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教会大学的兴衰及其启示
2015-03-20周晓华
周晓华
周晓华/华南理工大学广州学院教师,硕士(广东广州510000)。
19世纪后半叶来华传教士开办了各级各类学校,最初主要集中在基础教育领域,后来逐渐扩展到高等教育领域,建立了许多知名教会大学。然而尽管教会大学成为当时中国官办大学的重要补充,向近代中国社会传播了西方的科学技术知识,并对中国现代大学制度的建立产生影响,但是它并没有成为改变我国高等教育体系的因素,也未能成为中国教育事业的长期参与者。
一、我国教会大学的兴与衰
教会大学在中国存在约达一个世纪之久,按照其发展历程大致可分为发端时期、快速发展时期、“中国化”时期和衰落时期四个阶段。
(一)发端时期:1864-1900 年
大多数学者认为中国最早的教会大学始于1864年登州蒙养学堂,该学堂在1882年发展为登州文会馆(也称登州书院,是齐鲁大学的前身)。登州蒙养学堂是由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狄考文创办,狄考文是中国教会大学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是最早到中国从事高等教育工作的传教士之一。经由狄考文等传教士的努力,教会大学开始萌芽发展。到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教会大学学生总人数近200人。
当时中国社会出现维新运动,在客观上对教会大学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因为19世纪90年代的改良派需要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知识,也需要了解西方的政治体制和教育机构等。各种中西交流开始在许多城市展开。同文书会报告中说:“全国各地的中国学生纷纷请求传教士教他们英语、法语、德语或一些西学……我们经常收到各地的来信请求为他们介绍外籍教师。”[1]
该时期教会人员意识到培养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推广基督教所起的作用远比为穷苦人家提供基础教育的作用更大,因而将目标人群转向社会上层人士。尤其是1877年后,来华传教士转变认识,认为教会大学应培养学生成为中国社会未来的领袖和指导者,招收社会上层的富家子弟,调整课程增加英语、西艺、汉语等世俗内容,提高学校办学层次。
(二)快速发展时期:1900-1920年
为了减轻各主办差会的经费负担,同时提高学校办学水平、增加基督教大学的整体竞争力,19世纪末20世纪初教会大学在中国各地掀起了“合并化”浪潮。[2]各差会开始联合办学并建立了十几所较高水准的大学。如1902年,美国长老会与英国浸礼会共同建立“山东联合大学”(1915 年该校更名为 “齐鲁大学”)[3];1909 年美国南长老会联合北长老会合办了杭州育英书院(之江大学的前身);东吴大学则是由美国南监理会主办的三所学校发展而来的。教会大学的合并浪潮可以说成果丰硕,著名的教会大学均是在该时期建立起来的,相互联合使得教会大学得到迅速发展。到1918年教会大学占到了中国高等学校的约80%。到1919年,基督教大学增加到16所,学生人数增加到1595名。
该时期教会大学的迅速发展,离不开中国社会环境提供的契机。由于1905年科举制结束,许多年轻人不得不学习西学,促使教会大学受到人们的欢迎。在兴办新式学校的浪潮中,教会大学成为传播西学的重要主体,其西式办学在当时受到广泛关注,获得了良好的发展空间。
此外,该时期传教事业在西方也获得了空前的赞誉和支持。1910年爱丁堡世界传教士会议号召在世界各个战略重心建立教会大学。我国的教会大学获得了西方差会的大力支持。
然而由于教会大学在中国高等学校中所占比重较大,中国政府不得不过问其行政和教学,这一点也为下一阶段的教会大学“中国化”埋下伏笔。
(三)“中国化”时期:1921-1937 年
1919年青年学生爆发五四运动提倡科学与民主,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十分巨大,也引发了反基督教运动。中国的知识分子普遍认为教育是拯救中国的手段,同时认为宗教是与科学相违背的。教育应当为国家培养具有民族意识的公民,而基督教兼具了封建迷信不科学与帝国主义文化侵略工具的双重不利因素,这使得教会大学受到巨大抵制而不得不采取 “中国化”策略来维持发展。
1921年少年中国学会、全国教育联合会都提出教育与宗教分离,取缔外国人在国内办理教育事业,锋芒直指教会学校,各地教会学校的学生纷纷退学。1925年,北京政府公布了“外人捐资设立学校请求认可办法”,规定学校不得以传布宗教为宗旨;课程需遵照部定标准,不得以宗教科目列入必修课;学校之校长须为中国人等等[4]。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颁布《私立学校条例》,在办校条件、课程设置、校长人选等方面更进一步地对教会大学做出限制和要求。[5]
这些都加速了基督教大学开始向政府注册立案的进程,基督教大学由西方差会的学校转变为政府监控下的私立基督教大学。教会大学不再运用治外法权去维持自身存在,而是开始承认向政府注册是适应时代要求的必然。教会大学纷纷向政府申请注册,例如金陵大学于1928年9月注册,校长为陈裕光;东吴大学于1929年7月注册,校长为杨永清;岭南大学于1930年注册,校长为钟荣光。
与此同时,西方差会认为只要教会大学的经费主要来自西方教会,教会学校的宗教目的就不能被降低到无足轻重的地步。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教会大学面临着中国国内民族主义盛行、反基督教运动和收回教育主权运动此起彼伏,以及国外西方差会以经费进行制约等多方面压力惨淡经营。
(四)教会大学的衰落和消亡:1937-1950年
1937年到1945年抗日战争期间,教会大学与中国其他社会组织一样,也经历了迁徙流亡的艰难岁月。由于战争阻隔了我国教会大学与西方差会的联系,其中国化进程进一步加快。在解放战争取得胜利的地区,教会大学先后被解放军接管。山东的齐鲁大学是最早被接管的教会大学(1948年)[6]。新中国成立后,教会大学被纳入到国家教育体系内。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后,中美处于严重对立状态,与美国差会有密切联系的教会大学无疑进一步走向被接收的命运。1950年底,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决定对教会学校一律接收,由国人自办。至此,教会大学失去了本身的特色而不复存在。
二、影响教会大学发展的三种主要力量
从教会大学产生、发展、衰落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出其兴衰历程受到三种力量的影响。一是受到教会内部的影响,教会内部对于教会大学存在意义和办学理念有争议,且一直在不断地改变和发展之中。例如对于究竟以直接传道为主还是以高等教育为手段间接扩大基督教影响为主存在争议。最初办教会大学是希望通过培养社会上层人士来增加基督教的影响力,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时希望通过传播西学来扩大基督教的影响力,在经过了民族运动带来的抵制后许多教会人士认为教会大学需要更多地追求教育的价值。但是总的说来,宗教性是教会大学的本质属性,如果失去传教的功能,那么就不能称其为教会大学了。
二是受到中国社会政治经济环境的影响。教会大学在中国创办之初可以说是给中国社会带来了一缕新风。一方面是所传授的教育内容是西式新学,另一方面西方现代大学制度就是通过教会大学引入的。此外,教会大学还开了我国医学教育、女子教育的先河。加之知识分子十分渴望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知识,甚至政治体制,因而前期教会大学发展的外部环境良好,教会大学的发展也比较顺利。而后来由于民族主义思想的广泛传播和中国人对于西方帝国主义的仇视,以及对于基督教义的不认同,都使得教会大学后期发展举步维艰。
三是受到西方差会在领导上和资金上的影响。因为教会大学并不收取学费,也几乎不可能获得中国团体的资助,其主要经费来源是西方差会,所以教会大学的发展势必要听从西方差会的领导和安排。
三、启示
教会大学在晚清伴随着传教士来华得到萌芽,在快速发展时期通过合并联盟提高办学水平,并在社会动荡变迁中遭遇重创,为适应社会形势不断中国化,最终在新中国成立后结束了其发展历程。通过分析我国教会大学的兴衰历程以及其背后的主要力量,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一种大学形式能够长久存在和发展需要同时遵循教育的外部关系规律和教育的内部关系规律。
教育的外部关系规律是指教育要受到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制约,并对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的发展起作用。[7]教会大学在政治上和文化上顺应当时社会时则得到了快速发展,与当时社会存在冲突时便发展困难。在政治上,当维新变法呼吁学习西方的知识和体制时,教会大学发展迅速,在抗战时期西方大学的存在与中华民族抵抗外敌之间存在矛盾因而发展困难;在文化上,基督教义很难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土壤中开花结果也导致了教会大学这一办学形式难以为继。
教育的内部关系规律是指教育必须全面地协调德育、智育、体育、美育,使学生全面发展。[8]教会大学最初是为了传教士能更好地宣传基督教而创建,在教会大学任职的传教士们受到西方差会的领导和经费资助,因而其对学生的培养目标无疑是具有强烈的宗教性质。然而在其不断提高办学能力走向专业化的过程中,其教育性质越来越突出,办校目的由单纯培养传道人员宣传福音转变为将高等教育本身作为其主要目的之一,促进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逐步取消宗教课程,加大传播自然科学知识力度等等。但是这一切并不能改变教会开办学校培养学生的终极目的仍然是为传教服务这一根本属性,其宗教目的与教育目的之间不可避免地存在冲突,影响了教会大学的长久发展。
[1](美)杰西·格·卢茨.中国教会大学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87:123.
[2]项建英,王弦弦.19世纪末20世纪初教会大学“合并化”运动透析[J].现代大学教育,2010(4):65.
[3]The Chinese Recorder[J].Shanghai,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1902:387.
[4]杨天宏.中国非基督教运动(1922-1927)[J].历史研究,1993(6):87.
[5]杨思信.民国政府教会学校管理政策演变论述[J].世界宗教研究,2010(5):126.
[6]王红岩.新中国对教会大学接受与改造述评[J].许昌学院学报,2004(3):98.
[7][8]潘懋元.教育基本规律及其在高等教育研究与实践中的运用[J].上海高教研究,1997(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