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古歌语言研究检讨
2015-03-20李一如
李一如
(华中科技大学,湖北武汉 430074)
苗族古歌是苗族古代先民在长期的生产劳动和迁徙移居过程中创造出来的史诗。它的内容包罗万象,从宇宙的诞生、人类和物种的起源、开天辟地、初民时期的滔天洪水,到苗族的大迁徙、苗族的古代社会制度和日常生产生活等,无所不包,成为苗族古代历史的总汇,是苗族历史叙述的口语表达范式的典范。苗族古歌是整个苗族主体的心灵记忆史,是苗族古代社会的百科全书和“经典”,因此,研究苗族古歌历来备受学界关注和重视。
纵观现有的成果,从文学及民间文学的角度来对苗族古歌进行研究的成果数量占多,而从语言学角度研究苗族古歌的语法、词汇、语音等方面的成果极少。本文本着吸取前人成果和经验,探讨苗族古歌研究的前沿视野和发展前景。
一、苗族古歌语言研究概述
苗族古歌自产生起,就使用着苗语的不同世代的语言词汇记述苗族的历史、社会生活等等,并不断积累世代发展的内容,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创新其内容与记述形式,研究苗族古歌的语言不仅可以发见苗族历史的脉络,也可以挖掘苗语发展演变的轨迹和规律。由此,引起越来越多的专家学者对苗族古歌的语言现象的重视,吸引他们对苗族古歌进行不同角度的研究。
首先引起专家学者重视的是对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现象的注意和认识,逐渐地意识到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对理解或研读苗族古歌的重要作用,进而引起专家学者研究和解读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于是专门分析和研究苗族古歌的古语词等的论著也开始面世,而且对苗族古歌的词汇的研究也成为研究苗族古歌的语言的重要领域。
1.今旦的研究
今旦先生对苗族古歌词汇的研究是他长期从事苗族古歌研究的积累发见予以阐释,他在《〈苗族史诗〉词汇探古》①该文曾于1987年9月20-24日在由中国西南民族研究会、贵州省民委、贵州省社会科学院、贵州民族学院共同主持召开的“中国苗族瑶族学术讨论会”上宣读,后编入《西南民族研究·苗瑶族研究专集》,贵州民族出版社,1988年。一文对苗族古歌进行一次突破性的的研究和开启,该文是研究苗族古歌词汇的最早成果,也是研究苗族古歌语言的先期创建,该文从历史、文化、民俗等多角度、多领域对古歌的词汇进行阐释,并对史诗材料中出现的一些蕴涵苗族古代文化信息的词汇进行深入的解读。今旦先生在该文例举阐释以下各词的来源或意义变化等。
释例如:
Diel:古意为“客人”,今意为“汉族”。
Fab:史诗中对汉族的称呼,来源与“华”有关。
Bangx Ghet:即传说中的“盘古”。
Jangx Vangb:即神话传说中的“姜央”,可能与“炎帝”有关。
fangb yangl:即“指南针”。
bax ghob:即“滑轮”。
bas:口语是“酒糟”,史诗中指“糟酒”,与汉语“粕”相似。
jut:口语中是“竹篾”,史诗与“法律”“道义”同义,因古代裁判纠纷时使用竹片。
khut:史诗中为“银子”,来自汉语的“锞”。
jid:口语为“女婿”,史诗中作“儿子”,即随婚姻关系发生变化而变化。
bangx lief:史诗中为“蝴蝶”,而口语中“蝴蝶”却是bax lief,即bangx音变为bax。
以上这些例释,虽然词例不多,但这些尝试对苗族古歌词汇的意义演变、引申、转移都进行了深层的解读和厘清,特别是对词汇蕴含的苗族文化和历史信息进行了综括;今旦先生的这次研究理清了苗族古歌词汇研究的思路和方法,指引了研究的方向和提供了方法论。
从今旦先生的以上研究看,他对苗族古歌及古语词现象的认识是比较深入的,“《史诗》不仅使我们看到古代苗族人民对语言的起源、语言与民族的关系、语言的功用等问题的认识,也为我们研究苗语的语音、语法、词汇和修辞提供可贵的材料”[1]90,而且“苗族传统诗歌是口耳授受的民间口头创作,口语词依然是构成诗歌用词的主体,但由于它们产生和定型得比较早,及其格律严整,内容古老,比散文体的故事传说具有更大的稳定性,因而保留下不在口语中运用了的古词也最多;另外有一些不一定是古词,而是诗歌的专用词”。“对那些具有学术价值、反映古代苗族社会历史文化面貌的词汇则应深入研究,探出本义,为其他学科的研究提供佐证。因此,对传统诗歌词汇的挖掘整理研究具有理论与实践的双重意义。”[1]91
2.陈其光的研究
陈其光先生是苗瑶语专家,长期致力苗瑶语的教学与研究,发表很多专文对苗瑶语教学与研究进行深入探讨;他对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也集中在古歌的词汇上,而且他的认识和视角与今旦先生有所差别,但方法论和阐释的理论基础几乎相同。陈其光先生的成果体现在《汉藏语概论·苗瑶语篇》专论里。于“文言词”一节中,在论及苗族口传诗歌的“古语词”或“非口语词”现象时,他称之为“文言词”或“文学语言”,认为文言词和口语词差别如下:
(1)同样的事物用不同的词语表示。如(口语词/文言词):路 gid/gongl,船 niangx/lis,猫 mob/baif(mob为汉语借词),狗dlad/wof/goux(goux为临时的汉语借词),心肠 hvib/hnid,鱼 nail/nef,水牛 ninx/niak,力气 ves/diangl,尿 wal/jut(jut为一些土语使用),命 nangs/xix,人 naix/gheik ghongd,羊lid/yongx(yongx为汉语的“羊”),饭 gad/niaf(niaf为一些土语使用),走mongl/hangb/hlongt。
(2)同样的词,意义不同。如:wangl塘/井,jenl茶/饭,vob 菜/女,hxot歇/住,liangl两/银子/钱。
(3)同样的词,读音不同。如:裙子 khuk/khut,梳 xak/xut,将要 nongd/nongt,父亲 bad/bak。
(4)文学语言中有一些表示特殊事物的语词:“紫云山”(bil ent dles)、“老枫树”(det mangx ngol),“太阳神”(wangx hnaib),“双亲”(nal),“榜香由”(美丽的女寿星。Bangx Xangb Yel)。
(5)表示同样事物的词,口语是单音词,文学语言是多音节。如:鸡 gheib/gheib gol、哥哥bed/bed dial。
陈氏指出,这些文言词有的是古语传下来的,有的是从别的方言吸收来的,有的是从别的语言借来的。他还认为,研究这些文言词有四种意义:可以丰富口语,满足不同文体修辞的创作需要;可以发现更多不同的方言或不同语言之间的同源词,使历史比较研究建立在更加坚固的基础之上;可以使宝贵的民间文学资料得到准确的诠释和翻译,繁荣民族文学;可以从中了解民族之间的历史接触。
3.李炳泽的研究
李炳泽先生对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可谓是目前最深入与最综合的,也同样集中在古歌的词汇研究上。他对古歌的古语词现象的认识也有不错的见解,他用“非口语词”定义“苗族古歌的古语词”,在其硕士论文《黔东苗语词汇的几个问题的研究》(中央民族学院硕士论文,1988年)论及“非口语词”现象:“使用古代语词创造的歌谣因为不能被替换上口语的不同调的词,这就容易把当时使用的词带传下来,成为今天的非口语词汇。”“这些在歌谣之中保存下来的非口语词,在古代曾经是口语中最常用的词。由于语言的发展以及作为文学语言,它们逐渐变成非口语词。”但李氏在另一篇文章《黔东苗语口传诗歌的口语词汇》①参见《中央民族大学学报〈语言文化增刊〉》,1996年,第64-67页。却持不同观点:“它们不都是古语词,有些还是汉语、壮侗语借词,有的词甚至还在某些土语中使用。”“‘非口语词’中有古汉语和现代汉语借词,有壮侗语借词,造成‘非口语词’的存在还有格律上的原因。”李氏的观点强调的是“非口语词”的存在和在苗族古歌的应用现象,从其论述和力主的观点看,他偏颇于“非口语词”,而非“古语词”或“古苗语”。
李炳泽在《口传诗歌中的非口语问题——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2]专书中,观点已经改变,而且这是李氏研究古歌的得力之作。书中认为:“苗族古歌存在一些‘古语词’是不能否认的。但是造成这些‘古语词’的保留不完全仅仅是因为古歌产生的时代久远,也不仅仅是格律的要求和固定。古歌首先是口传诗歌,那么它的语言使用就应该放到‘诗歌’方面来讨论,放到‘语言艺术’方面来思考。”
该书虽然是“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但其主调是“它的语言使用就应该放到‘诗歌’方面来讨论,放到‘语言艺术’方面来思考”。因此,书中主要从诗歌的诗体语言角度展开,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语言学方法论来分析和研究苗族古歌的语言。其中从三个小节——声调自然相同的对立词、为同调而选择的对立词、nongl的选择进行了择词的分析,但仅限于词汇选择的分析,没有对词汇的词义变化进行比较或词义对比上进行分析和研究。而在中编“一、非口语和口语成分同现与互注”一章,对46组同义词或近义词进行了举例说明:用词和择词的原因——诗歌语言艺术的要求;在中编“二、非口语临时搭配与组合”一章对105个“临时”组合的合成词进行举例说明,其目的也还是为了进一步阐述该书的讨论主旨:用词和择词的原因——诗歌语言艺术的要求。
尽管该书36万字,堪称苗族古歌研究最得力的成果,但从严格的语言学理论和方法论的角度检视,该书似乎没有从语言学中的词源角度或词义演变角度分析,倒是着力在诗体语言和文学用语上进行分析和爬梳。
除了以上三家对苗族古歌有相关的篇章专论外,石德富在《“妹榜妹留”新解》一文,从历史比较语言学角度对苗族古歌中的音译“妹榜妹留(Mais Bangx Mais Lief)”一词进行解释,认为翻译成“蝴蝶妈妈”不妥,应译为“花母蝶母”。该文可算语言学的角度比较分析了苗族古歌的专词,虽文章列举黔东苗语各方言和各种版本古歌的词例,但该文仅围绕“妹榜妹留(Mais Bangx Mais Lief)”一词展开,并未论及苗族古歌的词汇整体研究的理论或方法。此外,还有在一些论文中也有涉及古歌词汇的举例,可是均未系统讨论,本文就不作评述。
4.研究概述
从以上四家不同视角的研究来看,他们的研究方法和视角是站在不同的目的和方法论来展开研究的,共同点在于想诠释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非口语词”的词义或探索这些词的语义来源及发展演变。整体看来,他们对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都集中于词汇的研究,所取得的成就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注意苗族古歌的语言中存在的“古语词”或“古苗语”现象,意识到这部分词在理解古歌中的重要意义。如果对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进行深入解释有助于理解苗族古歌的历史文化信息,这是研究古歌的词汇的意义所在。
其二,注意到了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存在现象及某些特点,阐释的这些古语词的语义变化及其语义演变的途径,有利于加深理解古歌词汇的语义发展规律和苗语演变的一般特征。这方面有助于古歌词汇以至古歌语言的纵深研究和全面、综合的分析与探索,以探明古歌词汇及古歌语言的发展与演变特征和规律。
其三,对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的来源和性质也作了一定深度的探讨。一种观点认为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是从上古口语演变而来,在词义上还保留许多与古时的特点,体现上古史的历史社会性。另一方面的观点是文学体裁的需要,而应用一些“陌生化”苗语词汇,是因为古歌诗体语言需要而强制特需,但这种观点与其他的观点认识没有得到相应的认可,可是这方面的探索具有非常重要的实践意义。
其四,初步涉及苗族古歌的词汇借用和语言接触的问题探讨,尽管没有深入,但已经触及到古歌语言与相邻语言的借用和文化接触的现象,这方面引起读者的宽视角和大视野的思考,有一定的方法论价值。
由此,本文认为,从方法论上对古歌中的古语词的研究,应该从词义的历时变化或被“引申”的方法着手进行分析,以明示这些不容易理解的古语词的词义变化轨迹与变化原因及其源头,或者比较苗瑶语族同源语言的词义变化和词义发展规律,或者说如何在择词上进行词义选择。
二、目前研究的不足
现有成果对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的总况看,尽管是这些成果集中于词汇的研究,可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古苗语”的现象及某些特征和存在的缘由,这对全面研究苗族古歌的语言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但以上研究成果也表明,从目前国内外学者对苗族古歌语言的研究成就比较少,现有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苗族古歌的词汇探索和解释方面,也即对苗族古歌的“古语词”或“非口语词”的词义探索和词义分析,以及对这些词的意义来源及语义的发展演变的考察,而且这些成果散见于期刊或会议上的单篇论文,或某书的某个章节,李氏的著作虽说是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专书,但也仅限于词汇的罗列加以解释,并没有系统阐述他的理论体系,而国外的相关研究至今尚未看到。面世的这些成果均没有形成系统地诠释或探讨理论或方法论,仅仅是以点带面,以偏概全,仅仅举了一些古歌词汇实例作了解释,没有从语言事实来进行理论的概括和升华。目前这些成果一方面没有涉及到结合苗语各大方言古歌的语言或词汇所作的对比性研究,另一方面是限于举例式的说明和解释,或者是词义的分析和引申解释。
尽管词汇研究在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是极其重要的一个部分,且对研读和研究苗族古歌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可现有成果无论是就广度还是就深度而言,对苗族古歌词汇的研究都还远远不够,更谈不上语言的全方位研究。在关于苗族古歌语言研究的专著中,有关词汇研究的内容往往简单举例而不成系统,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苗族古歌语言研究的薄弱,其中还有许多重要内容没有涉及到,尚有非常大的研究空间。
1.方言地域的局限性
由于现有的苗族古歌语言(词汇)研究只是对黔东方言苗语古歌的研究,所以对三大方言苗语古歌的整体研究缺乏比较,无法做出系统解释。这种缺陷很有可能是由于研究材料或研究人员熟悉方言的囿限所致。苗族古歌在苗语三大方言中均有流传,虽然所用称谓不同,但内容几乎一致,仅仅是一些细节上和过程中有差异。现有成果却仅仅是限于黔东方言苗族古歌中词汇的举例性分析和解释,没有涉及湘西方言和川黔滇方言两大方言区苗族古歌的相应考察,缺少苗语三大方言古歌的跨方言比较,因此对苗族古歌的研究缺乏整体性,因此,研究者,或读者无法通过现有成果来了解苗族古歌的语言的全貌或词汇方面的差异。
2.研究内容的局限性
一方面,现有研究成果仅仅涉及到苗族古歌的某些词,尽管这些词是古歌中极为重要的词,可是分量毕竟太少。另一方面,现有成果仅在苗族古歌的词汇的部分例词上进行分析和解释,研究内容上局限于一面,没有涉及古歌里的语法、语音等方面,而且这些所引词汇也比较零散,有待扩展和加深。
3.理论和方法论明显不足
现有成果无论是用例材料的分量分析,还是对苗族古歌的词汇的词义分析或解释,大都只局限于平面的简单分析和感性的解释,缺乏全面的整体的比较,从跨方言和同源词角度的比较研究和解释还处于空白。尤其对苗族古歌的词的分析和解释,仅限于部分名词解释或分析词义,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或方法论,而且仅就零散词汇的举例式分析和解释,不具有普适性和共通性的理论可利用①词义比较和同源语义演变,可参考黄树先教授的相关研究。。
4.缺乏语言学的方法论和视角
从现有的成果来看,所用的方法和手段仅就词汇本身而进行分析,没有利用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特别是词源理论尤为缺陷,苗族古歌的词汇中同义词、近义词、借词等非常丰富,语言学方法没有利用上,就不能把古歌词汇解释到位、阐释清晰。
三、苗族古歌语言研究的理论前瞻和思路方法
1.理论前瞻
鉴于目前苗族古歌语言(词汇)研究的现状,本文认为,可以采用比较法和整体性视角对苗族三大方言的古歌进行跨语言比较和同源词词义比较相结合的方法,把苗语黔东方言、湘西方言、川黔滇方言三大方言的古歌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考察,对苗族古歌的语言进行多角度的对比考察分析,包括词汇的分类描写,古歌中各种结构的描写分析,特殊句式的分析,与汉藏语系各语言的比较研究,不同句法功能的分析研究,各类词的语义特征和语用特色的描写分析;同时关注苗语三大方言中苗族古歌使用词汇和语法的差异,并力求揭示出产生这种差异的深层次原因。在对苗族古歌作以上分析研究的基础上,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对苗语、汉语词汇、语序作进一步的对比分析,探讨两种语言中词汇、语法的相同与相异关系,各种特殊语法和句法之间关系,探讨两种语言的诗歌语言在发生和发展过程中的规律性因素。
现代语言类型学提出的类型的蕴含共性、类型的标记性和类型连续等级等现象在我国诸民族语言中普遍存在,并且类型分布十分复杂,是开展这项研究的很好资源。目前,关于苗族古歌的语言的研究主要是对黔东南苗语古歌的词汇研究,其方法主要是古歌词汇的词义解释和分析,没有对古歌语言进行语言类型学视角的分析,也没有就苗、汉词汇和语法作类型学上的深入对比研究。因此,以语言类型学的视角对苗族古歌语言以及苗、汉词汇、语法的一些特殊现象作对比考察研究,有助于从理论上对古歌语言和苗、汉词汇、语法异同的规律性因素进行挖掘和解释,有助于深层次地说明汉藏语系中各语言的有关问题。
2.研究思路和方法
(1)研究思路
汉藏语学者普遍认为,汉语、藏缅语族、壮侗语族、苗瑶语族等四个语族的各语言的词法和语法,语音有相关的同源关系,尤其是语法范畴和语法功能有相当大的一致性,语言发展的规律性也表现出一定的相似性②国内学者基本同意和秉持此观点,国外有些学者持相反观点或不同观点。。本文以类型学和词源学的理论思路出发,以苗族古歌的语言现象,包括语序、构词、各种结构、特殊句法进行全面考察,并以之纳入汉藏语系的语言进行类型对比研究。可以将苗语三大方言苗族古歌作为一个整体,来考察分析苗族古歌的语言现象,特别是择词,语义引申等。其中以苗语三大方言苗族古歌作为基本的研究对象,对已整理的古歌书面材料进行量化分析和计量研究。在具体研究过程中,注意考察分析各方言古歌中用词的差异,词义演变的规律的探讨等一系列的系统性的理论探索,既把握苗语三大方言苗族古歌的整体性,又不抹杀各方言古歌的特色,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汉藏语系的语言的亲缘比较研究,探求苗语在汉藏语系语言发展中的规律性特征。
(2)方法探索
一是共时和历时结合。当代语言类型学注重把共时分析和历时分析结合起来,注重语言演变的规律对共时类型的解释作用。因此,对于收集到的苗族古歌书面材料,先将其视为一个共时平面,作以充分而细致的平面描写和共时分析。在此基础上,对所用材料作以历时考察,以观察所用材料中的历时因素。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一方法有助于深入挖掘苗族古歌的一些语言规律性特征,也会给汉藏语系语言比较研究提供充分的言语事实。
二是定量和定性结合。计算语言学注重的量化的衍生作用。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两种方法的结合对于任何语言研究都是非常重要的,这种方法可以比较精确而形象地概括梳理某种语言现象演变发展的规律。苗族古歌的词汇变化及演变特征,可以从词汇的语义变化到择词、用词的频率等,这些量的变化,可以看出古歌用词的变化,可以归纳苗语变化的某些规律性特征;再者,从现有的苗族古歌材料,以古歌中的特殊结构,与现今苗语口头使用的语言现象进行比较,可以探讨苗族古歌的句法结构和现实口语的差异性,探讨苗语的发展趋势及其方向和特点。这一方法对考察苗族古歌的语言现象,尤其是词汇至关重要。该方法通过考察苗族古歌的词汇的词义演变发展,解释词汇在苗族古歌的变化,并进一步苗语三大方言的词汇、语序等在类型上的对应性和非对应性,这种探索有助于对苗语三大方言关系、苗语自身发展等语言现象的深入认识。
三是系统性和典型性结合。苗族古歌长达几十万行,用词复杂,数量庞大,不可能每个词都得一个个分析研究,只能择取典型的语言现象进行深入的分析研究,以此作为某些语言现象的代表来进行方法论和理论探索,做出某些概括和创新结论。语言是一个复杂系统,蕴含了语法、词汇和语音的系统性及其内部成员的典型性问题。在任何一种语言的研究中,运用系统性研究和典型性研究的方法结合已取得了可以借鉴的丰硕的成果,因而也可以借鉴这种方法来对苗族古歌的语言系统进行研究。
对苗族古歌的语言作系统性、整体性的研究确实具有一定的难度。苗族集中分布于我国的西南地区,其分布的格局是大杂居、小聚居,与其他民族交错居住;语言与文化相互影响极深。我们深知,苗族的迁徙史却经历了千辛万苦,坎坷不平的道路,从长江中下游,历经艰险,迁至中国西南,以至国外,历史上曾经与各个民族交错杂居,语言相互接触,文化相互交融。这种分布格局与迁徙历史的文化濡染导致频繁的语言借用和相互影响,从而增加苗语中的外来成分,增加语言分析的难度。另一方面,苗语广泛地分布于我国的四川、贵州、云南、湖南、广西、湖北、海南、重庆等省、市,所涉地域广大,且苗语三大方言语音差异较大,词汇差别也多,词义变化各异;三大方言苗族古歌在语言上的择词、韵律等都各有特点,这给整体研究和比较分析带来一定难度,当然也具有迷人的挑战性。
四、苗族古歌语言研究的价值与地位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工具。假如全世界仅有一种语言,人们交谈起来会方便许多。但语言是历史的产物,它伴随着民族的产生和发展,记录着民族的兴衰,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价值。各民族语言里千百年来形成的故事、神话、传说、寓言、诗歌、唱词、谜语、戏剧等各类口头文学作品都依靠语言来表达。我国各民族语言中发掘出来丰富的脍炙人口的口碑文学作品已经在社会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如藏族的《格萨尔》、彝族的《阿诗玛》、纳西族的《创世记》、景颇族的《勒包斋娃》等。这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传统经验最直接最集中的具体体现,尤其是无文字的语言或文字不发达的语言更是靠口耳相传得以延续[3]。探索语言的特点及语言演变的发展规律,对研究人类与民族语言文化有极大的重要意义。
第一,历来学界深知,语言是民族文化的载体,民族语言研究是民族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从语言结构角度探讨语言学的基础理论问题,还是从语言的社会功能角度来探讨民族语言与文化的相互作用问题,从语言学角度探讨民族文化及其历史,紧密相连,也是一项极具意义的任务。在新的历史时期,深化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对于促进苗族发展及苗族文化的繁荣与进步,促进民族发展繁荣,构建和谐社会都具有巨大的现实意义。
第二,对于苗族古歌与苗语的本体研究,苗族古歌的语言探讨具有较大的实用价值。苗语本身具有复杂的层面,它是一个统一的复杂语言系统①参考王士元先生的有关论述。,其三大方言、土语及国内外的发展变化分歧较大,分支繁多,特点各异,不同苗语方言区的人,在言语交际中常常会有各种交流上的障碍,甚至不能交流。从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探讨苗语发展的规律,从整体角度来透视苗语变化,寻找出苗语各方言、各土语的共性与个性,无论是对苗语发展本身的研究,还是对不同方言区苗族同胞之间的交流沟通,都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和实用价值。更远的方面,苗族古歌还可以看作苗族认同的一大符号载体,更是国外苗族国家认同和祖先认同的基准文化符号。从历史比较语言学的视角看,是探索汉藏语亲缘关系研究的的微观证据,也是补充苗瑶语发展史在汉藏语系亲缘研究的缺失。从这个意义上说,苗族古歌语言研究也是一种微观研究,是为进行苗族古歌载体、宏观研究而作的一些基础性工作。
第三,苗族古歌语言的研究,可以为苗语发展和苗语词汇的词义演变提供学理依据,更为汉藏语系的各语族、各语支的分类及亲缘关系提供微观的语言事实证据。由于观点和方法的不同,有些学者普遍认为苗瑶与汉语、藏缅语族、壮侗语族没有亲缘关系,而与南岛语族、或南亚语族关系密切,而国外的观点则认为汉藏语系只包括汉语和藏缅语,壮侗、苗瑶语族属于澳泰语系。从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来确证苗语的系属归类,对苗族古歌的语言发展进行考察也许是一个有价值的考察视角,因为语言的历史演变是语言系属的一个重要理论基础。通过对苗族古歌的语言变化的研究,从语言类型学上探讨苗语与汉语及汉藏语系各语言之间的相关类型,可以为探讨语言之间的类型关系提供科学的语言学理论依据。
五、充实与完善苗族古歌语言研究的探讨
第一,加强苗族古歌的搜集、整理和研究。在过去的搜集、整理中,由于技术手段等条件的限制,在苗族古歌的搜集、整理和研究还不够全面。更重要的是,苗语三大方言的语言有较大的差别,体现在古歌里的苗语的语言现象和特点自然差别极大,反映了苗语个方言的古语的差异。因此,应整合苗语研究力量,用纪录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展开细致深入的搜集、整理和调查。
第二,加强苗族古歌语言特点研究。目前,虽然苗族古歌词汇研究比其他方面展开得早,成果有了一些,但苗族古歌词汇研究相对零散。这种情况主要表现在,没有利用好语言学理论来进行针对性强的古歌语言研究,忽略苗语及古歌语言的基础理论研究。为此,不仅在宏观理论研究上整体把握,才能够找到苗族古歌语言自身的特点,而且进一步深度挖掘和比较研究的基础上,深入研究苗族古歌语言特色的语法或词汇。
第三,整合相关科研队伍力量,加强宏观研究。目前国内相关研究单位和高校的研究较为独立,合作攻关的项目较少,甚至重复立项资源浪费的情况时有发生。还有很多学术资源无法共享,甚至存在各自保密的现象。因此,应跨单位整合各有关学术单位和学者的力量,才能更好地开展重大课题研究,2013年以贵州大学刘锋教授申报获得的国家社科重大招标项目“中国苗族古经的搜集整理与研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第四,加强国内外学术交流,广泛收集苗族古歌语言的语料。总体深入研究苗族古歌语言,必须建立苗族古歌语言及其方言土语详细、可靠、大量的语料库和古歌数据库。同时,国内苗族学者要走出国门,到美国、东南亚、德国、澳大利亚等国家和地区进行实地调查。深入了解苗族古歌在海外的传承和传唱的基本情况,掌握苗族古歌与外语的接触影响的资料,才能对苗族古歌的整体有所把握。同时,还可以开展国际间交流与合作,共同研究苗族古歌的语言。
第五,运用新的理论和方法进行深入研究。尽管在苗族古歌语言研究中已经运用了语义学、词源学、社会语言学、文化语言学、认知语言学、计算语言学等较新的语言学理论和方法,要让有用的新理论变成研究古歌的工具和武器,争取为我所用。
总之,苗族古歌是中国南方少数民族中非常典型的史诗,其语言特点鲜明,语言发展规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研究分析苗族古歌语言的演变机制和语序、结构类型等,从语言类型学视角看,对苗语史和少数民族语言史,对历史比较语言学,都有着十分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因此,本文提出的研究方法和观点可以为这一问题的解决提供一些借鉴,同时也具有一定的开创性和前瞻性。
[1]今旦.苗族史诗·词汇探古[C]//西南民族研究:苗瑶族研究专集.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8.
[2]李炳泽.口传诗歌中的非口语问题——苗族古歌的语言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3]唐红丽.濒危语言是语言学研究的重要资源 ——访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孙宏开[N/OL].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08 - 22.http://ex.cssn.cn/djch/djch_djchhg/zangmianyuzu/201408/t20140822_1301444.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