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改变世界”思想的当代诠释
2015-03-19朱必法
朱必法,李 齐
(1.湖北中医药大学检验学院,湖北武汉430065;2.武汉工程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205)
阅读马克思的文本,我们不难发现,马克思对现实世界的深切关怀是显而易见的,而这种关怀并不是马克思内心一时的热情,而是马克思致力于人类幸福事业的孜孜追求。正是抱着这种崇高的理想,马克思给予哲学深厚的希望,这种希望早在马克思的博士论文中就已明显表露出来,他指出:“在自身中变得自由的理论精神成为实践的力量,作为意志走出阿门塞斯冥国,面向那存在于理论精神之外的尘世的现实,——这是一条心理学规律。”[1]75哲学由于自身意志的力量,它要下降到尘世,在现实世界中转变成为一种实践的力量,即在使哲学世界化的同时使世界哲学化。
从这一目标出发,马克思又一次在《〈科隆日报〉第179号的社论》中表述了同样的观点,即“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因此,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1]220。可以看到,马克思寄希望哲学应该在与现实世界相互作用中发挥力量,在融入现实世界之时改变世界。与此同时,在马克思看来,近代哲学不仅没有达到哲学与现实世界的融合与相互作用,而且由于以“意识内在性”为原则建构的近代哲学,它局限在以形式的、概念的和逻辑的理性思辨中,进而形成了空洞和抽象的“解释世界”。
一、解释世界的困境
毫无疑问,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在古希腊巴门尼德那里,因为,他明确地把存在作为哲学研究的对象。巴门尼德关于“作为思想和作为存在是一回事情”的命题确定了理论思维或思辨思维的基本形式,并以此奠定了他在哲学史上的地位。从此以后,无数哲人都致力于对存在的追问,寻求与现实经验世界不同的超验世界,以把握这个世界中最普遍、最稳定、最永恒的东西。历史上的哲学家普遍相信相对的、变化的、有限的现实世界不仅不能够为人类提供确定的知识,而且也不能为人类实现幸福提供保证。只有那超验的具有普遍性的存在能够给人真正的知识。因此,哲学从这个时候起,转向了对超验世界的追求,并以寻求具有普遍性的知识为立命之基。可以看到,哲学的这种求知方式,已经内含着思想与现实的分离以及思辨逻辑的雏形。只不过在古希腊时期,这种分离并没有真正地被人们明确地确定下来。
一千年的中世纪神学否定世俗,崇尚彼岸,更是把哲学引向了远离现实的天国世界。在经过中世纪神学的统治之后,哲学再一次登上了“女王的宝座”,也就是到这时,哲学才从神学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并自视能够给予人类关于现实世界的确切知识。哲学从此获得了一种能力,即自视可以“解释世界”,而这种能力当属笛卡尔所建立的“从头开始做起”的意识哲学,这“主要在于它以一种自由、简捷而又通俗的方式,撇开一切假定,从通俗的思想本身出发,从一些十分简单的命题开始,把内容引到思想和存在上,给思想树立了它的这个对立面”[2]63。可以看到,当笛卡尔从怀疑一切的结果中确立“我思”时,哲学就以“我思”为第一原理,通过思维自身的逻辑演绎实现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并获得具有普遍性的知识。对此,海德格尔说道:“笛卡尔发现了‘我思故我在’,就认为为哲学找到了一个可靠的新基地。但他在这个‘基本的’开端处没有规定清楚的正是这个思执的存在方式,说的更准确些,即‘我在’的存在的意义。”[3]28
然而,笛卡尔创立的主观意识哲学被康德证明是不可能真正地深入现实世界当中。当休谟把康德从独断的梦中惊醒时,这种对现实世界作出“合理”解答的意识哲学,随即成为康德为之进行审判的被告。康德认为,在没有对理性的能力进行审判之前,就独断地认定理性能够认识世界,是不合法的,“人类的理性在它的某一个知识部门里有一种特殊的命运:它老是被一些它所不能回避的问题纠缠困扰着,因为这些问题都是它的本性向它提出的,可是由于已经完全越出了它的能力范围,它又不能给予解答”[4]237。在这里,康德用以审查理性的方法还是以理性为基础,他所进行理性批判的方法仍是以思维自身的能力为前提而进行的。这个批判任务的实现过程在于“不仅指出‘我思’伴随我的一切表象,而且在于把‘我思’表象本身理解为自发性的活动、纯粹活动,而这种活动本身就是自我意识”[5]20。对理性自身能力的考察,毋宁说就是在理性自身内部进行的“恶”的循环,而这从一开始就蕴含着的意识的独断注定了康德不可能走出二律背反的窠臼。
康德重建近代意识哲学的努力,结果在现象世界和“物自体”二元分裂的状态下失败了。进一步而言,如果哲学没有认识现实世界本质的能力,那么,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对此,黑格尔不仅没有在康德面前畏缩不前,而且他在批判康德哲学之后,最终建立了一个统摄一切的思辨的形而上学哲学体系。黑格尔把绝对精神作为他的哲学核心,把康德的二律背反消融在了绝对精神的矛盾发展之中。对此费尔巴哈说道,“黑格尔哲学是思维与存在的矛盾的扬弃,这个矛盾特别是康德就已经提出来了,他看的很清楚!只不过这种矛盾的扬弃是在矛盾的范围以内——是在一种要素的范围以内——是在思维的范围以内”[6]114解决的。从外在形式来看,黑格尔似乎解决了思维与现实世界相互沟通与作用的问题,但从黑格尔体系内部来讲,以马克思之见,他只是“为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7]159。因为,黑格尔只知道从绝对精神出发来说明现实世界,其实并未触动现实世界之中的任何东西。之所以是这样,在于黑格尔把绝对精神自身作为现实世界发展的实际进程,而绝对精神在外化自身的同时,所关切到的只是被它逻辑地安排好了的抽象的现实世界。
以“意识内在性”原则建构的近代哲学虽说在黑格尔这里最终获得完成,但是,其矛盾是显而易见的。对此,海德格尔道出了实情:“只要人们从我思出发,便根本无法再来贯穿对象领域;因为根据我思的基本建制(正如根据莱布尼茨的单子之基本建制),它根本没有某物得以进出的窗户。就此而言,我思是一个封闭的区域。‘从’该封闭区域‘出来’这一想法是自相矛盾的。”[8]黑格尔虽然克服了近代哲学由于主客二元分裂造成的矛盾,但是,他却从另一个极端上彻底地使现实世界被抽象统治,完全没有触动现实世界中的任何东西。把对象嵌入意识之中,乃是近代哲学建构的主要路径,但依此路径,近代哲学认识现实世界的努力并未得到实质性进展,而哲学发展到黑格尔这里便不得不趋于终结。接下来的任务是,怎样使哲学能够切入现实世界当中并与现实世界相互作用,这就成为马克思登上哲学舞台时所面临的历史任务。
二、改变世界何以可能
以“意识内在性”为原则所建构的意识哲学,在黑格尔那里由于达到了极端而趋于终结。在终结近代意识哲学的任务中,费尔巴哈可谓功不可没,他对为近代一切形而上学之完成者黑格尔的批判,决定性地将哲学拉回到现实世界中。
费尔巴哈认为:“思辨哲学一向从抽象到具体,从理想到实在的进程,是一种颠倒的进程。”[6]108与此相反,费尔巴哈的哲学从感性的人出发,而不是从精神出发来批判黑格尔思辨哲学。费尔巴哈指出:“新哲学将我们所了解的存在不只是看作思维的实体,而且看作实际存在的实体。”[6]167这个实际存在的对象就是人,即具有感性的人,当然也就是一种感性的存在物。以此来看,费尔巴哈在一定程度确实触及到了思辨哲学的软肋,因为,思辨哲学从思维出发来解释现实世界,而“新哲学”则从现实的人出发。这样一来,费尔巴哈哲学对思辨哲学的这种颠倒为马克思的理论创作提供了必要的素材。例如,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原因即是费尔巴哈对思辨哲学的一击。但是,马克思担心费尔巴哈的感性会“失去了它的鲜明的色彩而变成几何学家的抽象的感性”[9]164,所以没有停留在费尔巴哈的范围内,而是继续前行,将费尔巴哈的感性直观发展到感性活动。在马克思那里,“感性”既不是作为费尔巴哈指出的“类”的本质,也不是作为疏离于现实生活的主观意识(如黑格尔的“自我意识”),而是指人的“感性的活动”,即“能动”与“受动”的统一,它是内在于人的生命活动并显现出来的人的能动的、自由的、丰富的现实生活。马克思对感性活动的这样一种指明,使马克思真正把哲学所由之建立的基础奠定在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当中。唯有此,马克思才能够超拔于近代哲学,立足于人的现实的生活,来思考哲学建构的方向,所以,马克思把哲学要致力于解决的问题不是看作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现实问题,实践问题。
就此可以肯定的是,“马克思指明逻辑思辨中止于现实生活面前,与其说是中止了关于意识的空话,不如说是宣布了逻辑思辨的有限性,近代哲学给‘内在性’施加的不能承受之重就需要予以解构。指明思维‘内在性’的限度,马克思已经在存在论根基处与近代哲学区别开来,实际踏上了深入于‘现实生活过程’的生存论哲学路程”[10]。以此为界,马克思才有可能触动现实世界,才有可能从根基上彻底推翻思辨哲学对解释世界的软弱无力。
感性活动作为改变世界的存在论原则,具体来说有以下几点主要内涵:
第一,感性活动作为现实世界产生的根本基石。毋庸置疑,马克思超越费尔巴哈的关键是对象化活动,从对象化到对象化活动,这一步异常重要地使马克思从根本上与费尔巴哈划清了界限,从此,现实世界在马克思面前成为一本体现人类本质力量的全书。马克思说,“工业的历史和工业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11]87,感性活动也即对象化活动作为人类现实世界生成的基础,证明着世界存在的根源。当然,这里描述的现实世界并不是地理学意义上的现实世界,而是从逻辑上加以概括的相对于自然界而言的人化世界、感性世界。在这里,必须从存在论原则高度上来理解,也就是说,马克思所要澄清的是,现实世界的存在是以感性活动为基础而形成的感性世界。感性活动把人自身的力量对象化到外部,形成客观的感性世界,它本身就是人类感性活动的结果,是证明人类力量的存在。这就是马克思所要证明的现实世界之存在的含义。毋宁说,现实世界是同人类感性活动一同构成并被确认的。以海德格尔之见:“只有当一个存在者本来就具有‘在之中’这种存在方式,也就是说,只有当世界这样的东西由于这个存在者的‘在此’已经对它揭示开来了,这个存在者才可能接触现成存在在世界之内的东西。”[3]65因此,感性活动本身就蕴含着世界所生成的目的,世界存在作为感性活动的结果,蕴含在感性活动之中,并具有体现感性活动性质的作用。
第二,感性活动作为现实现世被理解的源始基础。现实世界之被理解,其关键也必须而且应当从存在论原则高度来说明,因此,感性活动无可置疑的是现实世界被理解的源始基础。说一事物被理解,也就是说它被意识到,然而,近代哲学由于拘泥于“意识内在性”,并未追寻意识之来历,它不仅未能真正切入现实世界,而且也达不到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对马克思从感性活动存在论原则高度来看待理解世界之可能,海德格尔为我们展示了一条线索,“认识是此在在世的一种样式,认识在在世这种存在建构中有其存在者层次上的根苗”[3]71。这一表述为我们理解马克思哲学对现实世界理解的道路,从方法论上提供了借鉴。感性活动作为人(此在)的根本存在方式,其自身在对象化本质力量的同时,已经内在的对世界进行了理解,或者说是已经意识到了对象化活动本身及其结果的意义所在。在这里,澄清意识的来历是至关重要的,近代哲学由于未能澄明意识的来历,无不在思辨的天空中盘旋,而未能切入现实世界。相反,马克思从感性活动出发,澄明了意识的来历,指出:“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12]525这就从存在论原则高度对意识的起源进行了说明,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即是意识产生的源始出生地,意识归根到底乃是人的现实生活过程的反映。也就在这个时候,意识对现实世界的反映仅仅是作为人们现实生活的结果而被意识到,这样,感性活动作为意识源始出生地,就成为规划意识发展的根本方向,“从这个时候起,意识才能摆脱世界而去构造‘纯粹的’理论、神学、哲学、道德等等”[12]534。所以,哲学在这时才能够真正地与现实世界相互作用,并作为改变现实世界的思想力量而有所诉说。
第三,感性活动作为改变世界的基本原则。我们可以把马克思哲学贴上批判与革命的标签,但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意见是否得到清楚地澄明呢?马克思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就阐明了如果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这一断言,当然,马克思所要消灭的是以黑格尔为完成者的近代思辨哲学,而他所要开启的是切中现实世界的哲学。因此,从现实世界之存在原则上来讲,“感性活动”随即成为他建立新哲学的存在论基础。从感性活动出发,它作为现实世界的源始发生地所进行的解释与改变世界的任务,才具有了真正推动哲学向前发展的动力。值得注意的是,改变世界就是改变现实世界的矛盾,就是改变资本统治下人生存的异化状态,这才是马克思哲学理论的最终归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感性活动不可置疑地成为改变世界的发动机,它本身已经进入现实世界的“原本”之中,在其自身的活动中,现实地改变着世界。海德格尔恰如其分地说道:“这个此之‘存在’,而且惟有这个此之‘存在’,才具有绽出之生存的基本特征,也即说,才具有绽出地内居于存在之真理中的基本特征。人之绽出本质基于绽出之生存,这种绽出之生存始终区别于形而上学所思考的实存。”[13]381~382在这里,感性活动不论是从现实层面来讲还是从意识层面上来讲,都将成为改变世界的深刻基础与推动力量,因此,“这种互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12]529。这样一来,现实世界的存在根基不仅得到了清楚的说明,而且对现实世界中矛盾的克服动力与方向也就昭然若揭。
众所周知,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是资本大张旗鼓蔓延的时代,现实世界的人们在它的统治下而走向异化,怎样铲除异化并找到复归的道路成为当时哲学所做的主要工作。但惟有马克思从感性活动出发,找到了异化产生的根源,而且阐明了人从异化走向自由的现实道路。而这条道路在今天看来,应在存在论原则高度上才能够真正地贯彻与执行。因为“在实践的、现实的世界中,自我异化只有通过对他人的实践的、现实的关系才能表现出来。异化借以实现的手段本身就是实践的”[11]81。资本的统治作为人类异化的缘由,它应该在其自身的活动中被揭示出来,私有财产本身作为感性活动之否定面的产物,是不能够在其外在形式被克服的。所以,马克思从感性活动出发,在对现实世界分裂原因的深刻分析之后,洞察了现实世界的“自我矛盾和自我分裂”,阐明了人从异化走向复归的道路。也基于此,改变世界的目的才真正的在马克思所开启的哲学任务中得到切实贯彻。
三、面向未来的哲学致思
从存在论原则高度来关切马克思哲学在当代发展的命运,乃是当今时代的要求。如果哲学不能切入社会现实之中,它必将成为空洞的理论说教。马克思在批判旧形而上学的过程中,创立了以感性活动为原则的“新哲学”。这一原则对哲学的历史性意义在于,它使哲学深入到了“历史本真的那一维度”中,并实现了马克思所期望的哲学与现实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历史为鉴,经历文艺复兴以及完成宗教改革之后的时代是一个“理性启蒙”和“资本泛滥”的时代,其现实图景是在资本原则与现代形而上学两者联姻的基础上对现实世界的强制。对这种强制的破除,并在哲学上刻画出人的真正现实生活并公布于世,成为了马克思对资本和现代形而上学批判的目标。马克思的这个目标是以资本批判为基础,以现代形而上学批判为构建达成的。
首先,马克思对资本的批判性分析开始的哲学致思。资本本身作为一种“物”性的存在,从外在形式上看来,与现实世界的发展并无牵涉。但是,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资本乃是作为一定历史发展阶段上产生的“物”性存在。资本是人与人之间现实关系的虚幻反映,这种虚幻的反映通过“物”的中介被确立,而它的实质乃是现实社会中人的异化劳动以及所产生的异化关系。人与人之间现实的丰富关系,为物与物的关系所代替,并反过来变为统治人的一种普遍抽象的物质力量。这种关系构成了资本抽象统治的实质,它作为一种强大的统治力量规划着人的现实生活,并按照资产阶级的意图在世界范围生根:“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他们不想被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276这表明,在资本所及的地方,都必须以资本作为其存在的原则,都必须按照资本的逻辑展开自身。由此看来,资本也可称作现代社会的存在物本身,它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以及物与物之间的一种异化了的存在关系。这种异化的存在关系,按马克思所言,即表现为无数商品的堆积,“从肉体上来说,他的存在,他的生命,也同其他任何商品一样,过去和现在都被看成是商品的供给”[11]65。人的肉体存在在资本的统治下成为与商品一样是可以买卖的,而且人的肉体存在成为商品运动的特殊形式。肉体作为商品而存在,必应按照商品存在法则进行交换,而交换价值本身就要求必须在平等、自由等条件下进行,这种自由、平等的词句在马克思看来不过是“资产阶级的现实利益的唯心的表达”[1]216。
其次,马克思对现代形而上学的批判性开启的哲学致思。马克思指出,考察一个时代的思想和观念,一定要从它的现实基础出发,在揭示现实的历史条件和现实的社会关系之后,才可以完全说明这个时代的本质特征。以此为方法,马克思获知了思辨哲学产生的现实根源,“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12]524,因此,现实社会有什么样的物质行动,就会产生什么样的精神观念与其相对应。对于黑格尔来说,“哲学也是这样,它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14]12。但是,由于近代哲学局限于“意识内在性”原则,使得哲学局限于对意识自身的关切而疏离了现实世界,仅仅通过其“自我意识”的逻辑概念演绎来把捉时代的发展脉搏,从而在逻辑概念演绎范围内自行发展,结果并未触及现实世界本身。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哲学可以用来从概念和体系上整理在者整体,提供一幅关于各种各样可能事物以及事物的世界图景,世界画面,并由此指明一般的和带有规律性的方向。”[15]13所以,形而上学在此从概念和体系上为世界找到了一个具有规律性的方向,妄图能够从思想上来把握现实世界发展的道路。
费尔巴哈试图对为一切形而上学之完成者的黑格尔思辨哲学进行“颠倒”,他把“宾词当作主词,将主体当作客体和原则,就是说,只要将思辨哲学颠倒过来,就能得到毫无掩饰的、纯粹的、显明的真理”[6]102。但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哲学的颠倒并没有超出黑格尔哲学,而是完全束缚在他所反对的东西里面。因为,当费尔巴哈反叛抽象思辨而诉诸感性时,他也只是从客体或直观的形式上去理解事物。他把自然理解为与人分离,先于人类而存在的对象,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就像单纯的感觉仍然可以滞留于感觉主体的内部自身一样,单纯的直观事实上也不可能真正进入——贯穿——对象领域,而只是在表面上作出了一个‘跃进’的姿态,便立即折返自身”[5]9。这使得费尔巴哈也陷入了直观的抽象当中,即感性直观下的对象与思辨中的对象宁可说是同样的抽象。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只注重精神的劳动,把人的劳动视为客观统一于主观,因此只具有纯精神性意义;与之相反,费尔巴哈把人的劳动理解成了追逐物质利益的“客观现实的物质性活动”,理解成了主观消融于客观的过程,因此只具有纯物质性意义。与他们不同的是,马克思把人的劳动理解为“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认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才是一切精神的主体性和物质的客观性得以理解的前提和得以统一的基础。这就把感性活动的能动性、创造性摆在了第一位[16]。
对于马克思而言,哲学应该是在切中现实世界中履行的思想,但由资本逻辑与形而上学的相互作用,现代形而上学在现实性上“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17]107的资本统治的社会中,仅仅把捉到的乃是以概念为逻辑推演的抽象理论概括。不可否认的是,在概念的逻辑推演中的现代形而上学并不触及现实世界,即“形而上学往往只是把存在者表象为存在者而言,形而上学并不思及存在本身”[13]432。相反,马克思认为“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12]526。从存在论原则高度赋予感性活动为哲学的阿基米德之点,以此从现实世界本身来诉说哲学之思的源始根基,并在资本批判的途径上突破形而上学的虚妄性,马克思找到了哲学切入现实世界的根本路向。思维、意识等等是在人的感性活动中生成出来的,它属于“前概念的”、“前逻辑的”,因此“历史的全部运动,既是它的现实的产生活动——它的经验存在的诞生活动,——同时,对它的思维着的意识来说,又是它的被理解和被认识到的生成运动”[11]81。不是思维决定存在,而是存在生成出思维,这样的思维或意识才真正地从现实世界出发,并与现实世界互相作用。
至此,以马克思的感性活动存在论为原则所建构的“新哲学”,才能从世界观念的“副本”进入到“原本”,亦即进入到资本统治的现代社会当中,并在社会现实中针对异化了的世界作出深刻的洞察与批判。由此出发,哲学就不是在“自我意识”中所作的思辨的、逻辑的孤独自察,而是在思想中被反映到的现实生活世界本身,也即不过是属于它所属世界的观念的补充和表达。这是一种相对于“意识内在性”为原则的以感性活动为存在论基础上的哲学路向的转折,它改变了以往以知识论路向为哲学建构的逻辑演绎,代之而开启的是以生存论为起点的生活哲学。
由此来看,以感性活动为哲学主导原则发起的一场从存在论根基处的哲学致思的转向,不仅批判和克服了以“意识内在性”为原则的现代形而上学,而且科学地阐明了对资本的批判乃是当今时代哲学重建自身的前提,在这个基础之上,才能够实现哲学对现实世界的把捉与相互作用。因此,马克思哲学“改变世界”的理论旨趣从此开启,以人的感性的活动为抵抗旧世界的有力武器,哲学才能自觉地扎根于现实世界之中,牢记自己的出生地,并对现实世界,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非人化实情,实行最为彻底地变革。
总而言之,马克思实现的哲学史变革,以及建立起来的改变世界的致思路向,其最为精准地表达在于,“对于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2]527。难道这不是马克思给我们最宝贵的遗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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