,不管她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都从来没有一句埋怨,也从来没有跟我们,不,跟任何人,说过一句“我如果不是怎样怎样,一定可以怎样怎样”类似句式的话。她永远面带微笑,永远乐观地面对生活给予的一切,在任何可能的情况下,做着自己心里想做的事。

不久之后,沈白蓝的弟弟第二次手术,但那次那个小小的人儿再也没有醒来,把生命留在了手术台上。

又不久之后,沈白蓝决定去上高考补习班,她的夫家提出条件,离婚可以,不过要补偿他家的经济损失,沈白蓝不顾家人反对,以自己一个人的名义,写下了一张五十万的欠条。

而他们刚刚离婚两个月,她的前夫就大张旗鼓地迎娶了同村的另一个姑娘。

9.只要最后可以到达目的地,走多久都没关系

我再次见到沈白蓝,又是几年过去,她已经是一所职业大学的大一新生,学服装设计。她送我的礼物是一条连衣裙,用很软很软的棉纱做的,我从小怕热,她竟一直记得。

她除了上课之外,还在附近的一家服装厂兼职打版师,自己还接一些网上的抄版订单,最忙的时候,她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她微笑着对我说,不仅要自己付学费,还得争取早日还上那五十万,不过现在挣的钱基本只够还利息的,所以还来还去还是五十万。

她说这些的时候始终很平静,甚至语气轻快,全然没有那种愤怒与抱怨,“比起现在的自由和可以学自己一直想学的东西,五十万的账是值得的,对不对?”

我没法回答她对还是不对,但她脸上的微笑以及整个人呈现的状态,至少说明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并且,仍然很努力。

那天她穿一条紫色长裙,头发松松地用一方手帕扎在脑后,又搭了一件白色的针织开衫,很好看。当年那个穿着一身藕色在课堂上说要当服装设计师而被大家嘲笑的“村姑”——对,她是全班没有失去联系的同学里面,唯一一个现在始终坚持当年想法并且一直在行动的人。

再后来我也见到了柯达,当然,并不是面对面,而是在朋友圈疯狂转发的营销文章里。没什么五年计划了,他跟公司另一个大股东的女儿结了婚,当了爸爸,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送东西追女孩儿的败家子,他成了兢兢业业的企业家,有时一天飞三个国家谈生意,他的事业越来越成功,频频在网上被当成成功案例来分析解剖。

有一次看他的视频访谈,他说自己最欣赏具有“蒲草”特质的人,在生活中像杂草一样不起眼,可一旦受到挫折,哪怕被踩在脚下,都不会枯萎死去,他们从不放弃生活的希望,在夹缝里坚持最初的想法。

只要最后可以到达目的地,走多久都没关系。

他一定知道,他的那根蒲草,那年冬天的时候签了米兰的一个新锐品牌,从她的村子,我的小镇,他的城市,走向国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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