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的中国“故园”情结
2015-03-20李金荣
●文 李金荣
赛珍珠的中国“故园”情结
●文 李金荣
赛珍珠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美国作家,这无需解释。她的作品却是中国文化的产物,且味道相当纯正,同样不是秘密。她的写作之路也是始于中国,从一个痴迷中国文化的文学爱好者,一直走到世所瞩目的通往诺贝尔文学奖的红地毯。纵观其斑斓一生,以她四十三岁离开中国为分界线,其前半生靠真实的生活经历写历史的中国,后半生则是靠回忆和怀念写遥远的中国。她传奇的文学命运,其实是从她跟父母来中国传教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那是1892年的10月。父母带着只有四个月大的赛珍珠,辞别家乡西弗吉尼亚州登上了远赴中国的客轮。三个月后,她们全家在镇江定居下来。为了入乡随俗,她父亲根据自己的英文姓“赛登斯曲克”的中文发音,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叫赛兆祥,给襁褓中的女儿取名赛珍珠。赛珍珠从小就喜欢听大人讲故事,尤其是乳母王阿妈,讲起故事绘声绘色,可以瞬间把她带入一个神奇而迷离的世界。有一次,王阿妈讲了许仙和白蛇的故事,到了晚上,赛珍珠用英语讲给妈妈听,并请求妈妈带她去看西湖和雷峰塔。后来王阿妈听说了,为了转移她的心思,就又给她讲了一个牛郎和织女的故事,这一回让她更为惊愕,心想如果妈妈知道了这个秘密,肯定就会惊呆了。
她还常常跟着王阿妈出去串门,或到庙里上香,由此结识了许多中国朋友。这对赛珍珠来说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她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说汉语,如果只听声音与当地小孩无异。她和小伙伴们经常在两个地方玩耍,一个是赛家门前的山坡,另一个是打谷场。赛家门前的山坡是一片开阔地,坡上长满了野花和蒲草。小伙伴们在上面或丢沙包或跳绳或过家家或四处游荡,常常玩得不亦乐乎。打谷场离赛家也不远,那儿有一个当地人称作戏台的土台子,经常有戏班在这里演出。还有就是四处游走的说书人,他们的出场往往是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因为他们在乡间路上走着的时候,边走边敲小铜锣,回声阵阵直抵人心。无论是说书还是唱戏,这样的场面无疑都是令人兴奋的,特别是在孩子们看来,热闹的程度更是不亚于过年。
这时期发生了一件小事,让赛珍珠与中国文化结下一世情缘。有一天,她和朋友们从打谷场听书回来,绘声绘色地说给母亲听,最后不无惋惜地说,妈妈,要是我能读懂中国的书该多好。当时赛珍珠只有十岁,却已经可以独立阅读了,这完全得益于母亲平时对她的辅导。她母亲来中国的时候,随身带了一些欧美作家的书。赛珍珠喜欢在晴朗的下午,坐在房前南廊下有阳光的一角,静静地读书,直到黄昏。在这些书里,她最偏爱狄更斯,把他的全集读了一遍又一遍。赛珍珠的话对母亲触动很大,几天后,便托人给她请了一位姓孔的私塾先生。孔先生五十多岁,来自北平,博学多才。每天下午,赛珍珠跟着他读中国的四书五经。这样的读书过程让赛珍珠学会了用中西两种视角来思考同一个问题,这种思维方式使她着迷,并影响了她的一生。有一天快下课的时候,孔先生问赛珍珠是否有问题要问,她脱口而出,请问先生中国有小说吗?孔先生愣了一下,说,有很多,今天暂不讨论。那时候人们只把小说当消遣读物,不宜登大雅之堂。不过,既然学生有兴趣,孔先生还是利用课余时间,引导赛珍珠读一些中国古典小说,为她日后写小说和翻译《水浒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孔先生的影响下,赛珍珠不仅熟读一些中国传统典籍,还练就了一手秀美的行楷,说一口地道的官话,甚至能动手篆刻图章。后来,孔先生死于霍乱,赛珍珠甚是悲痛。为了转移情绪,父母把她送到上海读书,十八岁那年又送她回美国上大学。
赛珍珠在伦道夫-梅康女子学院毕业后,校方挽留她留校任教,但不巧的是她母亲得了热病需要照顾,她决定返回中国。这一回又是二十年。
当时许多寄居于长江流域的“老外”为了避暑,纷纷到庐山的牯岭租地,用山谷里的石头砌小楼,赛珍珠的父母也在牯岭建了一座石屋。一到夏天,她家便像候鸟一样迁居石屋,在那里至少住两个月,尽情享受清凉时光。赛珍珠爱极了那份清凉,那份只属于庐山的清凉。直到晚年,她依然记得第一次去牯岭的情景。一路上,野花随处可见。穿过松树和竹林的时候,地上的泥土厚厚的,周围布满了细细的藤蔓,把一串串星星一样的小花牵到树上。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幽幽渺渺的山风扑面而来,清爽宜人。从山顶处流下的溪流,在这里化作绿色池塘,清澈见底。这时若沿着蜿蜒的小径继续前行,你会在不经意间与盛开的百合相遇,一丛丛、一簇簇的,仿佛为你而开,让你再也不忍匆匆走开。
1916年的庐山之行对于赛珍珠的生活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那年她二十四岁,在牯岭邂逅了日后成为她第一任丈夫的美国农学家约翰·布克。布克比赛珍珠大两岁。他不是传教士,只是受雇于长老会传教使团,当时也正在牯岭度假。交往一段时间后,他们在赛家的花园里举行了婚礼。几个月后,布克前往安徽宿县进行农业实验,赛珍珠自然是“夫唱妇随”。在宿县的日子,让赛珍珠离开了她原本的生活轨道,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但又丰富多彩的世界,那就是中国乡土世界,亦是成就赛珍珠文学成就的地方。
刚到宿县的时候,那里的原始与宁静令赛珍珠颇为震惊,时光仿佛倒退了几百年。尤其是冬天的乡村,把苍凉挥洒到了极致,辽阔的大地上没有一丝绿意,而风,永不停息。这里的房子和人也毫无色彩,仿佛与落寞的土地融为一体。人们过着一成不变的亘古日子,无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是北平的新文化运动,对他们的生活都激不起一丝波澜。赛珍珠天性是一个擅长寻找乐趣的人。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宿县的可爱之处。特别是下雪的时候,外面几乎空无一人,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虚静之美。她一个人出去散步,一路上,雪花飘飘洒洒,寒而不冷。田野周边的土房子,一溜排开,低低的,矮矮的,错落有致,颇有古意。
和丈夫布克外出的时候,通常是布克骑自行车,赛珍珠坐轿子。在一些从来没有见过外国人的地方,村民们蜂拥而至团团围住他们,有的甚至过来掀她的轿帘。赛珍珠知道他们只是好奇,从不生气,大大方方地让他们看个够。这种场面往往会一直持续到客栈,簇拥的村民才会在店家的呵斥声中慢慢散去,但也有一些人去了又来,百般窥探他们的一切,搞得赛珍珠啼笑皆非。
布克走访农户的时候,由于语言不通,赛珍珠一路随行当“翻译”,陪他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这段经历为她后来创作三部曲《大地上的房子》提供了绝好的写作素材。在宿县,她走进过各式各样的中国家庭,包括一些名门望族。通过和农民的近距离接触,她发现他们虽目不识丁,却并不就意味着愚昧无知,有时他们对生活的了解,对人生的感悟,甚至比读书人来得更朴素,更实在,更智慧。尤其是中国女性,无论是大户人家的太太,还是普通人家的媳妇,她们的勤劳、善良、勇敢与坚忍都深深地吸引着她,使每一次的相处都变成了日后的美好回忆。布克对此却不以为然,每当赛珍珠在家里兴致勃勃地谈起这些,都会被他无端打断。赛珍珠很快意识到,她和布克之间存在着很大差异。布克不愿意花一点时间学中文,对文化也没什么兴趣,而且视妻子为附属,只醉心于自己的事业。赛珍珠在失望之余,开始对婚姻产生怀疑,但父母亲有节制的宗教生活和从小接受的孔孟教育,使她只能把这份隐痛埋在心底。
赛珍珠和布克在宿县度过了三个寒暑,又一同前往金陵大学任教。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老街上,她感觉自己仿佛进入另一种旧时光,那斑驳的城墙、那残存的古塔、那悠扬的钟声与梵音,使赛珍珠恍惚,怅惘。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店门敞开着,里面烛光闪烁,给世俗的生活投下诗意的影子。若是夏天,晚饭过后,人们会把竹椅竹凳搬到街上,饮茶、聊天,夜幕降临后,夜色中的一切却显得又是那么温柔,一直柔到人的心坎儿里。然后在星光中进入梦乡。
秦淮河在赛珍珠眼里充满了东方情调。尤其是在夏天,下午两三点钟是一天中较为清闲的时候,最宜乘一叶小舟在水草与河道间漫行,优哉游哉的,在天光流转中想着若有若无的心事,很是享受。记得第一次游秦淮河的时候,当成片的莲花从眼前漫过时,忽地勾起了赛珍珠对孔先生的记忆,她曾和先生一起吟咏过《爱莲说》……黄昏后,在返回途中船家将小船划到茂密的荷叶下,先生偷偷地采剥莲蓬请赛珍珠品尝。这时从河的对岸飘来箫声,伴着晚风在她的心间荡漾开来,不知怎的,没来由的,她的心里对布克重新燃起一份希望。
赛珍珠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很快情绪就受到了打击,她发现女儿长得很小,智力还有问题。而同时她又查出患有子宫瘤,急需回国做手术,便预感自己将来不会再有孩子了,整个人的精神迅速垮下来。当她伤心地问布克该怎么办时,布克漠然说这没什么,他们家的孩子都长得慢。布克的冷漠令赛珍珠十分失望,她怀疑孩子的智障来自布克家族的遗传,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选择。从美国回来后,赛珍珠直奔镇江送走了因病故去的母亲。1921年一个深秋的下午,云台山麓又多了一位异乡亡灵,那儿的白人公墓里此前葬着赛珍珠多年前夭折的弟弟,如今母亲也长眠于此了。赛珍珠常常一个人在母亲生前的卧室枯坐,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那摇曳的翠竹,那低矮的农舍,那黄褐色的田野,还有远处那隐约可见的山峦,都曾是母亲的最爱,她在哭泣中拿起笔,开始为母亲撰写《异邦客》的凭吊文章。
此时的赛珍珠突然发现她有许多特别想写的东西,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她。于是每天晚上处理完家务,她便坐在打字机前写个不停。《也谈中国》,《中国之美》相继在《大西洋月刊》发表,接下来稿约不断,赛珍珠备受鼓舞,思如泉涌。她发觉以中国题材为背景的作品在美国很受欢迎。为了保持更好的写作状态,她把家里的阁楼收拾出来当书房,在正对着紫金山的那个窗口,放了一张大书桌,把准备研读的中国小说放在桌上。在赛珍珠看来,中国的古典小说,与世界上其他民族的优秀小说一样有着巨大而恒久的魅力,世界上任何一个真正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应该知道像《红楼梦》和《三国演义》这样的经典巨作。
赛珍珠对文学的激情投入,令布克深为不满,他认为上帝赋予女人的使命是相夫教子而不是写作。他的态度再次激怒了赛珍珠,使本来已有裂痕的婚姻雪上加霜。
此时,徐志摩历史性地登场了。他的出现立刻吹皱了赛珍珠孤寂的心。那是1924年初夏的一天,徐志摩陪泰戈尔来东南大学演讲,赛珍珠正好在场,他的诗人气质和精妙翻译令赛珍珠为之倾倒,爱意萌生。
在当晚的宴会上,赛珍珠主动走到徐志摩跟前,跟他说他的翻译使得泰戈尔的演讲更加熠熠生辉。大才子徐志摩笑了,温柔地注视着她,听得很认真。当他得知赛珍珠也在写作时,点头赞赏,告诉她不要为了钱去写作,只有真正发自内心的热爱,才能像泰戈尔那样,做夏夜榆林中的鹃鸟,吐出无双的情曲。最后,徐志摩表示,希望有机会和她一起探讨翻译方面的问题。
事后,赛珍珠在心里反复琢磨怎么给徐志摩写第一封信。他是那么年轻,又是那么才华横溢!一想到这些,赛珍珠忐忑不宁,甚至有些自卑:“我的心掩藏在语言的背后,但从你眼里频频掷来的刺激,使我痛苦不安……”正当赛珍珠鼓足勇气准备把信寄出去,徐志摩对外宣布,他爱上了一个叫陆小曼的女人,赛珍珠只得把信封存在阁楼里,内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与寂寞。她的哀愁无人理会,亦如她的美丽无人欣赏。她一天天消瘦下去。
又是写作向她伸出了援手。她把心中的爱与愁、期待与失落、渴望与绝望,通通倾泻到小说《东风·西风》里。她采用独白的书信方式,以中国女性“杨桂兰”的身份,向外国女友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在娓娓倾述中,赛珍珠心中的情愫得以宣泄,化作一页页书稿,直到尾声破茧成蝶,方觉自己的心重获自由。书稿寄出后,赛珍珠本想给自己放个假,什么也不干,只读书、写信、会朋友。没过几天,她就放弃了给自己放假的想法,决定要翻译《水浒传》,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曾经和徐志摩的约定。
动笔前,她先写信给徐志摩,就一些细节问题征求大才子的意见。不久徐志摩就回信了,他支持她的想法,用英语翻译《水浒传》是旷古未有之事,想必挑战也会前所未有,关于书中人物一人多名的问题,他认为最好是尽量符合外国人的阅读习惯,关于书名,赛珍珠借圣人之言把《水浒传》译为《四海之内皆兄弟》,他认为与原著的精神气质极为吻合,深表佩服。最后,他预祝赛珍珠成功。
徐志摩的回信对于赛珍珠的莫大鼓励是不言而喻的。除了授课时间,她几乎足不出户,一心扑在翻译《水浒传》的工作上。后来她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此一部生香活色的长篇巨制,里面竟没有一段英雄美人的生死缠绵故事。她就此写信“请教”徐志摩。当时徐志摩和陆小曼的感情已是今非昔比,正值人生冬季,他的回复也语带沧桑,认为这恰恰是作者看透世事的通达,因为世间唯有“情”字最累人。
徐志摩书信背后的苦涩赛珍珠感同身受,便去信劝解他不应该做女人的信徒,而应该是爱情的信徒,并附上当年那封信。她说:“我不想凭此得到你的爱,只希望你能从中找到力量……狂乱如你,沉静如我,其实大家都一样,在痛苦的婚姻中,更加期待真爱的到来。”信寄出后,赛珍珠最终等到的只是徐志摩的一封短信,仅寥寥数语,他说只有康河的水能为他疗伤。赛珍珠再一次沉默了,彻底的沉默。她把和徐志摩的信连同《水浒传》的译稿,一并放在一个清空了的抽屉里,然后锁上,独自任眼泪慢慢流淌。
第二天清晨,整夜未眠的赛珍珠看到了绚烂霞光照进阁楼,那一刻,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轻轻呼唤,让一切妄念就此结束吧,她意识到,只有写作才是自己真正的精神伴侣。
走出情感阴霾的赛珍珠,全身心投入到小说长篇《大地》的创作中。这部作品在她的心里已经酝酿很久,像个就要熟透的果实等着她来采摘。小说以她熟悉的中国乡村岁月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叫王龙的普通农民的发家史。作品的写作过程得心应手,仅用三个月就完成了。
1931年春,《大地》在美国顺利出版。它的问世犹如在中西方文化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使得西方人一改过去把长辫小脚、吸食鸦片当做中国人标签的成见,并开始关注这个民族的精神世界和风貌。随后“中国风”席卷全美,乃至世界文坛,从而奠定了赛珍珠的文学地位,这部小说也成为了她的巅峰之作。
当《大地》漂洋过海回到中国的时候,赛珍珠正奔波在救护灾民的第一线,南京遭遇特大暴雨,长江溃堤水漫全城。不久,中国同胞收到了来自世界人民的援助,其中美国的捐款占绝大部分。美国红十字会会长在给赛珍珠的亲笔信中写道:“这是由于《大地》中王龙一家人遭遇旱灾的故事,深切地感动了美国人的缘故。”
洪水退去后,生活恢复了平静,而赛珍珠的内心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许,1931年对她来说注定是一个特殊的生命节点。这一年,由于《大地》的出版,为她日后赢得了诸多殊荣,从1932年的普利策奖,到1937年被好莱坞搬上银幕,再到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可谓风光无限。但也恰恰在1931年,赛珍珠的先生屡受重创:亲情不再,洪水围城的时候,她父亲在牯岭去世,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婚姻不再,她和布克走到了分居的地步;情爱不再,原以为只要文学在,徐志摩就在,而却不料大才子意外遭遇空难,命陨济南。
如今,赛珍珠只有靠着文学之火取暖了。她再一次投入到《水浒传》的翻译中。这次她慕名拜一位姓龙的老先生为师,请他专门解释书中描写的历史风俗、古代服饰和兵器。初稿完成后,她又请一位中国朋友再次校对。这些都做完后,她转赴北平,看看是否还有可以充实译稿的资料。在那些日子里,每天上午她都到国立北平图书馆查资料,下午则用来走访这座城市和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文化人,晚上修改手稿。她还四处寻找《水浒传》的旧版本,从中拍下数百张插图,准备出版时附上,希望“水浒”的英文版能更好地接近中文原著。
1933年《水浒传》的英文版——《四海之内皆兄弟》分上下两卷在美国出版。作为《水浒传》的第一个英文全译本,带给美国读者的阅读体验是前所未有的,赛珍珠再一次以一种不可抗拒的书写形象震撼美国文坛。随后,赛珍珠又决定和林语堂合作翻译《红楼梦》,但可惜的是,由于难度太大,这一愿望终没能实现,令她终生不甘。
另一个遗憾是,赛珍珠的中国岁月接近尾声。一来乱世之象在中国如空气般无处不在,缺乏基本的安全保障;二来自从她和布克离婚后,她的朋友兼出版商理查德·威尔士多次以书信的方式向她表达爱意,并专程从美国跑到南京寓所向她求婚,令她感动且欢喜。但欢浓之时愁也重,一想到与中国的别离,赛珍珠便有诸多不舍。临行前,她马不停蹄地在中国大地走访朋友,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仿佛要把后半生想见的人一网打尽,把想去的地方悉数走遍。
1935年仲春,赛珍珠在理查德的陪伴下忧伤地登上了去美国的客轮。当轮船开启,岸上送别的朋友和熟悉的景物渐渐消失于海天一色的时候,恍惚间往昔岁月纷至沓来,一件件、一幕幕如黑白电影般在赛珍珠的脑海里回放,她情不自禁地扑倒在理查德的怀抱,泪如雨下,嘴里喃喃着:何日是归程啊!她隐约预感,在美国她其实是一个没有归属感的人,中国已经成了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故园”。
此后的漫长时光,赛珍珠只回过一次中国,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是在1942年的战乱岁月,为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她来华收集素材。由于复杂的历史原因,她再也没能重返她视为故园的那片遥远的多难的土地,只能通过写作让自己重温旧梦,忆念往事,那样一种类似根的情结伴随她进入苍茫暮年,直至谜团般地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