陂塘景观研究进展与评述
2015-03-20俞孔坚姜芊孜王志芳李明翰
俞孔坚,姜芊孜,王志芳,李明翰
(1.北京大学 a.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b.城市与环境学院,北京100871;2.美国德克萨斯州A&M大学,德克萨斯州77843)
0 引言
与湖泊、水库等大型水域景观相比,有关陂塘等小型水域景观的研究在中国相对较为缺乏。在中国,陂塘最早作为农田水利设施出现,相关研究多集中在水利史、农业史、农业考古等领域。水利史方面,相关文献[1-3]以历史时期为脉络,结合社会经济发展背景,对不同地区的陂塘水利工程的发展进行论述。农业史方面,研究集中在对某一历史时期陂塘工程的发展、衰落原因及其与当时社会、经济、自然环境的关系等。如有学者指出陂塘水利的发展改善了人居生态环境、农业环境,增强了区域抵御水旱灾害的能力,也加强了区域联系和经济开发等[4-5]。农业考古方面,透过四川、贵州等地出土的陂塘稻田模型及相关考古资料[6-7],探讨历史时期不同地域的农田水利技术,研究时期多集中在汉代。史学上的研究界定了陂塘的历史重要性,关于陂塘景观在当代景观学和生态学视野下的功能的探索也在进行中,如有的学者从景观的视角入手,将陂塘、坑塘等小型水体视为传统的绿色基础设施的组成部分[8-9],将其定义为一种可持续景观[10]、乡土景观[11]和水适应景观[8,12]。本研究通过国内外文献综述,明晰陂塘及陂塘景观的内涵及其生态功能,总结陂塘景观的历史演变过程及原因,并进行研究的评述与展望,以期为陂塘的评价、保护与应用等提供依据与指导。
1 陂塘的相关定义与特征测度
1.1 陂塘的相关定义
在中国,陂塘是古人为了解决干旱季节的农业灌溉问题,在自然湖泽的基础上利用起伏的山势围堤筑坝,进而形成的一种农田水利设施。“陂”与“塘”通过修建的地理位置不同加以区分:在溪流上进行筑坝拦蓄水流的灌溉工程为“陂”,又称之“堰”“坝”“堨”等;而在平地凿池、谷口或高地汇水处筑堤,就地蓄滞雨水的,则称之为“塘”或“荡”[13]。国际上,与陂塘对应的概念为pond或farm pond[14],即水塘,包括农田中的水塘。水塘指面积在1 m2~2 hm2之间且一年之中至少存在4个月,包括自然、半自然和具有人工特征的水体[15]。水塘的定义明确了水塘的面积大小、存在的时间及属性。“陂塘”与“水塘”的定义之间存在交集,具有半自然和人工属性的水塘可称之为陂塘。从面积上看,国内陂塘的定义中并未对面积大小做出规定,有关古代陂塘发展的研究中也不乏有对大型陂塘工程的介绍;而水塘的定义特指小型水体,对面积大小的限定将水塘与湖泊、水库等大型水体区分开来(表1)。从属性上看,陂塘更强调人工属性,而水塘也包括具有自然属性的水体。借鉴水塘的定义,将陂塘定义为除水库、湖泊等大型水体之外的具有半自然和人工属性的小型水体,确切地说是人工截蓄自然径流而形成的小型水体。
表1 陂塘及相关概念列表Tab.1 The relevant concepts of Bei Tang
英国于1986年成立了水塘保护的非政府组织(Pond Conservation),该组织1989年发起英国国家水塘调查(national pond survey,NPS)提供水塘的生物、物理、化学数据,以促进对水塘及其淡水生境的保护[20]。欧洲水塘保护网络(European Pond Conservation Network)自2004年起,每2年举办1次水塘工作坊(pond workshop)[20]。自第1届至第6届,研究主题分别为“保护与监测水塘生物多样性”“在变化的欧洲景观中保护水塘的生物多样性”“水塘保护:从科学到实践”“聚焦21世纪水塘的景观价值”“小事情意味着很多:理解变化世界中的水塘的角色”和“湿地生物多样性及服务:社会生态发展的工具”。从历届会议主题的发展变化来看,欧洲水塘保护网络强调水塘在生物多样性保护中的重要功能。在这一前提下,对水塘的研究从个体的功能逐渐转向在变化的景观与社会经济发展中的功能,从个体的监测与保护转向构建网络进行整体监测与保护,从对科学数据的收集、分析转向实际管理中的评价与保护。
所谓“景观”,是指土地及土地上的空间和物体所构成的综合体,它是复杂的自然过程和人类活动在大地上的烙印[21]。陂塘景观,正是人们在农耕过程、土地开发过程中充分利用本地的水土资源、应对外部水环境的变化所形成的“水适应性景观”。J.Boothby[22]将水塘景观(pondscape)定义为多个水塘由于位置接近或连接而形成的集合。基于陂塘结构的多样性和陂塘组成的复杂性,对陂塘景观的界定不仅应包括一系列的水塘,还包括周边的用地类型,例如农田、溪流、渠道、道路、林地以及其他开放空间[23-25]。为认识陂塘景观,还需理解缓冲区(buffer zone)、陆地基质(terrestrial matrix)与陂塘环境(pond environment)等概念[22]。缓冲区是指陂塘周围、将其与周边土地利用分离开的区域;位于大面积农地中的陂塘可能没有缓冲区。陆地基质是指陂塘景观所处的区域背景生态系统或区域土地利用。对陂塘的认识需要从水体(水的供给与水质状况)、植被、陂塘景观的空间范围、连通性和连接度等各方面来进行。
1.2 陂塘景观的特征及测度
陂塘景观的主要构成要素有陂塘、农田、林地、水渠和道路等。其中陂塘的面积较小,数量较多,形状不规则,分布较为分散,但与农田联系紧密。丘陵山区陂塘景观,以中国重庆地区为例,陂塘多位于陂塘—稻田系统的上、中、下部,与主要河道不相连或通过冲沟与主要河道相连接;林地环绕在聚落周边,聚落多位于陂塘—稻田景观的上部。道路多沿陂塘—稻田系统的一侧边缘分布,或通过陂塘的堤坝从系统中间穿过(图1)。高原台地区陂塘景观,以中国台湾地区为例,陂塘通过田间渠道、灌溉支线、干线渠道与河流相连,水域景观联系紧密。林地多分布于陂塘、道路和聚落的周边(图2)。
图1 重庆学堂村陂塘景观(2009-08-31)Fig.1 Bei Tang landscape in Xuetang Village,Chongqing in August 31,2009
图2 台湾桃园地区陂塘景观(2013-06-29)Fig.2 Bei Tang landscape in Taoyuan,Taiwan in June 29,2013
陂塘景观的特征测度可以通过陂塘的数量特征以及陂塘景观的空间结构特征来说明。陂塘的数量特征包括形状、面积大小、周长、深度等。陂塘景观的空间结构特征包括陂塘的密度、连接度、连通性、破碎度、蔓延度等指标。陂塘景观的连接度(connectedness)衡量陂塘在景观中的空间结构特性;连通性(connectivity)衡量景观在功能或状态上的完整性,指示景观质量如何影响动物的迁徙和扩散,是保护生物多样性和维持生态系统服务的重要指标;破碎度(fragmentation)可以体现由较低的连通性或连接度引起的单个水塘或成组的水塘[22];蔓延度(contagion)则可以说明陂塘景观在区域范围内的空间分布状况或分散(聚集)程度。陂塘的景观特征可以通过景观指数的测算来表征。利用景观指数能够评价景观变化的空间和环境影响[26]。W.T.Fang在研究台湾桃园地区的陂塘景观演变时,利用最大陂塘指数(largest pond index,LPI)、平均陂塘大小(mean pond size,MPS)、陂塘数量(number of ponds,NP)作为衡量陂塘面积特征的景观指标;利用平均陂塘分形维数(mean pond fractal dimension,MPFD)、平均形状指数(mean shape index,MSI)、边缘密度(edge density,ED)及总边长 (total edge,TE)作为衡量陂塘形状特征的景观指标;利用陂塘距城市的距离,以陂塘质心为圆心、100 hm2范围内的构筑物和道路的比例衡量人类活动的影响;以陂塘到海岸的距离,以陂塘质心为圆心、100 hm2范围内的陂塘、河流及渠道的面积衡量陂塘的连通性[23]。S.L.Huang等利用连通性(connectivity)和线路(circuitry)指标,表征陂塘与灌溉水网的结构变化[27]。
2 陂塘景观的生态功能
2.1 雨洪滞蓄与旱涝调节
陂塘增加了流域中水陆交错区的面积及干湿界面的比例,改变了流域尺度上的水文过程[28]。在意大利北部Emilia Romagna,农田中的陂塘能够在缺水时节提供农业灌溉用水,缓解夏季的干旱[29]。陂塘与沟渠、农田和河流共同构成的小型蓄水系统通过截留地表径流、减缓峰值径流、增加蒸发和地下水回补,起到调节雨洪的功能[30-31]。地表径流首先汇入单个陂塘,只有在流域产生的径流量超过所有陂塘的存储总量后,系统才会产生连续径流。毛战坡等将陂塘景观称为“多水塘系统”,在安徽巢湖六叉河小流域的研究发现,对于100年一遇的日降雨强度为141 mm的降雨,水塘系统拦截的径流量占产生径流总量的90%,径流峰值从2.5 m3/s减少到0.3 m3/s[32]。在一些村庄,分散的蓄水陂塘可以减少径流峰值量的比例高达48%[33]。陂塘的景观特征可以影响雨洪调蓄能力。陂塘的水面面积、深度和水文停留时间共同决定了陂塘储蓄雨水径流的能力。陂塘的空间分布也会对其雨洪调蓄能力产生影响,例如位于流域上游的陂塘可以滞蓄雨水、缓冲径流,减少对下游的冲刷和冲击;位于下游的陂塘则具有较长的水文停留时间[34]。
2.2 水质净化
陂塘景观对水质的净化作用主要通过两方面来实现:一是通过蓄滞雨水减少地表径流量、延缓径流流速,减少径流输出量,从而减少进入地表水体中营养盐的量;二是通过农田—沟渠—陂塘系统中物理、化学与生物作用,如过滤、吸附、沉淀、植物吸收、微生物降解等,高效分解与净化污染物[35-36]。六叉河流域的研究显示,降雨量小于28 mm时,陂塘景观对径流和营养盐的截留率为100%,总磷和总氮的截留比例分别达到96%,98%[37]。陂塘的景观特征能够影响水质的净化能力。陂塘的面积大小、深度、水文停留时间以及在流域面积中的比例能够影响对污染物的去除效率[38]。相比面积较大的陂塘,小型陂塘能够在单位面积上截留更多的沉积物[39]。位于流域上游的陂塘能够对水中的非点源污染物进行物理化学持留,有效去除泥沙等沉积物;位于下游的陂塘水力停留时间较长,能够作为氧化塘充分发挥其生物化学作用。位于河流或渠道内的陂塘能够截留大量的河流沉积物[40],改变水流的化学特性如溶解氧、pH值以及营养物质的浓度等[41]。不在河道或沟渠内的陂塘同样也会影响河流的化学特性,但是积累沉积物和吸收有机物质的速率要比河道内的陂塘慢[39]。伴随时间的变化,在景观尺度上河道内以及河道外陂塘丰富度的相对变化可能会进一步影响河流的水化学特性及物质运输过程。
2.3 生物多样性保护
有陂塘存在的农业景观对提高淡水生物多样性具有重要的贡献。农田中的肥料由径流携带流入陂塘,为浮游生物带来营养物质,吸引许多鸟类来此觅食、筑巢[42]。河道内外的陂塘都能为适应净水生活的水生物种提供新的生境。陂塘面积大小对生物多样性和水生生物群落的结构产生影响[43-44]。台湾桃园地区的研究显示形状圆整或规模更大的陂塘与鸟类多样性指数有更强的正相关性;陂塘越靠近农田,水边鸟类多样性越高[23]。
3 不同发展阶段下陂塘景观的变化
陂塘景观是人类应对不同时空下的社会、经济及环境问题、借助自然条件营造的一种水适应性工程景观。由于不同地区所处的发展阶段不同,陂塘景观的特征、演变过程及背后的驱动原因也不相同(表2)。
3.1 传统农业阶段
在以传统农业发展为主的时期和地区,陂塘景观以农业用地为基底,乡村聚落多临近农业用地,林地环绕在聚落周围。陂塘周边以多样化的乡土植被为主,主要功能是为农业提供灌溉用水,同时兼有养殖、防火、休闲游憩等功能。这一时期,陂塘数量持续缓慢增长,陂塘空间范围逐步扩大,陂塘景观的连通性和连接度较高。农业的发展、农业对水资源的需求以及农田水利政策的推动是陂塘景观变化的重要驱动原因。宋元时期,中国南方山区开发加快,许多山地被开垦为梯田,为满足农业生产的需要,适用于丘陵山地灌溉蓄水的小型陂塘得到迅速发展;加之宋代熙宁变法颁布的《农田利害条约》鼓励官民兴办水利,江西、江东、浙西、浙东以及福建等地均修建了成百上千处陂塘以供梯田灌溉[1],陂塘—稻田景观逐步形成。中国在建国之初也提出“小型为主,以蓄为主,社办为主”的水利建设方针,南方山区开始大量兴建陂塘工程,如1952年仅四川内江地区累计新修和整修堰塘5万多口[13],陂塘景观的范围进一步扩大。
表2 不同发展阶段下陂塘景观的变化Tab.2 The change of Bei Tang landscape in different development stages
3.2 初级工业化与城市化阶段
在工业化与城市化初期的地区,陂塘景观周边的农业用地和林地逐渐转化为工业用地或城市建设用地,陂塘周边的部分土壤植被遭到破坏,部分农田和林地丧失导致陂塘景观的连通性和连接度有所降低。这一阶段,陂塘的功能以满足工业用水、用电的需要为主,数量虽有波动,但总体趋势仍在增长。产业的需要和政策的推动是这一时期陂塘景观演变的驱动力。例如在18世纪工业化之初的英国,修建于纺织厂内部的陂塘主要提供工业用水,利用水作为主要的动力来源和清洗原材料,现代英国城市景观中的许多陂塘就是当时的工业遗产[45]。18—19世纪,美国布兰迪万流域位于河道内的陂塘主要为磨面、切割木材、铸造金属、造纸以及织布等多种活动提供水力发电[46]。
3.3 农业产业化和快速城市化阶段
农业现代化或产业化使传统农业时代的陂塘系统大量破坏。如受到农业生产集约化的影响,英国柴郡(cheshire county)陂塘的密度由1870年代的11.9个/km2下降到 1985 年的 4.5 个/km2[45];陂塘景观的连通性和连接度降低,破碎度升高。由于富营养化和沉积物堆积引起的陂塘生态功能的退化,1883—1946年间美国布兰迪万流域陂塘数量的平均年损失率为3.2%,位于河流内的陂塘比例由1883年的94.5%下降到1937年的39.3%[46]。现代农业灌溉技术与灰色基础设施的广泛应用也是快速城市化时期陂塘景观变化的重要驱动因素。大型渠道系统的应用导致农业用地内部结构的重构,传统的陂塘灌溉方式变为由沟渠、运河或水口构成的更加多样化的灌溉水源,陂塘的数量因此锐减[47]。现代城市依赖由下水道、沟渠及排水泵站等构成的灰色基础设施进行排水,陂塘、坑塘等传统的绿色基础设施失去原有的重要作用而大量消失[9]。
快速城市化时期,陂塘景观的原有基质进一步丧失,原有的农田、林地大量转化为建设用地,传统的景观因陂塘功能的丧失而退化。陂塘的数量减少、陂塘景观的空间范围缩小、连通性降低、破碎度升高是陂塘景观变化的重要特点。例如,1926—1960年间的台湾桃园县,消失的陂塘数量约1 895个(占比37%),新建的陂塘仅有537个(占比 11%)[48]。1970—2005 年间,陂塘数量从3 290个下降到不足1 800个,陂塘景观及灌溉水网的连通性显著降低[28]。
3.4 生态觉醒下的稳定城市化阶段
稳定城市化时期,经历快速城镇化和农业产业化的环境危机之后,生态意识得以被唤醒,陂塘景观得到重视,并在城市建设过程中逐渐演变为居住区景观、公共绿地之中的一部分,成为兼具自然环境保护、审美和休闲游憩等多种功能的景观。例如近些年英国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东南部地区陂塘的修建则多为设立自然保护区或修建高尔夫球场的需要[45]。局部地区陂塘的数量开始回升,陂塘景观的空间范围扩大。以英国大不列颠地区为例,1990—1996年间新建陂塘约2 000个;1998—2007年间,新增陂塘数量70 600个[45],数量增长的幅度超过减少的幅度。而随着城市雨洪问题的加剧和“最佳管理实践”“低影响开发”等雨水管理理念的影响,美国政府要求新开发建设项目必须修建雨洪管理设施以实现“径流零增长”(zero runoff)的目的,即开发后的地表径流量不超过开发之前的地表径流量。在这一政策的影响下,许多被冠以新名称(雨洪滞留池)和辅以新技术的陂塘景观被大量修建起来。2000—2005年间,布兰迪万流域内新建的陂塘则多为截留地表径流的雨洪滞留池(retention/detention pond)[46]。陂塘景观周边的植物是经过设计师精心选择和设计的乡土化物种。
不同地区不同时期的陂塘景观多是为了满足当时当地的人们的不同需求而产生,反映了陂塘景观在社会、经济、生态功能上的多样性。从传统农业化到生态觉醒下的稳定城市化的不同历史发展阶段来看,随着产业需求、土地利用的变化以及新型灌溉技术及排水设施的应用,陂塘景观经历了从最初的传统农业景观、农业产业化及国土城镇化景观再到生态觉醒下的多功能生态景观的变化。景观的演变一方面是由于景观的基质即周边土地利用的变化,景观基质的变化促进了陂塘功能的转变,使其不再局限于蓄水、灌溉、发电等小型水库的功能;另一方面,伴随不断加剧的城市雨洪及生物多样性丧失等生态问题及人们对景观休闲功能的需求的增长,陂塘景观在水文调蓄、生物多样性保护及提供休闲游憩机会等多方面的生态系统服务潜力逐渐受到重视,开始向自然与人文特性兼具的多功能景观发展。
4 陂塘景观的综合评价、保护与利用
4.1 综合生态系统服务评价
目前有关陂塘景观综合评价的研究相对较少,对现存陂塘景观的综合评价是对其进行保护与利用的重要基础。作为一种重要的生态系统,陂塘景观需要从其能提供的供给、调节、生命承载及文化和精神服务等生态系统服务的多个方面进行评价,才能充分认识其价值。只有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才能确定进一步的保护与利用策略。如台湾学者以台湾桃源县为例,利用模糊德尔菲法和模糊层次分析法,结合GIS的空间分析,对陂塘景观的保存价值以及需要保留的对象进行了评价[35]。评价内容包括农业灌溉、水产业、传统乡土生活的例证、社区中的休闲绿色空间、历史发展的见证、聚落或寺庙的风水塘、多样的生物栖息地、植物多样性的保护、重要的内陆湿地系统、健康的水生生态网络、降低温度、滞蓄洪水、回补地下水、历史变化的证据以及连续的景观。基于不同陂塘的功能,研究确定了需要保护的对象,如有28个陂塘需要被保护用以加强陂塘与居民点之间的文化联系;有36个陂塘是鸟类重要的栖息地,需要被保留用以连接海岸与河流;有30个陂塘用来调蓄雨洪、回补地下水和减少土地沉降等。
4.2 保护与利用
历史演变过程中,陂塘周边土地利用变化、陂塘原有功能的丧失共同导致陂塘景观的退化。而出于提供重要生态系统服务方面的考虑,陂塘景观应当予以保护并加以利用。尤其在我国从城市化向新型城市化转变的大趋势下,陂塘在稳定城市化阶段所发挥的综合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应在快速城市化阶段得以重视和提升。一方面,应当保护位于关键位置和具有较高生态系统服务效用的陂塘。相关研究表明,周边具有林地的陂塘,其综合生态系统服务的质量较高,应进行优先保护;面积较大、形状圆整的陂塘,其提供的生态系统服务质量也较高[49]。因此,应鼓励多修建大面积的圆形陂塘。另一方面,应当对原有陂塘景观进行改造与利用,充分发挥陂塘系统的多功能特性,转化为未来城市的生态基础设施。将陂塘景观作为现代雨洪管理的一部分,实现雨水就地入渗与储存,改善环境并提高社区的舒适与便利。传统陂塘系统的生态服务效用还为当代城市景观设计提供借鉴,例如,贵州六盘水明湖湿地公园[50],通过建造梯田湿地和陂塘系统,减缓来自山坡的水流,以削减洪峰流量,调节季节性雨水。通过河流将现存的溪流、坑塘、湿地和低洼地串联,形成一系列蓄水池和不同承载力的净化湿地,从而构建起一个完整的雨水管理和生态净化系统,成为城市的绿色海绵[51]。除却利用新建陂塘实现上述功能,更重要的是如何通过规划设计对已有的陂塘系统进行改造与利用。例如有学者提出在农田中选取废弃的陂塘,通过种植水生植物和清淤等措施进行改造,构建陂塘—湿地系统以解决农田面源污染问题[52]。再如,借鉴其他城市边缘区农业景观保护与利用的案例[53],将陂塘与休闲游憩、雨洪管理、生物多样性保护以及商业、居住等功能相结合,赋予新的功能和经济价值,使其得到最大程度保护,进而将陂塘景观转化为城市生态基础设施。
5 结语
陂塘景观是一种具有地方性的水适应景观。基于已有的研究成果和陂塘景观在不同阶段的发展变化,陂塘景观在雨洪滞蓄、旱涝调节、生物多样性保护、审美启智等方面的潜力应受到重视。学术界和实践上对陂塘的景观特征、景观演变以及评价研究尚不充分,陂塘景观对水资源、水污染、生物多样性等方面的影响研究也较为缺乏。近些年,中国城市化水平快速提高,伴随农业产业化和农业用地转变为建设用地,加之现代水利技术的发展,中国大地上的陂塘景观正在大量消失。当数量众多的陂塘及与其相关联的沟渠、水网被排水管网等灰色基础设施取代,陂塘周边的农地、林地及乡土物种大量减少,陂塘景观的异质性及其一系列生态系统服务也正在日益消失。而今日,在西方发达国家相继提出“低影响开发”“水敏感设计”及“可持续排水”等先进的雨洪管理理念之时,重新审视陂塘景观这一传统的绿色基础设施组成要素,其“分散布局、源头滞蓄、就地取材、因地适宜、经济低廉”等诸多特点与当代雨洪管理理念不谋而合。这也说明,这一具有地域性的乡土景观在生态节制、低影响和适应性方面的经验仍然具有重要的价值,应该得到保护、利用与传承。
在全球气候变化背景下,中国城市的水生态和水环境危机四伏,人类的生产生活不断受到洪涝、干旱及水污染等问题的威胁。如何利用陂塘景观解决城市化过程中的水问题,探讨其适应途径和方法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方向。对不同地域条件下陂塘景观背后的历史、文化价值也应进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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