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化:苗族文化的调适与转型
2015-03-21刘锋,王微
刘 锋,王 微
(贵州大学 人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一、“人地关系”之概念
“人地关系”是人们对人类与地理环境之间关系的一种简称[1]。在人与地理环境之间,最基本的层面是人类的生存问题,土地提供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资源。随着人类对地理环境的认识、利用、改造等能力的增强,地理环境还以其无限的丰富性满足了人类社会对于生理、心理、审美等诸多方面的需要。在人类巨大的作用力和影响力之下,不同的地理环境形成了具有不同性质与特征的社会地理环境。可见,在“人地关系”中,地理环境不仅指自然地理环境,还包括了人文环境。
人文环境根植于地理环境,地理环境对于人文环境的形成具有基础性的作用,而人是环境的适应、选择和利用的主体。我国地域广大,地理环境差异明显,在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社会经济的发展一直处于快速前进的局面,1980年,刚刚改革开放之初,中国百万人口以上的特大城市仅有15个,1990年达到31个,2012年则达到65个,成为世界上特大城市、超大城市最多的国家[2]。在过去的十多年中,中国经历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城镇化的过程。因此,对于城镇化问题的探讨,是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课题,中国城镇建设要基于特定的地理环境以及历史文化背景之下,要基于特定的人地关系视角之中,才能避免城镇盲目且泯灭个性的扩张。
二、如何界定当代中国的“城镇化”
在我国,一般认为城镇是由“城市”和“镇”两个概念组合而成,但在西方国家,两者则没有本质的差别,“城镇化”与“城市化”都来自Urbanization一词,我国对于Urbanization一词的译介多采用“城镇化”,也有学者认为,城镇化包括了城市化。无论何种解释,从某种程度上看,“城镇化”一词的采用,都反映了我国农村发展到城市这一社会历史进程。
在城镇化的过程中,主要是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逐步转向非农业生产方式,具体则表现为土地利用方式的转变、产业结构的升级、人口职业类型的变化。虽然目前迈入后工业时代的发达国家其城镇化水平已经到达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但是大多数学者认为,城镇化正起源于工业化。自20世纪以来,发达国家工业快速发展加速了城镇化的形成,但由此带来了各种生态环境的恶化、资源枯竭、人口贫困等等问题,成为包括我国在内的发展中国家可借鉴的经验教训。因此,对于我国城镇化道路的选择,一直以来都存在争论。一个地区的城镇化过程不仅仅是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的转变,更意味着民族人口在心理、文化等方面发生的变化和亟待改善。综上所述,“城镇化”应该是这样一种复合现象:农业用地向城镇用地转化;第一产业比重下降,第二、第三产业的比重上升;农村人口向城镇人口迁移或转化;居民生活方式发生极大的改变,城镇文明的形成。因此,“城镇化”不应该是简单人口的堆积,也不是单一的产业结构升级和农村人口身份的转变,应该是一个社会结构与文化系统复杂化的过程。从当代理念来看,城镇化必须坚持以人为本,坚持生态文明理念为指导思想的可持续发展过程。人类的城镇是生产之地,更应该是宜人宜居之地。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近六十多年的城镇化发展历程,由于特殊的国情和发展现状,位于我国西南边陲的苗族地区的城镇化问题需要从一个多维的角度去审视和考虑,不仅需要从经济、社会发展的角度,更需要从历史、文化、生态、民族的角度进行综合性的考量。民族文化在传统社会里发挥了重要作用,也需要以新的模式来适应时代的变革。
三、历史上苗族地区的城镇化:镇远古城
一定的人地系统结构对应了一定的人地适应模式。苗族是我国人口众多、历史悠久的民族之一,在历经数次长期、远路途的苦难大迁徙,于唐宋时期迁徙到川、黔、滇西南山区。苗族的生产环境多处于高山或半高山地带,可农耕用地稀少,生产力水平需求不高,由此形成了独特的山地生计模式。贵州现拥有全国一半以上的苗族人口,长期以来,处于一种自给自足的封闭状态,没有形成发达的商品经济。
元时,由于朝廷在西南频繁用兵,地处湖广、四川、云南三省交界的贵州遂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明朝建立以后,中央政府为了谋求疆域的扩大和稳定,位于西南边疆地区的贵州被纳入了中央政府统一治理范畴之内,朝廷建立府县,置设官吏,驻扎军队,推行了一系列内地化的社会经济文化措施。这时,贵州地区人地关系结构发生了重大的转变,虽然这一转变是由于外部强势力量的干预和介入,但民族文化的适时调适对于一个地区的发展将发挥重要的作用。这里,通过对建于明代的黔东南镇远古城进行分析说明。
地理环境不是既定不变的体系,在与人类双向互动的活动中打上了人类活动的“社会”烙印。古城镇远位于云贵高原向东部丘陵过渡的地带,境内以山地、坝子(山间平地)为主,较为适宜农耕。元代以前,西迁至舞阳河沿岸的苗、侗等族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镇远当时只有一些散落的村落建筑。明初云南被统一之后,明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镇远设卫,属湖广都司,清乾隆《镇远府志·城池》中记载:“筑城五老山下,周围九百三十丈,门六,水门二……”明初卫所的开设被认为是贵州建省的基石。卫所的设立,朝廷官民以及外来人口的大量迁入大大推动了镇远经济社会的变革方向,明万历年间,镇远基本形成了卫、府、县三城同城的格局。镇远由于重要的地理位置,在国家军事目的的作用下逐渐改变了镇远原有的地理属性。这一时期镇远城周边关隘27个,其中,明正德年间建的镇东关、镇西关、铁山关、北津关以及石门关5个关隘位于镇远城区范围内。明洪武年间始建之舞溪桥(即今祝圣桥),是镇远城南北联系卫、府、县城的重要交通桥梁。镇远这一区域的人地系统模式通过政治制度文化的调适、军事手段的干预,逐渐从山地农耕生计方式向军事重镇转化。
镇远大量的军需直接促进了镇远商品经济的发展,人们充分利用舞阳河水运的便捷,从明初开始,镇远城这一口岸便成为江浙、中原、两广、闽赣等地入黔的重要物资集散地,商业的迅猛发展促成了大量移民迁入镇远,带来了不同地域的文化、信仰,使镇远逐渐形成了多元文化并存的现象。不同文化的渗透,大大改变了镇远的城镇面貌,明初至清,镇远各类坛庙、寺观、亭阁建筑林立,甚至远自安徽山区的徽派样式民居建筑曾一度兴起。可见,镇远因为其重要的军事要塞位置,城因武而建,后又因武而商,“他者性”特征十分明显,此后不仅成为黔东地区的政治、军事中心,更成为这一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
卫、府、县三城同城的格局也说明为了防御的需要。蜿铤曲折于卫城河沿及府城石屏山上的两座古城垣,总长5.1公里,高4~5米,气势岿然,雄奇险峻,被人誉为“苗岭长城”。临河洞开的两座坚固的古城门,至今保存完好。而其并非虚设,历史上苗族的军队曾经多次光顾该城,卫、府及周边诸县不得不择地合署办公多年。晚近至上世纪40年代初,“黔东事变”的苗侗义军也曾从南岸攻占卫城,进攻府城。每次战役之后,苗军总是拆除其城墙,以利交往。战争也是一种特殊的文化交往形式。卫、府、县三城同城的格局的确起到了一时的防御作用,也许这也是苗疆城镇的一种特色:城镇必须与军事、政治和经济相结合,才能长期扎下根来。然而其恐苗之症,一直伴随这座城镇的诞生、巩固与发展。
青龙洞建于明代中叶,至今已有近五百余年的历史,是国家4A级旅游景点。其最大特色在于其集儒、道、佛、会馆、桥梁及驿道建筑文化于一身。整群建筑靠山临江,依崖傍洞贴壁凌空、勾心斗角,错落有致。那飞岩翘角、贴壁凌空、红墙青瓦的殿阁楼台,气势宏伟。造型独特的建筑物与悬崖、古木、藤萝、岩畔、溶洞天然合成,融为一体,既有临江远眺的楼阁,也有恬静幽邃的寺院禅台,有曾经朗朗书声的学子院,更有锣鼓喧天的戏台,集天下山水楼阁荟萃为一方。如果能够透视文化底层,必然看到苗族的吊脚楼风格已经融化于其中,不得不惊叹之为江南汉地建筑与西南民族山地建筑文化相结合的绝妙典范。
事实上,在经典名著《儒林外史》中,第四十三回“野羊塘将军大战歌舞地酋长劫营”,描写朝廷官兵进剿扑灭苗民起义的战争。场面是以镇远为背景。镇远镇署、铜仁守备、协、营参将都是史实。吴敬梓将镇远描绘为“歌舞地”。苗族妇女梳椎髻,着苗锦,赤脚演唱苗戏。说到精彩处,还衍生出一段铁溪里龙神嫁妹的故事来。小说中出现了许多镇远地名,有的地名至今仍完整沿用。小说中所设置的苗族酋长部落大本营是金沟洞,即为今镇远县南去17公里的金堡苗族聚居地。那里苗族能歌善舞,妇女刺绣作品极是精美。吴敬梓想象苗族酋长别庄燕主持汉人生员冯君瑞与苗女的婚宴场面也安排在山洞里。汉苗通婚并不少见,而苗族的巫教文化,为汉移民所接纳。事实上,古往今来,由于各族日常的交往,并不因为文化差异而隔绝,在两千多年的悠悠岁月中,苗、侗、汉等各族人民共同创造了镇远城光辉灿烂的文化。
镇远逐渐演变的历程说明了特定的人地关系系统是一个由人和地组成的有机整体,不同的人通过文化手段对环境的适应与利用等方面具有能动性的选择能力,同时,人类文化对地理环境具有重要的调适作用。苗族山地文化与中原文化这两个系统交错构成了特定时期的镇远文化,改变了镇远人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完成了特定时期苗疆国家主导的特色城镇的建构。
诚然,自然是既定的,人类文化是无定的,人地关系随着时代的变化流转而呈现出不同的模式样貌,地理环境系统若要持续、协调的发展,可以适时地变革人地和人与人的系统模式,但对于某一地理环境的认识是一个不同群体不断展开的体验式的历史过程,要想在发展中达到一个最优的状态,就必须遵循不同人地系统内各个要素协调发展的原则。
四、苗族文化在城镇化发展中的调适与转型
镇远由于国家政治、军事手段的干预,尽管苗汉文化在这里互相渗透,但其主体形成了“他者性”特征明显的城镇,这是时代背景使然。目前,贵州已初步形成以黔中城市圈为中心,安顺、六盘山、遵义为骨干,以凯里、兴义、都匀、铜仁、毕节等中小城市为支干,以众多小城镇为基础的多层次的城镇居民点体系[3]。但是苗族地区的城镇必须考虑苗族文化的因素,一定要让当地苗族感到这里的城镇是自己温暖的家,而不是与自己对立的“他者性”:冰冷的水泥与砖头堆积物,无情的利益争夺场所,或与自己无关之物。
苗族是一个灾难深重的民族,历史上曾多次因水旱灾害辗转迁徙,加之历代统治阶级推行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政策,因此苗族在历史上不断受到征讨与清剿。澳大利亚著名的民族史学家格迪斯在《山地民族》一书上曾写下这样一段话:“世界上有两个灾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服的民族,他们就是中国的苗族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族。”因为战争连连,苗族历经多次艰苦而卓绝的民族大迁徙,规模之大、时期之长、距离之远,在整个世界民族中也是极为罕见的。而正是由于这种大迁徙运动,对苗族传统文化以及民族性格都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首先,苗族传统的排他性。苗族文化可谓灿烂辉煌,但深重的民族苦难,在赋予苗族人们较强的反抗与斗争精神的同时,一种出于“本能”保护自己的意识,对于外部社会和他族文化又会产生强烈的排斥意识。随着城镇化建设的不断推进,苗族地区封闭隔绝的状态被打破,面对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经济和新技术,容易滋生较强的不适应性感。其次,苗族传统的封闭性。苗族一般都是住在靠山近水的坡地,周围有层层梯田和山林,大多为远离城市的边远山区。并且苗族村寨一般是一个由血缘、地缘紧密相连的社会结构,这种居住上的特点,也阻碍了苗族与其他民族的交往,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生存环境,对于外在事物和他族文化不愿意也不善于接受。在过去,苗族曾有谚语云:“与汉人做朋友,就像与麻风病人一起烤火”;“与汉人做朋友,石头做枕头”。而今党的民族政策弥合了历史上的族际伤痕,应该继续保持难得的民族平等团结的大好局面。因而苗族地区的城镇民族化,民族社区的城镇化,也是题中的应有之意。
随着苗族地区逐渐开展城镇化的建设,人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思维方式以及价值观念都将发生深刻的变化,传统的人地系统模式需要做出适当的转变,使苗族地区朝着合理、健康、有序的方向迈向城镇化的道路,这对苗族来说将是一次新的文化适应、调整与转型。
苗族地区传统的人地系统主要依赖其内部发展组织的要素,与外部缺乏广泛的社会经济联系。在电子信息时代,全球一体化的格局日趋形成的今日,苗族地区的发展需要同时依赖内部和外部要素,才能建立具有时代特点又不失苗族文化特征的现代城镇,因此,当代的苗族地区应该建立一个开放的人地系统。
人地关系系统的发展是以保护自然生态为基础的发展,在城镇化的过程当中,不仅要将传统的山地农业经济生产模式转向以现代经济开发为主,更要注意生态环境的保护,这样才能实现苗族地区的可持续发展。在充分认识地方生态环境特性的基础上,通过科学技术的合理使用提高劳动生产率,建立资源节约的、系统功能协调的、新型的城镇人地关系结构,并注重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的统一。
人类社会最宝贵、具有无限潜力的资源是人力资源本身。社会文化的良性发展需要通过社会体制创新以及教育的发展,从而提高人力资本的产出能力,因此,人地系统结构发展中的开发,还意味着人类智慧的充分开发。因此激发苗族群体的学习斗志,努力提高整体素质,才能有力的推动苗族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
通过多元文化的交流学习与借鉴,努力进行苗族文化的创新,从而增强人地系统内部的转换能力和改善社会管理方式。苗族村寨是血缘性和地缘性很强的聚落,一个苗族村寨就是一个由熟人建构而成的社会。而现代城镇是超越了以往血缘性、地缘性的一个陌生人交往的社会组织,一切必须依现代法规办事。但作为城镇的规划者与实施者,也必须遵循苗族文化的基本规则,建立与苗族文化相适应的街区与社区,充分考虑如议事、刺绣、酒堂、游方、斗牛、踩鼓与芦笙等时空的设置,在建筑、地名等表达上也要体现苗族文化因素,这些都需要与寨老、本族精英平等协商达成共识。通过本民族主体努力建构转型的城镇文化,城镇的他者性方能驯化与避免。唯有对文化主体的高度尊重,苗族才能在城镇既扎根又与现代城镇文化有效链接,形成新的具有苗族特色的城镇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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