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可以怨:明清徽州女性诗词之窥探
2015-03-20汤汝昭
汤汝昭
(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安徽合肥 230000)
诗可以怨:明清徽州女性诗词之窥探
汤汝昭
(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安徽合肥 230000)
在明清时期徽州的女性诗词作品中,蕴含着细腻且复杂的社会内容,主要体现在女性诗歌中内心世界的自我抒发和吐露,对社会、历史等问题的独立思考及其见识,女性社会活动空间的微妙变化三个方面。这些内容既能体现明清时期徽州中上层女性的社会生活,又能反映其普遍的思想意识和时代心理,研究徽州女性也有助于加深对中国明清时期古代女性的认识。
明清;徽州;女性诗词;窥探
徽州地处皖南,涉辖一府六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自古以来就有“程朱阙里”、“东南邹鲁”之雅称。它不止是一个干瘪的地理概念,而是一个丰满的文化概念,还是中国三大地域显学之一徽学的孕育基地[1]。明清之际,随着科举制度的不断重视,加之徽商的崛起和发展壮大,以及徽州地区的书院教育异常发达,文风日渐昌盛,曾有“十家之村,不废诵读”之景象,种种原因造就了徽州文学发展的灿烂与辉煌,这也使得明清文坛被催生出大量才华横溢的徽州文人、学者。其中,除男性创作群之外,徽州女性创作群也是不可忽视且非常重要的一支,徽州才华矍铄的才媛们如一朵含羞绽放的奇葩,凭借自己的才学与智慧默默耕耘吐露芬芳,为女性的社会活动在历史上留下了有据可考的浓墨一笔。
学界对奁史的研究既频繁且深入,前人在徽州女性研究方面取得的研究成果颇丰,研究视角比较宽泛,如胡中生《清代徽州族谱对女性上谱的规范》、王传满《明清徽州妇女节烈现象与徽州社会》、王晓崇《徽州贞节牌坊与节烈女性》、江婉琴《从明清徽州妇女诗词看女性主体意识的萌生》、刘平平《明清徽州妇女的日常生活空间研究》等等,还有许多关于徽州女性研究的论著,这里就不一一枚举了。笔者试图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深入探究徽州女性诗词中折射出来的深刻内涵和思想,从其情感表达、历史见识、生活空间变化三方面着手,管窥徽州女性社会生活及其思想见识,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对丰富徽州女性研究有着重要的学术意义和借鉴价值,对我们重新认识和了解徽州女性也有所益处。
一、深闺之内的情感诉说
受传统儒家礼教思想的束缚,古代女子都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陋规,无形中限制了女性活动的社会空间,究其原因:一是古代社会男权体制下男性占有欲的强制性所致;二是受社会风俗和传统礼教以及道德观念所辖制。徽州地区程朱理学倡导的“存天理,灭人欲”思想盛行,族规家法十分苛刻,对妇女的束缚相当严格。自身活动空间的固定,导致女性只能委身于深深的闺阁之中,无闻于外界,其生活是何等的枯寂和了无生趣,加上妇女们大多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情感,久而久之必然会导致女性的情感无法正常宣泄,受到禁锢和压抑的内心情感,在深阁内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赋诗,古语有云:“赋诗言志,赋诗言情”,即是此理。因此徽州女子留下了大量的诗篇,记录她们内心世界以及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
从《歙事闲谭》、《历代妇女著作考》、《国朝闺阁诗抄》、《明清安徽妇女著述辑考》等著作中搜集得到的徽州女性诗词中,所反映的女性闺阁之中的情感表达十分丰富,思想深刻。诗歌中的情感倾诉对象大致可分为三大类,一是对父母;二是对丈夫;三是对友人。如歙县吴绮、黄之柔子参成妻白语生在《屡欲归省未得》中写道:“娇痴恃母爱,长大念亲恩。”[2]406自远嫁他方之后,久久不能回娘家探视,不经意间想起曾经母亲对自己的百般疼爱,思母之情涌上心头,对父母恩情何时能膝前报答,这些都不得而知,于是愧疚之心油然而生。“月满当幽户,云归思旧村。连宵唯梦见,隔岁只书频。”月色照满窗台,思亲之情挥之不去,愈加浓烈,接连几次居然载梦回到“旧村”,可见其内心的无奈。为了抒发思亲之情,也只好“隔岁”以书信的方式加强与父母的沟通和对话,以“见字如面”形式来排解心中思亲的苦闷。像歙县何佩玉在《暮春遗怀》中的感慨:“两鬓早如霜,双眸半遮雾。感此伤存心,无言倚庭树。”[2]533休宁金宣哲的《思亲》诗:“弱龄处深闺,父母最有恩……念父发渐白,感母心不宽。”[2]525还有歙县吴正肃《夏日汽舟平山堂呈夫子》中道:“昔年纵目思慈泪……归来赖有消愁法,儿女灯前絮语长。”[2]487歙县人殷德徽《谒奠先慈神影》诗中写道:“……青衫犹认缝时线……此生恨被簪环累,罔报无由报二人。”[2]495这些诗篇大多叙述真切感人,扣人心弦,都是深闺之中的女儿对远方父母的深深挂牵,不仅是徽州女子思亲之情的直接抒发,也是传统儒家思想崇扬“孝道”的体现。上述思亲主题的诗歌中不仅能体察徽州女子重视“孝道”的传统美德,更能觉察出徽州女性自小接受的各类妇德思想并逐渐内化为自我的一种道德观。
另外,徽州地区还有句俗语:“十三十四,往外一丢”,这种地域观念培育出了徽州人外出经商自谋生计的传统习性。明清时期大量徽商的出现和崛起,恐怕与此也有某种隐约的干系。徽商为谋生计远走他乡去经商,这必然会引起一种现象出现,即夫妇两地久离局面的产生,闺阁内的女子怨恨自己无法时常陪伴丈夫左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远走他乡的丈夫产生了各种复杂的情感。然而,由于明清之际,中国封建社会开始走向衰落,社会动荡加剧,民生疾苦,时有战乱,徽州男子当中不乏征士、外官等各种社会身份之人,他们随时的离去,也让其徽州妻子们难以释怀,无论是多么复杂和难以启齿的内心情感,它们都被如实地卷写进了徽州女子的绣余诗言里。如歙县程绮堂妻朱兰在《新雁》中说:“珍珠帘外有新霜,碧落初惊雁一行。张望尺书还未至,君来曾否过衡阳?”[2]504寥寥数笔,写出了诗人对丈夫身在外地的担忧,张望天空,大雁都已从远方飞回了,怎么丈夫的书信还未等到,对丈夫是否到达衡阳,路途之中是否顺利安全产生忧虑,从这其中也可以看出程朱二人夫妻关系的和睦与恩爱。而休宁人陈玉(王鸣盛妾)在《送外口占》中则表现出与丈夫离别时的不舍情感,“送郎送罢立沙滩,只见风帆不见船。转眼连帆多不见,奴身欲化望夫山。”[2]507丈夫搭载的帆船早已消失在茫茫的江水上,可是王陈氏却独立沙滩依然寻找丈夫远去的身影,最后幻想自己能化作“望夫山”①望夫山:唐代刘禹锡在和州任刺史时作《望夫山》诗,其地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唐时属和州。传说古时候有一位妇女思念远出的丈夫,立在山头守望不回,天长日久竟化为石头。这个古老而动人的传说在民间流行相当普遍。,一直守望着自己丈夫他日的归来。陈玉对丈夫离去不知何时而归的不舍之情中,透露着一种悲凉和绝望,这可能就是古代女子作为妾身的宿命。还如歙县许氏,通判吴繁孙室,繁孙生性游荡久客不归,于是作《闺怨》寄之,诗云:“向来烟月被愁牵,明日春来梦渺绵。怀怨一生无处诉,幸侬堂上有姑怜”。[3]145而其妾陈绛绡在《乌夜啼》中更云:“乌夜啼,声凄凄,高楼绣妇伤别离,征人次夜宿何处,日照罗帏深闭户,东邻歌舞人不闻,哑哑独绕空闺树。”其《送外》中后两句:“寄语西湖水,催君及早归。”[2]417等等。这些资料足可窥见深闺之中两个女人的无奈,一是借诗诉说了对丈夫的怨恨之情,二是借此间接表达出对婚姻生活如此凄苦和迷茫的不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徽州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征兆。
虽然闺阁之中的生活乏味无趣、循环往复,但也并不是说闺阁之中的女子没有交际关系,她们的心不甘被这深深庭院锁住,而是通过自己的诗歌在精神世界与自己的友人保持外界的联系,寻求一种内心的情感和体验的交流,以期寻觅女性之间的文化认同感和归属感。如休宁程再乾《寄怀方大表姊筠雪》云:“相逢犹恨晚,别后更凄然。寄语云间鹤,几年又几年。”其夫房成培《树密斋诗话》记载:“余程氏姊于乾隆辛未归新安,与再乾相聚甚欢,明年又之松江,而再乾赋比寄之……”,[2]510由此不难看出,程再乾与方筠雪一见如故,虽然方筠雪是其表妹,但是在她心中已然把这个表妹当成了自己难得的闺中好友了,即使分别后,还十分怀念,所以赋诗寄之以表闺蜜之间的情谊。还如清代歙县人易慕昭悼念友人陈佩,含泪写下悲切交加的《挽陈珮》,其诗云:“自是琼花绝世姿,春风何事殒芳枝。闺阁空感文通赋,闾巷争传道韫①道韫:名为谢道韫,字令姜,生卒年不详,东晋时女诗人,是宰相谢安的侄女。诗。……虚生半百知音少,老眼怜才泪若澌。”[4]哀痛之情,字字流露,敬慕之情,溢于言表,最后一句更见女性之间友谊深厚的难能可贵。像休宁金树彩《夜坐怀二姊作》“萱室倚闾长忆女,蕉窗对砚久无诗。”[2]523还有休宁孙承勋妻许延礽《和沈善宝》:“知己忽从天外至,何愁古调一人弹。”[2]555以及歙县鲍蕊珠《挽汪雅安妹》等诗作均表现了女性间情感之真挚,友谊之可贵。
无论徽州女性诗作中抒发的是何种情感,都是女性情感宣泄的一种方式,亦是女性情感的表达方式。情感何其复杂,不论繁易它也是女性情感生活不可忽视的一部分,直接关系到了解古代女性生存境况的真伪,笔者关注的上述内容,实质意在观察闺阁中徽州女性的内心生活——小闺阁与大世界,这也是日后社会史研究的重要范畴。
二、出色的社会历史见识
徽州女性的诗词中流露出来的历史的出色见识,其涵盖内容也非常广泛:对时事的感受、对乱世的痛恨、对民生的关切、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看法、对自己婚姻的认识等等。这些都是令人钦佩的地方,另外这也是徽州女性的视野从闺阁之中解放出来,自我意识抬头,开始走向社会的有力证据和表现。
“鹡鸰②鹡鸰:一种身形较小的鸟类,常栖息于水边草地。《诗·小雅·常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后以“鹡鸰”比喻兄弟。原上双飞久,形影经年困苦随。”是撰著《绣馀草》的休宁人范满珠在《读怀古侄诗吟成四律寄慰》中的首句。身逢明末清初动乱年代的范满珠,对民生疾苦感同身受,深知社会动荡不安给人民带来的困苦。也正如她在另一首诗作《雪后分吟》中所述的那样“梅花江上催春近,竹叶樽前慰岁穷……朝来一望平平处,多少崎岖尽此中”,[2]514她用诗歌道出自身的经历和明末清初社会动荡、战乱不断给民众带来的苦难。此类感慨休宁汤淑英也在其《踏莎行》一诗中有所体现,“纷纷世事一枰棋,局残犹打鸳鸯劫”[2]531,她敏锐地观察到战乱难以遏制,也知混乱局势如同一盘棋,司棋者必争胜负,不会罢休,而百姓无辜遭受战乱的痛苦,表达了对民生困艰的同情,也表明了他们厌恶战争、盼望太平的态度,这种心愿在其《乱后初归听雨》“乱后归来景物移……也向人间历盛衰”[2]530中也能细微发觉。而在休宁戴玺《冬日逃兵》诗:“仓皇何日作家居,历尽穷途岁破除。满目干戈时未息,谁人能写太平书”[2]511中则体现得淋漓尽致。还如休宁程茯娥在《挽绿衣女子》中写道:“无端烽火拥山城,白屋朱门苦不禁。……望断大园山下草,至今犹染泪痕深。”[2]509诗中不仅道出了战争导致家破人亡的惨景,对在战争中丧生的无辜民众的深切同情,从侧面也传递出女诗人痛恨战乱、渴望和平的态度。除了表达对世事的态度之外,徽州才女们还经常咏史抒怀,发表自己对历史以及历史事件、人物的看法和见解。如歙县人殷德徽的《马嵬》③马嵬: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次年7月唐玄宗逃至马嵬驿。随行将士处死宰相杨国忠,并强迫杨玉环自尽,史称“马嵬驿兵变”。,其诗云:“十载昭阳宠爱并,外家豪侈起刀兵。当时若阻西川狩,何至仓皇大变生。”[2]495殷德徽对唐玄宗时期发生的马嵬之变和安禄山叛变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主要责任在于唐玄宗,沉迷女色祸国殃民,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诗中隐含着作者对唐玄宗强烈批评之意。在其《梁夫人》:“……南渡安危推上将,中兴功绩话夫人……白头相享太平春。”[2]495中,殷德徽对黄天荡大捷中有突出历史贡献的韩世忠和梁红玉给予高度赞颂,极力歌咏。还如歙县人黄媛宜著《环绣轩诗稿》的《咏史》篇之一:“武皇称尚儒,所行非尊道。空罢申韩学,用法喜张趙。王父公孙辈,相见恨不早。仲舒汉论儒,弃之如浮草。问如叶子高,但知似龙好。”[2]450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千古为人称道,黄媛宜却认为他是叶公好龙,根本不是尊儒,表面上不讲法家申韩之学,实际上行的那一套即是外儒内法。黄媛宜提出的是古代治国之理念,她主张弃法行儒之仁政,反对暴政政治,虽无显著特色,但是针对汉武帝独尊儒术的见解,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外儒内法的本质所在,不得不说是高见。《咏史》篇之二:“……美哉鲁穆生④鲁穆生:据《汉书•楚元王刘交传》记载,穆生,汉代鲁人。楚元王交敬礼穆生,常为设醴,后交孙戊嗣立,忘设醴,穆生知其意怠,遂去。,刘凤良可师。道存身与俱,道亡禄可辞。去就唯祝道,己为醴一卮。……”[2]450中,黄媛宜又强调处仕之道,西汉鲁穆生在刘戊即位楚王后,断然辞官离去,原因是先王礼敬臣子,是道义让我们一起留下为王效命,如今道已亡,不能再停留于此。黄媛宜认为,做官需以“道”作为进退的准则,道不同不相为谋,就必须当机立断退隐出来,否则将来会危害自身。“道存身与俱,道亡禄可辞”如此豁达的胸怀,一般人难以达到,这应当说是寓有政治含义的,是清白为人、不与浊世为伍的人生理念的体现。除此之外,徽州女子对其它社会问题的看法也很多,如歙县人萧氏《落花》之八:“错嫁事风悔莫留,月媒还向月娥求。愿为侍婢偷灵药,不愿银河织女收。”[2]489诗中隐含表达了萧氏对自己婚姻的不满以及对个人婚姻的一些看法,这在当时是“非主流”的思想,已经逾越了传统礼教对女子思想控制的红线,大有女性思想解放之趋势。还有歙县夏玉珍,程葆妻,其《和姑示玉珍书》:“纱幔相依问起居,母才咸须女相如。绣余频荷金针度,却恨今生始读书。”[2]489夏玉珍认为女子的才华也可以跟男子匹敌,更强调女性读书的重要性。歙县徐七宝《谕鼠》:“数钱好向朱门去,贫女家惟两卷书”[2]493,对封建统治者的残酷剥削导致百姓生活的疾苦极力贬斥,等等这些,在当时来说都是独到的见识。
徽州女性的绣余诗稿里,对历史人物、社会民生、历史事件、时事感受等等的评价都有自己的标准,她们并非完全倾斜于传统社会的主流意识,而是非常注重才智事功的观点,并且不拘泥于传统的思想框架,独立客观地论史。需要知道,女性的生活空间毕竟狭窄,而笔者在这里将他们关注历史、社会及人生,抒发自己的见解作为一个特点,意在强调他们的识见实乃可贵,不容小视。
三、社会生活空间的渐变
古代“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以及封建礼法的规范与束缚,导致女性在行为上遵从“三从四德”,行动上则“足不踰域”,[1]这从根本上限制了女性的日常活动空间,使女性的生活空间极其狭窄且单一,通常情况下,主要是以家庭作为日常生活的基本单位。明清徽州女性也不例外,除了大量徽州家谱和文书中有资料可证之外,保存下来的徽州才媛的诗词中也能挖掘其生活空间的蛛丝马迹。然而,令人可喜的是,据徽州女性诗歌中记载所推,明清徽州女子的社会生活空间发生了局部的变化,并不是完全像上面所述的那样,而是社会生活空间逐渐扩大,这可能也是女性自我从深闺中解放出来走向社会的一种大胆尝试。
徽州地区岁时节令、庙会活动丰富多彩,外出游玩、祭祀、集会、礼佛或者参加各种文化组织等活动,成了当地民众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这也给徽州女子走出闺阁、扩大社会生活空间提供了既合理又有力的依据。如歙县人张茝贞光绪初年所作《春游》二首,其一:“细雨微微燕啄泥,菜花满地碟参差。村歌一片前山起,又是收茶谷雨时。”[2]496诗中除了有春游外出所见景物的描写,还交代了外出春游时的天气以及途中的心情,“菜花满地”和“村歌一片”在日常的闺阁中是无法欣赏到的,该诗描写的完全是闺阁之外的另一番景象,相比其它闺阁之言竟少了几分苦怨,多了些许愉悦。其《旅宿》:“旅馆萧条梦不成,荒村古寺晓钟鸣。行人早起霜犹白,红叶秋山又一程。”[2]496可知张茝贞随丈夫鲍瑞骏外出,因为何事无从考证,可是途中夜宿荒破的乡村旅馆,夜间难以入眠,第二天又要早起赶路,张茝贞如实写下的这段旅途的经历,这些都是闺阁之外发生的事情,可见女诗人的活动空间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单单局限于闺阁之中了,在闺阁之外也有别样丰富的生活体验。还如歙县詹振甲妾室张喜珠所作《黄州放船》:“鹤影箫声万古秋,只携二客过黄州。坡仙①坡仙:这里指宋代诗人苏轼,因为苏轼曾谪居黄州。宋人张矩《应天长》词:“换桥渡舫,添柳护堤,坡仙旧迹今续。”后人因仰慕其才学,故称为“坡仙”。不载朝云去,如此江山负胜游。”[2]498据相关资料可考,张喜珠的娘家是在湖北黄州,此诗极有可能是张喜珠回乡省亲时所作,诗人记录下了船途中的所闻所感。回乡省亲是古代女子为了排解闺中思亲之苦的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可以让身处深闺的女性暂时走出去,也是女性社会生活空间变化的一种间接推力。詹振甲另一妾室张绣珠作《西湖泛月次夫子韵》:“……塔远灯浮动,潭虚月浅深。船唇同坐久,珠露泾罗襟。”[2]499该诗描绘了张绣珠夜晚与丈夫泛舟西湖之上赏月的户外活动,从其侧面也可看出夫妾二人关系甚好。当然,户外游玩活动也是女性走出闺阁扩大生活空间的另一象征。再如黟县方可作《四月八日到清斋礼佛》:“晨兴肃盥漱,象设空斋陈。……香灯增画静,蔬果具时珍。……永日旦趺坐,结此清静因”。[2]517清斋通常是指用来祭祀或者敬奉佛圣的地方,女性到此礼佛,窥其原因大概有二:一是祭拜祈福;二是信徒使然。礼佛活动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并不罕见,这也算是她们心灵寄托的外在形式,因此经常性的外出礼佛活动即成了女性社会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内容。而由陈降绡《西湖》云:“烧香长是二月三,打浆春波去复还。”[2]418可知,古代女子也经常外出寺庙烧香,烧香的目的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还愿,二是为了祈求。其实,无论外出礼佛也好,烧香也罢,一方面是女性独立走出闺阁扩大日常生活空间的一种自我隐性抗争,从另一方面也可察觉出古代女性对拥有正常生活空间的期许和渴望。另外,徽州女性日常生活空间的变化除了绝大部分体现在外出游玩、社交、礼佛等方面,也有参加岁时节日的庆祝活动可考,据休宁黄桂所作《走马灯》记载:“八骏如环结阵行,元宵飞渡寂无声……华堂此际烧春宴,武备分明贺太平”,[2]519从中也可追忆出黄桂在元宵节的夜晚和家人一起观赏走马灯的一些情形。这些岁时节日活动,无一不给徽州女性枯燥的闺阁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间接地为徽州女性走出闺阁迈向社会提供了难得的机遇。
从徽州女性相关诗作的解读,能看出其生活空间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想象范围,出现了以家庭为中心活动的基本单位和以局部社会为中心活动的基本单位并存的历史现象,这点发现着实令笔者欣慰。当然,笔者这里重点关注徽州女性生活空间的渐变,主要是试图从徽州女性生活的一个重要侧面,揭开徽州女性除闺阁之外的另一方天地日常生活的神秘面纱。
四、结 语
通过对明清时期徽州女性诗词的研究,我们不难察觉,首先,明清时期徽州女性的情感世界色彩斑斓,其内涵丰富深刻,无不透露着“小闺阁大世界”的复杂情怀;其次,徽州女性对社会和历史的一些看法和见识既独到又具独立意识,彰显了徽州女性的自我认知和思想解放。冯尔康先生就曾对徽州才媛的思想做过简单评价,他说:“清代徽州才女思想处于前近代阶段,较前开拓,难能可贵,但从观念上走向近代社会尚有一个长过程。”(2015年4月,南开大学冯尔康先生在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关于徽州才媛史学杂谈时整理记录)最后,徽州女性的社会活动空间发生的渐进变化,暗示着徽州女性抗争传统礼教和族规家法束缚的意识增强,并努力尝试走出闺阁走向社会的道路,但是这条道路充满荆棘和坎坷,必须随着社会的不断进化,家庭结构和职能的演变以及女性社会角色的全面社会化等等协同进行,才有可能。有关徽州女性诗词的进一步深入研究,有待于后来者继续勤奋耕耘。
[1]刘平平.明清徽州妇女的日常生活空间研究[D].合肥:安徽大学历史系,2013:10-47.
[2]傅瑛.明清安徽妇女文学著述辑考[M].合肥:黄山书社,2010.
[3]光铁夫.安徽名媛诗词征略[M].合肥:黄山书社,1986.
[4]江婉琴.从明清徽州妇女诗词看女性主体意识的萌生[J].江西社会科学,2015(1):102.
(责任编辑:郑宗荣)
The Literary Theory of “Poetry can complain”: the Exploration of Female Poetry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Huizhou
TANG Ruzhao
(Huizhou Science Institute,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00 )
The Female Poetry of Huizhou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as profound and complicated historical contents, which was reflected in three aspects: the unfolding of woman’s hearts, woman’s independent reflection and understandings about society and history, the subtle changes of the space of woman’s social activity. These aspects can reflect not only the top-and-medium-level woman’s social life in Huizhou, but also their general mentality and their thoughts of the times. The study of Huizhou women can deepen people’s understandings of the female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Huizhou.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Huizhou; Female Poetry; discover
I207.22
A
1009-8135(2015)05-0032-05
2015-07-21
汤汝昭(1990-),男,安徽无为人,安徽大学徽学研究中心研究生,主要研究明清史(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