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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的壁垒

2015-03-20董兆林

文学自由谈 2015年1期
关键词:虚构作家记忆

●文 董兆林

小说的壁垒

●文 董兆林

就传统叙事而言,从小说中我们最想看到什么?精彩的故事。这可能是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故事是小说的第一主体,情节的发展,结构的编织,无不是为了遵从小说中故事的走势,以此来吸引读者阅读的注意力,提高阅读的兴趣。

对于故事和情节的关系,福斯特在他的《小说面面观》中,讲到一个简洁且有几分趣味的例子。他说,国王死了,不久王后也死了。这是故事;国王死了,不久王后因伤心也死了。这就是情节。“伤心”的背后,可以繁衍出迷宫般的情节,其背后也有可能蕴藏着巨大的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这就看作家在驾驭写作上的功力了。

小说是虚构的艺术。也可以这么说,小说这种艺术形式,是将无中生有变为真实可信。我们已经认同了哈姆雷特、安娜·卡列妮娜、于连、约翰·克利斯朵夫、孔乙己、林黛玉、骆驼祥子、林道静、方鸿渐等等这些文学作品中人物的存在,他们已经带有了特定的象征意味。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已经认同了他们在艺术领域的存在,有些人物已经成为现实生活中的某种指代。虚构艺术的真谛是艺术的真实性。这看似是一个悖论,然而这正是小说作为虚构艺术,在创作中所应遵循的内在规律。

虚构而非虚假。小说力求表现的是现实中的真实,这种真实不是简单地再现、照搬生活,而是要达到超越生活的一种真实。一部小说在诞生之前,在作家的脑海中,丰富繁杂的生活素材积累是呈碎片式的零星记忆,这些记忆如冬眠的精灵在蛰伏。只是这些精灵并非真的在沉睡,而是在等待时机。这些积累和体验,是作家从长期生活中攫取的有价值的“映像”,是能够打动作家内心并为之存储,且挥之不去的记忆之痕。它可能是断片式的、零散的、没有系统性的场景、事件、对话、人物、细节、色彩等等的定格,是作家在潜意识中的记忆。每一个记忆都是那么的真切,是作家们从生活中日积月累积攒下的思想营养,是现实世界真实发生过的往事。当偶然的一个契机来临,也许只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也许是机缘巧合的思维碰撞,也许是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在这一霎那,作家的灵感被触动,敏锐的想象触角被激活,不相干的思维网络神经被贯通,创作的欲望被激发,一个故事的雏形隐约浮出水面。这种电光火石般的感觉稍纵即逝,在小说创作的初期却显得弥足珍贵。很显然,这个故事的出现是虚构的产物,是作家因为一些偶然的契机,凭空想象出来的智慧结晶,具有独创性。即使处于同一种外在触发诱因状态的作家,其此时此刻生发的“故事想象”也很有可能是不同的。这个在作家头脑里生发出来的小说形态,仅仅是一个故事内核,还不太完善,还需要不断地进行修补,这是作家下一步要做的事。

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是虚构的,是作家在自己头脑中想象的产物,并不是真实发生的故事。但为什么这种想象的真实,比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显得更真切?阅读一篇小说所带来的感受,丝毫没有因为其“虚构”而怀疑它的真实性,相反,我们往往会被这虚构的故事所吸引,被这种虚构出来的真实所折服。这种缘由,简单说来仍然是作家的积累和体验在起作用。

作家在构思或者说虚构一篇小说作品时,在头脑中萌发出来的故事,具有并非真实的属性,但在作家为了这篇小说作品孕育出世所做的前期准备,那些长期积累和体验所留存在作家潜意识中的记忆素材,却是从生活中来的真实感受。也就是说,作家为了这部作品所调动自己记忆中与之有关的那些积累和体验,是真实可信的,那些素材甚至是一种独特的真实的自我体验。将这种生活中的真实片段,为这部小说所用的那些素材,以蒙太奇的方式串连起来,运用到虚构的小说作品中,力求让这种真实无可指摘,令人信服,其关键就在于那些曾经零散的记忆碎片,在此时得到了最恰当的组合匹配。将“片段真实”所组成的“情节真实”以最大化,在创作上能够获得极大自由。这种让散碎的记忆,以蒙太奇的方式进行时空转换、组合、衔接,可以让作家更加自如地表现生活,更加自如地阐述自己的感受,更加自如地服务于对人物的塑造,从而将一个真实的故事呈献给读者。当海明威被问及“表现现实而不是事实本身”这个话题时,他说:从已发生的事情,从存在的事情,从你知道的事情和你不知道的那些事情,通过你的虚构创造出东西来,这就不是表现,而是一种全新的事物,比任何东西都真实和鲜活,是你让它活起来的。如果你写得足够好,它就会不朽。

那些作家们长期积累和体验的要素,经过作家头脑淬火般的洗礼,重新组合,为己所用,使之脱胎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使小说这种虚构艺术成为比现实生活更加真实的艺术世界。

仅仅如此还是不够的。

剥开小说的层层外衣,我们会发现,阅读一部小说最终留给我们的除了人物,就是它的故事内核。即所谓我们读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当灵光闪现,一个故事的大致情形浮现出来后,作家就要对如何丰满这个故事而殚精竭虑了。除了前面所言要调动自己多年的积累以外,编织情节成为小说创作重要的一环。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情节的编织也是将虚构向真实进行合理过渡的一种手段。这仍然是小说创作的一个核心问题。故事产生之后,这个虚构的思想结晶非常珍贵,作家要千方百计地运用各种手段把它呈现出来,要让读者相信虚构的真实力量,实现一部小说从虚构到真实的完成。

虚构是作品的核心,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个虚构的故事核心,其表现力是虚弱的,只有证明其真实可信,才有可能迸发出艺术的张力。对这一虚构故事核心的真实性表现,情节设置将是至关重要的。要证明其真实,就要在它的外围设置另一个虚构的存在,才能证明这个虚构的故事核心的真实;而这个外围虚构的存在,仍然需要再一个虚构的存在,证明这个外围虚构它的真实;以此类推,直到最终的外围存在,能够使虚构的故事核心自圆其说。也只有如此,才能将核心的虚构真实化。这个过程就是情节的步步演进。情节并不是没来由地发展,而是要层层递进,逐步繁衍,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方设法要证明虚构的故事核心是真实的。

证明虚构的真实只能用不断的虚构来反照。这种不断地自我束缚,又不断地自我解脱;自己设置障碍,又在不断地自我跨越的进程,便在一步步地消弭着虚构的阴影,不断增加着真实的因素,小说的壁垒便在矛盾和纠结中逐步建立,逐步完善,逐步将虚构的空中楼阁变成坚固的小说堡垒。从情节发展的角度来看,这种层层递进的推演,无不是为了最终的目的,那就是作家竭力要说明小说最原始的那个虚构核心的真实性,它已经不再被读者所怀疑,不再有疑问,读者心甘情愿要相信这个故事,要探究这个故事的原委,并为之所沉迷了。情节的起承转合,环环相扣,节外生枝,无巧不成书等等技巧,都是为了努力让小说这种“真实的谎言”成为合理,让虚构成为真实,渐渐证明作家最早在头脑中臆造的那个故事,的确应该存在。罗伯-格里耶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曾说:我一开始写下的几个词就是作品最开始的几个词,但我从来都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又会怎样结束。最初的想法很模糊,但我知道这是原动力,之后一切都会改变。加西亚·马尔克斯则说:小说家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只要能使人相信。

从读者阅读的角度分析,作家如此煞费苦心地经营自己的小说作品,也是符合读者的心理预期和本能。美国俄亥俄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由十五种基本的欲望和价值观所控制的,几乎人类想做的每一件重要的事情都可以分解为这十五种欲望中的一种或几种,它们是人类行为的驱动力。而在这十五种欲望中,“好奇心”名列第一。这就不难理解,当小说中故事的迷雾层层展开,情节的铺展扑朔迷离,作家在小说壁垒的层峦叠嶂中,设置一个个迷宫,运用小说的技巧,将读者带入自己的情境之中,写作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同时,读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也愿意在这个小说的迷宫中,寻找自己的答案,寻找自己对小说未知结局的探究。

可以将小说壁垒的层层建立,看做是情节递进的过程。情节设置出现不可逾越的难题,就要想方设法合理地予以解决。这有些像猫捉老鼠的游戏过程。而就从文学功能的角度来分析,这样做也符合文学创作的基本规律。文学的社会功能除了审美意识、认知世界、陶冶情操外,使大众愉悦也是重要的功能之一。文学意象的具体性、独创性和丰富性,决定了文学作品充满了审美的娱乐性。从阅读的接受角度出发,对读者而言,就要想看到能够吸引自己的故事、能够随着跌宕起伏而身心投入的情节,以及令人难忘的小说人物,从而获得阅读的愉悦感。如果在此前提下考量,那么,故事和情节将是小说创作中至关重要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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