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烈日灼心》看当代国产犯罪电影的发展
2015-03-23蔡梦婷
蔡梦婷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从《烈日灼心》看当代国产犯罪电影的发展
蔡梦婷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7)
近年来,我国犯罪电影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票房收入良好,观众的关注度注度也随之升温。在这种大环境下上映的《烈日灼心》,在上映之初就赢得了业内人士的一片叫好声,创下了种种票房佳绩,同时也赢得极佳口碑。本文将主要探讨着这部犯罪电影的特别之处以及对我国当代犯罪电影产生的影响和借鉴意义。
烈日灼心犯罪电影人性赎罪
1990年代,中国电影一改1980年代电影那种个人主义的喧哗和叛逆。历史题材电影,“好人好事”的公益电影,道德化的伦理电影,带有国家想象的民族主义电影在1990年代的中国影坛盛极一时,但其中真正能走进市场,具有娱乐消费价值的影片并不多。
而犯罪电影是以犯罪为主题的电影,罗伯特·麦基说过,“在犯罪类型中,必须有一项犯罪;而且必须是在故事讲述过程的早期发生。”[1]犯罪电影往往聚焦于一起犯罪案件,侧重于犯罪本身,重点表现警探捉拿罪犯、阻止犯罪,在电影中将会涉及犯罪的所有剧情过程。
该类型的电影本来一直是商业电影的主打类型,但是中国的“伦理本位”(梁漱溟语)与社会主义体制下电影评价体系,显然不是犯罪电影适宜发展的土壤。
而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电影进入了全面商业市场化的时代,类型电影作为商业电影的主体得到了快速发展,犯罪电影又是重要的类型电影之一,所以其发展趋势和策略势必成为我国产业化进程中所要面临的关键问题。
犯罪电影中一般包含着惊悚、悬疑、剧情等元素,与其同样包含惊悚、悬疑、剧情要素的恐怖电影,为了顺利获得影院放映资格以及发行,往往不得不采用“世上无鬼,心中有鬼”的唯物论策略,故而近年来中国恐怖片中难现佳作。而犯罪电影显然弥补了喜爱该类型的受众空缺。再加上犯罪电影中往往涉及警察追捕、正邪斗争等内容,有利于营造干探形象、宣传遵纪守法理念,所以在中国,犯罪电影能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宣传与商业化元素最完美结合的类型。
当代的犯罪片,从昔日对敌斗争中的除奸反特转而关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犯罪活动,往往以警察与罪犯之间的斗智斗勇为故事题材,如2007年高群书导演的《千钧·一发》,2013年的《扫毒》和《全民目击》等。《全民目击》讲述了富豪林泰因女儿林萌萌陷入杀人嫌疑后,聘请了余男饰演的律师周莉和郭富城饰演的童检察官智斗的故事。影片总票房超过1.8亿元。票房大卖的同时,也获得了非常良好的口碑。其制片人肖凯表示,“这部片子最可贵之处在于它拒绝 “哗众取宠”,坚持成为一部主题严肃的心血之作,开创了内地商业法庭电影的先河。”的确,《全民目击》将警匪追击与亲情伦理相结合,同时融入了主流意识形态宣传与商业元素,不仅在国际上屡获奖项,在国内也于2014年获得了 “五个一工程”奖。但“总的来说,我们国家的悬疑电影拍摄水平不是太尽如人意,一些毛病也是中国电影的通病:人物形象的平面、线索与伏笔的小儿科、虽挂着‘原创’头衔却有着明显的抄袭或借鉴的色彩。[2]”《全民目击》虽然表现不俗,却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比利·怀尔德的《控方证人》,两者无论在叙事线索还是人物设置上都很接近。
而今年热映的《烈日灼心》,不仅在票房和口碑上获得了双丰收,也表现出了迥异于之前我国犯罪电影的全新风格,是由编剧出身的曹保平导演的一次对国产犯罪电影的发展做出的可贵探索。
《烈日灼心》的新意首先在于打破了国产犯罪电影的叙事方式。
传统犯罪电影最大的魅力在于如何设计结局,揭示谜底。在杀人真凶揭晓之前设立误导观众的“烟雾弹”和种种悬疑,同时利用暗示和隐晦的提醒,直至观众将故事情节中暗藏的谜团全部解开,获得最终的观影快感。
在这一点上,《烈日灼心》与我国大多数犯罪电影的叙事方式都存在差异。在影片开始,当模仿着单田芳的评书式的旁白响起时,7年前发生的灭门惨案和杀人真凶都暴露无遗。辛小丰(邓超饰)、陈比觉(高虎饰)、杨自道(郭涛饰)三个犯罪嫌疑人,他们的杀人动机和杀人过程都已经有所展现。在整部电影中,观众一直处于上帝视角,而是不同于传统犯罪电影中 “观众跟着主人公一起遭受威胁并最终体验暂时的脱险。”[3]观众已然知道谁是罪犯、谁是警察。这对我国深受香港“无间道”模式影响的犯罪电影不啻于是一次很大的变革。既然真凶已经揭晓,那么悬疑的设置就只能建立于警察如何将真凶逮捕归案以及真凶如何逃脱追捕上。警匪之间的每次相遇与交锋,都能引发观众的惶恐和期待。
其次,《烈日灼心》改变了国产犯罪电影中鲜明的二元对立的传统戏剧模式。
以往的绝大多数国产犯罪电影,为了树立正面英雄人物形象,宣传遵纪守法理念,往往会在影片中设置鲜明的人物对立。警察和罪犯往往处于善恶的对立面,观众往往跟随受害者的视角,因为受害者随时随地面临的死亡威胁而心惊胆战。如2013年的《毒战》表现了缉毒刑警孙雷和大毒枭黎振标之间的你死我活,2014年上映的《警察日记》则通过警察郝万忠的64本日记,揭开了他与犯罪行为做斗争的一生。而《烈日灼心》则明显带有更加荒诞和黑暗的一面。观众的视角随着3个罪犯的行动展开,为他们的躲闪而紧张,为他们的受伤而揪心,更为警察伊谷春(段奕宏饰)即将发现真相而提心吊胆。三个嫌疑人那些隐藏在庸常生活下费尽心机的躲闪和拼尽性命的助人,如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暗涌,一旦被发现,就是灭顶之灾。《烈日灼心》中塑造的罪犯,已远远不是传统意义上杀人如麻罄竹难书的魔头,而是会让观众心生同情的“好人”。在电影中已经不是杀人真凶的辛小丰等人,因为刑警伊谷春的一意孤行而被判注释死刑,更是引起了观众极大的可惜与哀悯,也从侧面消解了伊谷春作为英雄人物的高大完美。
再次,《烈日灼心》沿用并发展了国产犯罪电影错综的叙事结构。犯罪电影必须制作悬念以营造紧张气氛,阿尔顿这样解释悬念:“悬念是一种随时准备完成两个互不相容、相互排斥的行为的方式来保持能量的心理状态。”[4]但目前的国产犯罪片少有将这种连续性悬念的叙事手法运用得如此淋漓尽致。在《烈日灼心》中,人物之间的关系和错综复杂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可以说,《烈日灼心》打破了类型片样式结构,将大小悬念串联在一起,情节走向出人意料。影片开始时随着伊谷春和辛小丰的相遇,观众疑惑于辛小丰露出的马脚是否被察觉时,却绝对意想不到辛小丰会利用和台湾设计师同性相恋的方式转移注意力,当观众又开始疑惑于辛小丰是否是真的同性恋还是别有所图,影片又马上转向了别的方向。结尾部分,邓超与郭涛的投案自首,可以看作是影片的终结点,但导演却又在主人公已经死亡之后又增加了一个段落,也是原著中没有的段落:随着案件中真凶的追捕与自述,整个案件早已明了。但此时,辛小丰和杨自道已经伏法。主人公的“含冤”而亡赋予了影片结局动人心魄的戏剧魅力。
最后,《烈日灼心》使用纪实手法展现了“赎罪与拯救”的沉重议题。“赎罪与拯救”的命题在国外的犯罪电影中几乎屡见不鲜,在近年来的韩国犯罪片当中也频频出现,比如郑根燮执导的《抓住那个家伙》,就讲述了15年前发生的诱拐案件在公诉时效过后,以同样的手法再度发案,多名受害者家人和警察共同追查案件真凶的故事,以优秀的故事外壳包裹沉重的社会议题,以纪实的拍摄手法带领观众回归真相。但因为种种原因,这种形式与塑造能力,是中国犯罪电影中非常罕见的。七年前的辛小丰、陈比觉、杨自道跟随第四人到别墅收款,除去邓超色心大动强奸引发美女心脏病发死亡,其余人是第四人杀害,他们最终返回收养了婴儿。他们因为下意识的欲望导致的罪恶成为命运的囚徒,然而在漫长的潜逃生涯里,他们处于忏悔、救赎和苛求被自我和社会认可为“好人”。他们成为一个女孩的三个爸爸,不管这个女孩是当年受害者的遗孤还是惨案现场的最后一个生者,都已然成为他们救赎路上唯一一点曙光和最沉重的砝码。
此外,影片中表现的“同性恋”、“注射死刑”等敏感内容更是国内犯罪电影中少有涉及或不敢于直面表现的。尤其是结尾之前表现死刑的漫长而又凝滞的长镜头,镜头从各个角度强调这个场景:邓超扭动的身体,渐渐青白狰狞的面容,插满线的设备以及装满药剂的针管。它不仅记录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而且是一种被法律认可的、夺取他人性命的行为,这漫长的几分钟,所有对于生死的复杂况味近乎满溢。
作为一部融合了悬疑色彩和警匪之争的犯罪电影,《烈日灼心》的出现或许可以看作是内地犯罪电影的一次全新且成功的突围。曹保平那张弛有利的叙事风格,那恰到好处的场景设计,以及那纠葛不清的“犯罪”人物等等,都隐藏着导演对社会秩序、现代文明和人之本性的追寻和拷问,可以说填补了国内犯罪电影某种程度的空白。
《烈日灼心》的成功同样给当代国产犯罪电影诸多启示。《烈日灼心》虽然有一线演员加盟,但同样是以故事取胜。影片讲述的故事、展示的人性,放在任何民族语境下都是可以被理解诶和接受的,讲好故事有利于国产的犯罪电影走向世界。此外,中国电影对刑侦题材、公安题材有诸多创作上的限定,而《白日焰火》作为犯罪题材电影,没有把故事娱乐化、主题简单化、人物片面化,而是努力挖掘犯罪故事外壳下的真实人性,渗透深刻的文化内蕴。《烈日灼心》更多次触及“同性恋”等禁区。与同类电影比较,无论是题材、主题还是人物塑造都有重大突破。
[1][美]罗伯特·麦基.周铁东,译.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8(第一版):102.
[2]阿之.中国悬疑电影:夹缝中生存.上海艺术家,2014(05).
[3]郝建.类型电影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7(第一版):87.
[4]阿尔顿·洛克尔.电影与悬念.肖模,等译.转引自[美]查·德里.论悬念惊险电影.世界电影,19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