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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冷战同盟:转型时期的加美安全关系研究

2015-03-20张华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武陵学刊 2015年5期

张华(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走向冷战同盟:转型时期的加美安全关系研究

张华
(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摘要:“二战”后期,加拿大根据对战后国际安全形势的评估结果,试图削减美国在加的军事存在以减轻美国对其主权的侵蚀。但是,“二战”结束不久,国际安全形势迅速恶化,加拿大为保护并扩大其安全利益,调整了安全战略,认同并支持美国的冷战战略。加美以修改《加美联合防御基本规划2号》为契机,在安全领域加强互动,从而增进了安全共识。1947年2月12日,加美共同发表《关于安全合作的联合声明》,结成冷战同盟。加美结盟为西方冷战大同盟的形成奠基了基础。

关键词:《关于安全合作的联合声明》;加美安全关系;冷战同盟

一般而言,史学界注重从大国互动角度研究冷战同盟的起源问题。尽管苏联间谍案对加美冷战同盟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①,但是从两国的安全利益和安全互动的角度去研究加美冷战同盟的产生仍然是学术界有待探索的领域。本文拟以加、美两国原始档案为基础,结合国外研究成果②,从加方视角考察世界历史从“二战”向冷战转型时期,加美安全关系从冷却、升温到冷战同盟的演变过程,以拓展冷战起源的研究范围。

一、从《初步报告》到《最终报告》

在法国败降、英国危急导致北美大陆安全形势急转直下的情况下,1940年8月18日,加美两国政府以同时发布《奥格登斯堡宣言》③(以下简称《宣言》)的形式向世界宣告,加美两国已经结成安全同盟。加拿大政府认为,与美国结盟是维护国家安全与独立的唯一可靠选择。可是美国的驻军规模随着战争的推进在不断扩充,这引起了加拿大人民对其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可能遭受侵蚀的高度警惕④。1943年末,“二战”战局发生了有利于反法西斯同盟的明显变化,美方本应在此时削减其在加拿大的军事存在,却向加方提出在战后继续使用加拿大西北部军事设施的要求,这更引起加方对过热的加美安全关系将危及其主权的担忧[1]1225。正因如此,加拿大政府决定在内阁军事委员会成立战后问题委员会,由其评估战后国际安全形势,对加美安全关系的未来发展提出对策。

1944年7月6日,经过加拿大战后问题委员会反复讨论的《关于战后与美国防御协定的初步报告》(以下简称《初步报告》)提交内阁军事委员会。

《初步报告》认为,由于苏联面临战后经济恢复和发展的艰巨任务,即使苏美关系恶化,战后十年北美大陆也无安全威胁。这是加拿大考虑其与美国安全关系的出发点。但由于战后欧亚可能出现滑向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对德、日管制并强制实施投降条款以及形成中的国际新秩序会出现许多其他不确定因素,战后十年加拿大有必要保持一定规模的军备。

基于上述考虑,《初步报告》建议:第一,除那些按照两国协定建立的军事设施作为个案处理外,原则上加拿大不再允许美国保有军事设施。第二,加美常设共同防御委员会⑤(以下简称“防委会”)作为两国安全合作的重要平台继续发挥作用。第三,北美的军事部署仍将受到美国对国际安全形势评估的影响,而德、日重新发动侵略和苏联的军事威胁是美国安全评估的重要因素,美国将会施加更大压力要求加拿大履行安全承诺。而保持加美安全关系会造成加苏关系紧张,因此维持苏美关系对于加拿大的安全利益至关重要。第四,在世界安全体系中考虑加美安全关系完全符合加拿大的国家利益[2]1533-1551。

由上可知,一方面,加拿大把保持与美国的同盟关系作为其既定国策,这就决定了它在战后不可能脱离美国的安全保护。另一方面,自1867年加拿大成立联邦以来,加拿大在保持并增进英美和谐关系的前提下成功地保持了联邦的统一并增强了国家实力。加拿大自然希望“二战”后在保持良好的苏美关系基础上继续增进国家利益。正是基于以上两方面的考虑,内阁军事委员会提出战后由加拿大管理美国在加军事设施的想法,尝试将战时过热的加美安全关系退回到正常状态,保持与苏、美平衡发展的势头。

可是,内阁军事委员会的上述评估却遭到加拿大军方的坚决反对。空军中将莱基直言不讳地说:“十年内北美大陆不会受到军事威胁的提法极端危险。”[2]1563在军方强烈反对之下,内阁军事委员会表示将采取基本同意《初步报告》但要求进一步讨论的立场。

加拿大按照惯例征询美国陆军部对《初步报告》的意见。美国陆军部不同意未来十年北美大陆无危险的基本判断,指出在英、美离开欧洲大陆的情况下,西欧将无法抵抗苏军的西侵。虽然暂时不会发生直接战争,但是英、苏之间发生局部甚至全面战争的可能性不能排除,美国难保不会卷入与苏联的军事冲突。陆军部的意见有力地证明美国至少在1944年就已经把苏联当作战后的主要假想敌。陆军部更担心的是,美国军方计划在战后继续实行义务兵役制,保持450万能够随时动用的海、陆、空军兵力规模。“如果让这种话(指未来十年北美大陆无危险)传到国会的耳朵里,计划会彻底破产。”[2]1556

加美两国军方的反对引起了加拿大政府的高度重视,它不得不抛弃原有的基本同意《初步报告》的立场,决定重新评估战后国际安全形势。1945年1月下旬,《加拿大战后问题委员会的最终报告》(以下简称《最终报告》)在综合了各部门和美方的意见后出台。《最终报告》特别增加了加美安全关系的历史和现状分析。《最终报告》改动明显的有两处:一是把十年之内北美无危险修改为“在未来几年,不可能发生对北美的直接军事威胁”;二是在世界安全体系中考虑加美安全关系的调子下降了,更加突出维持加美同盟的重要性⑥。

这两处明显改动的地方,反映了加拿大政府左右为难的矛盾心理和处境。美国军方的意见使加拿大政府清楚地认识到未来可能出现的美苏争斗将给加拿大的安全环境带来重大影响。因为“加拿大处在苏美战略要道上,它们关系的任何恶化都将让加拿大处境艰难。为了避免这种局面的出现,加拿大希望建立一个有效的国际安全机制使苏美能够和平解决争端”。但《最终报告》又强调,不管有没有国际安全机制,“加美都应该保持协调,这种协调实际上将形成地区性安全组织,……不会与世界安全组织相冲突,而是世界安全组织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阻止外敌入侵并且惩罚那些试图破坏和平的国家”。这种思想后来成了加美建立北美安全同盟的理论来源之一。从后来北美安全同盟与联合国安理会之间的关系来看,北美安全同盟从来就不是联合国安理会的一部分,也从不受安理会的约束,不过是美国实现其霸权战略最得心应手的工具。这就表明,早在1945年初加拿大就接受了美方的观点,东西方对抗的思想已具雏形。

尽管如此,《最终报告》仍然建议政府在风险可控的情况下,应承担本土防御的全部责任。

在《初步报告》和《最终报告》中,加拿大都反复强调美国不断增强的压力是加美保持安全同盟的主要原因,也是一个无奈的选择。但笔者认为,加拿大对国家安全利益的追求也是加美结盟的主要原因之一。

1945年2月28日,内阁军事委员会批准了《最终报告》。这份报告成了战后初期加拿大构建加美安全关系的最初设计。

从《初步报告》和《最终报告》来看,在“二战”后期,加拿大考虑更多的不是中断安全关系,而是降低合作水平。因此,从1944年下半年开始,加拿大政府通过防委会、外交部甚至以首脑会晤的方式与美方就下述问题达成了协议:在加美军的法律地位与撤离、对美国在加军事项目的投资控制与资产处理、输油管线的维护与移交、阿拉斯加高速公路的维护与移交、美国空军的过境飞行⑦。经过努力,战后初期美国在加拿大的庞大军事存在有所缩减。

二、修改《加美联合防御基本规划2号》

第二次世界大战虽然以反法西斯同盟取得完全胜利而结束,但共同敌人的消失使胜利者失去了共同的奋斗目标,也失去了向心力。没有向心力的反法西斯阵营很快就四分五裂,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差别重新成为各国决策者划分敌我、确定战略目标的主要依据,新的对垒很快出现。加美安全合作面临新的国际安全形势。

“二战”刚结束时,西方普遍认为,经济相对落后的苏联拥有核武器尚需数年,只要西方垄断核武器就可以确保战略优势与安全。然而,一些美国战略家却坚称,不能排除苏美之间发生战争的可能性,一旦发生战争,加拿大就是美国本土防御的战略纵深。经过这些人的大力鼓吹,美国媒体很快对加拿大北方领土产生了兴趣。一些媒体甚至呼吁迅速采取行动,建议政府部分承担加拿大防御的职责,或直接派兵永久驻扎北极圈附近[3]1。

实际上,美国政府一边在加拿大有意冷却两国安全关系的压力下被迫交回了部分在加军事设施,一边又在努力提出两国在加拿大北部的新军事合作要求。这种努力在媒体的策应下终于取得了成果。1946年夏天,加、美在加拿大北方领土举行了联合军事演习[3]1。1946年冬天,两国开始在加拿大北部共建天气预报和远程导航设施[4]。两国海军还多次举行联合军演。加拿大空军为美国空军飞机过境飞往阿拉斯加提供方便和支持。两国在哈德逊湾的丘吉尔城建立冬季实验站[5]308-316。加拿大刚刚启动的降低与美国安全合作水平的努力很快就失败了,加美安全合作甚至扩大到了北极圈附近。

根据战时制定的《加美联合防御基本规划2号》(以下简称《基本规划》)⑧,加拿大对美方提出的安全合作要求一直采取个案处理的方式,美国对此很不满意。“二战”结束后,它更加不适应新的安全合作要求,因此,美方不断催促加方同意修改《基本规划》,希望达成一个一揽子方案,提高军事合作效率。

但是部分美国军人驻守加拿大时时常发生盛气凌人、违法乱纪、不尊重加拿大主权的行为,与加拿大人在“二战”中不断提升的民族自信心发生冲突,加拿大社会由此形成了强大的反美情绪,加拿大政府在响应美方要求时顾虑重重⑨。

不过加拿大决策层还是早有思想准备。总理麦肯齐·金的军事顾问波普将军曾大胆推测,美国为应对下一场战争必会要求加拿大修改《基本规划》,修改不是为了对付德日,而是苏联。他建议内阁“应该保持密切关系。与此同时,加拿大应该建立独立的恰当的军事力量,这样做,如其说是自卫,不如说是让美国人放心我们能自卫”[2]3534-1535。

可是加拿大政府自1944年以来的安全政策专注于削弱加美安全关系并建立独立自主的军事力量,对修改《基本规划》不太积极。

但是美方赶在美国总统杜鲁门与加拿大总理金6月25日旧金山会晤之前,于1945年6月14—15日召开防委会会议,首先提出进一步加强安全合作的要求。会后代理副外长J·E·雷德向金汇报:其一,“很显然,美国可能要求加拿大承担更多的安全责任,特别是西北军事补给线、气象站和通讯设施,要求给予美国陆路和空中的过境权以防御阿拉斯加”。其二,“防委会就战后两国军队更紧密的合作问题进行了一般性讨论,一致同意在适当时候举行参谋会谈并且将为此继续磋商”。其三,“为了解决北美防御的战术和后勤补给问题,要求两国军队采用通用装备、按照统一标准编制和训练军队”[2]1574-1575。

这表明,美方关于两国战后安全关系的设计已经突破了军事设施的利用和共同制定军事规划的层面,升级到了加拿大军队装备、编制和训练实行美国标准的层面。这就突破了1941年《基本规划》的基本框架。很明显,美方试图以此为突破口,最终达到修改《基本规划》的目的。

加拿大对此非常谨慎。1945年6月20日,担任加拿大外交部驻防委会代表的麦克唐纳给金的备忘录透露了加拿大如此谨慎的原因:不想失去独立性,不想过早地在美、苏之间进行选择。麦克唐纳指出,如果要保持行动自由,加拿大在和平时期就必须拒绝授予美国在西北部的特权。如果授予美国在西北部的特权,与苏联的关系将很难相处。保持行动自由的主要好处是可以同时对苏、美施加适当影响。施加影响的主要方式是沟通,但苏联不会太在乎加拿大的意见。与之相反,加拿大可以和美国进行坦率交流。

加拿大对美方施加影响的最佳方式是共同制定北方领土的防御规划。一般来看,美国军方不会同意加拿大参与制定阿拉斯加的防御规划。但如果通过防委会平台,把加拿大西北部防御加进来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加拿大则可能获得某种影响力。

加拿大与美国保持加美安全合作关系的缺陷是,无论美国选择做什么,加拿大可能必须像一个卫星国那样无条件服从,在任何可预见的与苏联冲突中,与美国并肩战斗。尽管如此,保持加美安全合作关系对促进两国和谐关系仍然大有裨益[2]3576-1577。麦克唐纳的备忘录还表明,尽管加拿大对如何处理与美、苏的关系很伤脑筋,尽管对自己的卫星国地位很无奈,但是共同的价值观和国家利益最大化原则使加拿大最终倒向了美国。

1945年11月7日,防委会在纽约再次举行会议,美国陆军部和海军部指示各自代表发表相同声明:“《奥格登斯堡宣言》提供了一个加美战后继续采取共同军事行动的基础。……曾经指导对德战争的《加美联合防御基本规划2号》也没有规定有效期。……为了适应新的世界形势,确保阿拉斯加、加拿大、拉布拉多、纽芬兰和美国北部的安全,我要求你们启动有关修改《加美联合防御基本规划2号》的议程,使之继续成为加美军队共同行动的指南。”[2]3611加拿大代表表示将立即向上汇报。

加拿大内阁军事委员会高度重视美国军方的意见,遂于12月4日开会讨论。会议认为尽早启动《基本规划》的修改工作,有利于尽可能多地了解美国战略规划的内容,为加拿大战后兵力结构调整提供决策依据。会议决定:向内阁建议接受美方要求;在文职人员的配合下,参谋长委员会负责协调各部门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原则上要求加方代表随时接受政府的指导以保卫加拿大在纽芬兰的战略利益;在程序上,参谋长委员会的代表负责情报收集和规划的草拟工作,防委会秘书和内阁军事委员会秘书同时参与工作,通过防委会平台与美国达成共同规划的协议[2]3612-1613。12月19日,内阁批准了军事委员会的会议报告,但批示“任何新的共同防御规划都必须由政府来决定”[2]1613。

1946年1月16日,金在一封给英联邦自治领事务大臣的密电中承认,修改《基本规划》,让美国在美国境外拥有广泛的权力和责任,既符合加拿大的利益,也符合英联邦和联合国的普遍利益。但是,他仍然担心美国的权力扩张会引起苏联的连锁反应[6]Document947。这封密电表明,不使美国重返孤立主义,让美国在海外拥有更大的权力,承担保护西方安全的责任,符合加拿大和英国的共同利益,是加拿大和英国在战后对美外交的方向。经过近一年的犹豫之后,加拿大政府终于决定接受修订《基本规划》的建议。而修订工作从1946年初持续到了1946年底[6]Documents947-999。

伴随着军事规划的修订,加拿大对国际安全形势的认识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在不久的将来,苏联是唯一的潜在敌人,如果苏联发起攻击,它的首要目标将是民主国家的核心和兵工厂——美国,而处在苏、美之间的加拿大将不可避免地遭受连带攻击。加拿大的实力不足以自卫,因此,加拿大的首要任务将是寻求美国的安全保护。这样一来,加拿大免不了与英国伤心离别,将安全战略方向转向依赖美国。

美国的冷战战略也需要加拿大实现上述安全战略转变。40年代中后期苏联在军事技术上的追赶特别是核武器的研制使北美的安全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美国军方认为,未来战争是从远离北美的地方发起最有效的攻击,战略进攻仍然是最好的“防御”。除非后方基地和生产能力得到切实保护,战略进攻不可能实现。但是在阿拉斯加与格陵兰之间存在大量的防御空白。为了填补这一防御空白,美国军方必须得到加拿大政府的合作[7]56-59。由此可见,加、美对北美安全形势的认识高度一致,共同的安全利益使北美安全合作关系获得了新的更大动力。

有一份美国档案也佐证了加拿大安全战略发生的巨变。加拿大政府认识到其广袤的北部领土的防御靠一己之力无法承担的现实。《金融时报》对加拿大军人、专家和公众人物进行的调查表明,大多数加拿大人赞成在军事建设上应该立即接受美国的全面援助。就连过去一直反对美国介入北部地区防御事务的加拿大育空地区众议员也转变了态度。加拿大政府决策层还认为,加拿大必须与美国共同制定防御规划,最终在训练和装备上与美国实现同质化[7]53-54。

美国国务卿迪安·艾奇逊向杜鲁门指出,从英国轨道转向与美国结成更紧密的关系对加拿大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历史时刻,加拿大政府没有仓促行动的原因是国内亲英势力强大,加拿大亲英势力担心与美国实现同质化,加拿大可能会最终脱离英联邦。因此这种转型太快将给政府带来极大的政治风险[7]54。在此关键时刻,美国政府应努力促使加拿大尽早完成战略转向[7]56。

三、从《第35号建议案》到《关于安全合作的联合声明》

要实现战略转轨,就必须修订《基本规划》,这成了加美两国政府的共识。而且,双方在修订《基本规划》的过程中认识到制定两国安全合作的原则比修订军事规划更重要,只有修订《基本规划》才可以把两国安全关系固定下来,由此防委会的工作重心发生了转移。1946年4月29日,加美军方通过防委会达成了秘密的《第35号建议案》:

防委会讨论并重申加美军队在和平时期继续保持紧密关系的重要性。两国政府在《联合国宪章》的指引下以此维持国际和平与安全。因此,防委会提出如下建议:

为了更好地促进西半球北部的安全,加拿大和美国要求两国军队重点采取如下措施开展全方位的密切合作:

(1)两国陆、海、空军随时进行人员交流。(2)根据实际需要,支持按照统一标准共同设计武器装备、训练和组建军队。

(3)在军事演习、研发和测试新武器领域开展合作并互派观察员。

(4)互相给予对方军队使用本国陆海空军用设施的便利,互相给予对方陆地、空中和海上的过境权。

(5)互相给予对方在本国开展地理测绘的便利。[6]Document954

这是一份两国军方都梦寐以求的合作协议。美国军方的收益自不待言,它可以借此获取并控制加方的军事资源。加拿大军方也可以获取以前不能获取的美国军事情报,特别是美国武器研发的情报。而且,从纯军事角度看,它确实可以起到充分发挥双方资源优势、更加有效抵御外敌入侵北美的作用。

然而,这份协议针对苏联,如果公之于众,肯定会坐实苏联的猜测,引发苏美双方的信任危机。加拿大政府也担心这份明显选边站的协议遭到苏联的强烈批评,破坏与苏联的关系。不仅如此,这份协议的军事结盟性质使它担心会引起英国和英联邦其他成员国的愤怒[7]56。加拿大政府决策层特别是金犹豫起来,于是采取“拖”的办法。

可是美国等不起,杜鲁门把与加拿大的结盟当成其冷战同盟体系的基石,非常需要公开这份协议,一方面把加拿大成功地绑在自己的冷战战车上,另一方面催促其他西方国家站到美国一边来,建立反苏阵营。因此,杜鲁门在5月6日批准这份协议并且多次催促加方同意将之公开。1946年10月,他再次催促金,“应立即就内部防御做出决定并且尽快实施。惟其如此,加美才能加强联合国的作用并承担维护世界秩序和安全的责任”[7]59。

表面上看,《第35号建议案》平等互惠,但是,从两国不对等的国家实力以及协议所涉及的主要实施地区在加拿大领土来看,它既不平等也非互惠,美国从中获取的利益更大,加拿大受损不少。加拿大政府对此看得很清楚。因此,1946年12月3日,加拿大在防委会上就《基本规划》的修订进一步提出了如下建议:第一,在涉及北美军队的信息和情报上实现无限制的自由交流。第二,所有涉及北美防御的规划不仅包括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部地区,还应该包括纽芬兰、格陵兰和冰岛。任何国家的早期预警系统都要统一使用。第三,至于装备的标准化,早期预警系统和通讯设备应该提前实现标准化。关于军队的指挥和组织问题,指导性原则是尽可能简化。设若只有一国军队驻扎某地,按照国别建立唯一司令部;设若两国军队共驻某地,则建立一个共同的司令部。关于军用地图和实地调查,每个国家都有义务按照要求向对方提供地图。除非战争就在眼前,应该尽量避免在对方驻扎军队,机场、军营和其他军事设施应该由所在国家建设。关于协商的程序,联合规划小组应按照实际要求轮流在华盛顿和渥太华开会,共同评估形势和制定规划。联合规划小组的首要任务是按照规划来起草评估报告。评估报告和规划在得到各自军方批准后再提交两国政府[6]Document946。

为了达到尽快公开《第35号建议案》的目的,美国不得不同意加拿大的上述建议。与此同时,美国陆军参谋长艾森豪威尔将军和英国总参谋长蒙哥马利元帅就战后安全合作达成的协议有效地削弱了加拿大亲英势力的批评,使金更易于同意公开《第35号建议案》[7]57-58。

在《第35号建议案》即将公开的关键时刻,皮尔逊建议:“如果要公开,必须以总统和你本人联合声明的形式,对这份建议的目的进行更宽泛和非正式的解释。有些过于敏感的内容在声明中不宜公开。……声明要特别强调这份建议与《联合国宪章》,尤其是与《联合国宪章》之52条关于地区性安排的关系。我们可能要面对国内外的批评,肯定有人会把这份协议视为加美应对苏联攻击而缔结的军事同盟条约。苏联绝对会这么看,英国和英联邦的其他成员国也会认为这是有意脱离英联邦的行为。”为了解除英国和英联邦成员的误会,皮尔逊建议在公开前应加强与英国和英联邦沟通。但是他没有建议金与苏联进行沟通,取得对方谅解[6]Document953。敌友之间,泾渭分明。

皮尔逊的建议得到了金的重视与支持,美方不得不再次与加方展开磋商。1947年2月12日,双方发表了按照皮尔逊建议修改的《第35号建议案》简化版——《关于安全合作的联合声明》(以下简称《联合声明》)。相较于《第35号建议案》,《联合声明》有如下不同:其一,对于加拿大采用美式标准采取渐进式原则。其二,在过境权上,美方尽可能照顾加方人民的敏感情绪,尽量少提出此类问题。其三,所有安全合作项目不应危及加方主权[8]104-105。

为了掩盖军事结盟的实质,加美为《联合声明》披上了《联合国宪章》的神圣外衣,反复强调加美为了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而不得不开展地区军事合作,实际上维护的是西方利益。

这是一份两国旨在遏制苏联、扩大安全合作的纲领性文件[6]Document999。安全合作包括军事人员和情报交流、武器研发、军事装备、军事训练和军事组织的标准化,互相使用对方军事设施等。加拿大军队正式放弃英式标准、采用美式标准。在经过短期的冷却之后,加美在战时形成的同盟关系在新的国际安全形势下得到了延续和加强[9]。《联合声明》是加美安全关系史的重要里程碑。金在其私人日记中承认,“它是一份重要的深远影响的文献,是《宣言》的续集”[10]。战后加美安全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合作的新时代⑩。《联合声明》使杜鲁门和艾奇逊期盼已久的加拿大对外战略转型最终完成。史学界一般认为1947年3月12日的杜鲁门声明标志着冷战的开始,但是《联合声明》却表明加美早在1个月前即1947年2月12日就迈出了实质性的冷战步伐。

从《联合声明》来看,加拿大主权似乎受到尊重,因为该声明特别强调“作为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则,一切合作安排都不能危及所在国对其领土之上行动的控制”[8]104,任意一方可以随时中止安全合作。这一强调是加拿大对掌握自己独立命运的抗争,但这种抗争相当脆弱。声明中的“两国军队互利互惠使用对方军事设施”也是不对等的,因为北美防御重点在北极地区,美方使用加方领土和军事设施远超加方使用美方领土和军事设施。这种对加拿大领土和独立主权的尊重必须服从美国的全球战略。加拿大从此登上美国的冷战战车。

结语

1944年,反法西斯同盟取得完全胜利只是时间问题。加拿大决策层认为未来十年北美大陆安全不会受到威胁,希望以苏美和谐为前提,削减美军在加拿大的军事存在,以维护加拿大领土和主权。坚持多边主义是加拿大的外交传统,希望建立一种外交平衡,而不是把太多的资源用于冷战[11]。然而,战争结束不久,加拿大不得不面对苏、美斗争和英国实力迅速下降的现实。受其价值观和同盟关系的影响,加拿大支持美国的冷战战略并巩固加美安全关系以扩大其国家安全利益。1947年2月12日加美共同发表的《联合声明》标志着加美走向了冷战同盟。加美同盟比北约更早形成,成为西方冷战同盟的奠基石。

从冷战起源的研究而言,杜鲁门主义得到史学界更多的重视。然而笔者认为,北美地区的安全合作很早就确定了泾渭分明的敌我界限。抑或可以这样说,杜鲁门主义更多是针对欧洲地区的冷战宣言,但对世界其他地区(美洲、亚洲),冷战的起点却未必如此。

1940年8月的《宣言》曾经激起加拿大民族主义者的巨大愤慨,“1940年之前,他(麦肯齐·金)花了20年时间拼命抵制英国提出的军事合作的种种建议,现在,他既不咨询他的同事,更别提国会了,只花了几个小时就慨然同意与美国建立长久的紧密的军事关系”[12]。1947年2月12日的《联合声明》的发表,更让加拿大民族主义者们怒火中烧。尽管加拿大政府一再为自己的行为申辩,民众却看穿了该声明使加拿大的主权遭到进一步侵蚀的实质。在加拿大民众的压力下,1947年6月,加拿大议会通过《1943年客军法》修订案,表达了民众维护国家主权的强烈愿望[8]112。虽然金政府领导加拿大人民取得了“二战”胜利并成功地使加拿大走出30年代经济大危机,走上了一条更加富裕的道路,但是金政府与美国过于密切的安全关系,还是招致了不少民怨[8]112。

注释:

①参见Robert Bothwell&J.L. Grantstein, The Gouzenko Transcripts, Ottawa: Deneau, 1982; Denis Smith, Diplomacy ofFear:Canada and theCold W ar, 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 1988.

②国外史学界一般以1945年“二战”结束为起点研究加美走向冷战同盟的历史,主要有:David P. Deenered., Canadian-United States Treaty Relations,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3; Desmond Morton, A Military History ofCanada, Edmonton: Hurtig Publishers, 1990. Joseph F·Jockel , No boundaries Upstairs:Canada,the United States,and the OriginsofNorth American AirDefense,1945-1958, Vancouver: UBC Press, 1987. Thompson, John Herd, and Randall, Stephen J., Canada and the United States:Ambivalent Allies.(3rd edition)Montreal & Kinston: 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 2002. Robert Bothwell, Allianceand Illusion:Canadaand the W orld, 1945-1984, Vancouver: UBC Press, 2007.这些研究相当简略,没有从安全利益和安全互动的角度对1944—1947年历史转型期的加美安全关系进行考察。国内史学界目前还没有对此时期加美安全关系的相关研究。

③全文如下:“总理和总统讨论了涉及加美安全的共同防御问题。双方同意两国立即建立常设防御联席会议。该会议将立即着手研究包括物资和人员在内的海、陆、空防御事宜,还将从更广的范围内考虑西半球北部的安全防御。该会议由两国各派4—5名人员组成,会议成员大多来自于军队。该会议将在短时期内召开。”参见Department of State Bulletin, August 24, 1940, III, 154。

④1943年春,加拿大政府任命西北防御工程专员处理因美国在加军事工程所引发的问题。参见Stanley W. Dzuiban, Military Relations between the United States and Canada,1939—1945, Washington:GPO, 1959, pp.137-138。

⑤1940年8月加美在奥格登斯堡首脑会晤之后建立的北美安全合作机制,英文缩略语为PJBD。

⑥凡涉及《最终报告》所引内容皆出自Documents on Canadian ExternalRelations,Volume 11, PartⅡ,Document 978, pp.1567-1573。⑦美国外交档案只有一页记录,而加方外交档案则详细描述了每一谈判的进程。参见FRUS, 1945, The British Commonwealth , the Far east, p.248.; DCER, Volume 11, pp.1400-1618。

⑧1941年5月加美制定《加美联合防御基本规划2号》(Joint Canadian -the United States Basic Defense Plan No.2,亦称

《ABC-22》),该规划没有包括英国。《ABC-22》和《ABC-1》一起构成了北大西洋三角同盟对德日意法西斯共同作战的战略蓝图。

⑨莱斯特B.皮尔逊建议美方不要在北方领土问题上激怒加拿大民众。参见Lester B. Pearson,“Canada Looks down North”, Foreign Affairs,(July 1946).P.642。

⑩C·P·斯泰西认为金不过是以该声明来反驳加拿大舆论的批评,由此低估了该声明在加美安全关系史和冷战史的战略价值。参见C. P. Stacy,“Twenty-one Years ofCanadian-American Military Cooperation,1940-1961”,David P. Deener ed., Canadian-United States Treaty Relations,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3, pp. 112-113。乔恩·B·麦克林对该声明的认识也相当片面,未对其政治价值进行评价。参见Jon B. Mclin, Canada’sChanging Defense Policy,1957-1963:the Problems of a Middle Power in Alliance, Baltimore: The John Hopkins Press, 1967. pp.11-12。

参考文献:

[1] John F·Hilliker ed.. Documents on Canadian External Relations,Volume IX[G].Ottawa: Minister of Supply and Services Canada, 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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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田皓)

Heading for Cold War Alliance: Transition Period’s Canadian-the United States Security Relationship

ZHANG Hua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 Hun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cience, Changde 415000, China)

Abstract:Later World War II, according to the assessment of the post-war international security situation, Canada tried to cut US presence in Canada for reducing its sovereignty erosion resulting from US Troops. However, shortly after the end of World War II, with the rapid deterioration of international security situation, Canada adjusted its security strategy, identified and supported American Cold War strategy for protecting and expanding Canadian security interests. The two countries took the opportunity of modifying Joint Canadian-the United States Basic Defense Plan No.2 tostrengthen security interaction and to enhance mutual security understanding. On February 12, 1947, Canada and the United States jointly published JointStatementon Security Cooperation, formed a Cold War alliance. Canadian-the United States Alliance became the foundation of Western Cold War Alliance.

Key Words:JointStatementon Security Cooperation; Canadian-the United States security relationship; Cold War Alliance

中图分类号:K15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014(2015)05-0110-07

收稿日期:2015-05-11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20世纪国际格局的演变与大国关系互动研究”(11&ZD133);湖南文理学院博士科研启动项目“二战时期北大西洋三角同盟研究”。

作者简介:张华,男,湖南汉寿人,湖南文理学院文史学院教师,博士,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史、日军侵华细菌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