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克利斯之剑:主体性身份的建构与缺失——以《外来妹》《苹果》为例试论90年代以来影视中的女性农民工形象
2015-03-19王琴
达摩克利斯之剑:主体性身份的建构与缺失——以《外来妹》《苹果》为例试论90年代以来影视中的女性农民工形象
王琴
(广东省艺术研究所研究中心,广东广州510075)
[摘要]女性农民工作为在中国社会转型期带有鲜明特色的一种群体,其生存状态、生命体验、精神向度都烙有时代的印痕,反映了社会特殊时期的风貌。通过20世纪90年代初热播的电视剧《外来妹》和21世纪颇受争议的电影《苹果》这两部较为典型反映女性农民工的作品,讲述了两代女性农民工的生存境遇、生命历程,社会对她们的规约及其主体性的建构与缺失,探寻了在现代化过程中女性农民工突围生存困境的得与失。女性农民工在现代性的过程中对其主体性身份的建构,社会对其社会身份的认同、主体价值的确认、价值观的形塑和引导是社会现代性关注的重要一面,同样也是女性农民工“人”的现代性的表达和追求旨归。
[关键词]女性农民工;主体性身份;《外来妹》;《苹果》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652(2015)01-0070-09
[收稿日期]2014-11-28
[作者简介]王琴,女,江西九江人,博士,主要从事戏剧戏曲影视研究。
女性农民工作为在中国社会转型期带有鲜明特色的一种群体,其生存状态、生命体验、精神向度都烙有时代的印痕,反映了社会特殊时代的风貌。这里拟通过20世纪90年代初热播的电视剧《外来妹》(暂且称为“第一代女性农民工”作品)和21世纪颇受争议的电影《苹果》(暂且称为“第二代女性农民工”作品)①吕途《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法律出版社,2013年。吕途认为,“第一代打工者”一般指20世纪70年代及之前出生的农民工,他们当过农民,会种地。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外打工,很多是季节性工人。在认同上,他们认为农村是自己的归宿,觉得最后要回到农村度过晚年。而新生代打工者约占整个打工者群体人数的61%,可分为第二代打工者与第三代打工者,第二代打工者一般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当过真正的农民,大多常年在外地打工,与“第一代打工者”不同的是,他们虽然没有当过农民,但是,因为觉得无法在城市购房和长期的稳定工作,所以处于迷茫之中;而第三代打工者/农民工则是指90年代出生的农民工,他们大都没有种过地,很多都是在城市里出生和长大,他们对土地和农村没有真正的认同,希望在城市落脚生根。这两部反映女性农民工较为典型的作品,讲述两代女性农民工的生存境遇、生命历程,探寻现代化过程中女性农民工突围生存困境的得与失。
一、现代性的“寓象”与自我救赎
20世纪80年代末至20世纪90年代初,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百万民工“南下”。1991年,广州电视台推出的10集电视剧《外来妹》对此作了精彩的呈现。这是我国第一部反映改革开放中珠江三角洲外来务工人员(农民工)艰难生活历程的艺术作品。因其真实性和现实性,受到普遍的好评,即使在现在看来,剧中所呈现的劳资矛盾,残酷的商业竞争,新旧观念的更替,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冲突,经济利益与道德、价值观的平衡,文化冲突中人们如何寻找自己的位置等问题仍困扰于当下,并有继续探讨和研究的空间。“农民工”作为改革开放的产物,他们以廉价而密集的劳动力对中国经济的起步和腾飞作出了贡献,作为弱势群体,他们仍然生活在城市化的边缘。《外来妹》关注的是农民工的特殊群体——女性农民工。
“外来妹”作为20世纪80年代末出现的社会群体,预示着中国经济全面工业化化的开启,“现代化/工业化依然是当下世界或中国的宏大叙事,‘现代化和工业化以对农民、农业的掠夺来完成资本的原始积
累,无论是资本主义的英国还是社会主义的中国、苏联,都是同一个历史动机的不同演绎。’”[1]外来妹为其工业化提供了所需的大量廉价劳动力。
电视剧《外来妹》主要描述了6个从偏僻的内地农村到广东打工的女性的命运。她们从闭塞、落后的农耕文化的山村来到了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南部沿海,新型的经济模式对她们的生活习惯、道德伦理观念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外来妹》贯穿着她们在此转变中的命运起伏和撕扯挣扎。文化程度低、做事笨拙的“靓女”在工作中屡次出错,被“炒鱿鱼”,竞而轻生,被人救起,在赵小云的帮助下得以留下来,但最终还是葬送在其笨拙中。年终,她为了多赚钱疲劳加班,被装货的汽车压碎了手骨,一只手被锯断。伤残后的“靓女”留在了山村,面对着一轮轮走出山村的姐妹,她只能无奈而落寞地挥着她那伤残的手。这反映了当时女工劳动监管机制的缺失。秀英本是要被父亲卖了换亲给哥哥娶老婆的,哥哥偷偷地把她放了,她得以跟着同村的姐妹出来闯世界,以偿还订亲的钱。为了多赚钱,她一边在厂里做工,一边出来做洗头妹,后为了高工资做起了专职洗头妹。因为她颇有姿色,时有洗头客的纠缠并赠以首饰金钱。洗头客的老婆找上门,纠集一伙当地妇女撕扯扭打,把秀英赶出了大安乡,怀着屈辱的秀英为了快速赚钱做起了娼妓,后被公安局关押进了收容所。这是一个在经济大潮中,面对金钱的诱惑迷失和堕落的女性,也是被损害、被侮辱的女性。由于文化素质低、法律意识淡薄,“外来妹”往往也成为最易“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另一个被损害的女性是助理拉长阿芳,为了和赵小云竞争拉长的职位,先是伙同她的女工老乡对赵小云进行了百般的羞辱和阻扰,后又主动献身于该厂生产主管精仔。在技术竞争和权力斗争中,阿芳失去了助理拉长之职,自己又不幸怀了孕,挺着个大肚子遭到众人的嘲笑,不想负责任的精仔此时也跑得无影无踪,董事长又准备辞退她。她生产时大出血导致孩子不幸夭亡,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一连串的打击使她堕入到人生的最低谷,靠着姐妹们的帮助和温暖才渐渐恢地复了生活的勇气。剧终,精仔浪子回头,要求重修旧好,并高薪挽留将去深圳的阿芳。阿芳告诉她:“像我们这样的外来妹走到哪里都一样。”曾经有才能并渴望通过婚姻或者身体的手段向上爬而惨败的阿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知道社会等级秩序的不可僭越,社会已经预约好“外来妹”的社会角色。玉兰算是比较幸运的,她与当地小食店的老板福生结了婚,两人相亲相爱。赵家坳第一个出来打工,具有大姐风范的善良的凤珍准备干完最后几个月就回到山里,结婚,再也不外出打工,回到故里只想无风无险、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却发现自己已不属于这里。“情哥哥”未结婚就为她订了五六条要她恪守妇道的家规,俨然一副“夫为妻纲”的嘴脸。凤珍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的自主意识,她一改初衷,再一次带领一些姊妹踏上南下的打工旅途。
剧中最精彩和出色的是女主角赵小云,她以较高的文化程度和掌握技术的速度引起了总经理江生的注意,提拔她到管理岗位。在管理岗位上,她改良了生产工序,大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得到江生的赏识,准备委以重任。江生离开康乐电子玩具厂独自开办建达玩具厂,带走了一大批熟练女工,并用高薪聘请赵小云为其厂的生产主管。赵小云在与江生的共事中,经历了一次次的蜕变逐渐地成熟起来,已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一个懂得现代企业管理理念和市场经济下企业资本运营的能手,这一切得益于“老师”江生的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同时,赵小云也为江生能在短期内击败竞争对手——康乐,在同行中独占鳌头,为企业创收巨额的商业利润立下了汗马功劳。后因价值理念的不同,两人分道扬镳。剧终,小云被当地乡政府任命为乡办玩具厂的厂长,开始了她新的生活和新的事业。赵小云“以一个成功步入管理层的形象昭示了外来妹的希望”[2]。
生活就像一面多棱镜,6个女性的命运折射了“外来妹”这个群体在改革开放经济大潮中寻找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过程中的众生相。但毫无疑问,剧作者浓墨重彩地赋予剧中之义的还是赵小云这个女性人物形象,其他小姐妹的命运只是为赵小云作为一个外来务工人员、一个外来妹初到外面的世界所遭受的多种可能性的诠释。赵小云与老板江生的关系并不能简单地归属于雇员/雇主、男/女的关系范畴,更多的是一种宏观上的东方/西方、农耕文化/工业文明、传统思想/现代理念的交锋、博弈的微观显现。
在剧中开头向观众展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域空间,一个是处于封闭、落后、贫穷甚至是蒙昧状态下的北方农村,村民们打着火把要去南方赚钱;一个是现代、富裕、美丽、高楼林立,象征着经济发达的香
港。香港老板要去内地开厂发财,林先生告诉江子平,“内地”遍地是发财的好机会,香港的股票赚不了几个钱。江子平——一位留学英国的硕士,在经营管理方面有先进的经验。可以说江子平是一个西方世界的“来者”,西方文明的“寓象”,来对他者文化——非西方文明的一次“启蒙”和“规训”。
对于中国来说,对现代性的追求并不是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的。这一追寻从19世纪末开始并贯穿了整个20世纪的中国历史。这也是中国从相互争夺的帝国主义势力下的半殖民地状态中挣扎出来并建立起其社会主义国家政权的历史。社会主义革命以及改革开放将这一追寻送上了新的道路[3] 24。
从鸦片战争开始,积贫积弱的中国一直渴望建立一个富裕、富强、独立的现代化国家,“五四”时期中国“特定的殖民情形使中国更强烈地反省其传统的重负,更彻底地试图用现代性的困境和渴望来取代中国文化”[4] 24。因此,参照西方的文化启蒙成为主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反帝国主义的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与其他精英的社会革命的不同之处在于,共产党将中国现代性的缺乏解释为欧洲势力的欺压和剥削,而不仅是简单的由于中国的“中国性”[5] 24。因此,“西方”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批判和敌视的对象。“文革”结束后,“西方”再一次为中国提供了其富国强民的途径和参照系,其转变包括将中国契入全球资本和劳动力网络的市场经济,以及重新构架“国家”和“社会”之间的关系。关于现代性的寓言继续标记着对财富与权力的“被延迟的渴望”,对这渴望的实现将最终消除那逗留不去的过去的殖民差别的阴影,显示出中国能最终成为一个能以自我为参照的民族国家[6] 29。
中国的现代性想象历程中的断裂标志着一种渴望,它始于其半殖民地的历史并不断地被延迟,它渴望中国这个前西方殖民地有一天也可以作为一个真正的国家被表现得如此的迫切,被如此不屈不挠的追求,是源于一种担心自己可能被排斥于现代性之外的恐惧。这种排斥旨在建造起一种以欧洲为中心的普遍主义的现代性。中国社会主义的力量部分地来自于其半殖民地历史和对中国成为强国的道路的探索。这一被延迟的渴望一直存在着,现代成为了当今中国追求财富和权力的动机[7] 8。
来自于西方世界的江生(资本主义文化)与来自农耕文化的赵小云的碰撞,可以说是市场经济管理运行的一次经济启蒙。赵小云没有跟着农业上一把好手的志强回到赵家坳,也没有留在管理上任人唯亲、生产上单一守旧的康乐玩具厂,而是选择了精明强干、懂得市场化竞争机制商业生产管理的江生,这是一种经济道路的选择。
江生是在西方文化和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他的价值观和生活理念包括他的商业经营管理模式严格遵循西方的市场观念:残酷竞争、适者生存、利益最大化。他充满创业的热情,冷静理智,不乏经营的手段。林先生聘请他做康乐玩具厂经理,他发现林先生在管理上的任人唯亲,面对工作人员的失误,即使是林先生的亲戚,也提出严厉的批评。在工作中,善于发现人才,提拔人才,赵小云因工作上的出色,得到他的赏识。与林先生,在企业经营理念上有重大的分歧,因此,他决定自己开厂单干,并动员赵小云来建达厂帮他。
赵小云:你这样做,林老板会怎么想?
江生正视着她:我知道,林老板对你不错,他对我更不错,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是他领着我走上这条路,铺开来给我做,我在这里办成这个建达厂,有一半机会是他给我创造的,到现在,我都感激他。但是,我不可能一辈子给他打工,当他的马仔。
小云聆听着,深深被他的坦诚所感动。
江生:我不甘心,我要当老板。就像你也不会满足,永远做一个普通的拉长。按你们大陆的话来说,人总是要求进步嘛。这一点,林老板会理解的,香港人大多数都会这样。没错,将来我的事业做大了,把他挤垮了,他可能会恨我。这也不奇怪啊,香港每天都有人跳楼,将来谁跳楼,这还说不定呢。论实力,他比我强,所以,我希望你能过来帮手,你要过来,就是开国元勋!”(节选自电视剧《外来妹》,第五集)
这里强调的是市场经济下的自由公平竞争、机会均等。江生的励精图治,经营有方,开发新产品,拓展市场并很快将实力雄厚但经营无术、因循守旧的康乐厂挤到了破产的边缘,林先生请求江生让给他几个
订单做,但遭到了江生的拒绝。
小云:那为什么不能匀给康乐做呢?康乐的女工怎么办呢?
江生:噢,要知道,康乐已经finish了,他们玩完了,即使我们不考虑产品的质量问题,让给他们两张订单,可是做完这两张单,挨过一个月以后又怎么办呢?其实,那些女工应该尽早知道真相,尽快离开康乐。这样,会有不少女工来我们建达,请你作出对这些女工试工的准备,将熟手女工留下。
小云:林老析真的没办法了?
江生点点头。
小云:这么说,这么多人落在水里,我们厂只能救起那些熟练女工……这太残酷了。
江生:是的,但这种情况,在半年前,同样会落在我们身上。不是吗?
林先生也意识到:这和赛球一样,怎么能指望对方往我们的篮里投球呢?这是他在竞争中的失败。一千多名失业女工通过竞争上岗也只能留下二百多人,未被录用的女工仍在那里哭泣哀求,令小云感到很伤心。
江生:这一切我心理也很难受,但是,我们的眼睛不能光看着门外,(扳过她的身子,使她脸朝厂房大楼)你得看里面,这里面已有这么多女工,我们首先得对她们负责任。(节选自电视剧《外来妹》,第七集)
这里强调的是市场经济优胜劣汰的竞争法则,唯才者上,唯能者存,打破计划经济的平均主义、大锅饭思想,充分地激发人的潜能和创造力。凤珍不能理解江生和小云的做法,认为他们是忘恩负义,她抱着忠义的思想而不愿意离开已经倒闭的康乐厂,秀英用市场竞争法则将凤珍的传统价值观击得粉碎。
秀英:是的,咱们小时候给关帝烧香磕头,小时候听戏曲,就恨那些不忠不义的人,可这不是在赵家坳啊,这里发生的什么事也早就不是戏文里唱的那些事了,你想讲情义,那机器不跟你讲,老板想讲情义,那市场行情能跟他讲吗?就说这回吧,你们对老板、对姐妹最讲情义,可结果呢,老板连你们也不让再住下去,姐妹们也都各自出了厂……(节选自电视剧《外来妹》,第八集)
江生的建达玩具厂的发展与壮大给赵小云进行了市场经济下企业管理运行的启蒙(或者叫“规训”),这是积极的影响,但小云不能苟同的是,江生为了追求最大化利润,扩大产量,而对女工施行了加大劳动强度和劳动时间的做法。虽然施以加班费和营养补助的小恩惠,但在长时间的强力劳动下,女工体能消耗巨大,小云要求江生给女工加薪。女工的罢工,让江生做了让步,同意加薪。但生产任务一完成,江生毫不犹像地辞退了带头罢工的女工。小云质问,江生告诉她:“圣诞订单完成了,生产进入淡季,自然要裁员,不能白白养活她们。”并告诉她:“我们是在做生意,不是在交朋友。”江生解雇了赵小云,并忠告她:“无论你去了哪家工厂,要记住,老板就是老板,打工仔永远是打工仔。”小云告诉他:“我会记住这一点的,但是我不相信这一点”。
江生是在严谨而又冷酷的社会中受到教育和成长的,他不会也不可能那么温情脉脉,如果不想被淘汰,就必须适应环境。他用制度驱使工人残酷地参予竞争,当然他自已也在制度的驭使之下。他时刻准备竞争和取胜,为了生存和扩大,可以说是弹精竭虑,机关算尽。他具备一个优秀的企业家的基本素质,在严格管理制度上寸步不让,锱铢必究,也懂得使用物质刺激,甚至以“感情投资”来诱使手下和工人们为工厂卖命。他在需要工人的合作时,视工厂为一个家庭,可以向工人们让步,给她们加薪,委屈求全。而一旦缓过手来,他也会毫不犹像地辞退带头罢工的工人,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和事阻挡他前进的道路。
江生:人活着是累,难道因为累,就不做人了,没错,吃一个汉堡包也是一餐,吃鸡煲翅也是一餐,要看你怎么选择,……香港是遍地黄金,但香港人面前并不是每个人都摆着一碗饭,有本事你就吃两碗,没错,这是残冷点,但是生存就要不断地竞争,不竞争就会被别人比下去,……(节选自电视剧《外来妹》,第十集)
江生是一个新型的企业家的形象,与以往我们文学史的负面书写和历史、政治教科书中的革命对象不同,他没有道德和法律上的不轨,他是一个商人,遵循经济规律,追求商业利润的最大化。他的核心价值观和反复强调的是“自由竞争”,这是市场经济的核心,与计划经济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他的出现,可以说是市场经济的启蒙者(规训者),赵小云也一直称他为“老师”。他的许多经济手段有悖于我们传统的道德价值评判,也挑战了我们既有的思维方式。赵小云作为一个被启蒙者,与观众一起经历了一次西方化的经济运行模式、市场化规则的洗礼。她与江生的合作,成为南方沿海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全面启动的诠释和呈现,她在此期间所经历的困惑、矛盾、成长与成熟反映了我国经济改革的进程及其间人的蜕变。她对江生充满着敬佩,叹服江生的才干、拓展事业的眼光和魄力。同时,在小云每一个迷茫的路口,在他的引领下,能逐渐地适应并成长为一名现代企业的管理者。赵小云作为一个“他者”(非西方世界)的代表,一步步地接受了来自于西方的(代表着“现代性”)“规训”与“启蒙”,并纳入到西方的、现代的一体化世界秩序中。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西方工具理性的过度膨胀,把人当作一个赚钱的工具,包括对人的感情的控制和利用,都源自于经济利益最大化的追求,这就是江生的“感情投资”论。江生欣赏小云的才干,又唯恐失去这位左膀右臂,于是对小云体贴人微,关怀备至。工作累了,给她增加营养,情绪不好,带她到卡拉OK歌厅散心;连小云自己也记不起来的生日,江生却记住了,并为她精心安排了温馨的晚会。对奉献者的入微关怀,将感情作为一种生产力在商业经济活动中加以利用,有利于单位以生产效益为目标建立人与人的友爱关系的方式,这是经济管理的方法之一,本无可厚非。但直到小云从江生之子的口中得知,江生送她的胸针,其实是他妻子戴了许多年后弃置扔弃的一个首饰,放着没用,就拿去给女工做感情投资,小云才明白这个香港老板内心深处对女工的鄙视,一切“关怀”只是为了女工能为他卖命工作,同时她对江生不顾工人利益的残酷“压榨”表示愤慨。赵小云在与江生的感情处理上,不卑不亢,自尊自爱,有着清醒的意识。剧终,赵小云已成为乡政府企业的厂长,进行国际贸易洽谈,在机场与江生不期而遇。若不是江生的耳濡目染,小云无从成长为现代女企业家,但江生所信奉的那套为人处世原则,又终为小云所看透而不齿。小云之于江生,是青出于蓝;江生之于小云,则是为她提供了一个超越的目标。这似乎正是中国利用资本主义经验走自已道路的一个形象化的暗喻。
如果说自19世纪末以来,中国一直在寻求富国强民的现代化之途,那么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改革开放是一次真正的现代性的实践。赵小云是当今改革开放中涌现出的新型现代女性。她从偏僻的农村来到商品经济发达的珠江三角洲,跻身于外资企业的竞争环境,在现代西方文化氛围中,凭借自己的聪颖睿智施展其管理才干,充分展示了改革浪潮中新一代女性的精神风貌。
二、现代性的“迷城”与自我放逐
20世纪90年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全面启动使中国自1949年后首次进入了全面“货币经济”①格奥尔格·西美尔,《货币哲学》,华夏出版社,2007年。在该著中,他论述了“货币经济”的有关问题。时代。19世纪末德国社会学古典大师西美尔在其著作《金钱、性别、现代生活风格》一文中详细地阐述了“金钱”在现代社会中的地位与作用:现代人认为生活中的所有幸福和最终满足,都与拥有一定数量的金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货币从一种纯粹的手段和前提条件成长为最终的目的,金钱越来越成为所有价值的绝对充分的表现形式和等价物,它成为一个中心,金钱变成我们这个时代的“上帝”。
2007年出现了一部颇受争议的电影,即是由女导演李玉导演的《苹果》,因其大胆的性爱镜头和尖锐的灰色表达而遭到禁演。《苹果》的内容涉及到现代都市以赤裸的“金钱”为目的的女性生殖力的出让,因有悖主流话语的表达和错综复杂的伦理表述而遭到争议,甚至非议。
《苹果》的原名(英文名)是Lost in Beijing,讲述了在北京生活的两对外来夫妇因一场“强奸”案而引发的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以及所引起的对彼此生活和心灵的激荡,呈现出他们在“金钱”时代里的价值迷失。在影片开头,城市富裕阶层林老板在酒店房间里与一女性进行钱色交易,然后林老板驾驶着他的奔驰车,带领员工游览了北京的现代城市新景、摩天大楼和一些标志性的北京建筑。入夜后,林老板进入他的钱庄——金盆洗脚城(现代都市新兴起的娱乐休闲场所)。洗脚城里有按摩拍打声,客人慵懒地与女
洗脚妹的调笑,林老板与朋友的纸牌赌博以及一女赌友豪放的大笑:“有艾滋就证明其性功能强大”,呈现出一幅欲望都市的场景。本片女主人公洗脚妹刘苹果游刃有余地化解客人的性骚扰并博得客人的喜欢而得小费。刘苹果走上狭窄的楼梯,回到简陋逼仄的出租屋,然后是与丈夫安坤在洗澡间里的恩爱。此处突出的故事背景是现代都市人在金钱和性的驱动下的纸醉金迷,一个欲望都市。有钱人可以通过金钱购买到其所需的性的满足与舒适,那么穷人只剩下彼此生命原初力的欢愉。在一次酒醉后,刘苹果被林老板“强奸”(或“顺奸”),正好被擦玻璃的“蜘蛛人”丈夫撞见,矛盾由此展开。
安坤亲眼看见林老板“强奸”其老婆刘苹果,觉得自己受了刺激,侮辱了自己男子汉的尊严,他的第一反应是冲进洗脚城,对强奸者林老板还以暴力,后被保安拖出;然后对林老板的汽车进行了破坏,以求得某种心理的平衡;接着打电话向林老板索要2万元的精神损失费,未果;随后找到林东的妻子王梅(美容店老板,穿金戴银的富贵夫人表象下是因不能生育而遭到丈夫冷落的失落女性)索要2万元的精神损失费。王梅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气愤,摔东西,情绪激动。
王梅:告诉你我的感觉,那个混蛋干出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奇怪,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男人不花就像狗突然不吃屎了,但是你来找我要钱,你就不聪明了,告诉你为什么?我就是跟他有仇,那也是公婆俩一窝的,窝里反的事,我是不会干的。在情感上,你和我都是受害者,在利益上,你来找我要钱来惩罚我老公,跟我却是对立的,听明白了吗?小伙子。
安坤:你不给我钱,我就告他强奸。
王梅:我老公睡了你老婆是不是?
安坤:他是硬干的!
王梅:哦,硬干的,你觉得冤了是吧?
安坤:不光是冤枉,我觉得受了强烈的刺激。
王梅:好好,你受了强烈的精神刺激,但是,只要他不承认,你那2万块钱就要不到了,对吧?
安坤:他承认,这事就好办了呀!
王梅:还是不对,就算他承认了,他能给你钱?他这个人啊,在钱上不太计较,但是死要面子,给你钱,他就彻底输了,所以,帅哥,要钱,彻底没戏了,(安坤沮丧地蹲下去)而且,告,你肯定告不赢,你有证据吗?在那种场合你说得清吗?
安坤:这是明摆着的呀。
王梅:除非你是特别地爱钱,(安坤的表情不置与否)如果你不是纯粹为了钱,在精神上面的损失,你是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弥补过来的,我老公给了你一顶绿帽子戴,你也给他一顶啊。(节选自电影《苹果》)
从以上一段谈话中可以看出。安坤为了弥补男人的“尊严”受损,首先认为“金钱”是最好的补偿,而不是拿起法律的手段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名誉。他去告林东,不是因为“强奸”,而是因为不给他钱——被强奸者的精神损失费。因此,他的核心目的是拿到钱,拿到了钱就等于换取了他的“尊严”。“当千差万别的因素都一样能兑换成金钱,事物最特有的价值就受到了损害。”[8] 8-9
作为真正的受害者——刘苹果,她与丈夫的做法如出一辙,但她不是直接去要钱,而是以此为要挟而保住现有的工作。
苹果:林总,我想跟你谈谈。
林东:又是要钱,你们还配合的挺好的。
苹果:不是这样的,林总。
林东:2 000块,这事到那那了,明白吗?
苹果:我不是来要钱的。
林东:我不管你是要钱还是不要钱,反正,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希望你从我面前消失,我以后也不再要见到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苹果:林总,你是想要开除我。
林东:你还能怎么样,升你当大堂经理好不好?
苹果:这事不能怪我,要是你真的要开除我,我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我就告你强奸。
林东:你凭什么告我?
苹果:就凭你留在我裙子上的东西。
林东:你把我当克林顿阿?
苹果:反正这事,安坤也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好了。林总,行吗?(节选自电影《苹果》)
刘苹果本可以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尊严、名誉,但在生存困境面前,她屈服于金钱和权势。刘苹果保住了工作,安坤也在给林东戴了顶绿帽子后求得了暂时的心理平衡。可刘苹果怀孕了。安坤认定孩子不是自己的,并再一次内心失衡。同时,他也再一次燃起了敲诈林老板发一笔横财的欲望。刘苹果想把孩子打掉,安坤坚决不让,他认定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出租妻子的身体和孩子获得经济利益回报;当林老板听说刘苹果怀孕后,一直膝下无子的他可以租用刘苹果的身体延续后代,只需付少量的租金。他们遵循商品经济社会的货币经济原则:等价交换,各取所需。金钱已成为商品社会的一切等价物。刘苹果的身体与生殖力就在两个男人的讨价还价声中完成了它的让渡。两对夫妇坐在一起,签订完让妻协议,握手言欢,庆祝合作愉快。他们并没有觉察出如何的不妥和屈辱,因为,他们遵循夫权或者父权时代的观念:女人及其身体和孩子都是男人(丈夫)的私有物。在此交易中他们并没有考虑到或者说完全忽视女性(妻子)的人权、尊严、人伦、道德。在影片中也没有呈现出作为妻子的刘苹果和王梅在此交易中的矛盾和挣扎,刘苹果安然地接受丈夫对自己身体和肚子里孩子的出让,王梅因自己不能生育也只能痛苦地接受男性对自己的阉割。两位女性认同并接受了商品社会中的货币经济原则。
在市场经济的引导下,商品经济的观念开始渗透到社会的多重领域,出现了拜金主义、消费文化与世俗化潮流,人文精神失落。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一些女性越来越依附于权力、依附于金钱、依附于男性、依附于利益这种短期的效应。
十月怀胎,刘苹果产下一子,医院的血型报告证明是安坤的孩子,安坤突然地意识到,按照协议他将拿不到“典妻”所得的100 000元钱,因为妻子生下的是他的孩子,此时,他也来不及享受做父亲的喜悦,只能靠撒谎和行贿医生,篡改了孩子的血型,由“典妻”变成了“卖子”。安坤抱着几叠用孩子换来的钞票,体味着生活的孤寂。林家则是一片得子的喜悦和温馨,林东抱着孩子昭显着无限的父爱,享受着人伦之乐,而安坤在其中只是一个多余的人。此时,他才体会到孩子、亲情比金钱的重要。因此,他只能上演一出入室绑架、盗窃孩子的悲喜剧。安坤归还100 000元钱,向林东索回孩子。此时林东觉得这个孩子已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求安坤把孩子留给他。林东从中年得子的喜悦重又跌入到了人生的虚空,从游戏人生到被人生所游戏。两对夫妇在一场“典妻”“卖子”“代孕”“买子”的荒唐剧的演出中体现出了他们各自灵魂在金钱、利益面前的价值迷失、精神的滑坡,剧终由基本的“人伦”关系才唤起他们灵魂的激荡、心灵的荡涤。
刘苹果的形象是20世纪90年代民工潮中“外来妹”形象的延续。“民工潮”第一次出现在1989年春天[9],“‘农民工’是对进城打工农民的一种称呼,是‘农民’和‘工人’双重身份的叠加,即‘在工地上我就是工人,回了老家我就是农民’,这些像候鸟一样定期在农村与城市之间迁徙的流动人口,从20世纪80年代末期开始出现,成为推动中国现代化的有效动力。”[10]因此,1991年热播的电视剧《外来妹》是作为一种“新生事物”“社会进步”的标志加以正面表现的,然而经济发展导致的贫富分化、阶层的重构和重组以及新阶层的合法化成为中国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
在城市空间中,“农民工”的身影经常是“不可见的”,他们或者被屏蔽在建筑工地的围墙内,或者被封闭在厂房里,或者在深夜从事着城市的环卫及其公路的维修与保养,在很大程度上,城市的白天是他们的夜晚,城市的夜晚是他们工作的时间。但是,他们的身影会在每年的“春运”中浮现出来,会在因拿不
到工钱而被迫自杀的新闻中出现,会在一次次矿难的深度报道中出现……[11]
电影《苹果》有意地展现城市发展中所凸显的贫富分化问题,现代社会贫富的对立将女性再次放置到金钱购买的欲望和色情对象。在乡村姑娘通往城市的道路上,城市男性很容易凭借他们的优势地位将她们规约为取悦服务于他们的情色欲望体。与第一代“外来妹”大批地进工厂不同,刘苹果所从事的是为有金钱、有时间的人士服务的休闲娱乐业,刘苹果和小妹作为洗脚城的洗脚妹每天的工作都要经受男客人的不断的性骚扰。如果把握不好度,就容易堕入情色工作者之列。因此,洗脚城的洗脚妹一律要求是未婚的年青女性。所以,刘苹果在职业的选择上就堕入了给男性遐想的暧昧地带,为她后来被老板强奸(或“顺奸”)提供了绝好的场域。在“强奸”事件发生后,影片中并未呈现刘苹果对此事的痛苦和挣扎,而是安然地接受了丈夫充满仇恨的性报复,她接收了林老板的20 000元损失费并以“留在裙子上的东西”为要挟保住了工作(一样是为了钱和利益)。“为性事支付和接受金钱对女人个体意味着最深重的剥夺”[12] 86“当一个女人为了一种完全非人格性的、纯粹外在事实性的回报而献出自己最隐秘、最个人性的东西时,金钱等价物就说明人类尊严被降至最低点。”[13] 83安坤把一起“强奸”事件演变为一场金钱交易,刘苹果默认并接受了丈夫对自己的“典当”(金钱交换物),并在代孕中享受着林老板对自己的特殊照顾和营养补贴。产后,离开了她与安坤简陋逼仄的出租屋,住进了林老板的富裕家庭,享受着城市富裕家庭优越的生养环境。虽然在林家,她兼具保姆与奶妈的角色,还要接受女主人的监视与冷言冷语以及女主人对丈夫色窥的醋意的报复性责打,她都毫无怨言,一一承受。当安坤告诉她,那孩子是他的,而不是林老板的时候,对这个事实,她在潜意识里进行了抗拒。
安坤:那孩子是我的,我背着你把孩子血型给改了。
苹果:你就编吧,你怎么那么能编。你不就是嫉·妒·吗?我现在告诉你,没有的事,你爱相信就相信,不相信就拉倒。
安坤:你她妈缺心眼,我骗你这个干什么,那个孩子是我的,你听到没有?那个孩子是我的,咱俩明天去验血型,验完血型,咱们乘他们不注意,咱们远走高飞,咱们回老家,(刘苹果掌掴了安坤的脸)
苹果:你真不要脸,那孩子是你的吗?你还不嫌丢人。(节选自电影《苹果》)
刘苹果在知道关于孩子的真相后,在电梯里哭泣,回到林家,抱住了正在泡奶粉的林老板,主动献身,“你不是喜欢我吗?给你你都不要。”林老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被弄得手足无措。
刘苹果对安坤用了“嫉妒”这个词,并对安坤提出带着孩子偷跑回老家的主意予以制止,可以看出,刘苹果是愿意被“典当”在林家的,她享受着在林家代孕的舒适,从心底里她愿意这个孩子是林老板的,她不愿意接受孩子是安坤的事实,因为,这意味着她将与这个富裕的家庭毫无瓜葛。当她从安坤那里确定无疑孩子不是林东的时候,除对林老板的愧疚外,最主要的是她的失望与失落。她伏在林东肩头哭泣,悲痛的她再也没有抓住这个有钱男人的筹码,也失去了唯一的入住林家甚至取而代之成为这家女主人的机会。因此,在对利益、金钱的追求上,她与安坤是一致的(所以,她能够安然接受丈夫与林东对自己所进行的身体、生殖力与金钱的交易),只不过是,一个是明码标价赤裸裸,一个是隐晦又曲折。
刘苹果不愿意带着孩子与安坤私逃,安坤为了留住林东的10万元钱而又想得到孩子,他只能选择铤而走险爬窗“盗子”,警察帮忙把孩子找回来了,可也证明孩子不是林东的,林东中年得子的黄粱梦走向破灭。在经历了这场风波后,4人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平静。刘苹果为林东做好了最后一顿早餐,带着孩子,同时也带上了林东的10万元钱,独自走出了林家。刘苹果的出走,是对男性清醒认识后的自觉,可依然无法摆脱对金钱的依赖。
三、结语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进入了新的历史转折期。传统意义上的大量农村女性随着社会结构、经济方式的变革,其身份由农民转变为农民工。女性农民工以自己特殊的身份角色嵌入到中国工业化、现代化
的过程中,她们是边缘的、弱势的、过渡的,但又是不可忽视的一翼。在走进、融入城市的过程中,相较于男性农民工,她们将遭遇更多性别的歧视与压迫,无论是影像表达中的城乡二元结构中的受难者,或是男女性别视域中魅惑的引诱者或堕落者,对其主体性身份的建构、社会身份的认同、主体价值的确认、人格尊严的尊重甚至是“新生代”女性农民工市民化过程中价值观的形塑和引导都应是社会现代性关注的重要一面,同样也是女性农民工“人”的现代性的表达和追求旨归。
参考文献:
[1][2][9][10][11]张慧瑜.遮蔽与凸显:“农民工”在大众传媒中的位置[EBOL].http://www.sachina.edu.cn/ Htmldata/news/2005/11/62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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